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裔姌
大貓攤開肚子躺在沙發上,一邊啃着零食,一邊看電視劇《神熺傳》,“五子,這個演員表演太聖母,完全沒演出你的野心。你看這一段,什麽叫‘世界陷入黑暗,我要做那唯一的光’,我明明記得你當時是吹了蠟燭,孤身走進黑暗,多麽有個性。”
汜留上神作為一個兩千多年前已經死在歷史上的人物,對此見怪不怪,只是将大貓掃過來的尾巴推了回去,“神不得幹預人間事,不過這些人竟然将我的手跡認定為贗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哦,你那些流落人間的字畫,早就讓我收起來了,這次的漏網之魚是怎麽回事?”巫神裔昭一如既往地沉靜。
汜留上神忙解釋說:“那是我後來送給小妹的,這丫頭也不好好好保管,回頭好好說她一頓。”
“你家小妹還在人間呢,這一趟又不知多少年,倒拿話來敷衍我。”
汜留上神一時詞窮,幸好大貓及時接過話題。
“讓談柚轉學去什麽洵都神學院真的行嗎?劇本可不是這麽寫的。”
汜留上神說:“小妹說要去體驗生活嘛,人生一世,生老病死,她又不能活着回去,順其自然吧。”
大貓說:“我聽說神學院裏都是勳舊子弟,手裏的法寶一個比一個貴,談柚那麽窮,去了要吃虧。五子,你作為表姐,不該多打點錢?”
眼看着大貓的胡須上沾了食物碎屑,汜留上神拿紙巾幫大貓擦胡子,大貓整個頭蹭過來。上神就抱着大貓,“談柚長大了,會自己賺錢了,不要緊的。”
巫神輕哼一聲。
雖然沒有大貓說的那麽嚴重,不過談柚的處境确實變得非常微妙。還在洵都文學院時,作為一名特招生兼神廟主祭,衆人對她可謂敬而遠之。可是到了洵都神學院,路上随便遇到一個人都可能是某某世家的繼承人,手裏拿着價值堪比國寶的法寶——這還不是最令人憂傷的。
此前的歲月裏,談柚的學習成績雖然算不得出衆,但也不是那種吊車尾的。而到了洵都神學院,學的東西繁雜高深,她從前只是在表姐手下學了點皮毛,并未系統學習相關知識,所以頗為吃力。而同為轉學生的林一恕,表現的非常優秀。
順便說一句,洵都神學院裏倒也沒有人刻意針對談柚,可能因為大家都很忙。
這一天,談柚好不容易完成當日要交的作業,理論加實踐,腦子空了一半。林一恕來找她,說要舉行一個加入元日會的儀式,記得帶上兩張一寸照和現金若幹。
在轉入洵都神學院後,談柚答應加入元日會,為的是賺錢的同時多認識點人,畢竟她也快成年了,花表姐的錢雖然很順手,但之前遇到的那些麻煩事,恐怕不是錢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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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入會儀式在洵都神學院樹齡最大的那棵大樹下舉行,代表元日會的女生裔姌遞給談柚一張元日會的證書,讓談柚寫上個人信息,貼上一寸照,再繳納20元工本費,然後由她出具收據。之後,談柚便是民間組織元日會的正式成員。
雖然很想說幾句,但此刻騎虎難下,談柚選擇了沉默。
那個叫裔姌的女孩自稱是巫神裔昭的後人,這一點談柚忍不了。
“巫神終身未婚,怎麽會有後人?”
“歷史上的巫神确實終身未婚,但是裔氏一族不忍看着巫神後繼無人,所以先是将裔猷過繼給巫神做養子,不料這裔猷英年早逝。後來,還是巫神自己在族人中挑選了一個繼承人,這一支血脈一直傳承到今天。而我,裔姌,就是這一脈的正統繼承人。”
“巫神不是裔氏嫡宗,她選的繼承人更是旁系,繼承的也不是血脈,而是産業。所以,你不過是一個繼承了巫神産業的裔氏旁系,旁系中的旁系。”
“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總是拆我的臺做什麽?”
這兩個人很快就吵了起來,從她們的對話中,談柚總結了幾點:
第一,林一恕和裔姌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
第二,裔姌比林一恕大三個月,要林一恕喊她一聲姐姐,但林一恕不願意;
第三,裔姌随身攜帶衆多法寶靈符,有炫耀的意思;
第四,這争吵再繼續下去,晚飯就趕不上了。
所以,晚飯吃的是食堂。
林一恕請客,一共刷了42塊錢。
裔姌說,之前追殺談柚她們那些東西,經她調查,應該跟察佳佳她們的“請神儀式”有關。既然三個當事人都死了,應該不會再有麻煩了。
“按照元日會的規矩,你必須完成五個集體任務才能單獨接單,畢竟,我們要保證元日會的聲譽。”
裔姌說,最近有個色鬼到處作案,解決它就算完成第一個任務,“有沒有興趣?”
談柚點頭。
裔姌說,據可靠消息,該色鬼這幾天常出現在城南某某區,需要一個人出賣色相引誘。根據猜拳的結果,是談柚。
“一襲紅裙,在暗夜中誘惑力十足。”
“一身白衣,披頭散發,說不定會被那色鬼當成同類哦。”
“一身黑衣……”
“我拒絕。”談柚才不要專門為色鬼而打扮,而且,這麽冷的天,“你們想凍死我?”
無論如何威逼利誘,談柚始終不從,林一恕和裔姌這才放棄。
根據裔姌最新的情報,那色鬼可能出現的範圍得以大大縮小。她們最終圈定了一片老舊民宅,建築樓層不高,多狹窄小巷子,路燈少且缺乏維護,原住居民搬走大半,房屋大量空置,房租很低,倒也吸引了一些租客,所以不是沒有人。
在那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談柚拿着剛買的手電筒,在昏暗的路燈下,沿着狹窄的小巷走了一圈又一圈。林一恕和裔姌貼了隐身符,跟在她身後,以防不測。
到了午夜,裔姌反思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她身上法寶太多,吓到了那個色鬼,于是給了談柚一張追位符,又讓談柚打開手機保持通話狀态,讓談柚一個人走。倘若遇上那色鬼,只要談柚大喊一聲,她們就能憑借談柚身上的追位符,在一秒之內趕過來。
“再過一個小時,如果還沒有結果,今晚就收工。”
林一恕帶上耳機,負責與談柚的聯系。裔姌在談柚走後看起了劇,最近新出的《神熺傳》。
“這哪裏找的演員,根本沒演出少年巫神的神韻。”裔姌一邊說着,一邊又盯着手機屏幕看,“現在那些人老是那神熺和巫神做擋箭牌,說什麽真愛不分性別,要求革新律令。十八勳舊年輕一代裏,也有不少支持的。”
林一恕聽着談柚那邊的動向,掂量着用詞,說:“不過一些沒什麽影響力的旁支,烏合之衆罷了。先輩為了今天的秩序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他們又準備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
談柚只聽到“烏合之衆”那一句,後面聽不清了。她檢查了手機,發現手機各項功能已完全無法使用。心想,手機在這種時候還不如一個傳音符。然後,她拿出了那張追位符,就在她眼皮底下,追位符自燃了。
手被燙到了,有點痛。
“哎喲,大晚上在這兜圈子,這一世,真傻的可愛。”
一個女人飄然落下,是談柚上次在神廟井下見到的那只大白狐貍,昏暗的路燈下,比之前更妖嬈些。
談柚盯着她,冷冷地問:“切斷我跟外界的聯系,你做的?”
松鳴弦否認了,不過她說:“這附近有只惡鬼在吃人,以你現在的本事,跑不掉哦。”
“要不,我帶你走吧。”
松鳴弦,逼上前來。
談柚下意識連退三步。在她看來,人形的大白狐貍遠不如獸形的好看,那妖嬈的身姿怎麽比得上毛絨絨的九條尾巴。眼前這東西,與那只惡鬼,同樣危險。
“既然這樣,我可走了。”松鳴弦雖然笑着,言語之間卻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此時,林一恕已經發現談柚這邊的異常,她呼喊談柚的名字,得不到回應。裔姌催動追位符,也沒有反應。
“一定是出事了,”林一恕收起手機,“去找她。”
“你們,要去找誰?”一個黑影降落在二人面前,“聽說,有幾個可愛的小姑娘在找我。”
談柚陷入“鬼打牆”。
她拿出之前畫的符,是課堂上的作品,專門對付這種情況,沒有用她的血。在實踐課上,這種符是有用的。
只是,這張符拿出來後便自燃了。
松鳴弦并未走遠,她在高處看着談柚。
一個病弱青年立在一旁,他就是察佳佳到死也忘不了的噩夢——那個在鬼市打昏桓子霖、吃掉那個女鬼的人。
“你不出手?”
“從始至終,我想見的只有她。談柚不死,她不會回來。”松鳴弦說這話,目光始終落在談柚身上。
那病弱青年發出一聲冷笑。
松鳴弦将目光轉向他,“現在挑釁冥府,你們能對付幽冥之主?”
病弱青年又是一聲冷笑,“不要說什麽幽冥之主,就是她手下六殿諸神,你們妖界,不也無可奈何?”
松鳴弦聲音陡然冷下來,“源代修,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主動找上妖界的。”
“當然記得——為了我們的共同利益,希望妖界恪守約定。”源代修說罷,化作一團黑氣,轉眼便到了談柚面前。
談柚對危險的感知還是很敏銳的,但這不代表她随時都能避開,對方比她從前見到的任何鬼怪都要強大。她随身攜帶的所有靈符均已失效,此刻又來不及割手指畫符,進退之間,狼狽至極。
對方卻不打算立刻要了她的命,反倒像是獵人逗弄獵物,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總是留一線生機,所以談柚還不至于馬上死掉。
松鳴弦看的分明,源代修就是表演給她看的,她不由想起了一些事。
“大貓快看,好漂亮的狐貍,九尾耶。”
“哼——尾巴多了不起嗎?”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事都已成為過去,剩下的日子,不過日複一日地重複。我可以活到時間的盡頭,不老不死,那又如何?”
音容笑貌始終不忘,那個人曾經時時刻刻牽動着松鳴弦的心。終于,她向前一步——
此時,場內亦生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