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左音從高考結束就一直在這間離她家不遠的24h便利店兼職打工。
便利店店長是個很好說話的女人,因為在出售新鮮便當的時候吃過虧,所以沒有賣出去的便當會在标記過期時間前兩個小時打折,半小時後丢掉。
這對于左音來說不失為一個省錢的辦法。
“那挑一份喜歡的吃吧。”店長踮起腳,露出半個腦袋對左音講道。
“謝謝姐。”左音一如既往的給店長道了聲謝,選了分分量合适的便當付了一半的錢,便走向了微波爐。
幾聲清脆的滴滴後,微波爐響起了巨大的工作聲。
左音站在操作臺前安靜的等待着她今晚的便當,心裏盤算着今晚臨時頂替加班以及值夜費能賺到的錢。
除去每天的日常開銷,這筆加班費可以讓左音稍微放縱的吃好一點。
但是……
左音的腦海裏又閃現出了今天上午在畫展看到的那幅高度疑似沈卿姿手筆的畫。
她好想再去看一眼那幅畫。
她真的覺得這像極了沈卿姿手筆的畫。
左音輕咬着內側的唇肉,方才的輕松變成了糾結要不要再買票進去看一眼。
一張門票一百塊,持學生證打七折。
劃算但不便宜。如果不買就能吃好幾頓加雞腿的蓋飯,如果買了下周的日子就過得不那麽寬裕。
這時微波爐滴滴的叫了起來,烤焦的雞排疊在撒着芝麻的米飯上,一側鋪着諸如土豆絲、脆黃瓜的小菜。熱氣混合着鈴音,喚醒了面前這個正在發呆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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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當被拿出來時還冒着熱氣,左音就已經夾着筷子将米飯送入了口中。
盡管店長從不提醒催促她,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自覺,畢竟不是隔壁大樓下來的白領,沒有在這裏悠閑吃飯的時間,換班後的點貨工作才進行了一半,還不到她休息的時間。
“不用着急,慢慢吃。”店長看着坐到一旁吃飯的左音,一如既往的叮囑道,“雖然還年輕,但是也不要這麽拼了”
說着店長就順手拿過了一小盒酸奶,當着左音的面給她插好吸管的酸奶,“請你的。”
左音沒法拒絕,接了過來,“謝謝姐。”
“過幾天我再給你留下些你喜歡的果醬面包,記得要對自己好點。”店長講着拍了拍左音的肩膀便走了。
左音将涼絲絲的酸奶在手心轉了轉,一邊喝着酸奶一邊快速的掃蕩着剩下的便當。
她有時候覺得這個沒有暖氣的24h便利店要比她那個所謂的家溫暖許多。
明亮的白熾燈将少女寡淡的側臉照亮,站在不遠處的沈卿姿清楚的看到她眼睛裏夾着的疲倦。
那如扇骨一般的手攥着一次性筷子,關節處還泛着沒有暖和過來的凍紅。她穿的很單薄,身材也削瘦,圍着的圍裙輕而易舉的就勒出了她纖細的腰線。
沈卿姿不知怎麽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站在最遠處的那排貨架後,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很快左音就吃完了她的便當,收拾好臺子,她又回到了剛才點貨暫停的貨架前,繼續開始了她的工作。
這時另一個男生點完了他的貨物,他拿着他的大本子悠閑的走到了左音身邊,“很久沒見到你了,還以為你發達了不來兼職呢了。”
左音瞥了那個男生一眼,道:“我又沒有買彩票。”
“你可是大畫家了,賣掉一幅畫不就夠了一個月的生活費啊?”男生問道,語氣裏沒什麽惡意,都是朋友間的調侃。
“你買?”左音反問道。
男生聽到左音這麽講,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卷着毛的頭發一抖一抖的,就像是一條巨型金毛犬,“買啊!小音你肯賣給我,我就買。”
左音微微蹙起了一點沒頭,想起了跟左蘭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冷聲道:“我不賣。”
“啧,怎麽不賣呢,遲早要賣的吧,小音你可是美院油畫系高材生,學成以後一定會有人不少人搶着買的。”男生又講道,煞有介事的盤算着,“我現在低價購入你的畫,以後你發達了我就能發大財了!茍富貴,勿相忘啊!”
“做夢。”左音冷看了男生一眼,丢給了他兩個字,拿着自己的單子轉到了另一側的貨架。
男生臉上立刻表現出些許浮誇的委屈,剛要擡頭去尋左音,卻看到了最那頭一直在朝這裏看的沈卿姿。沈卿姿也是做賊心虛,忙低下頭,裝作挑選東西的樣子,将貨架上幾樣根本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放到了提籃裏。
方才男生跟左音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心底登時卷起了暗流,在她的身體裏四處流竄。
左音也是美院油畫系的學生。
左音也對賣畫這件事格外的抵觸。
貨架上方紮着漂亮蝴蝶結的手工果醬面包在這時跳進了沈卿姿的視線,她的耳邊響起了剛才店長對左音說的話,“過幾天我再給你留下些你喜歡的果醬面包。”
沈卿姿不由自主的伸手拿下了一提手工草莓味的果醬面包,還格外注意的看向了袋子後面的保質期。
保質期二十天,還有一周過期。
這就是再過幾天就把面包留給她的原因吧。
沈卿姿想到這裏握着的那瓶酸奶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起來,那在她心底翻湧着的暗流變得酸澀起來。
沈卿姿趁着左音沒有注意到自己,提着籃子走到了收銀臺,方才胡亂掃進筐子裏的東西她一個都沒有退掉,付過錢後店長幫她裝了滿滿一大兜。
沈卿姿打量了一下這堆東西,從裏面拿出了她唯一需要的那瓶酸奶,對店長講道:“麻煩您,待會左音下班把這些東西代為轉交給她。”
店長對面前這個女人的行為格外詫異,“您認識小音?”
“我是她的老師。”沈卿姿面不改色的扯謊道。
沈卿姿的聲音很好聽,斯文的就像是老師應該有的樣子,店長也就沒有懷疑,臉上多了許多笑意,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謝謝您老師。我們小音也是命苦,能有您這樣的老師真的是她的福氣!”
沈卿姿莞爾,沒有再說什麽就朝門口走去了。
明明說過再也不見的人,卻在臨走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還在工作的那個小孩。
金毛男生依舊跟在左音的身後跟她喋喋不休的講着話,巨大的身形将左音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裏,瘦削的像是随時都能折斷一樣。
沈卿姿想起了那晚她曾撫摸過的少女的蝴蝶骨,誰能知道那漂亮輕盈的背後卻是苦澀的生活。
沈卿姿覺得自己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逃也似的快步回到了車裏。
一道明晃晃的車燈刺破了便利店前的黑漆,點貨結束的左音擡頭朝窗外望去正好看到沈卿姿那輛車駛離了這裏,穿過幾層玻璃只有一個模糊的側影印在她的視線裏。
陌生中又帶着些熟悉,左音的心莫名的漏跳了一拍。
店長看着沈卿姿離開,興奮的對左音招着手,“小音來,這是剛才你們老師給你買的!”
“老師?”
左音看着放在那一大袋食物最上面的菠蘿味的果醬面包,不覺心生疑惑。
她朝窗外看去,一陣夜風卷這地上的殘葉劃過這空蕩蕩的小廣場。
沒有給左音留下一絲線索。
随着夕陽将整片天空染紅,一周的課程終于結束了。
一聲下課,所有人都着急的出去尋找自由,左音也穿行在人群裏,穿着她那件起了球了的外套,快步朝畫展走着。
因為前幾天某位不知名的好心老師給自己留下的一大兜食物,左音這幾天除了買顏料,幾乎沒怎麽花錢,口袋裏正正好好剩下了七十塊錢,好像冥冥之中,命運在刻意指引着自己一定要再去看看那幅畫。
買票,進場,左音與人流的方向相悖,來到了幾乎沒有人來參觀的校友展廳。
她來的不是時候,一個穿着老頭衫留着花白胡子的老頭站在左音心心念念的那幅畫正對面,優哉游哉的扇着扇子。
“小同學,怎麽來這裏看畫啊?”老頭看到了左音,唰的一下合上了手裏的扇子,和藹的詢問道。
“人少。”左音簡單的回答道。
老頭臉上的表情嚴肅了些,評價道:“人少可不是個好理由。”
“嗯。”左音沒有跟陌生人聊天的習慣,冷着一張臉不看人只看畫。
老頭覺得這個孩子有意思,稍稍給她讓了讓位置,問道:“你喜歡這幅?”
“嗯。”
又是簡單的一個字。
老頭笑了,看着左音毫不謙虛的站到了自己讓出來的位置。
他似乎不在意左音的冷臉,又問道:“這畫有什麽好看的,你看上半部分跟下半部分分的太開,沒有那種調和的意蘊。”
“所以這幅畫是兩個人分開畫的。”左音接道。
“分開?”老頭說着,便斂了臉上的逗趣兒。
左音看了眼老頭,指着畫中間偏左側的部分,解釋道:“這一塊畫面更調和,很少有人能把顏色補充的這樣精确又有個人風格……徐骥老師不可能看不出來吧。”
徐骥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本就沒有幾根頭發的腦袋,“哈,這麽容易就被你認出來了嗎?”
左音無奈的看了眼他,仿佛在問他:你說呢?
那張貼在彙報廳的照片又不是假的,盡管是精修到了極致,但對于一個美術專業的學生來說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徐骥搖着扇子爽朗的笑了幾聲,道:“那這位小同學你說說,這個匿名者是誰?我聽你的口氣像是認出來了?”
左音又多看了那幅畫幾眼,緊抿着的唇撬開了一條縫,篤定的講道:“沈卿姿。”
小廳裏一下就安靜了,徐骥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學生,啪的一下打開了手裏的扇子,“你這孩子,眼睛還真是毒啊!哈哈哈……”
“老師,就算是您自己的畫展,也不能這麽沒規矩。”
左音還沒來得及反應徐骥摻着笑聲的話,那清冷柔和的聲音就如同鳴沙山下的那灣月牙泉,帶着些被日光分食的不真實朝她潑灑下來。
如果說自己能跟沈卿姿再次相遇,左音絕對想不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情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