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陣風跟着左音吹進了考場,偌大的教室裏浮動着學生們詫異的目光,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考核會有人卡着最後一秒進考場,更沒有人會想到這個人竟然是這屆油畫系的專業第一。

站在周琳身邊的孫雨晴看到左音來了,眼睛裏的驚喜呼之欲出,她怼了怼周琳的胳膊,得意的在她耳邊講道:“我就說的吧,小音會來的!你欠我一頓烤肉,要記得還我哦!”

“時間你定。”周琳答着也擡頭看着站在門口的左音。

少女像是疾跑而來,及颚的短發被風缭亂在頭頂,挂着薄外套的肩膀劇烈聳動着,每一口喘息都格外的大幅粗糙。

左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了教室,而在這無數雙眼睛裏她只在乎那雙狀若桃花的眼睛。

相視無言的默契,沈卿姿也彎了彎眼睛,在左音的注視下對她溫柔又滿意的笑了一下。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裙擺,在左音面前站了起來。挽在小臂中間的綢緞襯衫袖落了下來,燈籠袖的設計正正好好遮住了方才她無數次看向的腕表。

沈卿姿擡手給左音指了一下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的那個空畫架,道:“你的位置在這裏。”

“好。”左音點了下頭,硬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卡在喉嚨打哏的氣流。

她不想在沈卿姿面前露出任何不得體的樣子。

盡管可能她本身就已經不夠得體了。

這一段小小的風波很快就在孫雨晴定下的開考鬧鐘中戛然而止了,在沈卿姿跟孫雨晴的注視下,周琳将準備好的考題從信封裏取出,放在了投影儀上。

這次畫室考核的題目是:花園

“考試時間為三小時,允許未完成,大家不要求快。”孫雨晴提醒道。

左音沒有戴眼鏡,微微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楚那大屏幕上單調的兩個字,不限畫種,不限表達方式,一方畫布,一板顏料。左音握着畫室統一分發的嶄新畫筆,總覺得這個題目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制的。

提到“花園”二字,就不由得讓左音想起沈卿姿的那幅《花房少女》,那繁雜盛放的花朵一簇簇的開滿了畫布,精致生動到像是要溢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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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的陽光洋洋灑灑的潑了一地,沈卿姿站在左音視線的右側,與光相融,一頭烏黑的長發被賦予了金黃的色澤,就像是那畫中有着波浪卷發的少女。

左音望着有些失神,那屬于沈卿姿油畫中的花朵一簇簇的開到了她的視線裏。

左音攥了攥手裏的畫筆,用最細的筆在畫布上勾出了一朵花的樣子。說她班門弄斧也好,自不量力也罷,她就想把自己對好的一面展現給沈卿姿。

既然自己費盡心血畫成的那幅畫已然無法再獻給沈卿姿,那就用這幅畫聊以表示吧。

許是太過專心于将這幅畫呈現出來,左音就連那鞋跟敲擊地面的噠噠聲戛然而止都沒發現。

沈卿姿抱着雙臂輕靠在了左音身後那堵牆的牆柱上,靜靜的欣賞着這個少女勾勒着的花園。

那被左音握在手裏的筆精細的勾勒出花瓣的樣子,沈卿姿看着那一瓣瓣色彩遞進柔和的花瓣舒展開來,眼睛裏掀起了無數漣漪。

左音選擇了沈卿姿最熟悉的穆夏風,雖然她現在畫的這幅畫跟沈卿姿收的那幅畫相比,細膩度遠遠不足,但是畫風卻很像。

土黃、朱紅與紫羅蘭色調成的赭石色被大膽的用在盛放的花朵中,那壓抑在深紅的絕望與希望被少女熟稔的調制出來。

這樣的顏色表達簡直太美妙了。

沈卿姿眼睛裏裝上了些罕見的驚喜。

她望着左音的背影,無數明媚的陽光落在她身上,那一頭短而利落的發始終漆黑不減寒冷。

這孩子好像始終都是這個樣子,就像是一匹像走在荒漠的孤狼,獨來獨往,始終孤獨。

沈卿姿兀的想起了一個多月前在那間民謠酒吧裏,看到左音第一眼的情形。

她披着比夜色還濃的黑坐到自己身邊,攬着自己腰的手都帶着敦煌灼日暖不掉的涼意。

只有在解衣相擁的時候,才能感覺得出她身上的溫暖,還有拿起黑瞳仁中落出的缱绻暧昧。

“姐姐……”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暖風,裹着沈卿姿腦海中響起的那夜左音的聲音拂過了她的耳廓。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瞬間便泛上了難以言語的粉紅。

沈卿姿不自然的眨了下眼睛,覺得自己不能再看着左音了,下意識的摸了下有些發燙的耳垂,繼續巡視起了考場。

金色的秒針咔噠咔噠的略過圓盤上的每一個羅馬數字,一圈一圈不知疲憊的轉着。在分針轉了慢悠悠轉了近三圈後,時針也終于從“9”挪到了接近“12”的位置,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不到五分鐘。

考場裏那一排排畫布上百花争奇鬥豔,好不熱鬧。

而在這一溜水的明媚的夏園中,唯有左音是那姹紫嫣紅中的異類。

左音的畫沒有畫完,但已經初見雛形。畫布下方一叢叢的精致花朵釋放着詭谲瑰麗的花色,它們掙紮着從黑暗裏出來,卻不向往陽光,只在黑暗中盛放。

畢竟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光明。

左音這麽想着,拿起了最細的畫筆,像她平常一樣在畫的右下角留了一個自己的标記——蘸着金色的細筆融入了那花瓣之中,灑脫的勾了一個抽象的字母y。

也就是這一筆,讓站在左音身後不遠處的沈卿姿呼吸一滞。

被她珍藏的那幅畫的左下角也有一個這樣的金色印記!

這孩子,真的是那幅畫的作者!

沈卿姿依舊是從容淡定的坐在她的高腳凳上,心裏卻掀起了萬丈波瀾。

雖然先前無數條線索都指向左音,沈卿姿自己也懷疑着。

可是當真相真的顯現在她的眼前,她還是被結結實實的沖擊到了。

能做出這樣精美畫作的人竟然是一位只有十九歲的少女。

能讓自己産生惺惺相惜情感的人竟然是曾經與自己有過春風一度的少女。

這何止是一句天意弄人可以概括的。

随着孫雨晴手機鈴聲的再次響起,考核在時針第三次歸零的時候結束了,嚴肅的屋子裏充滿了人們交談的聲音,一下就變得輕松活潑起來。張璋跟徐煦手挽着手,有說有笑的眼睛裏容不下一個左音,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徑直離開了。

不過左音不在乎這些,她的視線不由的落在站在前排跟周琳說話的沈卿姿身上,那雙清澈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揚,彎彎的弧線像是對身邊人都始終含着一抹溫柔的笑意。

左音想起上次見到沈卿姿這樣也是跟周琳在一起。

她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

想到這裏,左音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很想上前去問問昨天沈卿姿說的那句是什麽意思,想證明是她獨一無二的選擇,但是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幹脆閉上了嘴巴,低頭繼續收拾着自己的東西。

這時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的孫雨晴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張望了一下對着左音招呼道:“小音,跟我出來一下。”

“哦。”左音點了點頭,她察覺到了孫雨晴臉上那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怎麽樣今天發揮還好嗎?”孫雨晴問道。

“還好。”左音答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這樣好的學習機會還是要把握住的,你說是不是?”孫雨晴笑道,“等進了畫室跟着老師好好學,你一定可以大放異彩的。”

左音幹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她只想要沈卿姿一個老師,其他人不值得她少賺錢。

孫雨晴看着左音始終不帶笑顏的臉,覺得氣氛實在有些難調,硬着頭皮說出了那句讓她也覺得有些難為情的話:“剛才我又去了一趟人事部,你兼職的事情還得在等一等,還沒有給你找到合适的崗位,我會再去催催他們的。你就安心跟着老師先學着,一定會有合适的兼職崗位的。”

左音又不甘心的問道:“不是當時說還有可以兼職的工作嗎?”

“有幾個小姑娘是大二大三的,相比來說有經驗一些,所以那邊先考慮了她們。”孫雨晴解釋道,“沒關系的。像是你能做的這種助教畫師,得需要等到冬日裏畫室開始招集訓學生了,就有很大的需求了,到時候工資還會翻倍的。”

左音聽到孫雨晴這句話,心涼大半,嘴唇抿成了一條縫。

這才九月裏,離集訓還有三個多月,縱然到時候工資翻倍,她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時候。

一想到不得不跟左蘭低頭,左音的唇就抿得更緊了。

孫雨晴拍了拍左音的肩膀,“你也不要灰心,我想按往常算,再過兩個月吧,就陸陸續續有早進畫室進修的學生了,到時候就差不多了,我已經跟人事部的發了一通脾氣了,到時候肯定不會有人插隊了。”

“那麻煩你了孫小姐。”左音勉強的調動起幾分情緒跟孫雨晴道了謝,轉身又走回了考場。

考場裏的學生都走幹淨了,空蕩的教室裏就只剩下沈卿姿站在講臺上沒有離開。

左音越過重重畫架擡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在幹什麽的沈卿姿,很快又重新低下了頭。

她情緒有些不高,在這裏找不到工作,就要去別的地方找,就算是真的成為了沈卿姿的學生,兩頭跑怕是遲早得舍棄一頭。

可舍棄哪一頭,她都不想。

偌大的教室裏盈着一絲詭異的安靜,一排排畫架就像是那一層層的崇山,将沈卿姿跟左音隔成了兩個世界。

站在世界那頭的沈卿姿,曬着暖融融的陽光,秀麗的長發披散下來,滿目的都是歲月靜好。

而在世界這頭的左音,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帆布包,一言不發的就要離開,她本就屬于那不見天日的泥淖,原不該奢望一場。

左音将帆布包挎到身上,撩出了被壓住的頭發,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失去了趕來畫室時的熱血沖勁兒,她又恢複了往日的孤冷。

“铛。”

就在左音的腳習慣性的踩在教室大門的門檻上時,一聲清凜的聲音淩駕于門框的震動聲之上,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她的耳朵。

“左音,來我的畫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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