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鄉之年
轉眼到了年底,栖緬已經收到家書,父親允許她一個人在神都度過新年。這還是栖緬第一次在外邊過年,還是一個人,有點新鮮,也有點落寞。
北溫侯夫人平夙得知栖緬要留在神都過年的消息,盛情邀請栖緬到她府上去。栖緬一來推辭不過,二來也有些心動,想到侯府見見世面,便答應了。
宣家小姐妹興奮得不得了,離過年還有小半個月,她們就一定要栖緬住到侯府去。栖緬拗不過兩個小祖宗,只好乖乖搬了過去。那只名為“黑白無常”的貓,跟鄉下的貓一般,認屋不認人,好容易逮住送到侯府,轉眼便跑了個沒影兒。害的栖緬找了好些時候,才發現它回了家。
宣家千金是正經的小祖宗,這貓也得罪不得。栖緬只好為它預備了幹糧,時不時回去瞧一眼,添些水食,順道看看家,打掃打掃屋子。
雖然行過笄禮才到神都求學,到如今也去了一二年光景,栖緬對那些個規矩還是一知半解。過年需要向師父、同門拜年送禮的事,還是在平夙指點下進行的,這才沒失了禮。對此,栖緬很感激那位夫人。
有一點不得不說,師父、源時豐、崇宜迩、穆镡這幾個人,竟然給了栖緬壓歲錢,直把她當成小孩子。栖緬又是感動,又是受寵若驚,一顆心在冬日暖了許多。
因為平夙、北溫侯世子宣常銘也給了栖緬壓歲錢,栖緬便按照宣常銘給的數,給了宣小引、宣小皿倆女孩一人一個紅包。她受師門恩惠,雖然驚訝,心裏還可接受,但北溫侯府的人這樣對她,到底有些心事。
宣常銘是年底從北方回來的,專程陪家人過年。他是個高大青年,體格健壯,帶着軍中豪氣,皮膚卻很白,一張臉比神都城裏的姑娘還嫩,倒是奇異的組合。問題是,他對栖緬不冷不淡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不得已招待栖緬這個客人。栖緬自然對他沒什麽好印象。
神都城裏的年比鄉下熱鬧的多,十八勳舊子弟們又是各種玩法,喜氣從年前一直到年後。到了這個時候,栖緬更加體會到那種深深的孤寂。
除夕守歲,熱鬧過後便是短暫的寂靜。栖緬躺在床上,那是平夙親自吩咐下人布置的,不比起宣家姐妹房間差。在這樣的環境裏,她睜着眼看着黑洞洞的帳頂,忽的生出一股凄涼之感。
栖緬摸着身上柔軟的被子,打了個激靈:要是她習慣這樣的生活,怎麽辦?她不該忘記自己處境的,就算生活已經改善,前途仍然迷茫。同時,她又羨慕起來,心裏盤算着如何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她總是這樣矛盾。
年後走親訪友,見的都是大人物。不過,平夙只去拜訪了一家,就是她的娘家,其餘都是令宣常銘代勞。平夙回娘家時,除了帶上一幹親生兒女,還特意拉上栖緬。栖緬不禁猜測起其中含義。
因為都是熟人,只有栖緬一個外客,所以話題不知不覺就引到她身上。那些長輩們聊完自家的家長裏短,便打探起栖緬的終身大事,說的栖緬面頰微紅,言語支吾,好在有平夙幫着解圍。可這麽一着,栖緬便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心。
這也是平夙唯一一次帶栖緬走親戚,這令栖緬懷疑她的用心,那藏在心底的疑惑又冒了出來。栖緬不敢問平夙,她不知道平夙準備做到哪一步,更為要緊的是,栖緬只能把一切當成猜測,從來都沒有足夠的證據。
平夙待栖緬十分體貼,那些人便不敢小瞧栖緬,可背後的議論總是少不了的。有好事的,提議讓栖緬認平夙為幹娘,平夙笑而不語,栖緬只好自己婉拒。有些事,不能別人不知道,自己也不明白。
兩個小姑娘玩着玩着就累了,可她們還有力氣跟栖緬鬧,這樣栖緬就有事情做了。陪伴小姑娘,就不必管其他的,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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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六時,新邑君府發生大事,崇宜迩不知怎麽跌了一跤,又折騰了幾個時辰,生下一個男嬰,到底母子平安了。那男嬰因為不是足月而産,瘦瘦小小的,令人擔憂。
平夙過去探望,順道帶上栖緬。新邑君府那邊,已經婉拒了不少人的探望,不過收下禮物,到了平夙這兒,終于讓見一面。
平夙進了房間,栖緬在後邊跟着,只見崇宜迩躺在床上,模樣甚是虛弱,看見有人來,眼裏閃着光,頗有強顏歡笑之感。奶媽抱着嬰兒立在一旁,平夙過去瞧了,小孩子對着她笑。
栖緬左瞧又瞧,沒看見那位“姐夫”穆镡。自入府門,便沒他人影,到了這裏,也是沒個消息。穆镡雖已經坐上衛将軍的位置,身負重任,也不至于如此忙碌。
“孩子的爹一心顧着主上安危,對妻兒便要虧待幾分。栖緬呀,你以後要找夫婿,可得找一個清閑的。”
崇宜迩突然這麽說,倒把栖緬吓了一跳。栖緬揣測這話,到底是抱怨穆镡呢?還是像那些人一樣拿她的婚事開玩笑?
“你呀,好好養着身子要緊。”
平夙逗玩孩子,便過來同崇宜迩說話,這令栖緬得以喘口氣。
“女人呀,生育個孩子不容易。懷胎十月,一朝臨盆,得花上多少心思。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愁沒人帶孩子。可到底是自己手把手拉扯的,才親呢。”
平夙少有這樣婆婆媽媽,她這話像是以過來人身份教導崇宜迩,傳到栖緬耳中,卻變了味道。
“夫人說的是,像我這樣,小時候由乳母帶着,便覺得跟母親隔了一層。我既有這般想法,母女間自然是疏遠了。可話說回來,我沒帶過孩子,也沒想過要操這份心。”
崇宜迩語氣淡淡的,後面一句話卻十分狠心。她這樣的勳舊子弟,到底不像尋常人家,若是摻雜些別的,便有冷酷無情的意思了。
“這頭一個孩子,可是要随父親的姓?”
“是了,穆家那邊,很是期盼一個孫子,若是送了過去,定然視如珍寶。”
崇宜迩說着,讓下人拿來枕頭墊在身後,這樣她就不必躺着跟平夙說話了。
“你們夫妻倆,任重道遠啊。”
平夙嘆息一番,眼裏是溫和的笑。
崇宜迩一笑,目光瞥向栖緬,“據我所知,栖緬也是獨苗吧。将來成了家,傳宗接代,繼承香火,總是一樁煩心事。”
栖緬不料話題就這樣扯到自己身上,十分不自在。她确實是獨生女,可婚姻大事尚未多做考慮,傳宗接代自然放在一邊。今日被崇宜迩這般一說,便緊張起來。
平夙也瞧着栖緬,笑道:“姑娘家大了,便總有關心姑娘婚事的人。我聽說,你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有些事不方便說吧。”
栖緬被牽扯出心事,心中不快,她不願在這二人面前多說,況且還有些外人在呢。于是,她作出微笑模樣,道:“夫人說的是,栖緬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習慣了,若是突然多出一個人,怕是沒那麽容易接受。所以,婚姻大事雖然關系終身,到底急不得。”
她這樣說時,并沒有立即注意到自己話裏隐藏的意思。若是平夙是那個人,便該有所思量。當她考慮到這一點時,覆水難收,只好偷偷觀察平夙的反應。
平夙倒是一如往常,并沒有什麽變化,只是笑道:“若是有了好消息,早些說給我們這些過來人聽聽,也好幫你把把關。”
北溫侯夫人依舊熱情,她拉上了崇宜迩,栖緬覺得頭疼。女人聚集在一起,總是聊些無聊話題,栖緬這樣想着,面上依舊笑着。
“好了,咱們也說了許久的話,該讓新邑君好好休息了。”
平夙甚少稱崇宜迩的爵位,如今這麽說,有些玩笑意思。她起身告辭,栖緬一同告辭,崇宜迩命人送平夙和栖緬出去。
栖緬跟着平夙來,便跟着平夙回去,這令她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二人坐在馬車裏,平夙拉着栖緬的手,她總是關心栖緬,卻沒個令人服氣的理由。外頭人那些話,不能讓平夙改變主意。
送走了客人,崇宜迩要躺下,她命人将枕頭撤去。嬰兒這時候哇哇大哭起來,乳母将孩子抱過來,請崇宜迩喂母乳。
“把孩子抱走,”崇宜迩冷冷道,又加了一句,“以後這孩子給你喂。”
乳母欲言又止,到底沒敢多說什麽,将孩子抱下去了。
貼身侍女過來侍候崇宜迩,說穆镡回來了,崇宜迩罵道:“兔子不吃窩邊草,他既壞了規矩,還回來做什麽?”
“你去告訴他,說我累了,誰都不見。”
侍女正要出去,又被叫回來。
崇宜迩躺在床上,被子蓋到胸口,可以看見輕微起伏,“罷了罷了,請大人去看看孩子吧。我呢,見不見無所謂了。”
侍女戰戰兢兢地出去了,房間裏只剩崇宜迩一人。
北溫侯府那邊,栖緬着實為崇宜迩擔憂,她卻不知,自己即将面臨生死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