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中狼來
過年拜客，穆镡回來過一次，為的是陪崇宜迩回穆府，花了大半天時間，栖緬自然不回去。之後崇宜迩去源府拜見源弘謇夫婦，便帶着栖緬一起去，正好源時豐出了門，沒見着。
去郁林神廟進香是過年時不可缺少的活動，崇宜迩雖然挺着肚子，仍堅持要親自去。栖緬只怕崇宜迩出事，便和管家商量，也不管什麽虔誠不虔誠的，直接用肩輿将崇宜迩擡上山去。
“只要心懷敬意，神一定會庇佑，乘轎還是步行，都是小節。”
“如果心懷敬意就能得到庇佑，咱也不用來了。”
崇宜迩笑笑，到底還是上了肩輿，只是在離神廟還有百來步的地方下來，堅持步行走完這一段。
栖緬和一個壯實的女仆一左一右扶着崇宜迩，小心翼翼地踏着一級一級臺階，踩過一塊一塊地磚。新邑君府的男仆們扯着帳子圍了半個圈，将女眷護在其中，與其他香客保持着距離。
在郁林神廟外邊的平地上，栖緬一行與源時豐夫婦不期而遇，免不了寒暄幾句。那位源夫人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步态帶着孕味，禮數還周到。這夫妻倆情意濃濃，只一眼便能感受到。
栖緬向源時豐道喜，源時豐居然拿出一個紅包來，看樣子早有準備。栖緬又驚又喜，又覺得被低估了，又不能不接受。
“只要你還沒出嫁，壓歲錢便不會少。”
這卻是把她當成小孩子了，栖緬想着與其別扭，不如大大方方接受了，便把笑容送上眉梢，說了句：“多謝師兄，多謝師嫂。”
那一句“師嫂”是脫口而出，身為師嫂的人并未驚訝。
送走了源時豐夫婦，栖緬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
“不知是時間過得快，還是你師兄神速？”崇宜迩倚着女仆休息，輕輕笑道。
栖緬蹙眉，面頰不知為何發燙。
郁林神廟一如既往，熙熙攘攘。崇宜迩是個需要處處小心的孕婦，未免耽誤些時辰。好容易進了大殿裏，崇宜迩被香燭味嗆到，咳嗽幾聲，驚得伺候的人失了顏色。
栖緬扶着崇宜迩，到底還是上了香，拜了拜，捐了香油錢，便往巫師引導下往後院去。崇宜迩也是此地常客，就在一間幹淨的房間裏休息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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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緬，過來。”
崇宜迩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栖緬過來坐。栖緬本來想着別的事，見此情形，便順從地走過來坐下，孕中女人，不能拂她的意。
“郁林神廟這種地方，你覺得會有狼嗎？”
栖緬奇怪地看着崇宜迩，她不知道對方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未免在心裏思量一番。
“郁林神廟是何等神聖地方，就算曾經有過猛獸，也早被武士們捕殺，不可能胡亂竄出來的。”
崇宜迩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如果真的有狼跑出來，你不用管我，自己逃命便是。我不會拿別人的性命換自己的性命。”
栖緬心中困惑，她思量着崇宜迩所說的“狼”是真的“狼”，還是暗喻別的東西。如果是暗喻，又是指什麽呢？
“你這腦袋裏呀，到底在想些什麽？”
崇宜迩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栖緬額頭，“我不過說說萬一會發生的事，你可別胡思亂想了。”
栖緬不喜歡被戳額頭，可那個人是崇宜迩，她就是不滿也不能發火。至于崇宜迩的話，她是遵循習慣，思量一遍而已，如果因此引起崇宜迩的疑慮也是沒辦法的事。
陪崇宜迩坐了一會兒，栖緬便離開了，她走到院子裏，覺得郁林神廟比巫神廟本堂要自然些，那鳥語花香都是天然形成的。郁林神廟供奉的主神是神炔，配殿裏還有些別的的神，後殿裏供的卻是聖母。
栖緬看着來後殿進香的人不是很多，便捏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拜過聖母塑像，在心中為神烻祈禱。
“倘若聖母有靈，請庇佑您的後人。”
栖緬虔誠地磕頭，她只有在叩拜聖母時才能找到這種虔誠，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相信真的有神存在。
面朝黃土背朝天生活的人很實在，喜歡那些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對于虛無缥缈之物并不感興趣。像是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這種，便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期待，如求神祭神便有些虛無缥缈了。可到了需要的時候，還是會去向虛無缥缈的“神”供奉犧牲，因為此時的恐懼也不是實體。
在神國最初的定義裏，存在一個活着的神，即神尊。澹臺家為什麽能叫“神族”？因為只有這個家族的女子方能成為神尊，這個家族自然就是“神族”。拿什麽供奉活着的神呢？用這個國家土地和人。這個國家所有的一切，本來就是供奉神的犧牲。
有人解釋過，為什麽神尊在人心中地位那麽高，還要被十八勳舊控制着？他說，那是因為神尊本來只是享受人的供奉，後來卻陷入權力的争端，沾染了世俗的污垢，所以才會有十八勳舊做的荒唐事。按照這種說法，神尊應當把權力交出來，安心接受世人供奉。
栖緬聽到過這種觀點，她認為這是十八勳舊編造的謊言，因為神尊放棄世俗權力，獲益最大的就是十八勳舊。她想，如果神尊掌握權力便受了世俗的玷污，那整個神國的神廟祭壇都不會幹淨。
因為這樣想着，所以頗有些失神。一旁的巫女輕輕拍了栖緬的肩膀，“姑娘，你怎麽了？”
“……”
栖緬擡眼，正好對上巫女那關切的眼神，“沒事”，她趕緊起來，匆匆離開後殿。
“發生什麽了？”另一個女巫走過來問道。
“一個姑娘神情有些怪，不知怎麽了。”
栖緬離開後殿，跌跌撞撞便出了個小門，就這樣到了後山。她心慌慌的，想起上次的事，那股子腥臊味仿佛就在鼻間飄蕩。她又想，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不是聖母指引她過來的？
這樣想着，一顆心便活動起來，腳下控制不住，沿着小路向前走去。并不是上次那條路，冬天草木枯黃，蕭然之景躍然入目。栖緬竟不覺得害怕，反而興致勃勃。
小道是刻意休整過的，想來平日裏也有些往來的人，怎麽今日連個影子也見不着？栖緬仰頭，看見樹木高高的枝葉，和躲在枝葉後邊的太陽，許是因為這些高大樹木，林間才會如此陰冷。
她走了一段路，聽見潺潺流水聲，便尋着聲音走上了岔道。雖然走的路不一樣了，竟也是殊途同歸。上次見到的小瀑布，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這次沒有目光兇狠的狼，也沒有不知危險的小引，被水沖洗得幹幹淨淨的石板上，有一對畫眉鳥立在那兒。它們看到栖緬，晃晃腦袋，大叫幾聲，撲打着翅膀飛到一旁的樹上，叫個不停。
栖緬才不理它們，徑自走到水邊，俯下身子，看見幾條小魚在清清的水裏緩緩游動，看那模樣，也如冬日裏不願出門的人一般，十分懶散。
她将雙手浸入水中，不是很冷。待雙手習慣水裏的溫度後，她便小心翼翼地移動水裏的手，緩緩将一捧水攏在掌中。這時，一條小小的魚已經在她手裏，小魚該是發現了什麽不同之處，急切地四處游動，無奈哪一邊都是肉掌，竟無一出處。
栖緬慢慢地将雙手往下沉，在水中攤開，那魚兒得了自由，飛快地游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看着自由的小魚和清水，耳邊是潺潺流水聲和畫眉鳥不厭其煩的叫聲，于是，覺得腳麻了。
沿着原路返回，倒是遇到了前來游覽的香客，栖緬心裏歡快，覺得沒花多少時間就回到了郁林神廟。崇宜迩歇了個中覺，精神好了許多。
“你去哪兒了？”
“去後山找狼？”
“找到沒？”
“沒有狼，只看到狼的餌食。”
栖緬輕輕笑了起來。
“栖緬，你将來想做什麽？”崇宜迩語氣變得鄭重起來，“雖然師父沒說什麽，你也該考慮考慮。”
栖緬默然，這是個她不願提起卻又不得不面對的話題。她總不能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像是嫁人、生育子女這些事也該考慮了。
“你可想過在神廟或者神宮裏謀個職位？”崇宜迩帶着試探的目光，“如果把澹臺這個姓氏換成其他，就像師姐我這樣，你願不願意？”
“我，還不想改姓。”
栖緬雖然拒絕了，語氣卻不似從前堅定，或許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的決心也在動搖。
“別急着回答，你還有足夠的時間的考慮。這是你的事，關乎前程，慎重是應該的。”
“我不會改姓。”
就像小孩子賭氣一般，栖緬複述了一遍自己的意思，好像這樣可以堅定意志。她完全沒有注意聽崇宜迩後一句話，腦海裏浮現的是中秋之宴、長明殿裏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