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謊言
巫師之間鬥法切磋是尋常事,何況同為各自家族優秀的年輕一代,總是要多多接觸才能學會如何相處。裔姌拉着談柚退到一旁,順便做起了講解。
源行薷,現任大祭司的侄孫女,其父源在俨是康平君師父,整個家族與康平君這位未來神尊深度捆綁。值得一提的是,歷史上源氏家族多次試圖扶持下一任神尊,成功率極低,一度被視為著名的反向标。
裔姌毫不客氣地數落源氏一族,接着才說源行薷比她們大了五歲,善于禦水,已經可以憑空召喚水刃,“是年輕一代的希望之星。”
這邊正說着,那邊的林一恕一個大意,險些成了落湯雞。
之前源行薷以言語相激,林一恕表示會用自己所學打敗對方,長謠在手,并未出鞘。如今,源行薷召喚出水刃,步步緊逼,林一恕閃躲三次,忽然從側面殺出,并指為劍,直斬源行薷面門——
“土遁?”裔姌大驚,剛才她分明看見,千鈞一發之際,源行薷竟縮到土裏去了。想不到這人還有點本事。
談柚對“土遁”的理解,就是人鑽到土裏去。人比土還硬?會不會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她發揮想象力,覺得這是老鼠的行為。
“想跑?”林一恕勝券在握,當即設下結界,将周身百米之內連同天上地下一起圈住,“在我的結界裏,看你往哪兒跑?”
裔姌表示非常贊許,她和談柚如今在結界之外,只可遠觀。
結界內的源行薷破土而出,樣子有點狼狽,她試圖召喚水刃,卻發現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系,她完完全全被困在林一恕的結界中。
結局可想而知。
可談柚她們沒有看見結局。
她們看見了霧,結界之中起了霧,迷蒙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裔姌發覺不對,一躍而起,準備過去看個究竟。不料,才出去沒幾步,就撞上了什麽東西,險些撞掉鼻子。
她停住,憑着肉眼,什麽也沒看見,她伸出手,貼出一張符,一個四四方方、近乎透明的牆将她們圍着。并且,這東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用不了多久,它就會将她們二人壓扁。
這是什麽東西?誰做的?什麽時候布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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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來不及思考了。
談柚感覺到一股邪惡的力量正在靠近,那股力量讓人看不舒服。她看見裔姌嘗試了各種辦法,使用多個法寶,連穿風也用上了,就是沒法破了這牆。
“我跟家廟的聯系,斷了?”到了不得已的情況,可以使用消耗極大的巫力,而要命的是,這東西将裔姌和外界的聯系隔斷,她無法借助來自家廟的力量,也就是無法使用巫力。
裔姌她家供奉的可是巫神,尋常法寶怎麽能做得到?
這下子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難道真要變成肉沫嗎?
談柚用辟邪簪試過,哪怕的兩扇牆之間的連接處,依舊堅固無比。她想要用血,只是這麽做就只有一次機會,以這東西目前移動的速度,4個小時後她們早就沒有命了。她将目光轉向穿風,反正是賭命,不如賭個把握大的。
将血滴在辟邪簪上,這簪子如她心意,變成了一支箭——這是談柚最近才發現的,辟邪簪其實可以随她心意,變成任何東西。
神弓穿風,外加辟邪簪幻化成的箭,一箭穿風,隐約聽見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困住她們的“牆”不見了。
談柚沖出去,林一恕設下的結界還在,霧還在。正當她思量接下來該怎麽辦時,林一恕提着長謠,緩緩走出來。
結界沒有了,迷霧散去,源行薷躺在地上,心髒部位有一個口子,血淌了一地,大約是沒救了。
“我在裏面待了多久?”這是林一恕出來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談柚敏銳地感覺到,林一恕有點不一樣了。
裔姌看了時間,“不到十分鐘。”她簡要地說明外面發生的事,然後瞥了地上的源行薷一眼,問:“這是怎麽回事?”
林一恕想說什麽,終究什麽都沒說,她緩緩走到談柚身邊,“剛才撿到你的簪子,拿好。”
談柚握住辟邪簪,似乎聞到了一絲血腥味。她擡眼,對上林一恕的目光,林一恕沒有回避,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憊。
“到底怎麽回事?”裔姌追問着,“裁判組全死了,總得有個說法。”
林一恕将視線轉向裔姌,裔姌小跑着到放行李的地方,拿出三張折疊凳,展開,放下,同時遞上飲料,“坐着說。”
林一恕說,結界中起霧時,她找不到源行薷,也找不到結界的邊界,一切不再受她控制,就好像一個人被抛棄在某個角落。她所能依靠的,只有長謠。
剛才她特意問了時間,是因為她待在結界中感覺過了很久很久,但出來時外界景象一如幾分鐘前,所以才需要确認。
“到處都是霧,三米開外,人畜不分。我走了好久,終于到了一個沒有霧的地方。”
那個地方沒有霧,也沒有陽光,天是黑的,周圍的一切都是黑的,但不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在這黑暗中,你能看清周遭的一切。
有山,有水,有植物,甚至有花香,就是一切仿佛都被蒙上黑色。流水潺潺,小魚躍起的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
這是死後的世界?
在某個瞬間,林一恕是這麽想的,直到她遇見一個“人”。
嚴格來說,那不算是一個人,那只是一個黑影彙聚而成的輪廓,勉強有人的樣子,能看清臉型,是個女人。
那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絮絮叨叨,聽不清在說什麽。直到很近的距離,它才發現林一恕——準确來說是發現了長謠。
“長謠——長謠——長謠——”
第一聲出來的時候,還是能聽一聽,後面的就像念着不知名的咒語,不停地念着,聽的人頭皮發麻,聽的人耳膜炸裂。
林一恕實在受不了了,并指為劍,斬向那人。只見那人形黑影從中間分成兩半,将散未散,搖搖晃晃,轉瞬只見又變成一個完整的“人”。
“劍氣——劍氣——”
那東西嘴裏念着,手上竟緩緩凝出一柄長劍,黑影彙集而成的劍,鋒利的劍刃之上,黑氣環繞。
自從有了長謠,林一恕的膽子比從前大了不是一點點。她也不用什麽符,長謠出鞘,轉眼已殺出數十招。那人形黑影看起來動作遲緩,此刻卻似極厲害的劍客,不僅輕松躲過林一恕的攻擊,其反擊速度更快,不過二三十招,已将林一恕完全壓制。
林一恕震驚之餘,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逃”。
随着這個念頭出現,長謠瞬間脫離她的控制,竟直接被黑影奪了過去。
林一恕癱坐在地,她長這麽大,從未受過如此羞辱。
那黑影得了長謠,并未向林一恕出手,而是輕彈長謠,緩緩出了神。
“現在,是什麽時間?”
良久,只聽那黑影問的這麽一句,這聲音倒也平靜,像個人,只是蘊含着無盡哀傷。
又是這個問題。
林一恕掂量用詞,如實回答。
那黑影咂摸着,忽又問:“慶德桓氏,如何了?”
“慶德桓氏?”
“三百年前,慶德桓氏就絕後了。”
在林一恕記憶中,慶德桓氏一直是爺爺口中的負面典型。“沒有後代的家族沒有希望,沒有後代的國家亦是如此”。
慶德桓氏是從桓氏嫡宗翊武桓氏分出來的,因第一代家主受封慶德侯而得名。約在三百多年前,慶德桓氏家主得了一個女兒,蔔了一挂,據說此女生來不詳,日後當傾覆家族。族人恐慌,将此女棄之荒野,任其自生自滅。
不料,此女竟為游魂撫養長大,于劍術有無上天賦。當時,慶德桓氏為對付妖怪忙的焦頭爛額,無意中得知此事,便将此女尋回,用于對付妖怪,果然大勝而歸。家主大喜,賜名遵,意為“遵令而行”。
此後,桓遵作為慶德桓氏的利劍,為家族贏得巨大利益。然而,因其自幼與游魂相伴,舉止淡漠,始終受到族人排斥。且當年那一挂,始終萦繞于族人心頭。終于,慶德桓氏秘密召開家族會議,以一杯鸩酒結束桓遵性命。
桓遵死後,怨念極大,殺盡族人,終亡慶德桓氏。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就是桓遵。”那黑影語氣平淡,已收斂哀傷,“你的劍太輕浮,我來教你。”
桓遵也不管林一恕願不願意,就自顧自的展示自己對長謠的理解。林一恕初時無動于衷,繼而驚起,真心請教。這你來我往,時光飛逝。
“差不多了。”桓遵将長謠歸還林一恕,她的人形越來越淡,幾乎要維持不住。
“我本就是孤魂野鬼,魂魄早該散了,不知是誰将我重新凝聚,讓我遇見你。”
“慶德桓氏沒了,我死之後,這世上再無任何事與我有關。”
桓遵說完最後一句話,終于化作一道煙,消失不見。
林一恕送走了桓遵,這才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她已經在裏面待太久,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麽樣。據桓遵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來的,可能是某種是某種結界吧,只要力量足夠強大,就可以強行殺出去。
于是,林一恕将力量灌注于長謠之上,奮力一擊,果然黑暗破碎,她再次回到自己那個結界。
“當時源行薷就死了,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林一恕說,她看見辟邪簪掉在地上,就撿起來,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只要不是你殺的,對質的時候,我就有數了。”裔姌聽了經過,确認不是林一恕做的,眉開眼笑,“那我打電話叫人善後了。”
說罷,裔姌就去找人處理善後事宜。
跟裔姌的輕松不同,談柚始終覺得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口,她覺得林一恕隐瞞了重要的事,可她又不願意為這事逼問林一恕,心下矛盾。她不是懷疑林一恕,只是擔心林一恕獨自扛起某些東西。
“怎麽了?”林一恕擺出平日裏的笑容,輕輕拍了發愣的談柚。
“你——”談柚猶豫着,掂量着,終于鼓起了勇氣,“跟你們一起,我——很開心——有什麽危險——不要一個人——”
天知道她費了多少勁才把這些詞擠出來。
林一恕看着談柚,緩緩收了面上的笑,眼裏卻有光,她從談柚手上拿了辟邪簪,整個人挪到談柚身後,“這頭發怎麽還沒收拾好?”
她的确有事瞞着外面的人。
當時,她親眼看見源行薷被一支箭放倒,正中要害,救不了了。之後她上前觀察,發現那致命的武器竟然是辟邪簪,心跳險些漏了半拍。
她終于還是悄悄撿起辟邪簪,擦幹淨,幫着談柚盤起一半的頭發。
随着善後的人到來,這件事很快就有了結論,責任推給了妖怪和另一股不知名勢力。談柚她們三人的考試仍為通過,都被授予巫師身份。
善後組處理這麽迅速也是有原因的。以源行薷為首的三個小巫師之死,不過愈發緊張局勢下的一個小小插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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