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将小廳照的透亮,狹窄的空間也變得偌大。
那寶石藍的長裙在沈卿姿身上搖曳生輝,勾勒着她不盈一握的腰。
沈卿姿的話含着笑意,全然沒有責難的意思。她從一側走過來,正要跟徐骥打招呼,擡頭卻看到了站在徐骥身邊的左音,兩個人的臉上都不同程度的裂出了一條長痕。
“卿姿啊,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嘛。”徐骥全然沒有注意到兩人臉上的變化,指着沈卿姿修補的那幅畫道,“這孩子看出了這是你的手筆,你說她厲不厲害!”
許是緊張與詫異沖垮了左音本就脆弱的語言表達器,左音一句話都沒說,只對沈卿姿微微颔首,以示謙虛。像是要刻意與她保持距離一樣,主動站到了徐骥的左邊。
“是很厲害。”沈卿姿注意到了左音這個舉動,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像沒事人一樣回答道。
而後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剛才還滿是熱鬧的空氣瞬間就凝結了下來。
徐骥站在這兩人中間,感覺左邊是西伯利亞的寒潮,右邊是北極的冰川。
凍得他忍不住打了個顫,一邊摸着自己胳膊一邊講道:“你們覺不覺得一下子就冷了啊?”
“沒有啊。”沈卿姿答道,她偏頭看了看徐骥,提醒道:“是不是老師扇扇子扇太涼了?您還穿着短袖,入秋了還是要注意保護。”
“說的也是。”徐骥點點頭,拍了拍左音的肩膀,“我去加件衣服,你跟她好好聊聊,能看出這畫來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左音聽到徐骥這麽說,忍不住朝一側的沈卿姿看去。
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說不上冷淡,也算不上柔和,距離感跟親切感奇妙的交織在她的身上。
好像是注意到了自己投來的目光,沈卿姿也微微轉頭看向了左音。
那雙棕黑色眸子再次向她看過來,就像那日在駱駝上的瞬間,卻比那一瞬間要更久一點。
沈卿姿看着視線裏望着自己發愣的少女,替她答道:“好。”
Advertisement
“走了。”徐骥滿意的點點頭,擺了擺手離開了小廳。
頭頂原本柔和的圓光變得冷了起來,兩個人誰都沒有想到會在今天這樣一個場合再次相遇。
沈卿姿望着她修補的那一塊,啓唇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左音也盯着同樣的地方,簡單的答道:“直覺。”
沈卿姿對這個回答感到有些意外,又覺得有些理所應當。
她轉過頭看向左音,眼睛裏終于看到了些笑意,“這麽準嗎?”
左音輕點了下頭,“嗯。”
她看過無數遍沈卿姿的《花房少女》,她的筆跡,她的手法,早就被她背的滾瓜爛熟了。
燈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左音削瘦的背上,勾勒着少女分外筆挺卻又讓人看着心疼的身形。沈卿姿這時才發現左音身上穿着的還是那日在敦煌見過的起了毛邊的棕榈色外套。
不知怎麽得,沈卿姿想起了那幅被她珍藏在家裏的畫作。
想起了昨天她去過的那間潮濕破舊的紅磚房子。
還想起了便利店明亮燈光下少女明明困倦不已卻一再強撐的樣子。
油畫系第一,缺錢,可惜了。
忽的左音覺得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壓在了自己的頭頂,沈卿姿手掌心那汩汩的暖流從她的頭頂開始,一縷縷的湧入了她的身體,那顆素來低沉的心激烈的跳動了起來。
她驚愕詫異的側過頭看向了身旁的沈卿姿,卻看見她表情柔和,似櫻花花瓣般的唇上下撥動。
“左音,我希望周末畫室的選拔你能考慮一下。”
何止一個溫柔。
左音差一點就對沈卿姿這蠱到人心底的溫柔屈服了。
“我沒錢上課。”
可是現實總在不停的提醒着她。
“沒關系的。”沈卿姿答道。
如果明天的考核能确定她就是那幅畫的作者的話,她不介意真的成為她的老師。
左音想沈卿姿可能并不知道自己這句沒錢裏包含着多少無奈,她望着沈卿姿看向自己的臉龐,想對她說些什麽,卻還是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都咽了下去。
她擡手握住沈卿姿的手腕,将它拿下了自己的頭頂,“謝了。”
細膩的花香還停在指尖,左音卻抄着口袋低着頭離開了。
她貪戀沈卿姿在這一刻給自己的溫柔,卻清楚的明白所有的痛苦都只能她自己扛,她不能把她拉下來。
她這一路走來始終都是一個人。
現在是,以後是,将來也會是。
翌日,陽光萬裏,天朗氣清。
左音還陷在她混沌的夢中,就被一連串的手機震動聲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的伸過手去想要關掉自己的鬧鐘,卻發現那根本不是自己的!
“快點,起床了!”張璋壓低着聲音拍着她對頭的徐煦。
“昂……”徐煦的回答有氣無力的,但好歹是把那個一直在震動的鬧鐘給關掉了。
左音皺起的眉頭松了開來,側過身去想要繼續睡覺,可是誰料到那該死的衛生間今天格外的不隔音。縱然張璋她們關上了那一扇小門,水龍頭放水的聲音、沖廁所的聲音、兩個人交談的聲音依舊格外清晰的傳入了左音的耳中。
昨天一晚左音都睡得格外不踏實,像是心裏揣着事兒似的,輾轉反側,到了半夜才勉強睡着,夢裏也全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故事,連不起來。現在那兩人還在收拾準備,更不可能再睡着了。
左音擡手看了眼手機,屏幕顯示七點。
平時上課都不見得她們倆那麽積極,今天去一骥畫室考試倒積極的不得了。
“唉。”左音嘆了口氣。
——盡管昨天沈卿姿邀請了她去參加今天的畫室考核,可是左音依舊不想去,畢竟她沒有錢,也沒有那個時間。
能得到沈卿姿的那一句認可,她就覺得足夠滿足了。
經過一夜的沉澱微博熱搜上又換了一撥人,各種明星愛豆的娛樂八卦占據了大半的篇幅。左音跳着看了會兒新聞,宿舍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看來她們已經走了。
左音有多等了一會,确定宿舍裏沒有人再行動,這才起身下床,準備出門做兼職。
一雙細白的長腿踩在包着粉色海綿墊的□□上,左音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扶着□□,格外不修邊幅的下了床,一歪頭卻看到了在吃芒果的袁園。
左音從來沒有在宿舍裏穿的這麽清涼過——一件簡單的黑色吊帶外加一條只護得住大腿根褲衩。
兩人面面相觑,袁園咬着芒果的嘴巴都忘記了合上。
“早。”可能是因為尴尬,左音難得主動的跟袁園打了招呼。
“早,吃芒果嗎?”袁園說着就把桌上的芒果推向了左音。
“不了。”左音一如往常的拒絕了,套了件寬松的襯衫就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走向了衛生間。
袁園的視線像是黏在了左音身上一樣,一雙眼睛怔怔的望着不肯挪開。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層層衣料下左音真實的胴體,平日大家看到她露個膝蓋都覺的稀奇,今天她卻看到了大腿根。
原本大家還猜測她是不是有什麽隐疾,比如說身上有傷疤,或者是那種白癜風的異色皮膚。
可今天袁園卻看到,左音不僅沒有任何隐疾,反而有着一具帶着點肌肉感的美妙身體。
其實袁園只是運氣好,左音有半個多月沒有回家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已經消失了,就連左蘭月前将煙灰缸丢在她鎖骨上那一片淤青也已經養好了。
左音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鎖骨處那平滑的肌膚,覺得自己就是一顆野草,任風吹任雨打,都能再長回來,長得還比以前好,比以前更殺不死。
“小音,你不去參加那個一骥畫室的考核選拔嗎?”袁園好奇的問道。
“我沒有報名。”左音淡淡的答道。
袁園抱着芒果,臉上寫滿了可惜,“啊……好可惜啊,你可是咱們系的第一,一定能考上的。”
左音聽到卻笑了一下,她已經聽過這種話無數次,從一開始的還有些不甘,到現在已經完全免疫了。
飯都吃不飽,還去參加什麽考核。
左音又狠狠的在自己的心上刻了一刀,結了痂的傷口又被剜出了些血。
“你知道嗎據可靠小道消息,沈卿姿也會到現場,大家今天都格外積極。哇有大美女讓我舔顏,還是會動的!這太美妙了吧!唉,可惜啊,我初試就被刷下來了……”袁園跟左音分享着八卦。
左音刷牙的手頓了一下,回頭看向了袁園。
袁園見左音感興趣,又繼續講道:“破天荒第一次呢!”
“昨天晚上突然在群裏傳出來的消息,也不知道大美女是不是想通了,不打算雪藏自己的美貌了,或者……小音,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是為了誰啊?難道說這一波裏終于有她中意的學生了?!哇,這也太玄幻了吧,也不知道誰這麽厲害能讓沈卿姿出場……”
左音的眼睛裏立刻閃現出了些震驚的光,舌尖上都是牙膏泡沫涼到太陽穴直抽的薄荷味。
“左音,我希望周末畫室的選拔你能考慮一下。”
“沒關系的。”
左音的腦海裏又浮現出昨天在燈下看到的沈卿姿的那張臉,柔和中帶着些欣賞。
她的手擦過自己的發間,柔軟溫暖。
整一晚上自己都陷在自暴自棄的情緒中,回避着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根本沒有細細的回想過沈卿姿話裏的意思。
難道,真的是……
那如擂鼓的心跳咚咚咚的敲在左音的胸膛,一個讓她難以置信的想法浮了上來。
左音摸着口袋裏的手機看了眼時間,離開始選拔還有半個小時,如果去門口租個小電車還來得及。
她匆匆的洗了把臉,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急急忙忙的就出了宿舍。
天氣又涼了許多,冷風迎着左音的額頭毫無顧忌的吹在她的臉上,而她緊抿着唇,用力的将車子蹬上了這個斜坡。
期待,向往。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左音這般沖動。
下坡的風在左音的耳邊呼嘯而過,那座綠意盎然的園子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不想讓她對自己失望,不想讓她白等待一場。
哪怕是一個微小的可能性,左音也想去親眼看看。
秒針咔噠咔噠的走着,沈卿姿坐在一側的高腳凳上,已經是第十次看向手腕上的表了。
考核畫室裏已經坐滿了前來參加考核的人,一張張鮮活生動滿是期待的臉上沒有一張屬于那個穿着破舊夾克衫的少女。
“已經快到時間裏,咱們開始吧?”周琳拿着這次的考題,問道。
“再等一下吧,還有兩分鐘。”沈卿姿講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明明如果那孩子決定要來,一定早早就到了。
可是時間不到最後一秒,她又不肯放棄,她始終相信那孩子回來的。
“咔噠,咔噠”
秒針還有最後半圈就要走到了零點,遠遠的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空曠的走廊傳來。
左音頂着一張被風吹的通紅的小臉扒着門框跑了進來。
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望向了坐在考場一側的沈卿姿。
“我沒有遲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