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巫門下

那日來見栖緬的人,不是她那已經老邁的父親,而是一個怎麽也想不到的人——神都巫神廟本堂護法源弘謇第六子,韋鳶心心念念的源時豐。

源時豐是代表他父親來的,他那與栖緬素未謀面的父親(至少栖緬是這麽認為的),下定決心想要收栖緬為徒。這對栖緬來說,不但是驚喜,也是驚吓。

神國之官分三類,神官、文官、武官,文官、武官都已經打破非十八勳舊中士族九姓不可的慣例,而神官仍然由十八勳舊中巫族九姓擔任,充斥天下神廟。

神國地位最高的神官是大祭司,次之為巫神廟本堂祭司、神都聖母廟祭司(通常由大祭司兼任)、洵都聖母廟祭司、郁林神廟祭司、北什桐神廟祭司。巫師只有兩級,巫師和大巫,很多人一輩子只是個巫師,而成為大巫,即可在各大神廟擔任要職。

據栖緬那十分有限的消息,源弘謇已經是大巫,又在舉國崇奉的巫神廟本堂擔任僅次于祭司的護法一職,其地位之高,不是她可以奢望的。更何況,源氏在巫族九姓裏又是長盛不衰的家族。

栖緬也沒有立即拒絕源時豐,她只是說“茲事體大,需要請示父母”。這确實是件大事,如果源弘謇能體諒她,定然不會說她不識擡舉什麽的。源時豐對這個答複似乎有所預見,只是說希望栖緬盡快考慮,給他個答複。

源時豐留下了地址,說栖緬想好了可以随時去找他。

栖緬看着那張紙,上面寫的應該是源氏私宅所在。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慢慢地踱回了房間。

韋鳶還在房間裏,栖緬以為她已經回去了,所以吓了一跳。

“怎麽了?我又不是鬼。”

韋鳶笑笑,她往炭盆裏加了炭,神色如常。

栖緬考慮着,她不知道要不要跟韋鳶說這件事。有些事情确實該瞞着韋鳶,以免引起人家的猜測。可是,不跟韋鳶說,她又能跟誰說呢?一封家書回去,父親再寄過來,少說也得大半個月了,源時豐那邊,肯定不能等這麽久。

思來想去,栖緬決定等明天發榜再說。那時候塵埃落地,可以根據二人是否上榜再做決定。于是,栖緬敷衍了韋鳶一番。

次日,到了發榜時間,韋鳶拉着栖緬去瞧。本以為這種據說已經“內定”的事不會有什麽人關注,誰知還是擠了黑壓壓的一幫人。

栖緬和韋鳶擠進人群裏,和那些普通勳舊子弟、替主人看榜的奴仆鬥智鬥勇。二人一個從頭看,一個從尾看。栖緬一眼就瞧見了韋鳶的名字,在倒數第三個,她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不敢錯過一個字,卻始終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雖然早就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親自證實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傷感。韋鳶那邊表現的很克制,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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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告訴你,給庶族的名額是定了的。國學院裏的庶族子弟為了争那幾個名額,到處打點,家父為此,也是把老臉豁出去了。”

回到房間時,韋鳶靜靜地對栖緬說出這番話,她倒是不在意栖緬知道。

栖緬雖然失落,還是可以接受的,不僅僅是因為發揮失常而心裏有所準備,還因為有了源弘謇這條退路。她把源弘謇要受她做徒弟的事同韋鳶說了,并試探性地問:“你說,這行不行?”

韋鳶大概沒想到栖緬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先是想了想,然後才說:“據我所知,那些神廟裏的大巫不常收徒,就是收徒,也是選那些有身份的勳舊子弟。這些勳舊子弟跟着師父讀書,一針一線都是自己出的,到了年節,還要給師父、同門送禮,一般人家,未必承受得起。”

她果然說中了要害。栖緬為什麽想要留在國學院,就是因為國學院不收學子一文錢,還會給豐厚的廪膳。如果拜師到大巫門下,囊中羞澀便是第一個問題。

看栖緬躊躇着,韋鳶又道:“我聽說,那些大巫不會随便收徒。既然他有意收你這個徒弟,不會沒考慮過你的家世。拜師,雖然比不上留在國學院,也總比回家的好呀。”

栖緬第一次覺得韋鳶說話這般中聽,她于是下了決心,又向韋鳶打聽了源弘謇的情況。韋鳶說,源弘謇是源氏一族德高望重的大巫,年輕時待在軍中,後來才回到神都,直接當上神都巫神廟本堂護法,一直到現在。源弘謇的弟子,都是些有官爵的勳舊子弟,一般人他不收。

這麽說來,這位源弘謇源大巫要收栖緬為徒,真像是件不可思議的事。然仔細想想,若是源弘謇真的看重她,說不定也是個大好機會呢。

于是,發榜那日下午,栖緬收拾收拾,準備去見源時豐。然而她還沒走出國學院,就遇到了源時豐。源時豐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随從。

源時豐帶着栖緬到外邊喝茶,問栖緬考慮的如何了。

“我……”

栖緬躊躇着,“我這樣的家世,大人知道嗎?”

她說的語無倫次,源時豐仍聽懂了,他道:“家父收徒,一定會把徒弟的身世宗族查清楚,你家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又為什麽呢?栖緬并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過人之處,可以得到源弘謇大巫的青睐。

“看家世,不過是想知道此人祖上是否清白。家父斷然不收奸佞之後,你不必憂心。”

栖緬家祖祖輩輩自然是極清白的,可再怎麽說,她那貧寒的家境不是個好解決的問題。就算源家不在意,她自己也過意不去。

“你放心,家父要收你這個徒弟,便會把一切辦好。那些禮尚往來的事,家父已經吩咐過了,由我給你出主意,不會失了師門禮數,也會讓你難堪。你若還有別的憂慮,盡管說出來。”

聽了源時豐的話,栖緬反倒更加擔憂了。這哪裏是收徒呀?有哪一個師父會幫着做這麽多事情?她想起從前在洵都見過的師徒,絕對沒有做到這個地步的。

“我說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源時豐的語氣很溫和,甚至可以說很溫柔,并不是女性的那種溫柔,能令栖緬感到溫暖,并且平靜下來。

“是……啊不……”

栖緬被對方的話牽引着,一不小心就說錯了,她急急的挽回,憋得滿臉通紅,覺得把臉丢盡了。她很是在意自己在源時豐面前的形象,這是比較罕見的事。

源時豐笑了笑,道:“我聽到這些的時候,也是驚訝的合不攏嘴。可你知道嗎?家父說,弟子把師父當成父母一般敬重,師父也該把弟子當成兒女一般疼愛。他既然要收你為徒,自然是要為你考慮的。”

栖緬聽了,不由生出感動之情。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有什麽好顧慮的。父親那邊的回複,自然是等不急了,這件事,該是她自己做主了。

于是,她作出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決定:拜源弘謇為師。

拜師所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有源時豐的幫忙,所以也就沒什麽好擔憂的。而大巫源弘謇要收徒的事,着實在十八勳舊中激起了小小的波瀾,奈何栖緬認人不多,沒聽到什麽議論。

拜師也是件大事,所以要擇下良辰吉日。好在那段時間吉日頗多,倒也沒耽誤什麽時間。

到了拜師那一天,栖緬早早的起了,韋鳶特意幫她梳了妝,提了幾個很好的建議。出門後,有源時豐全程陪同,一路上說了不少主意事項、拜師禮儀。雖然之前在源時豐指導下已經認真學過了,真到了用上時,還是不免緊張。

拜師地點在巫神廟本堂一間廳裏,師父源弘謇坐在上面,兩邊侍立着一班弟子。栖緬按照之前練習的,開始了拜師儀式,整個過程按照計劃,沒出什麽差錯。

“栖緬,日後你就是老夫的弟子了。時豐是我兒,你可喚他一聲師兄,以後有什麽事,只管找他。”

師父倒是一個極和藹的人,雖然慣于發號施令,威嚴在那兒,仍可令栖緬感到親切。他說了這話,栖緬自然是巴不得的。只是,喚源時豐一聲師兄,雖便于日後相處,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那些師兄師姐們,并沒有想象中一般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他們一言一行都合乎規矩,雖不至于冷漠,也不夠親近。這一點,栖緬反而松了口氣,她倒是挺喜歡這種相處模式的。

拜師儀式結束後,源時豐帶栖緬逛了一圈巫神廟本堂,許多地方都是栖緬沒進去過的,自然新奇。源時豐告訴栖緬,師父在哪兒起居,在哪裏講學,有事情時可以去什麽地方尋人,細致入微,只是栖緬一時不能記得完全。

“喔,對了,你得搬出國學院。師兄為你另尋一住處,離這兒很近,以後也方便些。”

栖緬簡直感激涕零,她長這麽大,除了父親,也只有源時豐對她這麽好了。

“師兄,”

“哎,”

源時豐轉過身,發現栖緬在後面,笑的像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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