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運來
第22章 好運來
祁九和晏時清準備返回教室時,楊光的父母已經被請到了學校。
老陳留下楊父溝通,讓楊光回去收拾東西,把心态調整好再回校準備高考。
楊母覺得被叫進學校是作為家長的奇恥大辱,揪着楊光的耳朵一路拉回教室,罵罵咧咧地責怪他,把這位即将成年的學生當三歲小孩看。
她就在像在菜市場砍價一樣,站在楊光的桌前對他指指點點。
班級同學哪裏見過這等架勢,大氣不敢喘,但都豎着耳朵聽那邊的動靜。
楊光面色通紅,整個人像要燒起來,臉快埋到地上去,每整理幾分鐘就要停下來擦眼淚。
祁九跨進教室,剛好聽到楊母那句破了音的:“快點把東西收拾了!給你同學們看着丢不丢人!”
他腳步一頓,擡頭往教室前端望去,卻意外與其他同學的視線撞在一起。
不滿的、怨恨的,像殼一樣将他包裹住。
祁九慢騰騰地阖上眼睛,再睜開時視野卻出現了晏時清。
晏時清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走在祁九左前方,隔絕了大部分人的視線。
周青先明目張膽地撐着下巴看熱鬧,瞧見祁九回來便笑:“剛聽說你的事兒了。”
“你相親相愛的同學們都嘴碎你呢,平日裏這麽溫柔的班長怎麽會是告人精呢。” 周青先刻意擺出個做作樣子。
等于說三個人被請到教務處游一圈回來後,被讨論最多的不是楊光偷東西,而是剛正不阿的班長打小報告這事兒。
“說得可帶勁了。” 周青先笑眯眯地嘲諷,“過兩天需要班長幫忙做事了,心裏憋着多少氣也得裝成一派和諧的樣子過來巴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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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九眉頭皺得緊緊的,沒有搭理他的陰陽怪氣:“我今天才意識到,原來真的有很多人覺得我幫他們做事是理所應當的诶。”
“太奇怪了。” 他一本正經地朝周青先做結論,“怎麽大家的反應都像我欠他們的一樣。”
周青先似笑非笑,剛準備回答,便見楊光朝這邊走來了。
楊光手裏抱了很重一摞書,但沒有一個同學站起來幫他。
他低着頭,從教室前端繞了一大圈,唯唯諾諾地湊到祁九桌前。
周公子很沒有眼力見,坐在兩人之間一動不動,歪着頭看他的動作。
楊光局促地看了他一眼,極力空出一只手,從兜裏掏出一枚信封。
“對不起。” 楊光聲如蚊吶,“我沒想要你的原諒,我只是...... 只是想向你道歉。”
這是楊光很常用的道歉方式,用至少八百字的小作文聲淚俱下表達真情實感,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以往同桌時祁九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一封,偶爾講他前幾天為什麽生悶氣,偶爾講他近幾月在煩惱什麽。
裏面內容牽腸挂肚,發洩了很多個人情緒,讓看得人也能感受到壓力。
祁九以前收到後還會花時間向他回信,但這次祁九沒有接下。
楊光的手晾在空中,另一只手抱着書顫顫巍巍,就快要抱不住書了。
等他單手撐得書堆都要變形時,祁九才接過信,手腕一翻,原封不動地夾緊楊光的書裏。
楊光整個人都怔住了,沒想祁九會這麽無情,難以置信地與他對視。
祁九朝他扯出一個笑:“回家好好複習。”
楊光嗫嚅着唇,眼裏含着淚,臉頰因窘迫而發燙。
他最終沒等到祁九的心軟,抱着書落荒而逃。
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後,祁九才長嘆一口氣,腦袋砰一下砸上課桌。
周青先覺得好笑:“你這會兒難過,那剛才直接收了他的信不就好了嗎?”
“...... 就是因為收了也會難過。” 祁九臉都撲在課桌上,聲音甕甕的,“不收也難過。”
“我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難過,聽到他在辦公室說那些話的時候也難過,幹什麽都難過。”
他額角頂在課桌上,轉半邊臉看向周青先:“這太違背我的交友準則了,本來快樂就不多,被他這麽一折騰徹底沒了。”
他頓了下,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覺不覺得他在道德綁架我。”
周青先無奈地看他:“那你能怎麽辦?”
“忘記煩惱。” 祁九說,“獲得快樂的最有效方法是心裏不要裝任何事情。”
“等我課間睡十分鐘,起來就再也不要想楊光這個人了。”
他身體都縮成一團,手交疊放在肚子處,上下眼睫逐漸合攏,聲音輕輕的:“幫我關下燈。”
周青先很懂他的電波,将祁九校服的帽子扣過來,一直蓋到了他大半張臉。
于此同時後桌的晏時清伸出手,拉過窗簾不讓任何一絲光透進來。
祁九在人為制造出的昏暗中,緩緩閉上眼睛。
然而他這一覺卻一直睡到了上午結束。
祁九撐起頭時臉都是睡麻木的,右臉頰壓得紅通通一片,起來對着時鐘發呆:“...... 你是不是不知道十分鐘的意思啊?”
周青先毫無歉意:“看你這麽累,不如放縱一把。”
“老師沒叫我?”
“有這個打算。” 周青先笑得十分耐人尋味,“每次想叫就被你後桌拉住了。”
“......?” 祁九揉着臉,奇怪地朝晏時清看了一眼。
晏時清坐得筆直,本來還在做一張英語完型,聽到周青先這句話立即蓋上筆蓋扭頭就走。
那潇灑離去的背影,也不知是用惱羞成怒還是欲蓋彌彰形容更為準确。
祁九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推着周青先出門:“走吧,柳河哥等着我們去感謝他呢。”
祁九原以為柳河會很早就蹲在網吧門口,大老遠看見他們就臭嘚瑟。
但小破網吧一夜過去就變了樣,門口堆了大大小小的紙箱,最後一波搬遷工人剛從屋裏出來。
祁九驚得直叫:“這是怎麽了?”
柳河正背對他們抽煙,一聽他聲音立即把煙頭插. 進花盆裏:“...... 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明明今天的時間和平時差不多,柳河不知是抽着煙發了多久的呆。
他抓了抓頭發,又甩着拖鞋蹭了蹭小腿,好半天才露出個笑來:
“下班回來就被人守着給查了,說我沒有營業執照,店不能開了。”
西街的一切都過得很慢,角落用油漆桶養的月季還在散着香。
祁九總覺得這句話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傳進自己耳朵,又或許是他反應太久,半天想起來回應:“啊......”
他強打起精神安慰:“沒關系嘛,以後還能在學校見。”
柳河露出一個苦笑,揉了揉耳垂:“學校...... 也剛把我辭了。”
“是因為吸煙嗎?” 祁九鬥膽問。
“不,是不知道哪位家長檢舉到校長那兒去了,說我開黑網吧。”
三個學生都說不出話。
短短一上午過去,接二連三的變故讓人精神都出現一點恍惚。
“嗨,多大點事兒,瞧你們那副衰樣。” 打破僵局的是柳河,笑着挨個拍他們的肩。
他頭一回在三個小孩兒面前拿出煙,沒有點燃,只含在嘴裏:“打起精神來,找個地方坐着等我給你們做最後一頓。”
他的措辭透露着一絲不吉利,祁九苦喪着臉,跟在他身後走進網吧。
屋內已經被搬得差不多了,把桌椅電腦都去掉才知道這間屋實際上并不小。
正對着櫃臺的牆邊原本立了個書架,現在一拆才發現右上角竟然還有扇窗。
兩個巴掌大的窗,終于讓這件屋子灌入一點陽光,在陽光下的粉塵凝聚形成丁達爾現象。
三個學生找了張瓦楞紙板墊在窗戶下,坐下看正對面的柳河忙碌。
透過陽光,他的輪廓多了一層朦胧感,像是在老照片會出現的場景。
下面,澇水,過涼,再鋪上滿滿的肉末臊子,最後燙兩片青菜。
和第一天遇見祁九一樣,柳河做了滿滿當當的四碗炸醬面。
他開開心心地端來,坐在了陽光正中央。
柳河同志心大得很,絲毫不受影響,扒拉兩口面,還能開着玩笑吹噓自己今天做的光榮事跡。
“其實你那同學只要再撐兩秒我就露餡了,這點蠢話都能信,看來是真的很怕家長。”
“你們那老師下來還專程感謝我呢,遞了我一盒中華,我沒敢要。”
周青先上下打量着他:“你怎麽還在學校做維修工?”
“不是跟你們說了嗎,這破網吧根本賺不到錢。” 柳河碎碎念叨,“我之前路過你們學校看到在招人,和網吧營業時間基本也錯開,幹脆就去試了。”
祁九還是愁,戳着碗裏的面條問他:“那柳河哥你之後去哪啊?”
“不知道。” 柳河嗦着面,油點子甩在白背心上,滿不在乎地擦擦嘴,“幹脆看能不能找個地兒開個飯店得了。”
“你不是一樣沒有營業執照嗎。” 周青先斯斯文文地攪着面條。
“那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推小車賣蛋烘糕。” 朝他笑得嘚瑟,“說不定還能天天見呢。”
這頓餐大家都吃得特別慢,打破這一切的還是柳河。
他把碗撂下,走進簾子裏面拎着那把吉他遞給祁九。
“周少爺去洗碗。” 柳河下命令,“祁九再唱一個吧。”
從沒幹過這事兒的周青先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祁九接過吉他雙腿盤坐,指尖一掃,張口便唱:“長亭外,古道——”
柳河弓着指節敲上祁九的後腦勺,兇巴巴地打斷:“能不能唱點快樂點的。”
祁九捂着頭看他半天,噘着嘴重新起調。
他裝模作樣地咳嗽兩下,嗓音放得格外粗犷:“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柳河這才滿意了,背着手點點頭又走進簾子,朝晏時清揚起下巴:“你過來,幫我收下東西。”
晏時清走進去才發現簾子這頭已經空了,也就還剩張架子床,不知道還要收什麽。
柳河站在床邊,從枕頭下翻出來一張銀行卡和一臺舊手機:“這你收着吧,密碼八個八。”
“存好幾年了,還想以後用來娶媳婦兒呢。” 他有點念念不舍地搓着卡邊,最後還是放在了晏時清手裏。
晏時清不知道他什麽意思,瞪着對方一動不動。
“我這不是可憐你,也不是看不起你。” 柳河笑,“也沒多少錢,我老窮鬼了。”
“卡你拿着,以後中午就得自己買午餐了。” 他使勁揉亂晏時清的頭發,“手機我以前淘汰好久的了,放着也沒用,幹脆給你了。”
“你要實在覺得心裏有負擔...... 就當我投資得了。” 柳河捏着下巴想半天,最後輕輕錘了錘晏時清肩膀。
“以後掙大錢了再還我,或者隔三差五也請我喝幾場酒。”
晏時清不說話,他比柳河高一點,垂着眼時卻只看向對方胸口處,像極了柳河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
模樣又拽又臭屁,眼裏卻清清淡淡的。
剛上任的維修師膽子還不大,抽煙得跑天臺,在某一日中午遇見晏時清。
小孩兒瘦得皮包骨頭,啃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包,柳河就在一旁抽煙。
兩人都不主動交流,像意外落在同一根電線杆上的麻雀。
後來再相,是晏時清沿着西街的網吧一家一家地敲門,問需不需要招網管。
晏時清被連着趕出幾條街,在滿腔狼狽中,與柳河四目相對。
自身難保的柳河難得生出一點同情心,還沒來得及說話,這小屁孩立馬舉起手對準他:
“招我做網管,不然我明天就去舉報你。”
當時柳河便知道,自己攤上麻煩了。
現在麻煩越滾越大,竟然讓他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都搭進去了。
柳河想了想,還想再給晏時清托付什麽:“你......”
門外祁九還是不聽要求,把好運來唱了兩遍,清清嗓唱起了《再見》。
“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
“如果我要離開,熟悉的地方和你...”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
柳河搓了搓鼻子。
他不是很擅長做分別,想了又想,只笑着告訴晏時清:
“就祝你早點成為出色的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