第92章

第92章

鄭玄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要求趙遼不要對向楠做什麽,那必然會令趙遼一定對向楠做什麽,而剛剛趙遼在那邊對身邊人說的話讓鄭玄猜測是否向楠就在那裏一起聽着電話,便迂回地說:“趙遼,我只是知道消息,不代表事情是我做的。現在我聯系你,也只是想告訴你,回頭是岸。”

聞言,趙遼極為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向楠卻知道,鄭玄後面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無論再怎麽令你不愉快,它都已經發生了,你不能一錯再錯,令事情和自己繼續不愉快下去。”鄭玄說。

“說夠了沒?”趙遼不耐煩地問。

鄭玄說:“最後一句話。”

趙遼無語地望着天花板:“說。”

鄭玄說:“人生還很長。”

向楠心想,是啊,人生還很長,所以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多活一天,就痛苦一天,往後數,還有那麽多天。

上輩子得是幹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兒,這輩子才要活這麽長啊?

趙遼挂斷了電話,鄭玄站起身,看向身邊的人。江明辰局促地跟着起身,默默地朝鄭玄身後面藏了藏,拽着鄭玄的衣角低着頭不說話,臉有些白。

那人穿着公安制服,朝鄭玄點了點頭,問身後坐着的同事:“能定位到嗎?”

戴眼鏡的技術人員繼續敲打鍵盤,十幾秒之後才看着小屏幕道:“可以,已經定位到趙遼所在地。”

而面前的大屏幕上面則顯示的是趙遼此時所在的外市的公安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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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不是自己和江明辰可以幫上的範疇了,鄭玄反手握住江明辰的手,稍稍使勁兒,想讓他能夠安心一點。

“我們不方便一直留在這裏吧?去外面坐着也好。”鄭玄說。

“我讓人帶你們去會議室休息會兒。”

江明辰挨着鄭玄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一直低着頭不說話,使勁兒掰自己的手指頭,從左手拇指一根根掰到右手小指,安靜的房間內一直咔嚓咔嚓地響。

“手指節容易變粗。”鄭玄提醒他。

江明辰放下手,沒過十幾秒,又開始抖腿。

鄭玄:“……”

他無聲地嘆氣,卻也很明白江明辰的心理壓力太大了。

對于江明辰而言,甚至已經對趙遼産生了某種類似于斯德哥爾摩的症狀。即便沒有那麽嚴重,至少也已經是在畏懼到了不到一定的情境中就不願意主動去對抗的程度,和普通人的思維根本就不能夠相提并論。對于普通人而言,早就已經和趙遼撕破臉,或許根本無法理解江明辰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當然是趁趙遼“病”要趙遼命,而這對于江明辰而言,卻是出于身體本能的難。

因此不幫趙遼潛逃已經是江明辰能夠做到的極限邊緣了,而來這裏故意給趙遼打電話拖延時間讓公安能夠根據對話定位趙遼目前的潛藏地點,對于江明辰而言,無異于将自己架到了火上面那樣難受。

姑且不說那點兒類似于扭曲的對趙遼的本能親近,就說害怕,江明辰一定仍然害怕趙遼發現這件事之後會對自己采用的瘋狂報複。

這種症狀時好時壞,有時候江明辰會覺得自己充滿勇氣,或者說已經喪到麻木,可有時候又會突然心慌恐懼得不行,都不敢一個人待着。心理醫生說這種情況是必經的,說明治療有成效,畢竟已經有部分時間是不怕的了,不是嗎?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了。

而鄭玄其實可以不帶江明辰來做這件事情,可是一則向楠在趙遼手上,如果向楠自己堅持不回來,鄭玄只能寄希望于趙遼盡早被抓捕,二則,他希望把“針”遞給江明辰,讓江明辰自己親手在趙遼這個膨脹之後的巨大陰影氣球上面紮下去,看着這個虛張聲勢的氣球漏氣,變回完全不值得擔心的原型。

焦慮是必經的,而在焦慮過後,江明辰會逐漸好轉。鄭玄這麽确認着。

鄭玄起身打算去給江明辰續水,他一動,江明辰就跟着起來,再次拽住他的衣服角,亦步亦趨。

鄭玄先接了一點兒冷水,再接熱水,調溫了遞給身邊的江明辰。

江明辰的手有點抖,接過水小口小口地喝。

喝完了,他把一次性的水杯抓在手裏,低着頭,仍然不說話。

趙遼抱了抱他:“沒事兒,相信我,好嗎?”

江明辰過了一會兒才點頭,仍然有點猶豫。

唐東郡在床上躺了很久也沒有再睡着,便開着臺燈靠在床頭看書,心裏仍然想着剛才的事情。

他其實有辦法聯系上趙遼,如果真是江明辰有這個需要,如果自己有幫助江明辰的需要,他就幫了。然而在那一瞬間,唐東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說不清楚的直覺令他立刻避開了回答,只讓江明辰去找張秘書。

至于張秘書幫不幫江明辰,那是他們的事情了,都與唐東郡無關。

他可以明哲保身。

向楠睡得不太安穩,正做着夢,就被趙遼給叫醒了,說要離開這兒去別處。

“為什麽?”向楠迷迷糊糊地問。

“查過來了。”趙遼皺着眉頭給他把衣服鞋子套上,拉着就往外走,塞上了車,自己也進去,把車門砰的關上。

向楠朝他懷裏一倒,打了個呵欠,繼續睡。

趙遼原本被這變故搞得暴躁,被向楠這麽一倒,倒是突然消了一些氣兒,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才繼續思考是怎麽回事。

張秘書剛剛突然讓他轉移,說位置洩露了。

趙遼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在手機上面。來到這裏之後和他聯系過的人除了張秘書,就是唐東郡、向楠和江明辰鄭玄。

後面四個人……

都可能會做這種事情。

甚至首當其沖的就是向楠也說不一定,畢竟向楠竟然、居然會主動跑回來,這太不可思議了,果然是想害他。

趙遼的手指一頓,下意識地收縮,抓住了向楠的頭發。

向楠哼了一聲。

趙遼低頭看着他,車子從路上開過,外面的路燈光影閃爍不定地掠過他的臉。

也許——不是向楠呢?是向楠的話,不會自己又跑過來吧?

也許是唐東郡,畢竟唐東郡看起來就一個牆頭草。

可是,趙烨也被帶走了。那麽唐東郡就同時失去了兩個靠山,是不劃算的買賣,除非他在趙家還有第三個靠山,而據趙遼所知,應該不至于。那麽在這件事情當中,輸家也有唐東郡一份子,因此不太可能是唐東郡幹的,風格也不像。

江明辰?

趙遼首先排除了他。無論從什麽方面來說,江明辰都不可能出賣自己,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但如果有鄭玄的唆使呢?

“……”

不,就算鄭玄唆使,江明辰也不會這麽做。

向楠吃痛地罵了一聲:“趙遼你又發神經!”

可趙遼抓着他頭發使勁兒的手仍然沒有松開。

向楠舉起手來抓住趙遼的手使勁兒掰開,一邊皺着眉頭從他懷裏擡頭,卻愣了下:“你沒事吧?又發病了?”

趙遼的手被他掰開了也不繼續抓,改成扯住座椅上面的墊子,狠狠地扭曲着,眼神卻是渙散的,身體在不斷地顫栗着,逐漸地蜷縮成一團,把頭埋起來,以一個自我保護、排斥外界的姿勢。

“有病吃藥!”向楠這麽說着,從趙遼的衣兜裏翻出來小藥瓶,倒了三顆往他嘴裏塞,“張嘴,啊。”

趙遼吃了藥,仍然在發抖,過了一小會兒,他突然用頭使勁兒地撞車門。

向楠倒是第一次見趙遼在沒受任何外界刺激的情況下——自殘,愣了一小會兒才回過神來,使勁兒拽他:“你清醒一點!”

趙遼哐哐地撞了十幾下,額角撞破了流着血,這才被向楠勉強給拽住了。他發了一會兒呆,靠在向楠的肩膀上,渾身都沒有了力氣,動手打人的力氣都沒有。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以前好像也有過這麽難受的時候,那時候和現在有一點兒不一樣。那個時候,他還有力氣,甚至會很詭異地産生強烈的性|欲,然後就對江明辰動手動腳,江明辰就躲就罵就還手,然後兩人打起來。

可是現在對着向楠,趙遼沒有那種沖動,因為他知道,向楠不會拒絕他。這麽一想,他反而平靜多了。

再一想,他想,都是江明辰的錯,如果江明辰和向楠一樣,以前的自己就會和現在的自己一樣,也不會被激怒了,也就不會動手了。

趙遼靠在向楠的懷裏這麽想了大半天,忽然又想到:萬一哪天向楠就變成了和現在的江明辰一樣呢?

人是會變的,就連江明辰都會變,足以說明這句話是真的。

他想到小時候的江明辰,那個時候兩個人都被綁匪抓住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跑,綁匪卻步步緊追,而趙遼逃跑時傷了腿,成了江明辰的累贅。

其實本來也沒人要綁架江明辰,江明辰從一開始就是受趙遼所累。

趙遼想開口讓江明辰自己跑,卻一直沒能說出口。

他甚至害怕江明辰會扔下這樣的自己跑掉,他甚至想求江明辰不要扔下他一個人。可是他也沒有說這種話,他只是沉默。

江明辰似乎看出了他的擔心,一直安慰他,說絕對不會一個人離開,讓他也振作起來,兩個人絕對都能夠平安回去。

江明辰在那個時候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絕對不會扔下他一個人。

趙遼沒忍住,冷笑道:說都會說,你們都這樣。

他指的是他爸媽,江明辰也隐約知道,并不生氣,只說:我不會的。

趙遼繼續無理取鬧:你也就現在這麽說,反正也沒人真的喜歡我——

這句話說出口,趙遼就噤聲了,耳朵都紅了起來。這是他的心聲,恥于讓人知道。

江明辰卻笑了起來,在逃亡中弄得髒兮兮的小臉因為這個笑容而格外的明媚和漂亮:不會啊,我很喜歡你啊。

趙遼的心髒因為這句話而砰砰地跳,臉上卻冷笑:你喜歡我什麽?喜歡我平時不理你?

江明辰略微地歪了歪頭,看着他,說:你很可愛啊。

江明辰說着又笑了起來:所以你以後不要不理人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明辰很認真,所以趙遼就相信了。

可是後來,江明辰就不遵守這個諾言了。

江明辰比全世界的人都更加讨厭他,更加不願意理會他,不管他做什麽,都不喜歡他。

都是騙子。

連江明辰都是騙子,這個世界上面就沒有不是騙子的人了。

趙遼的手搭在向楠的脖子上面,指腹貼着大動脈,感受到有血在汩汩地流過去。

他學過,知道怎麽把人的脖子扭斷,那人會立刻斷氣。

他的手又抖了起來,忽然說:“停車。”

司機不問其他,立刻停車到路邊。

趙遼松開向楠,開了車門出去,踩着厚厚的雪地,匆匆幾步追上一個正笑着打手機的路人,一把搶過手機,說:“借我打個電話,等下還給你。”

路人自然吓了一跳,随即便怒道:“你什麽——”

趙遼随手從兜裏摸出兩張百元鈔,朝他懷裏一扔。那人來不及接住,看着錢掉地上,更加生氣:“你他媽——”

趙遼拿出錢包,把裏面一疊錢扔到路人的身上,又摘下耳釘扔他身上,再把手表取下來扔他身上,戒指也扔,能扔的都扔了。

這路人愣住了,看神經病似的看他,都不敢罵他了。

趙遼見他不罵了,就拿着手機撥號。

鄭玄正在繼續給江明辰熬雞湯,忽然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他接聽:“你好。”

“我趙遼,叫江明辰聽電話。”趙遼說。

鄭玄和江明辰對視一眼,下意識就起身要把手機交給技術人員,這邊還穩着趙遼:“你等一下,江明辰不在這,我去找他。”

“我知道他在旁邊,你讓他聽電話,現在!馬上!”趙遼突然叫了起來。

那路人默默地往後退了三步。

鄭玄已經把手機交給了技術人員,對江明辰使了個眼色。

江明辰深呼吸:“你說。”

趙遼卻又沉默了,手機裏面只聽得到他有些沉的呼吸聲和風聲。

許久之後,趙遼問:“你一點也沒有喜歡過我嗎?”

江明辰:“……”

整個大廳裏面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了江明辰,表情各異。

江明辰想死的沖動都有了,再次深呼吸,努力催眠自己旁邊沒有人,一個也沒有:“我以前拿你當朋友,趙遼。”

趙遼卻笑了起來:“朋友?都上床了你還拿我當朋友?鄭玄知道你這麽開放嗎?”

大廳裏面的人:“……”

江明辰希望自己原地去世了,氣得手都在抖,也顧不上其他人:“我沒——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的啊?我逼一下你,你就從了?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呢?”趙遼笑得更大聲了,“我能怎麽逼你?你也沒缺胳膊少腿兒,其實你心裏面也沒想怎麽反抗,你就是給自己找個理由吧,好像是被逼的,其實——”

鄭玄關掉了免提,把氣得眼睛都紅了的江明辰抱在懷裏順毛。

其實他想把這通對話都給直接關掉,但還需要拖延時間抓捕趙遼。

大廳裏面的人默默地又看了眼這邊。

趙遼的聲音越來越大,就算關掉了免提,仍然有些語句漏了出來,江明辰又氣又惱又羞,一切情緒到了盡頭,腦子裏面突然一片空白,推開鄭玄,抓起手機就開始罵人。

鄭玄:“……”

他對朝着自己露出求翻譯表情的公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聽不懂江明辰在說什麽,甚至不知道江明辰說的是哪國語言,聽着不像英語,仿佛也不是法語。

……依稀有點像是俄語的感覺。

鄭玄:“……”

江明辰這語言天賦也是挺高的,希望他以後能回歸校園繼續深造吧,不要被電競事業耽誤。學渣鄭隊長默默地想。

向楠縮在座椅上,靠着車門,安靜地看着趙遼出去給路人扔錢搶手機,看着他對着手機那邊瘋狂地吼,看着路人想跑又不跑的樣子,再看着趙遼把手機砸到地上,轉身使勁兒踢垃圾桶的樣子,最後看着那路人撿起手機和趙遼扔下的那堆東西就跑,看着趙遼往雪地裏一倒,許久都沒有起身,像是死在那裏了。

司機這時候說:“楠少,麻煩你去請遼少回車上。”

趙遼身邊這些人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每次有雷要蹚就找向楠,據說以前就是找江明辰。

向楠聽說了江明辰把那五百一十九萬都還給金石俱樂部的事情,就覺得江明辰傻,應該把錢留着的,不然真是白白給這狂暴巨嬰當二十四小時貼身保姆加助理加秘書加各種亂七八糟的了,年薪百萬是真的不多。

他這麽想着,慢騰騰地打開車門,卻見趙遼從雪地裏爬了起來,大步走回來,把向楠剛打開的車門給砰的關回去,繞到另一邊上了車,說:“繼續開車。”

司機火速開車。

趙遼看向了向楠,表情看似平靜,在這種情況下反而顯得更詭異。他平靜地問:“你開車門幹什麽?”

“司機讓我去叫你。”向楠說。

“外面很冷。”趙遼說。

向楠:“哦。”

趙遼仍然盯着他。

向楠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兒發毛,感覺自己像被一只恐怖動物給盯上了似的,臉上卻不露出慌張,只繼續看着車窗外。

很久之後,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才漸漸地消失,向楠側了側頭,見趙遼沒看着自己了,靠在座椅上,仰面望着車頂,面無表情。

向楠想了一下,說:“你剛給江明辰打電話呢?”

趙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你懷疑是他和鄭玄的那通電話洩露了你剛才的所在位置?”向楠問,“那你為什麽突然又打過去?”

趙遼仍然面無表情地看着車頂。

向楠忽然笑了笑:“趙遼你是真神經病嗎?你怕江明辰因為出賣你而心裏難受,故意打過去氣他的嗎?”

趙遼終于有了反應,扭頭看着他。

向楠的表情很複雜:“你為什麽以前就不能對他好點兒呢?”

趙遼反問:“我對他不好嗎?”

向楠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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