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捅窗戶紙
“依我看,還是放棄吧。”
桓聶負手立在窗前,外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春天的暖意早已經到了,如今陡然轉冷,令人始料未及。
“別去捅這層窗戶紙紙,大家臉上都好看。”
“畏首畏尾,你從哪兒學的?”源時慶不屑地看了桓聶一眼,“栖緬是個好姑娘,我已經決心付出一生,不管她答不答應。”
“怎麽像個小孩子。”桓聶輕笑起來,他拍拍源時慶肩膀,“好兄弟,去吧,直接跟她說,好歹有個結果。”
源時慶面露不悅,坐下來喝悶酒,一杯接着一杯,酒灑了一地。
桓聶轉過身,才要說什麽,臉色瞬間大變,佩刀出鞘,一顆人頭滾落在地。源時慶大驚失色,才發現來了一夥蒙面持刀的刺客。
源時慶不會舞刀弄槍,桓聶一邊護着他,一邊與刺客纏鬥,轉眼手刃數人,餘下三四個面面相觑,從不同方向跑了。桓聶也不追,反倒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
“這……這……”
源時慶看着滿地血腥狼藉,吓得癱坐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甲子會的人,令尊遭遇的刺客,就是他們。”
桓聶提着染血的刀,居高臨下看着源時慶,“那日,栖緬用弓箭射殺了三個刺客,看見血,也沒吓得哇哇大叫。就你這樣,讓人家姑娘怎麽看?”
源時慶羞紅了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已經是甲子會頭號敵人,你還是少跟我見面。”
桓聶說罷,拿出手帕擦着刀上的血跡,然後将手帕一扔,走到外邊去。不一會兒,有人進來打掃,他們看也不看源時慶,只管做自己的事。當源時慶站起來時,屋子裏一切恢複如常,如果風裏沒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真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源時慶還是去見了栖緬,理由是送藥。他也不知是被桓聶刺激了,還是自己賭氣,總之非要到栖緬住處闖一闖。出發前,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明自己的去處,也許心裏已經認定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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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緬對于源時慶的到來并不意外,她已經用了不少時間思考如何應對。她絕不接受源時慶,這是這些天思量的結果。
源時慶坐在栖緬對面,醞釀了一會兒,然後凝視着栖緬,“栖緬,我喜歡你,我願意明媒正娶,好好照顧你。”
他自然是說得很認真,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帶着感情。只是,栖緬不為所動。
經過桓聶的“點撥”,栖緬最怕的就是戳痛源時慶身世,她畢竟是源弘謇門下弟子,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能得罪源時慶。她已經思量許久,話到嘴邊,仍是猶豫不決。
“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突然多出一個人,不适應。”
栖緬把語速放慢,她看着源時慶的眼睛,一字一頓,盡量使自己的神情平淡些。她還是覺得自己态度不夠明确,不能讓對方徹底死心,心中有悔意。
“我們可以試試,我可以給你承諾。”
源時慶這樣說,也許栖緬的話給了他希望,他既然以婚姻為最終目的,便不該輕易言棄。
“是我說的不夠明白嗎?”
栖緬反問道,她既害怕自己的語氣刺痛了對方,又怕話裏留下太多餘地,便是麻煩。
“我現在不能接受任何人,包括您。也許,我會就這樣過一輩子,就一個人。”
她說出了賭氣般的話,又像是預言,态度堅決,不可動搖。她意識話裏的意思,也許那就是不經意間說出來的真心話。人在無所适從的時候,也許會選擇一個人吧。
源時慶聽着那個“您”字,覺得分外刺耳。他從心底不能接受栖緬的拒絕,或者說只有栖緬答應他的一切要求,這才是圓滿的。
“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為止。”
源時慶說了這句話,讓栖緬想起史書上的一句話,那是年輕的榮佐對更年輕的神熺說“我可以再等十年,你卻等不起,別人也不許你等”。那時候,神熺還不是“神”,連“神女”都不是,她不過是一個被排擠的神族姑娘,而榮佐說出這樣的話,就像是早有安排。
栖緬忽然覺得氣悶,雖然她不是神熺,也不認為會有神熺那樣的成就,她只是認為源時慶的意思好像是在算計她,好像是在說她一個姑娘家等不起,再等就成了老姑娘。
世人對男女的寬容是不一樣的,男人若是事業有成,就是到了而立之年尚未娶親,仍是香饽饽;女人要是活到二十嫁不出去,便有許多閑言碎語。現在的栖緬,正在接近那個年紀,怎麽能不多想?
源時慶卻不會像栖緬這樣想入非非,他那樣子就好像是為了表明自己的堅決态度,所以話裏話外的意思,到底不同。
“源大人,”
栖緬這樣稱呼源時慶,“大人”二字通常是用于稱呼神族和勳舊子弟,寒門庶姓就算身居高位也只能稱呼職位。“大人”二字,在這種時候就是跨不過的鴻溝。
“請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栖緬換了口氣,接着緩緩道:“我是神族子弟,不能幹政,前途未蔔。您是巫神廟本堂護法的公子,前程似錦。我們,本來就是風馬牛不相及,我也不願做連累師門的事,請回吧。”
她就這樣下了逐客令,源時慶愣了一會兒,終于悻悻而去。如果他是因為考慮前程而放棄的,栖緬反而看不起他,畢竟前面費了那麽多口舌,一考慮到自己的的事,仍是動搖了,這樣的人,實在難以托付什麽。
打發了源時慶,栖緬還是不放心,她去見了平夙,說了自己的苦惱,請平夙幫忙。在這件事情上,她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你的意思是,絕不接受源時慶?”
栖緬點點頭,她看了一眼在院子裏玩耍的小引姐妹,這兩個小姑娘長高了許多,時間真是不等人。
“好,我不會讓他糾纏你的。”平夙這樣承諾着,“以後,留在神都,別回去了。”
“這是你的條件?”栖緬看着平夙,此刻三丈之內,沒有其他人。
“不是條件,”平夙給了否定的答案,“你明白我的意思。留在神都,會有更好的前程,該有的,都會有。”
平夙的語氣淡淡的,明白無誤地說出了栖緬的心事。
“我姓澹臺,神族子弟的身份是牢籠,什麽該有的不該有的,你不也改姓了?”
栖緬白了平夙一眼,眸子裏有一絲輕蔑。對于平夙的話,她本能地想要反駁,那種恃寵而驕的态度,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好好做一個神都閑散子弟,不好嗎?”
平夙語氣溫柔,帶着幾分詢問意思。對于栖緬這樣的人來說,“神都閑散子弟”是個不用操心的活,一輩子衣食無憂,就算一個人也沒關系。
栖緬只是看着平夙,不能不說她已經被這個詞吸引了,可她不願在平夙面前低頭,于是連帶着不喜歡“神都閑散子弟”這個稱呼。
“小引和小皿,你也是這樣考慮的?”栖緬看了看外邊的小引、小皿,那姐妹倆玩累了,坐在石凳上休息,叽叽喳喳地說着話。
“她們是北溫侯的女兒,姓宣,你是朝倉子的女兒,姓澹臺,自然是不同的。”
平夙給栖緬倒了一杯茶,茶的熱氣蒸騰而上,變換出各種形狀。
“朝倉子”是栖緬父親的封號,她居然快要忘記了,真是絕情啊。栖緬默默感嘆,朝倉子和北溫侯,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神都閑散子弟和北溫侯的千金也是不一樣的,這種顯而易見的差別,她不是早就明白嗎?
“多謝夫人。”
也不是謝茶還是謝別的,栖緬輕輕一笑,拿起剛倒上的茶啜了一口。她果然是個鄉下丫頭,不懂神都的風雅,始終品不出茶的味道。
“栖姐姐,栖姐姐,跟我們踢毽子吧。”
小皿跑過來拉着栖緬的手,那件事後,小引對栖緬的态度冷淡了許多,倒是這小皿,一如既往,甚至更親切些。
“栖姐姐不會踢毽子,你們姐妹一起玩吧。”
栖緬看見小皿,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她不會踢毽子,這種女孩兒玩的游戲,對她而言是災難般的記憶。
“來嘛,來嘛,我教栖姐姐。”
小皿扯住栖緬的衣襟,胡亂搖晃着,撒着嬌,那小女兒姿态逗樂了在坐的人。
“小皿乖,不許為難栖姐姐。”
平夙發話了,小皿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又到院子裏跟小引玩耍。
“這姐妹倆,快到及笄之年了吧?”栖緬注視着院子裏的身影,想起自己這麽大的時候,該是準備接受父親的安排,遠赴神都求學。改變,就在不經意之間吧。
“是啊,這麽大了,還不知道端莊賢淑是什麽呢。”
平夙輕輕感嘆,從臉上的表情看,并沒有什麽不悅的意思,相反,她對小引小皿姐妹的成長十分滿意。
“有你們在,我很高興。”她突然面向栖緬,由衷說了這句話。
栖緬面露驚訝之色,然後低頭一笑,源時慶的事已抛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