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怎麽在這裏?”雨聲嘈雜,沈卿姿的聲音比平日高了不少。
左音眼睛裏都是驚愕,這個問題她也很想問沈卿姿。
怎麽會這麽的剛剛好。
自己剛剛才想到了她,她就在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現自了自己面前。
“小音,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淋了一身的雨,是碰到什麽事情了嗎?”沈卿姿問着,便脫下了身上的小西裝徑直披在了左音的身上。
小西裝上滿是沈卿姿身上的溫度,包裹着左音被雨淋的冰涼的身子,給讓她的心裏也添了幾分暖意。
左音捏着沈卿姿的外套,“從家裏逃出來”這幾個字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只解釋道:“傘被風吹壞了。”
左音的聲音裏滿是低沉,瓢潑的大雨砸在地上把她的聲音擊得粉碎。
沈卿姿的眼中浮現出幾分心疼,她掏出車鑰匙朝遠處按了一下,道:“好了,沒事了。今天就別回宿舍了,跟我回家吧。”
暴雨中響起兩聲車鎖打開的聲音,左音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輛漆黑的車子就停在路邊不遠處,明亮的閃着一對撕破這雨幕的燈。
——沈卿姿剛剛開車從學校裏駛出,就看到了這個站在屋檐下手足無措的少女。
“走吧。”沈卿姿沒有給左音拒絕的機會,騰出一只手來直接拉過了左音的手腕。
巨大的黑傘将兩個人罩住,左音感受着手腕處傳來的溫熱,煩躁暴戾的心得到了平息。
“給您添麻煩了。”左音在沈卿姿的照顧下小心翼翼的披着她的外套坐進了她的車裏。
“沒事的。”沈卿姿答着便關上了副駕駛的車門。
左音不經常坐私家車,但卻知道沈卿姿這輛車價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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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着自己渾身濕透的身體,想要盡可能的讓自己身上的雨水少沾濕一點副駕駛——這輛車的每一處損壞都是她賠付不起的。
“這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随着一聲關門聲,沈卿姿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左音有些不明所以。
可不消片刻,她便感覺到了着初入冰冷的車體正一點點的變得溫暖起來,那有些局促的座椅也在沈卿姿的調節下變得舒适起來。
左音剛想要回答“好多了”,從頭頂上就落下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一條柔軟的小毯子被搭在了左音的頭上。
“感冒了就不好了。”沈卿姿說着就傾斜過身子,伸過手臂的替左音擦拭淋濕的頭發。
鳶尾花的香氣從她的身上悠悠的靠近着左音,那修長的手指隔着柔軟的毯子略過左音的耳廓,在少女的心底掀起了一陣電流。
左音只覺得一陣心跳加速,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讓她頗有些不自在。
她主動後撤着,從沈卿姿的手裏接過毯子,“我自己來就好了。”
“好。”沈卿姿也沒有強求,收回了手臂。
這時,左音卻注意到了沈卿姿兩邊衣袖的不同。
右邊肩頭的衣料像是被水淋濕了一樣,幾近透明的布料貼在她的肌膚上,白皙的肌膚毫無遮掩。
可是一開始見到沈卿姿的時候她還穿着外套,肩頭出怎麽會淋濕呢?
況且那把黑傘那麽大,把她整個人都籠罩的嚴嚴實實的。
難道是……
沈卿姿卻在這時對左音微微笑了一下,道:“我開車了。”
“好。”左音點點頭,心裏的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剛才跟自己共享一個雨傘的時候會淋到,她想不出別的能讓她淋到雨的時候了。
難怪那個時候自己一雨水都沒有淋到……
左音轉頭看向了沈卿姿,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不善言辭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謝。
“怎麽了?”沈卿姿像是也注意到了左音的視線,微微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左音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而後她看着搭在肩上的小毯子,攥了攥手道:“謝謝您。”
沈卿姿對左音這聲突如其來的“謝謝”感到有些意外,她看着這個脆弱惹人心疼感到的少女,柔聲道:“我們之間不用謝謝。”
外面依舊是狂風暴雨,被摧殘的樹枝瘋狂的揮舞着,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經歷一場浩劫。
可左音卻從來都沒有如此真切的感受過如此強烈的安心。
在一個紅燈下,沈卿姿點了一首左音從來都沒有聽過法文歌曲,那悠揚的曲調穿梭在這場暴雨中,不僅沒有被雜亂的聲音分食半分,反而顯得分外輕盈。
左音靠在椅背上,望向被雨水沖刷的一側車窗玻璃看不清外面的街景。
沾了水的葉子堆在下水道口濕黏黏的聚了一堆,縱然外面的世界在翻攪,她在沈卿姿的神阿斌依舊分外安然。
沈卿姿望了一眼左音,柔聲提醒道:“要是累了可以閉一會眼,但是不要睡哦,咱們這就要到家了。”
當“咱們”跟“家”組合在一起,經由沈卿姿的聲音送往左音的耳中。
她的心被一股莫名的感覺撐的滿滿當當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溫柔的對待過自己。
左音攥着身上屬于沈卿姿的外套,透過車窗玻璃看着看向專心開車的人。
她怎麽可以總是出現的這麽合時宜。
在畫展上是,在聚會上是,在今天的雨夜裏,也是……
雨刷器不斷擦拭着玻璃上的雨水,左音的視線裏逐漸出現一座座亮着燈光的建築群。
這就是被成為小金山的高檔住宅區,在寸土寸金的山城S市占據着最好的地理位置,傲于群山之中,俯瞰滔滔江水。
沈卿姿的家在小金山的靠近江景的那一幢樓,左音跟着她從車上下來,走進了那個她未曾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穿過富麗堂皇的一樓大廳,四面都是明亮燈光的電梯晃得左音有些不适應。
電梯打開後那鋪着柔軟地毯的走廊又讓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進來吧。”沈卿姿撐着看起來有些沉重的住戶門,邀請道。
“嗯。”左音點了點頭,有些拘謹的走進了沈卿姿的家。
這個位于頂樓的家簡直是比剛才左音坐過的真皮座椅還要讓她賠付不起。
白色的設計風格無一不在彰顯着這家主人清新雅致的品味,簡約之中還藏着不顯山露水的奢華,含蓄又高雅。
大理石地板被擦拭得幹淨,潔白的地毯一塵不染。
左音渾身濕透的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她的腳該往哪裏放。
“穿這雙拖鞋吧。”沈卿姿從鞋櫃裏拿出了一雙柔軟的棉拖,毫不在乎的讓左音跟着她踩在了着地毯。
左音接過拖鞋,看着那被打濕的地毯絨毛暗沉沉的貼在地上,心裏頗為過意不去,“給老師添麻煩了。”
沈卿姿卻笑了一下,用柔和的聲音對這個渾身濕透的少女講道:“難道我的學生在我心裏還不如一塊地毯嗎?”
這話說的實在太過溫柔,左音擡頭望向沈卿姿,只覺得一輪白色的光環籠罩在沈卿姿的身上。
溫柔到要将她融化。
忽的,沈卿姿皺了一下眉頭。
她側頭看向左音的右手臂,被水打濕的薄荷色長袖衫上赫然一道被雨水暈染開的紅色。
“手臂怎麽了?”
方才被暴雨那麽一陣澆淋左音不知不覺竟然忘了那手臂上一直傳來的疼痛。
她不自然的将自己的手臂往身後別着,草草的解釋道:“破了。”
這個解釋非但沒有讓沈卿姿的眉頭松開,反而皺的更緊了。
她看着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少女,不由得心疼道:“疼嗎?怎麽剛才上車後不跟我說呢。”
“沒事兒,待會簡單處理一下就好了。”左音語氣淡淡的,對這個傷口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她早就習慣了,習慣了喝醉後的左蘭對自己做出這種瘋狂的事情。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次左蘭竟然會這麽瘋狂,瘋狂到差點殺掉自己。
沈卿姿不知道面前的少女怎麽會用這樣窸窣尋常的口氣說出這種讓她聽着就覺得疼的話。
她朝客廳一側的櫃子前走去,拿出了一個簡易的醫藥箱,道:“你先過來簡單包紮一下,然後再去洗澡。”
“好。”左音沒有推辭坐到了沙發上。
她的确要去洗個澡,也的确需要上藥。
只是左音沒有想到,沈卿姿那句沒有帶主語的話中,所指的給她上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本人。
沙發很快就被左音身上的雨水濡濕了,沈卿姿到左音身邊的時候身下滿是雨水冰冷的潮濕感。
沈卿姿也沒有挪動,放下了藥箱很自然的就撩起了左音的袖子。
入秋後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冰涼了起來,沈卿姿摸着左音那染了血的衣袖,只覺得寒氣逼人。
少女那一節兒纖細的胳膊冷白的像是沒有血色,小臂上那段只有幾厘米的細長傷口被雨水沖泡翻白,血被勉強止住,脆弱的血痂還泛着鮮紅。
“這口子是怎麽弄得?”沈卿姿一邊小心翼翼的用棉棒給左音的傷口消着毒,一邊轉移她注意力般的問道。
“沒躲開。”左音簡單的答道。
沈卿姿聽着左音這簡單的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麽猛地就心驚肉跳了一下。
她托着少女受傷的手臂,一邊用防水紗布幫她包裹着,一邊問道:“沒躲開什麽?”
左音看着那白色的紗布在她的視線裏繞來繞去,左蘭方才那惡狠狠的樣子猛地沖入了她的腦海。
她條件發射般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那剛被纏好紗布松松垮垮的落了一半。
縱然左音表面表現的上多麽的冷靜,可實際上她還只是一個剛剛年不久的少女。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覆到了左音的手腕。
沈卿姿看着面前這個有些憔悴的少女,安撫道:“好了,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左音的臉上的驚魂未定慢慢消退着,她看着沈卿姿給自己重新纏好的紗布,問道:“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沈卿姿知道萬事強迫不得,幫左音整理了一下紗布,便起身道:“當然可以,這邊。”
左音跟在沈卿姿的身後,貼着燈帶的走廊将路過的別致小廳點亮,那雅致的環境挂着幾幅字畫,光滑的黑石茶桌上放着紅褐色的茶具。
左音不覺得腦海裏就浮現出了沈卿姿在這裏品茶欣賞江景的樣子,最好是穿着那條白色的棉麻長裙,最好是有一縷長發從肩頭垂落到胸前。
微風從那一頭的窗棂吹入室內,拂過她的肩頭,她閑适優雅的就像是那立于淺水的仙鶴。
她的生活跟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
落差感在左音的心中蔓延,她這麽想着就跟着沈卿姿來到了浴室。
雖然說左蘭還保留着她做大小姐是對生活品質的需求,但是家裏那個看似精致的衛生間還是跟沈卿姿家的比不得。
“這邊是熱水,這邊是涼水,浴巾就放在壁龛裏,這裏的東西你都可以随便用。”沈卿姿給左音介紹着,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靠窗側的浴缸,“雖然泡澡很解乏,但是身上有傷口我們就不要泡澡了。”
“嗯。”左音點點頭。
“好,那我就不耽擱你了。”沈卿姿說着就替左音關上了浴室的玻璃門,退了出去。
左音像在家裏時那樣先打開了淋浴頭,卻不想從裏面撒出來的水竟然是正正好好的。
她輕笑了一聲,利落的将身上緊貼着的衣服放到了髒衣簍中,蓮蓬頭中灑出的水将手臂上的血都沖了下去,豔紅色被水分食,留在地上只剩下了一抹粉橘。
窗外的雨還在瓢潑似的下着,被沈卿姿一進來就打開的暖風從左音的頭頂徐徐的吹着,溫度适宜的熱水包裹着她的身體。
縱然外面狂風驟雨,左音也不再畏懼。
左音閉上眼睛站在水中享受着着片刻的安穩,一直沉寂在浴室裏的味道被熱騰的蒸汽帶了起來。
那獨屬于沈卿姿的味道變得清晰又濃烈,像是在擁抱左音,在她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侵入了她的身體。
“……嗯。”
暖香烘得左音不覺想起了那日沈卿姿被她欺壓在懷的樣子。
鳶尾花的味道絲絲縷縷的纏在少女身上,左音的臉上驀的升起了一層異樣的紅暈。
“當當。”
這時,玻璃門上傳來了兩下清脆的敲門聲。
左音心猛地一跳。
她看到身側的那磨砂玻璃門上印着一個女人的身影。
沈卿姿就站在門外。
左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剛發出一個“z”的音節就發現嗓子被卡了一下。
她看着門上映着的沈卿姿的影子,偷偷在淋浴聲的掩護下清了下嗓子,才回應道:“怎麽了?”
“我給你拿了一身我的衣服,放在門口的椅子上了,我覺得應該合身,待會洗完澡記得換上。”沈卿姿說着就把疊的整齊的衣物放到了左邊的高腳凳上。
雖然說窗戶玻璃是磨砂的,門也被自己從裏面鎖上了,但是這個樣子跟同在一室之內的人說話,左音總覺得有些不奇怪,只幹巴巴的道了一聲“謝謝”。
“不用謝,我走了,有需要随時喊我。”
說罷左音就看到那個門上的影子漸漸變小,在一聲不仔細聽根本不會聽到的關門聲後徹底消失了。
左音松了一口氣,溫熱的水沖刷在她的身上,夾雜着一聲輕笑。
明明之間都做過那樣的事情了,現在卻對“坦誠相待”這件事如此的緊張。
細膩的泡沫被左音在頭發上揉搓開,一團團白色的雲朵落在了她的頭上。
左音想她現在就站在沈卿姿日常洗澡的位置,用着她的洗發水沐浴露,一點點的在自己的身上染上她的味道。
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着被揉搓出的泡沫慢慢的在左音的心中蔓延開來。
她從未體驗過,也不願意把它壓制下去。
不過十五分鐘左音就洗完了一個簡單的澡,她裹着浴巾剛邁出門的一瞬間眼睛就反常的一連眨了好幾下。
那只白色的高腳凳上除了放着一身白底黑線的綢緞睡衣,在這上面更是赫然放着一套純色系內衣褲。
左音呆呆的站在這一套衣服前,她終于明白了剛才沈卿姿那句“我覺得應該合身”的意思。
少女纖長的脖頸上下滾動了一番,手指捏着那軟軟的海綿,就像是陷在了大片的靛藍色雲朵裏。
一陣輕輕的推門身響起,沈卿姿從廚房廚房的一側探過了頭,随着一股明顯的白色霧氣的湧出,浴室門口站着了一個穿着得體的大小姐。
——左音還是穿上了沈卿姿給她拿那一整套的衣服。
沈卿姿有一刻的愣神,在她的印象裏左音從來都是陰郁的,冷白的肌膚襯得她血色格外不好,就像是那大漠裏野蠻生長的野草,從裏到外都是桀骜。
可是現在這個左音卻一點也不像野草了。
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垂感十足的綢緞挂在她的身上,抹去了她身上原本的粗糙,精致的勾勒出少女身上特有的清冷,還有那在暖燈下融不化的易碎感。
她随性的揉着那吹得半幹的頭發,那黑絲帶着幾分沾濕的層次感垂在少女的肩上,纖細的頸子上寫滿了孤高。
“很好看。”沈卿姿突然覺得自己所知道的詞彙太過貧乏了。
左音摸着垂在身上柔軟的緞面料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餓了嗎?我給你煮了點面。”沈卿姿說着就關了火,端着一只小鋁鍋走到了餐廳。
左音的視線跟着沈卿姿走着,她将長發随意的挽在腦後,垂下的幾縷鬓發寫做了知性。
沈卿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束縛的襯衫長褲已經被換掉,現在身上穿着的是一條棉麻的白色連衣裙。
那原本松垮的版型被身上那只棕色圍裙勒住,打着蝴蝶結的系帶勾出了那不盈一握的腰。
“先吃飯吧,吃完飯我給你上藥,不早了折騰一天,晚上要好好睡一覺的。”沈卿姿一邊擺着碗筷,一邊講道。
左音偷偷的收回了自己一直纏在沈卿姿身上的視線,泰然自若的點了點頭,“好。”
“時間不夠,我拿的冰箱裏存着的雞湯,然後撕了點雞胸肉,簡單的做了碗面,吃點熱乎的暖暖身子。”沈卿姿說着就往左音的那份面裏多放了些撕成長條的雞胸肉。
“謝謝。”左音拿起筷子,将這份看似普通的面送入了嘴中。
面裹着香醇的雞湯味道鋪滿了左音的口腔,撕成細條的雞肉也飽含滋味,剛一下胃就頓時覺得暖烘烘的。
“好吃嗎?”沈卿姿略帶期待的問道。
左音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只捧着瓷碗點了點頭。
這份對沈卿姿來說很簡單的雞絲面,左音卻覺得是難得的珍馐。
她不善言辭,總覺得用再多的詞語都是在奉承。
沈卿姿眼睛彎了彎,她看着左音吃面的樣子,問道:“傷口不礙事嗎?”
“不礙事,剛才洗澡也沒有洇濕,待會再抹點藥就好了。”左音答道,她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并沒有因此停下吃面的動作。
“小音,你能告訴老師,到底是被誰弄的嗎?”沈卿姿問道。
左音吃面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看了眼沈卿姿,将口中的面都吞了下去,沉沉的回答道:“我媽。”
“阿姨?”沈卿姿着實被左音這個回答吓了一跳,向來平靜的臉上掀起了一絲明顯的漣漪。
“她喝醉了,把我當成我爸了。”左音淡淡的講道。
她想盡可能的把自己的家庭在沈卿姿面前僞裝的像是一個普通尋常的家庭一樣。
一個媽媽,一個爸爸,一個破舊的老房子。
只不過,她的媽媽愛喝酒,她的爸爸從她一出生就不見了蹤影。
那幢破舊的老房子也沒有一個小家該有的溫馨。
“所以……你回家了?”沈卿姿問道,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是自己昨天勸她回家一趟的。
“嗯。”左音點點頭,她看到了沈卿姿臉上隐隐的愧疚,“宿舍就我一個人住,怪瘆得慌的,我才回去的。”
沈卿姿輕點了一下頭,對左音這個解釋沒有全然相信。
像她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就輕易改變心意。
原也是自己不好,只憑借着那天去左音家看到的一隅就輕易斷定了左蘭對左音的想念,卻沒有真的去弄清楚左音的家庭關系,反而因為她讓左音受了傷。
每個家都有每個家的不同,怎麽能一以概之呢。
“那你明天去哪裏?”沈卿姿忽然問道。
左音聽到這個問題,不自然的咬斷了面條。
沈卿姿的聲音平平的,左音聽不出她是什麽意思,藏在她心底那許久不見的緊張在這一刻被重新喚醒了。
沈卿姿:“這幾天就在我家住下吧。”
“咚咚,咚咚……”
在沈卿姿看不到的地方,左音的心突突的跳動着。
她已經做好了沈卿姿通知自己明天送自己走的準備了,可是她卻要主動留自己下來。
沈卿姿見左音許久不回答自己,心裏有些失落,“你有別的去處了嗎,我可以送你……”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左音打斷了沈卿姿的話,她放下手裏的筷子,被蒸氣熏得微紅的臉頰上帶着些少女的嬌嫩,“那我這幾天就要打擾老師了。”
沈卿姿莞爾,“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
兩個人算是達成了一致。
左音的心裏滾出了一顆糖珠子,不摻雜任何味道的甜鋪滿了她的心底。
向來沒有接受過他人這般溫柔的左音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是好,她看着桌上空了的碗,二話不說的便起身主動收拾了起來。
沈卿姿見狀攔住了左音,“怎麽能讓受傷的人幹活呢?”
“不礙事。”
左音說着就拿着手裏的碗朝廚房走去,沈卿姿卻直接把她手裏的碗奪了過來,臉上還帶着些愠色,“不聽話?”
左音心裏一緊,“不是。”
“那你就去休息,這些我來就好了。”沈卿姿說着就把手裏的碗放回了餐桌,扳住左音的肩膀把她朝着客廳的方向推去。
左音也沒想到沈卿姿會這樣有力氣,那看起來柔軟的手抵在自己的背上充滿了可靠的力量。
她就這樣半順從的被沈卿姿驅趕着,一路坐到了沙發上。
客廳茶幾上放着剛進門是還沒有的果碟兒,各種各樣精致昂貴的水果規矩的擺在不同的小格子裏,巧克力糖球包裹着金色的錫紙跟小餅幹堆在小筐子裏看起來格外豐盛。
左音朝遠處的廚房看去,嘩啦啦的水聲裏是沈卿姿背對着自己洗碗筷的背影。
這些東西都是她剛才給自己準備的嗎?
左音這麽想着,拿起了一顆還挂着水珠的藍莓放到了口中,酸澀的甜味瞬間鋪滿了她的舌尖。
窗外的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預兆,在暖白色的燈光鋪在這個安适的房間裏,因為有沈卿姿的存在左音一點也不覺得陌生。
翌日,被大雨洗滌一新的天空湛藍無雲,躲了一天的太陽像是要把昨天沒有釋放的陽光全都潑灑出來一般,明媚的還帶着些暖意。
緊閉的遮光簾将房間外的所有晴朗都拒之窗外,房間裏昏暗的仿佛像是淩晨。
少女陷在柔軟的床上慵懶的翻了一個身子,如扇般的眼睫聳動了幾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左音借着從窗簾縫隙中露出的光,望着這間昏暗的房間。白皙的小臉上寫着安逸,還帶着些異樣的酡紅。
這個屬于沈卿姿的房子裏到處都藏着她這個主人的味道,趁着寂靜無人潛入她的夢中,引誘着那被抑制在心底的欲望。
在夢裏被淋濕的人不是左音,而變成了沈卿姿。
她身上那件白色襯衫被淋的全濕,幾近透明的布料下勾勒出那一片連綿的雪白。
她的頭發上挂着水珠,柔順不再剩下的只有成绺的狼狽。
左音還沒有上前拉過沈卿姿去避雨,下一秒兩個人就來到了酒店裏。
那酒店的裝潢跟敦煌的那家一模一樣。
浴室裏霧氣蒸騰,瓷磚地面上溢着從浴缸裏一波波湧出的水。
而左音正一手撐在浴缸上,一手環着沈卿姿的腰,在這團暧昧中與她擁吻。
溫軟相貼,還是那一夜熟悉的感覺。
每一次的輕吮都帶着鳶尾花的香氣。
“姐姐……”左音吻着沈卿姿柔軟的耳垂,将滿是氣聲的呼喚送入了她的耳中。
沈卿姿的反應也沒有讓左音失望,熱氣灼的她微微縮了一下脖子。
許是浴缸壁太滑,她反而手足無措的主動勾住了左音脖子。
窗外的疾風驟雨沖刷着毫無準備的大地,酒店裏兩個相似的影子在被閃電照亮的房間中相擁在了一起。
每一次的點亮她們都朝着彼此更進一步。
直到相融,與這雨夜共同沉淪……
房間裏安靜極了。
左音擡起胳膊放在了額頭上,昨晚那個放肆的夢不停地在她腦海裏回放。
因為曾經真的用短暫擁有過,所以食髓知味的總會想起。
可是,自己怎麽能在她的家裏做這種滿是非分之想的夢呢。
左音皺了下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在她的心底游走。
“當當。”
就在這時,左音的房間門被人敲響了。
沈卿姿站在門外,聲音溫柔:“小音,起來吃早餐了。”
左音忙從床上坐了起來,回道:“好。”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左音就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剛出來左音就聞到了一股油酥蔥香,遠處的餐桌上放着一碟煎的雙面金黃的酥油餅。
“昨晚睡得好嗎?”沈卿姿正好端着兩碗白粥出來。
昨晚的夢還在左音的腦海裏翻湧播放着,沈卿姿就主動眼眸含笑的跟她打了個招呼。
左音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滾了一下才發出了聲音:“挺好的。”
“有沒有感冒的跡象?”沈卿姿又問道。
“沒有。”左音搖搖頭,她身體底子本來就好,昨天也沒有淋多久的雨根本不會感冒。
“年輕就是好呀。”沈卿姿笑笑。
左音很少會察言觀色,偏偏她聽出了沈卿姿語氣裏的落寞,道:“老師也很年輕。”
“我跟你們不一樣。”沈卿姿只講了這麽一句,就轉移話題樣的将筷子放到了左音跟前,“嘗嘗這油餅好吃嗎,好久沒做了也不知道手藝有沒有退步。”
“?”左音有些詫異,她還以為這樣精致的早餐是沈卿姿點的外賣。
“怎麽我會做飯這件事情很不可思議嗎?”沈卿姿微微一笑,一只手撐在桌子上輕撐起下巴,微昂起的脖頸優雅的就像是一只天鵝。
明明這麽不食人間煙火的一個人,怎麽能與這世俗融合的這麽完美。
“我之前經常給我妹妹做各種好吃的,我媽媽都說我的手藝比她太多了。”沈卿姿講着,語氣裏還有些驕傲。
左音聽到妹妹兩個字,想起她剛才說過的很久沒有做了,就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很久之前張璋在畫展前給大家講的那些八卦。
這樣的巧合聯系在了一起,讓左音忍不住問道:“那現在呢?我是說,為什麽很久都不做了?”
沈卿姿看着左音小心翼翼的詢問自己的樣子,坦誠的對她講道:“幾年前她去世了,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做了。”
明明沈卿姿的面容依舊平靜,明明她什麽悲傷地情緒都沒有表露,左音卻不知道為什麽那顆從不與人共情的心被狠狠的被拽了一下。
左音:“不好意思,我沒有想……”
沈卿姿笑着搖了搖頭,“沒關系,你是我的學生,我的事情你遲早都會知道的,不要老是謝謝、不好意思的,顯得我們師生格外生疏。”
“嗯。”左音點了點頭。
明明是該被安慰的人是她,到最後竟然成了她安慰自己。
沈卿姿将左音面前的粥推得更近了一些,“快嘗嘗我的手藝吧。”
“好。”左音答着,就拿起了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了嘴中。
軟糯香滑的蛋花粥入口即化,白米熬了很久,米漿裹着蛋花與肉丁,昨晚曾品嘗過的雞湯又一次綻放在了舌尖。
曾經在左音的想象中,沈卿姿一直都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下廚做飯這種事情明顯與她的身份格格不入。
可是當她現在真的捧着沈卿姿親熬的粥,品嘗着她的煎的蔥油餅,那種真實感讓她越發覺得沈卿姿真的是自己仰望都不一定能成為的人。
左音沒有像昨晚一樣吝啬自己的誇贊,連連點頭道:“很好吃。”
沈卿姿看着少女眼睛裏閃起的亮光,心情也跟着豁然開朗了許多,“好吃就多吃點,吃完早餐我帶你出去一趟。”
“去哪裏?”左音有些好奇,“畫展嗎?”
“秘密。”沈卿姿神神秘秘的講道。
因為昨天左音的衣服都淋濕了,還沒有來得及洗,吃過早餐沈卿姿就又一次給她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
是一套看起來有些工裝風格的衣服,很适合左音的風格。
只是……
左音站在鏡子前打量着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實在是想象不出來沈卿姿穿着這一身衣服回事什麽樣子。
“換好了?”沈卿姿的聲音從左音的身後傳來。
左音看到鏡子裏映着的門框上露出了一個屬于沈卿姿的小腦袋。
左音的心猛地一跳。
也不知道沈卿姿什麽時候來的,剛才自己打量着鏡子前自己的樣子會不會有些奇怪……
“好了。”左音背對着沈卿姿,點了點頭。
“我們小音比老師适合這身衣服。”沈卿姿點評道。
“那既然不合适,老師當時為什麽不退掉買這身衣服?”左音問道。
沈卿姿看着左音的背影,過去的記憶從塵封的箱子裏伸出了藤蔓。
“小玥,就是我妹妹。她喜歡過一陣這種風格,就也給我買了一身。”沈卿姿講到這裏忽的倚在門框上,笑了一下,“結果我們兩個誰都不合适這種風格。”
左音聽着,偷偷将小玥這個稱呼跟沈卿姿的妹妹連上了線。
“對了。”沈卿姿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小音,離你的生日還有多久?”
左音想了想了,她的生日在三月,現在才九月……
“還有五六個月吧。”
“那有些太久了……最近有沒有對于你來說特別特殊的日子?”沈卿姿又問道。
左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覺得昨天對于自己來說就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了。
被雨淋的狼狽的自己遇到一個從天而降般的女人,她像仙人下凡一樣拯救了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讓自己有了落腳之地。
可是這些想法她只能暗自放在心中,搖頭道:“沒有。”
左音看到鏡子裏的沈卿姿臉上有些氣餒,她抱臂靠在門框上,若有所思的想着什麽。
房間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忽而,女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溫柔明媚的笑意。
她站到左音身後,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在她耳邊宣布道:“那你可要記住今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