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讀書行路

在新邑君過年,感受到熱鬧的氛圍,再回到自己的小窩,未免顯得冷冷清清。就連黑白無常也有些怏怏的,似乎懷念有許多人哄它抱它的日子。

栖緬覺得無聊,許是師父也有同感。就在正月二十一,源弘謇說什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領着一幫弟子出去游學,栖緬也在其中。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都是源弘謇門下弟子,平日裏也熟絡,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未免話多了些。只有栖緬是個例外,除了源時豐、崇宜迩,她跟別的師兄師姐不過是認得臉、說得出名字而已,此刻便像一只飛在大雁群外邊的雁,實際上落了單。

也許源弘謇動靜鬧得太大了,才離開神都不到十裏地,就遇到了一群氣勢洶洶的刺客。因源弘謇說要弟子體驗自食其力的生活,一個仆從也沒帶,行李都是自己拎着,所以面對刺客時,只有一個懂些武藝的弟子在前面擋了幾下,其餘人多半慌慌張張四處逃命,把平日裏的體面不知丢哪兒去了。

栖緬慶幸自己帶了弓箭,雖不是軍中那種精良的武器,狩獵還是可以的。她挽弓射箭,嗖嗖地射倒三個刺客。因距離近,又有準頭,殺傷力極強。那些刺客見狀,便分散開,舉刀向栖緬沖過來,栖緬不善近身搏鬥,轉身就跑,這時她聽見了馬蹄聲,忍不住回頭一看,卻是桓聶。

桓聶這小子,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之他一出現,刺客就亂了陣腳,紛紛尋着退路。這時,一個刺客發狠,提劍向源弘謇刺過去。栖緬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将她推過去,正好撞在劍上,那冰冷的痛楚,她永遠也忘不了。

那個膽大包天的刺客被桓聶刺死,只見桓聶到了栖緬身邊,查看傷情後,果斷将劍拔出,鮮血噴到他臉上。桓聶迅速用袖子擦了臉上的血,将白色藥粉倒在栖緬的傷口上,又扯了布條包紮,他很有章法,就像時常經歷這樣的事。

“把她送回去,好好照顧,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桓聶是這樣說的,栖緬迷迷糊糊聽見這話,然後陷入黑暗之中。

栖緬睜眼時,身上的劇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她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源家女眷以榮夫人為首,基本都在了。這時候,她才聽到關于遇刺一事的說法,外界形成了另一個版本,這個版本的故事與她親眼見到的有出入。

這個版本是:源弘謇大巫率領一衆弟子外出游學,走到離神都大概十裏的地方,遇到一夥刺客,幸好游玩的桓聶路過,救下衆人,而源弘謇的弟子栖緬為師父擋了一劍,陷入昏迷,危在旦夕。刺客身份已經查明,他們來自一個名為“甲子會”的組織,這個組織極端仇視十八勳舊。

源弘謇一行遭遇刺客的事驚動了神烻,神烻頒布神谕安撫源弘謇等人,派出神宮裏最能幹的巫醫到源弘謇府上,用最好的藥救治栖緬。同時,首座長老下令緝捕“甲子會”成員。

栖緬此刻虛弱得說不出話,她靜靜地聽着那些人的說法,忍受着榮夫人的關懷,心裏的疑惑無法與人談論。她想着,消息已經傳出去,斷然不能有另一個版本吧。

榮夫人親自過問栖緬的起居,挑選得力的下人伺候栖緬,只要栖緬一個眼神變化,便會有人上前噓寒問暖。來看栖緬的人,絡繹不絕,得到許可來到栖緬面前的,多半與源弘謇一家有些關系。

崇宜迩挺着肚子來時,栖緬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你好些沒?會不會留下後遺症?”崇宜迩連着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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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緬嘴唇動了動,還沒說話,一旁侍候的人已經代為回答:“回大人話,宮裏的巫醫說,栖緬姑娘的傷無大礙,只需好好将養,便可恢複如常。神宮裏有秘藥,決不會留下任何傷疤。”

栖緬露出一絲微笑,崇宜迩便拉着栖緬的手,道:“事已至此,沒有對錯,只是,你日後也得掂量掂量,凡事量力而行,不可魯莽。”

栖緬目光從崇宜迩隆起的小腹上劃過,她想:要是師姐當日一同前往,此刻便說不出這些話了。不過,這些話到底不同,比那些一味贊揚的好聽些。

“師姐,你有孕在身,不該來聞這血腥味。”

栖緬雖然表現出虛弱,吐字還是清楚的。她笑了笑,能從她的笑容裏看見疼痛。

崇宜迩道:“這孩子是要跟我姓的,我的孩子,要是這樣嬌貴,便沒用了。”

栖緬不禁想起了崇宜迩的長子,那個孩子随父親姓,如今也在穆府,做母親的崇宜迩反倒在新邑君府裏忍受孤獨寂寞,也難怪崇宜迩會做些令人不解的事。她能理解崇宜迩那種孤獨感,因為她自己也是孤家寡人。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伺候的人便在一旁提醒着,說栖緬需要休息,連新邑君大人也是個需要休息的人。崇宜迩無奈,便告辭了。

“師姐有空就來看你。”

栖緬目送崇宜迩離去,相比其他人,她還是挺願意見到這位師姐的。

平夙沒有來,栖緬心中莫名失望,雖然她明白北溫侯夫人的顧忌。小引、小皿倒是來了,帶了不少好東西,姐妹倆不複從前淘氣,越發顯出貴家女子的端莊。

對栖緬來說,最難應付的還是她的師母榮夫人。榮家位列巫族九姓之首,在十八勳舊裏是長盛不衰的家族,比士族九姓之首的桓氏,有過之而無不及。桓氏榮耀靠的是赫赫戰功,榮氏靠的是一代又一代的大巫,最要緊的是,榮氏子弟成為神尊丈夫的人數在神國史上是最多的。

榮夫人的“榮”便是這個顯赫的榮家,這位榮夫人的先輩榮士攸不僅是榮氏嫡系後裔,還是神熺的親生子。這樣一來,榮夫人身上也流着神族的血,只不過她姓榮不姓澹臺。神國地位崇高的女子嫁到夫家,不從夫家姓,而尊稱本家姓——這是個難得的榮耀,就算是崇宜迩也還是會被人稱為“穆夫人”。

自從栖緬想明白這位榮夫人的家世,她就能明白為什麽師父對師母如此敬重,而源家上下又為何對主母如此畏懼。栖緬又聽到天大的消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師父的六個兒子不是一母所生。

源弘謇發妻姓藍,生下長子時立、次子時明,因為生時明難産而死(據說這就是源弘謇将時明送到神廟裏,一直不願相見的原因)。之後,源弘謇因為喪失愛妻沉淪數年,不知不覺欠下風流債。外邊的女人給他生了個兒子,即老三時慶,那女人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進不了源家大門,便把孩子送到源家門外,自己喝藥死了。源弘謇懷着一絲愧疚,又顧及顏面,便把時慶養在府裏。

這時候,源弘謇也不知被哪一尊神感化,竟收了性子,要到軍中幹些正經事。他這雄心壯志不知為何打動了榮家姑娘,榮家過來提親,源弘謇推辭不掉,只好娶進門來,便有了現在的榮夫人。

榮夫人當年在家裏耽誤了些年紀,還是比源弘謇小個八/九歲,源弘謇一開始便把家事交給她,現在也收不回來了。

栖緬咂舌,她到神都也有三四年時間,在源弘謇門下也做了幾年弟子,竟然不知道這等事,果真是不懂打聽消息的。現在,這話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傳到她耳朵裏,令人不安。

當初,舍命救下小引時,栖緬就慢慢與北溫侯府拉開距離。後來聯系平夙,已經不是最初的意思。如今,她算是替源弘謇擋了劍,受了源家無微不至的照料,又聽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覺得也到拉開距離的時候了。

栖緬不知道該以何種态度面對源家人,那就只有離開。她想着,等傷好些,能下床時她就走。到時候,無論源家說什麽,腿長在她身上,沒人可以阻止。

至于離開之後,自然不能用對待北溫侯府的态度對待源家,何況栖緬後來還是到北溫侯府串門,可見這些關系不是能夠撇清的。所以,就遵循着從前的師徒關系,那樣相處便是。

栖緬做了這樣的打算,心情也好了起來。她急切地盼望離開那一天,對一些小事也不那麽計較。只是有一點,總覺得源時慶來得太勤快了,他那眼神也有些不對。

看到源時慶,栖緬便忍不住想起那個經常跟源時慶混在一起的桓聶,她記得遇刺時桓聶如天神般降臨的模樣。如果沒記錯,自己的血該是濺到他臉上了吧。

遇刺時的情形在栖緬腦海裏過了一遍,栖緬想起自己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推向劍尖的,那種感覺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雖然她沒看見是誰,但在場那麽多人,不至于沒個見證者。

她又想到那個流行的遇刺版本,總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有些片段連不起來,她當時的注意力集中在哪一方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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