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與狼搏命
去探望崇宜迩回來的第二天,平夙要領着子女去城外郁林神廟進香,栖緬也跟着去。如果可以預知未來,栖緬一定不會湊這個熱鬧。
郁林神廟供奉的是神炔,就是那個執意遷都的神炔。當年,為了與留在洵都的十八勳舊勢力抗衡,特意修了這座神廟,規定凡是供奉神炔的神廟,以郁林神廟為本堂。每到過年時,上至十八勳舊,下至普通百姓,都會到這兒進香,所以格外熱鬧。
因郁林神廟修在山上,上山的路便有些費勁,可人說這樣更能體現信徒誠意,于是爬山也成了樂趣。所以,平夙一行人徒步上山,車轎什麽的,都留在山下。
兩個小姑娘十分興奮,雖然努力學着母親的虔誠,到底免不了孩童天性。她們玩鬧久了,便說累了困了,走路的步子也慢了。
宣常銘建議讓下人背起兩個小姑娘,平夙不許,認為那是對神不敬,且說這樣最能鍛煉孩子意志。宣常銘不敢忤逆母親,只好一齊放慢了步子。
栖緬自幼在山裏長大,這樣的道路難不了她。她也不逞能,與衆人步調保持一致。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平夙體力極好,不像那種嬌弱的貴婦人,不愧是将軍家的女主人。
好容易到了郁林神廟,太陽接近正空,前來進香的人從廟門外的平地站到神廟大殿,卻不聞喧嘩之聲,只有袅袅升起的煙霧和綿綿不絕的祝禱聲。
北溫侯一家身份尊貴,可除了神尊駕到,誰也沒法在郁林神廟有特權。于是,排隊就成了景觀,平夙一行人也是這景觀之一。
小引瞧着排隊無聊,便尋了個由頭拉着栖緬到了後山。這郁林神廟建在半山腰上,後山很大,林木植物保持得很好。
“你是怎麽知道這地方的?”
栖緬好奇地問小引,她以為尊貴的侯府千金不會喜歡這種深山老林一般的地方。同時,她心裏隐隐不安。
“以前随母親進香,偷偷來過,聽說這邊有好玩的東西。”
小引拉着栖緬的手,二人沿着一條人工修出來的小道,一直往深處走。此時,不聞人聲,但有鳥語。冷風輕拂,透過枝葉照射在草地上的陽光碎了一地。
“栖姐姐,前面有水聲。”
忽然,小引激動起來,放開栖緬的手,自顧自跑起來。栖緬在後邊跟着,不敢掉以輕心。果然,一個小瀑布出現在二人面前,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頭狼。
“栖姐姐,那是誰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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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指着那頭狼,不知者不懼,那一臉天真與栖緬煞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小引。”
栖緬語氣強硬,大叫一聲,把小引護在身後。小引被她的舉動弄糊塗了,危險的氣氛蔓延開。
那頭狼本來是在水潭中喝水,瞧見有人來,便離開水潭,惡狠狠地觀察着。
栖緬心跳加速,在這個時候,她無論如何不能抛棄小引。就算兩人都是毫無抵抗能力的,她也要挺身擋在前面,這是一種責任。在危機情況下,她做不出獨自逃生的舉動。
“栖姐姐,栖姐姐——”
小引吓得大哭起來,只見栖緬沖上去,與那頭狼纏鬥在一起,不像是人與狼之戰,倒像兩只野獸在互相撕咬。血腥味刺激着栖緬,她知道自己受傷,把心一橫,張嘴往狼脖子上狠狠咬下去,腥味立時灌入她嘴裏,胃裏翻騰不已。
狼的反抗停止了,它整個身子變得軟松,肚皮向上,暴露在外面。小引驚訝地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是誰在那邊?”
有男人的聲音傳來,接着出現了幾個人,小引向他們施禮,用手指了指栖緬這邊。栖緬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整個人松懈下來,頭重腳輕,眼前黑了黑。
栖緬清醒時,已經躺在床上,看那陳設,該是郁林神廟的客房。小引立在一旁,看樣子是驚魂未定,還有一個人,卻是那平恩侯。栖緬并沒有徹底失去意識,她知道自己又被平恩侯維翰救了一次。
平夙在這時候走進來,她是一個人來的,只是步子快了些,臉上依舊保持鎮定,并沒有驚慌失措。她先向平恩侯致意,再把小引抱在懷裏,仔細端詳,噓寒問暖,最後才在小引的指引下把目光轉向栖緬。
栖緬現在的樣子足夠狼狽,足夠吓人,嘴裏還有血腥味,唇邊粘着一根狼毛,衣服多處被咬爛,傷口的血應該已經凝結。她怔怔地看着平夙,當平夙抱住小引時,她心裏一陣劇痛,剛才的勇氣全丢了,只剩下痛楚。
“栖緬,你這是——”
平夙一臉驚訝,平恩侯簡單解釋了事情的大概,就是栖緬與小引遇到狼,栖緬舍身保護小引,被狼所傷。平夙果然向栖緬投向感激之色,同時安排着善後事宜。栖緬心中無限感慨,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夙是一個人來的,她不希望其他人看到這種場面吧。她依舊一副幹練的模樣,也許依舊溫柔,可栖緬感覺不到那種溫柔了。也許是栖緬太敏感——通常這種敏感就如直覺,八成是真的。
“你不必感激我,這次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待房間裏只有平恩侯和栖緬時,平恩侯這樣說,“狼在你面前,像狗一樣,真是個狠心的姑娘。”
後面的話很有奚落的意思,栖緬這時無心争辯,她只覺得身上很疼,胃裏翻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一地污物。
平恩侯走過來,拿出幹淨的手帕為栖緬擦拭,栖緬沒有拒絕,她現在沒有力氣拒絕。
“你是個奇女子。”
平恩侯這樣說,也不知是真心的誇贊,還是認真的嘲諷。他離開時,秘密吩咐身邊的人:“去查清楚,郁林神廟什麽時候變成狼窩了?”
與此同時,平夙也吩咐手下的人去查“狼”的事,她皺着眉,難得這麽焦慮。小引和妹妹小皿在一起,做哥哥的宣常銘不知道怎麽安慰妹妹,又着急又無奈。
身為小引的救命恩人,栖緬自然得到北溫侯府上下的善待,神都城裏最好的大夫給她治傷,神國最好的藥也擺在她面前。若是時光倒流,栖緬也許還不願享受這些東西呢。她想起那日的事,總覺得後怕,如果判斷失誤,只怕小命已經沒了。可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得搏命,侯府千金不能在她手裏出事。
這事以後,小引對栖緬很有敬而遠之的意思,小皿則換上崇拜的眼神喚栖緬“栖姐姐”,那不冷不熱的宣常銘,看栖緬的眼神更加不友善。除了這幾個小的,平夙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她仍然關心栖緬,親自過問有關栖緬的一切,可栖緬能夠感覺到有些東西變了。
大恩如大仇,在這件事中,栖緬是施恩者。她接受平夙的恩惠時,可以高高興興的,因為這些對于平夙來說不算什麽。可是,一旦栖緬自己成為小引的救命恩人,她就覺得別扭了,她到底要以什麽身份面對北溫侯府上下?
在這些熱熱鬧鬧的關懷之下,栖緬感覺到了莫名的冷寂,她很難受,急于擺脫這種處境。于是,在傷好了大半時,她便向平夙提出辭去伴讀一只,理由是要專注于學業。
如果平夙執意挽留,栖緬說不定會留下,可出乎意料的是,平夙并沒有十分挽留,不過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奉上了一筆豐厚的酬金。栖緬大怒,她強行忍住,冷着一張臉,努力做出平靜的模樣,語氣生硬地拒絕了酬金,并說北溫侯夫人的照顧,無以為報等等。
“以後有空,常來走走。”
平夙這樣說,栖緬與北溫侯府的親密關系就告一段落了。
那個被栖緬救了的小引沒有出來送行,宣常銘自然不會出現,只有一個小皿,她拉着栖緬的手,說希望栖緬有空就來看看她們姐妹。栖緬看着小皿那清澈的眸子,一時竟記不得小引的眸子是否如此清澈。
“好了,你既喚我一聲栖姐姐,我便永遠是你的栖姐姐。”
不知為何,栖緬随口做出了這樣的承諾,她心裏一陣別扭,“不一定是栖姐姐來看你們,你們也可以來看栖姐姐。”
小皿漂亮的大眼睛裏流露出精光,她抱住栖緬,“栖姐姐說話算話。”
“嗯。”
栖緬用力點點頭,她擡頭看了一眼北溫侯府的大門,忍住了即将掉落的眼淚。
她心情沉重地回了自己的住處,一切如舊。幸好她還沒有完全習慣北溫侯府的生活,不然這樣回來未必受得了。許是冥冥之中确實有天意吧,高床軟枕,到底與她無緣。
黑白無常從牆頭上跳下來迎接,喵了一聲,随即繞着栖緬腳邊走,那毛茸茸的頭去磨蹭着,模樣甚是溫順。
“都說你是個認房子不認人的主兒,沒想到……”
她蹲下去撫摸黑白無常的背,不慎牽扯到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