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天時間就這麽充實地過去了,開學這天的早上,肖芳特地跟飯店請了假,等景鯉起來,從衣櫃裏找出一件新衣服來。

說是新衣服,其實也是去年暑假買的了。那是一條白色的布裙子,腰上有一圈蕾絲,花紋素淨,但是很适合她這個年紀。因為穿的次數不多,裙子看起來還是挺新的。裙子不像褲子,短了就尴尬了,裙子短點還可以當短裙穿。景鯉身高是長了,體重卻沒怎麽長,因此那裙子還塞得下。

景鯉換好裙子出來,肖芳找了梳子給景鯉梳頭。

自景鯉五歲以後,她的頭發都是自己随手一紮的,小時候亂糟糟的,肖芳也沒時間管她,長大一點,勉強能紮好看一點。後來習慣了,就每天一個馬尾,萬年不變。

肖芳這麽多年再一次給景鯉梳頭,竟也有些懷念。她将景鯉的頭發一分兩半,從頭頂往下,各梳了一個蜈蚣辮。景鯉頭發長,發量也還算可以,梳好了往胸前一放,垂曳下去,竟也有模有樣。

梳好了肖芳圍着景鯉打量了一圈,高興道:“咱們小鯉出落得越來越好看了。”

應該是長高了,裙子的腰身往上提了下,顯得景鯉挺拔不少。小姑娘本就眉清目秀,換上小白裙梳上蜈蚣辮,就更顯得小清新了。換到以後,網上流行一個說法,叫初戀臉,景鯉這樣幹幹淨淨的打扮,更突顯她臉的優勢,白淨清秀,乖巧可人,可不就是初戀臉。

肖芳準備充足,還讓景鯉把帆布鞋脫了,換上了一雙新的涼鞋。

“媽媽昨天下午去服裝市場給你買的。”服裝市場比服裝店的衣服便宜,那裏相當于服裝批發市場,因此家裏的新衣都是去那買。

肖芳蹲下身要幫景鯉系鞋帶。

景鯉忙自己系上了。

這是雙這時候常見的塑膠涼鞋,長得也是長輩的标準喜好,粉色加蝴蝶結。其實略有點土了。景鯉半點不嫌棄,打扮好了原地轉一圈給母親看:“好不好看?”

肖芳連連點頭:“好看。”

奶奶從廚房端了粥出來,笑道:“我家小鯉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以後一定能找個好夫家。”

奶奶當年也讀了些書,僅會的那些形容詞都塞給了景鯉,但也舍不下那些刻板陳舊的思想——女孩兒好看就是為了找個好老公,嫁個好人家。

景鯉也不反駁她,只笑着又轉了一圈。

這時候景山從門裏出來,看到景鯉臭美,冷笑:“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出嫁了呢。”

景鯉看也不看他一眼,坐到桌邊喝粥。

“你實在要讀,老子也不攔你了,”景山大馬金刀地往桌邊一坐,“但你要是拿着咱們家的錢在學校裏不學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胡混,回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奶奶瞥一眼景山,對景鯉道:“奶奶相信小鯉有分寸,知道去學校是去好好學習的。”

景鯉點點頭,兩口将粥喝完了。

“吃這麽快?”奶奶将蛋遞過來。

中途景山想搶,被奶奶拿筷子狠命敲了一下:“你跟孩子搶什麽?”

景鯉一如既往分給了奶奶蛋白。

景山看什麽稀罕事似的看着景鯉。

“看什麽看?”景鯉瞪他一眼。

景山難得沒發火,還笑了笑:“知道孝順長輩了?”

“比你強。”奶奶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景山喝了一口粥,只當沒聽到這嘲諷。

要出錢的時候,景山上蹿下跳,等一切塵埃落定,他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個當爹的了,喊住要出門的景鯉,似模似樣的擺譜:“去學校就給我好好學,都說你懂事了長大了,那今年就給老子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懂事了長大了。老子要求也不高,你期中考每科都能及格,老子就讓你明年接着讀,聽明白了嗎?”

景鯉根本不理他,轉身出了門。

肖芳也沒把他當回事,拿上自己的包跟了出去:“小鯉等等媽媽。”

奶奶倒是老神在在地笑了一聲。

景山面子上過不去,将筷子一砸:“笑屁笑。”

景鯉上輩子的學校就在老城區附近,雖然也是一所正兒八經的公立高中,但因為教育質量一年比一年差,去的學生也就寥寥無幾。為了保證學校能夠繼續辦理下去,老城區十三中基本什麽學生都收。這時候高中一樣是要考的,景鯉就沒考上,最後就被塞進了這所魚龍混雜的學校。

十三中一棟教學樓,一棟辦公樓,一棟宿舍樓,這就是全部的教學設施;七個任課老師(包括校長、教導主任),一個會計,一個保安,一個宿管大媽,三個食堂阿姨,這就是全部的師資力量。

這樣的學校能出學生,堪稱奇跡。

每一年,十三中的升學率,不到百分之一。

也就是說,幾百個學生,可能也就三四個能考上個三本,至于專科,專科學校都良莠不齊,你要家裏有錢,想上,随便上,因此也就不算在內了。

出一個擦邊二本都是奇跡。

想到學校的情況,景鯉情緒難免有些低落。

肖芳牽着景鯉的手,也沒察覺到景鯉的異樣,沉浸在女兒開學的喜慶中,和這天下所有慈母一樣,孩子要出門上學,不管多大年紀,總歸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叮囑,除了生活上的瑣事,就是學習上的安排,巨細靡遺。

景鯉心不在焉地應着,心裏規劃着自己接下來這一個學期的學習時間。

她不能單純靠老師,這學校的老師比隔壁一中普通班的學生還不靠譜,一個人能帶三個年級,時常蹿了知識點,胡講一通,底下學生也不會有人糾正。當然了,主要也沒那個本事糾正。而老師知道學生不懂,上課多數都是讀教材混時間。

她可能要花大量的時間自學,可能得找機會和隔壁一中的學生打好關系,盡量弄到他們的學習資料。她得跟着隔壁一中的學習進程走,要是跟着本校混時間,那她這輩子大概又完蛋了。

提到一中,就不得不将兩個緊挨着的學校對比一下了。

一中是整個源市最好的公立學校,學校建校之初,看中老城區環境好,清靜,将學校落在了這邊。雖然這邊還有個以培養二流子聞名的十三中,但是瑕不掩瑜。而且大概在一中領導眼裏,十三中肯定堅持不了兩年就會被上面撤停。可萬萬沒想到,十三中在一中的擠壓下頑強地□□了十來年,一直到景鯉畢業後,還堅持了三四年的樣子——最後是和二中并校了。

一中從老師到學生都看不起十三中,雖然景鯉曾為也馬上為十三中的一員,都覺得,從各方面來說,一中都有理由看不起十三中。

單學校面積,一中就比十三中足足大了五倍。景鯉記得一件有趣的事,十三中倒了一棟老宿舍樓,沒幾天,一中幫忙鏟了,沒兩個月,那一片建成了一中的新宿舍樓,一中的圍欄卡着十三中的操場邊邊穿過,直接将十三中的占地面積又縮小了五分之一。

既然學校面積都這麽大了,教學設施自然更是全方位吊打十三中了。

學校條件這麽好,自然也不缺老師。景鯉記得當初高二暑假的時候,一中從隔壁昌市挖了一個特級教師過來,直接帶高三。景鯉高三畢業,成績出來的時候,全城都在傳這位特級教師的神話。傳這位特級教師帶的班級,全班百分之百的升學率,而且其中三分之二的都上了一本,這一本中,前四三個是十大名校,第一差一點就被清華錄取了,最後很遺憾地去了北大。

而那一年,十三中連個三本都沒人考上。

源市幾年沒出過一個清華北大,連十大名校都稀有,這驟然來一個北大的學生,幾乎舉城歡慶,人人家裏都跟自己家出了個北大才子一樣。街上甚至還有各種小廣告,比如箱包店,源市狀元可免費領取行李箱一只,又比如書城,指名道姓江狀元可免費領任意書一套,飯店更過分,直接把人家名字都改了,什麽永遠為本市江北大免單。

因為當年過于轟動,景鯉至今記得那位北大才子源市狀元的全名,江景行。

這個名字從腦海裏蹦出來的時候,景鯉又不免想到了前世她畢業之後。

她臨死前三個月,在本市一家還不錯的咖啡廳工作,那段時間是她過得還算順利的一段日子,難得的沒有出什麽大的狀況。

但是咖啡廳裏的人對她都不怎麽友好,經常找各種理由找她代班。景鯉那時候被命運蹉跎得像一只滑溜溜的鵝卵石,恨不得縮成一團躲進角落裏永遠沒人發現。她不敢和任何人對抗,不敢表現任何一點不滿。

她幾乎每天都在加班,沒精神了就喝咖啡廳角落裏給員工提供的速溶咖啡。

她加班的那段時間,有一個人也每晚都來,每次都坐在二樓臨窗處,點一杯最苦的原味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放在手邊,開着電腦工作。

他來的多了,景鯉就知道他要什麽,每次不等他主動開口,就給他送上一杯原味咖啡。但這麽過了一個星期,他突然從繁忙的工作中擡眼,對景鯉說:“麻煩給我換成拿鐵。”

景鯉已經給他送來了原味咖啡,如果這不是他想要的,那景鯉就要為這杯咖啡買單。

景鯉不是買不起,但這好幾十塊對景鯉來說,相當于好幾天的生活費了,她當即犯了難,後悔自己自以為是。

男人像是沒看到景鯉為難,又低下頭去繼續工作。

景鯉忍痛為他換了新的咖啡,将那杯原味賭氣般一飲而盡,半點沒有浪費。

男人每晚都是到十點結束工作。景鯉站在前臺為其他人調制咖啡的時候,旁邊收銀的同事突然咦了一聲:“他怎麽買了兩杯的單。”

景鯉忍不住擡頭,目光越過櫃臺,但男人目不斜視,仿佛并沒有看到她在那裏,買了單就直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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