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師前問對

拜師以來,栖緬只聽了師父講幾次學,其餘的時間用在讀書、習禮、操心錢袋子的事。她還沒得到師父當面的指導,有些許失落。

這日聽完師父講學,師兄源時豐特意過來告知栖緬:三日後,師父要試栖緬的學問,讓栖緬寫篇文章,題目自己定。

栖緬吓了一跳,她自然沒想到師父會用這種方法考自己。拜師以來,她自以為沒有學到什麽東西,要在匆忙之間寫一篇文章展示自己的學問,未免有些怨言,只是不敢出口罷了。

源時豐自然是瞧出了栖緬的小情緒,提示道:可以就着這些時日所讀之書寫一篇文章,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又說,寫文章時要用心,字不許潦草,更不許有錯字。

栖緬慢慢地往家裏走,中途轉錯了彎,走到另一條街上。她隐約記得那邊有個聖母廟,便一路走了過去,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聖母廟,門可羅雀。

她懷着虔誠之心走了進去,進了香,捐了香油錢,慢慢地退了出來。上次拜巫神,差點兒出了醜,這次再拜聖母,就不信運氣還那麽差。

剛走出聖母廟,便有一隊人馬耀武揚威地飛馳而過,前隊是威風凜凜的甲士,後隊旌旗飄揚,護着中間一輛馬車。那駕車之人,偏偏還是栖緬見過的——韋鳶之父韋建勳。

韋建勳好歹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武官,怎麽也給人駕車了?而且瞧那神情,十足的谄媚之色,不像栖緬之前見到的那般趾高氣揚。

街邊頗有些議論的人,栖緬聽的明白。他們說那車上之人乃是衛将軍文尚儀,當今主上跟前第一紅人,滿朝權貴,敢得罪的他,沒一個有好下場。

文尚儀這個人,栖緬也有耳聞。當今的主上幼年繼位,大權都在那幾個位高權重的大巫長老将軍手裏,待主上長大成人,便有不滿,自然是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文尚儀就是那個被主上看重的人。可這樣的人也是最危險的,新貴的下場,實在難說。

栖緬對韋鳶和她家人的印象,又多了一層。

千趕萬趕,東改西删,好容易寫出了一份東西。栖緬以為已經絞盡腦汁,再也不想修改了,便在約定的時間呈到師父面前,然後侍立一旁,靜靜等候發落。

源弘謇是個面帶慈祥的老人,講學時講到精彩之處,也不會慷慨激昂大發議論。就是訓斥人的時候,也不會擡高語調,然而那說出來的話,總能令被訓斥之人羞愧難當。栖緬就曾經見過一個被師父訓斥的師兄,那模樣,估計好幾天都緩不過來。

那麽,自己的命運又會如何呢?栖緬偷偷瞧着師父的反應,師父皺皺眉,她的心就會跳的快半拍。師父眉頭舒展,她的心緒就能平和一分。

屋子裏只有三個人,身為師父的源弘謇坐在上頭,源時豐侍立一旁,栖緬站在下面,靜的能聽見心跳聲。

這時候的源時豐,目不斜視,只等着父親的吩咐,根本不會與栖緬有任何眼神交流。栖緬心裏着急,她還是理解師兄的,不能在師父眼皮子底下這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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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間屋子裏好像凝滞了,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流動。

“你這篇文章……”

源弘謇終于發話了,語氣仍是極和緩極平常的。栖緬趕緊豎起耳朵聽着,生怕錯過了一個字,因而誤師父的意。

“還是有些意思的。”

這算誇獎嗎?栖緬悄悄瞧着師父的神情,倒是與平時無異。再看看源時豐,臉上似挂着淡淡笑意,這是在暗示過關了?

源弘謇直視着屋裏的女弟子,這當然不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卻是最為特別的一個。他目光慈祥,緩緩道:“自己有想法,要會說、能寫、叫人明白,不然,有跟沒有,又有什麽區別?”

師父的語氣依舊和緩,可那話裏的意思明白,栖緬頗有受挫之感,不敢正視師父的眼睛。

源弘謇把書桌上一卷書遞給源時豐,讓源時豐給栖緬。

“這本書,你拿回去讀幾遍,好好想想為師的話。”

栖緬把書拿在手裏,順便瞄了一眼書名,沒聽過,她還是乖乖道了謝。

“寒冬遠去,萬物生長的季節到了,時豐,你帶着師妹到城外瞧瞧,看看這神都的風光。”

“是,父親。”

源時豐恭恭敬敬地應承下來,栖緬沒料到師父會這樣吩咐,自是詫異,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出來時,源時豐追上來,安慰道:“不必氣餒,頭一次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已經很不錯了。”

栖緬仍是怏怏的,“難不成,還有比我更差的?”

“師兄若是告訴你,可不許外傳。”

源時豐警惕地瞧了四周,确定沒有人,然後擺出一副即将洩露天機的樣子。

栖緬點點頭,對方才悄悄道:“你那宜迩師姐呀,雖然天賦很高,可那

第一篇文章,足足被師父說了半個時辰。”

聽了這話,栖緬首先想到的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愛之深責之切。若是不愛惜崇宜迩師姐,怎麽會費那麽多口舌?所以,她的反應大概令師兄失望了。

這個話題沒有奏效,源時豐果然有些失望。不過,他立馬換了一個話題,說起了出城游玩的事,問栖緬可有想去的地方。

“這個嘛,我聽師兄吩咐。”

栖緬根本沒有時間游山玩水,哪裏知道城外有些什麽?而且,她又不知道這些勳舊子弟是怎麽個玩法,要是說些人家厭棄的,豈不招人笑話?

“那好,這事師兄親自安排,你等我消息。”

栖緬點頭。

“對了,你在國學院應該學過騎馬吧?”

“學過。”

栖緬說着,騎射失利之痛瞬間湧上心頭。

“好,到時候師兄給你挑一匹溫順些的馬,沒問題吧?”

栖緬當然不會說“有問題”,她沒學會騎馬前,既向往着馬背上的生活,又覺得害怕。待她在神都國學院學會了騎馬,便覺得縱馬驅馳是一件辛苦的樂事,所以對源時豐的提議很是期待。

“如果要出門,自然會挑個好日子,這種場合,也不會只有你我兩人。所以,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這話的意思是,要讓栖緬認識些勳舊子弟了,這樣也好讓栖緬真正成為源弘謇門下弟子。

其實還是第一天到神都的時候,栖緬就有過廣交朋友的念頭,無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到底沒能如願。源時豐既然這麽說了,她當然是欣然接受。在很多時候,她其實與韋鳶有着相似的想法,即想辦法融入勳舊貴族的生活。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如果有人提攜,等于走了近道,為什麽又要拒絕?

栖緬其實沒怎麽注意到,她骨子裏有着同十八勳舊的親切感。就算時代久遠、代世遷移,那留在骨血裏的東西,仍會保留着模糊的記憶。

“別擔心,有師兄在。”

大概是看着栖緬沉思的樣子,以為她在顧慮着什麽,源時豐輕輕拍了拍栖緬肩膀,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又說了這句話。

“別擔心,有師兄在”這句話就像暖流流進了栖緬的心田,讓她感到莫名的慰藉。她擡起頭,輕輕道:“多謝師兄。”

“謝什麽?這些對你而言或許是幫助,可對我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他負手走在前面,或許對他這樣的人而言,那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報答什麽的,也并不在他們的意識裏。想明白這一點,栖緬忽然有些失望。

源時豐送栖緬到大門外,然後目送栖緬離去,直到栖緬的身影消失在大街的盡頭,才緩步回到父親身邊。

“走了?”

源弘謇頭也不擡地詢問回來的兒子。

“是,父親。”

源時豐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面,恭恭敬敬地回答着父親的話。

“宜迩的婚事也該定了,你到時候幫她一把。”

“是。”

片刻的靜默之後,源弘謇忽的擡起頭看着源時豐,“你,想問為父什麽?”

源時豐道:“父親,孩兒鬥膽請問,可是想收栖緬做關門弟子?”

“這不是你一個人想問的吧?”

“父親明鑒。”

源弘謇從座位上起來,緩緩踱到兒子對面,盯着這個最小的兒子,許久才厲聲道:“怎麽?你在懷疑為父?”

“孩兒不敢。”

源時豐把頭低下去,避開了父親的目光。

“我不管你怎麽想的,也不管別人這麽說,身為同門師兄,照顧好後進的師妹,總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父親說的是,孩兒記住了。”

栖緬自然不知道這段父子間的對話,她頗為惆悵地回了住處,正好撞見一只肥碩的黃老鼠從院子裏跑過。她因此怒不可遏,操起棍子便追了過去,着實鬧了好一會兒,才拖着一具老鼠的屍體出來。

一個人住着,這等事情也是要自己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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