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外之喜
“你可知道,那些榜上有名的,都是內定的,那還要考試做什麽?”
栖緬以為韋鳶要說什麽,原來是這話。她自然是聽到些風言風語,說國學院的考試如何如何不公,考官如何重家世輕人品,什麽人選都是內定了的。若是其他時候,栖緬自然感同身受,奮起反抗如此舞弊行為。只是,她心裏默默認定落榜一事,并沒有那麽憤世嫉俗了。
韋鳶見栖緬沒什麽反應,于是猛地拉着栖緬的手,道:“你知道嗎?像咱們這些庶姓子弟,不在十八勳舊裏的,辛辛苦苦付出那麽多,結果卻是給人當墊腳石。這口氣,你咽得下去嗎?”
栖緬不喜歡與人如此親密,她悄悄将手抽出來,淡淡道:“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她的态度本不該如此平淡的,只是因為沒抱多少希望,心靈受創,假裝平靜,對比起韋鳶的态度,就很有些意思了。
韋鳶盯着栖緬,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這還是你嗎?”
她後退幾步,轉過身背對着栖緬,又轉回來,定定地看着栖緬,“你是不是受刺激了,假裝不在意?”
她走上前,忽的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或者,澹臺這個姓氏讓你高高在上,就瞧不起我這樣的庶姓子弟了?”
栖緬着實被她吓到,她自然不會有這個意思,她也沒感覺到“澹臺”這個姓氏幫了自己多少忙。她從心底把韋鳶當做朋友一般的人,自然受不了這樣的誤解,自然是要想辦法解釋一下。
然而,栖緬卻是半天想不到辯解的法子,那樣的沉默來的太奇怪了。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韋鳶的道歉卻是來的猝不及防,倒令栖緬驚訝的看着她。
沒錯,栖緬确實是澹臺家的人,卻已經是沒落神族子弟。韋鳶家雖然不在十八勳舊之列,也是靠着軍功起家,延續了幾代人的榮華富貴。兩兩相較,常常是栖緬感到自卑,這一點韋鳶肯定是明白的。
所以,韋鳶這變化莫測的态度,跟中了邪一般,栖緬唯有沉默以對。
“我聽了那些話,很是氣憤,總想着讨個說法,所以向你大呼小叫了。”
雖然生氣,還是羨慕着十八勳舊子弟的生活吧,不然也不會想方設法接近那些世家子弟,把跟他們搭上關系當做榮耀。栖緬在心裏想着,不由懷疑韋鳶接近自己是因為“澹臺”這個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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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慕一幫人的生活,想方設法加入其中而不得其門,因此結交那些沒落者,假裝獲得高人一等的地位,不是一種使人開心的行為嗎?
韋鳶自然不會鑽到栖緬腦子裏瞧栖緬的想法,所以,她接着說道:“你知道嗎?為了考進這國學院,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就算是這樣,該打點的地方還是要打點,要送的東西一分也不能少。就是這樣,我還得戰戰兢兢的,給人家賠笑臉,這種委屈,你不會懂。”
栖緬自然是不懂,因為她沒錢給人送禮,就算送禮也不知道給誰送、送些什麽。平日裏又與人少來往,就算要陪笑臉,也不知該面對誰。僅僅是面對韋鳶這樣的富家小姐,她就已經不知該如何拿捏好分寸,所以才會有現在這種局面。
看着栖緬傻傻的樣子,韋鳶心中肯定有過鄙夷,可她今天非要這麽正正經經地跟栖緬說着埋怨他人的話。
“你說,我是傻嗎?”
韋鳶神色有一絲異常,也許她未必想要栖緬的回答,便自言自語道:“我确實很傻,和那些攀龍附鳳的人一樣傻。神國是神族和十八勳舊締造的,像我這樣不相幹的人,就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想那些事。”
栖緬可以理解韋鳶的心情,可她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我留在國學院,是家父的心願。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韋鳶的語氣變了,她看着栖緬,眸子裏閃着冷光,緩緩道:“你一定想留下來,對嗎?”
在情緒激動的某些時候,栖緬也确實對韋鳶說過一些掏心掏肺的話,就像今天的韋鳶不由自主地說些奇怪的話。韋鳶知道栖緬的情況,她自然知道栖緬想要留下來的心情。所以栖緬忽然感到害怕,一種由內心深處湧上的恐懼包圍了她。
“如果……”
栖緬終于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她就不知道該說什麽,片刻之後才補充道:“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看命了。”
她忽然想到父親關于“命”的論述,她知道這說法實在消極,一定不足以應付現在的韋鳶。人最真實的想法,往往不會輕易出口,對于栖緬來說,正是這樣吧。
“你信命?”
韋鳶盯着栖緬,忽然笑道:“如果信命的話,我就不會出現在這兒,我就該早早地找個人嫁了,生兒育女,侍奉公婆,把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
這話令栖緬有所觸動,她記起父親說過的話,不是韋鳶這種感覺。可那話裏的意思,并沒有太大區別。想想韋鳶的年紀,只比自己大了一兩歲吧,是應該像姐姐一般的人。當然,栖緬不會把韋鳶當成姐姐。
韋鳶自顧自地走了幾步,然後背對着栖緬,狠狠道:“不管怎麽樣,我不會認命!”
栖緬只覺得腦袋空空,一時無話可說。她才是那個需要說這種話的人,可遇上了可以同病相憐的人,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是應該安慰安慰韋鳶,可她做不到,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她想着自己現在的樣子,只覺得可笑極了。
“澹臺栖緬在嗎?”
門外有人敲門,這是轉移話題的好機會,栖緬抓住這個機會,她大聲道:“在,請問有什麽事嗎?”
“有人要見你,現在花廳等着。”
“好,馬上去。”
栖緬心下驚訝,卻着實舒了口氣,她雖不知是誰,仍對韋鳶道:“你說的那些,我能理解,只是人微言輕,無能為力。我先去看看外面是誰。”
她急急地換了衣服,對着鏡子做了一番整理,便往外面去。才推開門,又想起了什麽,回頭道:“不要關窗,屋裏燒着炭呢。”
“好了,我知道了,去吧。”
韋鳶轉瞬之間已經恢複常态,她沖栖緬笑笑,就像最初相見時那般真誠。然而在栖緬離開後,她的笑容便黯淡下去,一聲微弱的嘆息在房中響起。
那炭火不知參了什麽東西,忽的濺起火星子,幸好周圍沒有人。
栖緬一離開房間,就感覺到外面的冷風迎面吹來,刮的臉上很不舒服。神都的冬天不像故鄉那般濕冷,反而有些幹。她那生了凍瘡的手指,本來已經因為烤火好了,現在又有些發腫,輕微的癢雜着輕微的疼痛,比那被風刮過的臉還要難受。
從房間到花廳,頗有些距離,這讓栖緬有時間思考訪客的情況。她在神都是孤身一人,舉目無親,自然不會是神都裏哪位親戚來看她。若是故鄉的親戚,則是更加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那老邁的父親從故鄉趕過來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栖緬就緊張了,連步子也變慢了些。記得第一次到神都,就是父親送她來的。父親既然知道地方,要來一趟也不是什麽難事。如果真是父親大老遠來看她,那倒真是麻煩了。
栖緬懷疑父親是來給她撐腰,這大概是最顯而易見的事了。要是考過了,得以留在國學院,父親就可以跟女兒一起分享這份榮耀;否則,當父親的也可以給女兒當後盾,處理好善後事宜。怎麽說,都是為栖緬好吧。
這麽想以後,栖緬的腳步又變快了。有父親跟她一起承擔這些,又有什麽好怕的呢?就算神都無立錐之地,家總是最後的退路。無論如何,家總是最後的歸宿。
走到長廊的盡頭,就是花廳了。不知是心情太過愉悅,還是風太大,栖緬已經小跑起來。雖然這有損淑女的形象,并不符合國學院的要求,現在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掀起門簾,一股暖氣撲到栖緬身上,她定睛一看,卻沒有相見的人。環視四周,只看到一老一少。老的是國學院裏最嚴厲的先生,年輕的那位,有些眼熟。可是,是誰呢?一時居然想不起來了。
“這麽冒冒失失的,是要幹什麽?”
老先生厲聲呵斥,額頭青筋暴起,倒跟見了仇人似的。
栖緬心下失望之極,想着是不是被人耍了又或者走錯了地方,忙低下頭道歉,一只腳跟着往後退,身子便将門簾向後頂起。
“等等。”
那年輕人忽然開口了,聲音很好聽,很溫和,栖緬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澹臺栖緬?”
略帶詢問的語氣,其實已經認定她就是那個人了吧。
“是我,請問有什麽事嗎?”
栖緬愕然,擡眼瞧着對面那人,這臉很熟,這聲音也聽過,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可惡!他到底叫什麽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