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重返故宅

平夙的話很有用,栖緬被說動了,可這不能改變栖緬對平夙的矛盾态度。一覺醒來,栖緬就告訴平夙,她要回家看看。

這個“家”指的是洵都鄉下的家,只剩下房子的地方,根本不能稱為“家”。栖緬就像心血來潮般提出這個想法,也許她是想削弱平夙的影響。

平夙沒有阻止栖緬,她也沒表現出別的情緒,就好像這事與她無關,全是栖緬自己的決定,栖緬愛幹嘛就幹嘛。

栖緬是獨自一人離開郁林神廟的,她步行回了神都,又步行到新邑君府,見了崇宜迩,略說明夜不歸宿的緣由。因她說與平夙在一起,崇宜迩便不多問。

栖緬又向崇宜迩提出,她決定回老家一趟。崇宜迩便說要派個可靠的下人陪着栖緬回去,還将盤費給包了。栖緬已經欠着崇宜迩人情,在這件事上便不再客氣。

一路上水路陸路交替着,趕路的疲憊帶走了栖緬的情緒,她現在不過是個木然的路人。走到洵都時,栖緬停了下來,“近鄉情更怯”,她越發有這種感覺。

神國制度,人死後實行火葬,骨灰要在高處撒掉,所以不會有墳墓,也就少了許多牽挂。故鄉沒有父親的墳,也沒有放不下的人,栖緬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回來。

本來就是在洵都歇歇腳,栖緬卻是住下就不再往前走了。她每日在洵都城裏漫無目的地逛着,從一個神廟走到另一個神廟,從這個神拜到那個神,将時間一點一點打發。可就是這樣,沒有人能安撫現在的她,就是神也不能。一顆明明寧靜下來的心,終于又變得焦慮起來。

陪同的人得了崇宜迩的吩咐,只是伺候着栖緬,并不會對栖緬的行為提出任何意見,所以也沒有能阻止栖緬的人。

把洵都城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後,栖緬遇到曾經的老師,一個欣賞過她的巫師。二人随便聊了一會兒,那位老人說栖緬還年輕,該去看看外邊的世界,不該把自己關在籠子裏。

有些道理,只有在适合的時候由适合的人說出來,才會叫“道理”。栖緬這會子聽了那些陳詞濫調,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不是不明白,只是需要一個人幫她堅定信念。

那老巫師說,既然都回來了,回家去看看也好。若是四海為家,反倒不必受此束縛。這老人家一輩子呆在洵都,已經到了走不動的年紀,所以用過來人的身份說着話。

那“四海為家”四個字說到了栖緬心裏,她現在可不就是個四海為家的人?沒有家人,孑然一身,在哪裏不是家呢?要是不幸死在外邊,也沒個會幫着掉幾滴眼淚的人,自然用不着愧疚。

跟這老巫師說了許久的話,栖緬已經下了決心。次日,她雇了一輛馬車前往兒時的住處。在翻過一座嶺,就到了那個村子時,栖緬下了馬車,居高臨下俯視着曾經住過的地方。

鄉下就是這樣,只要沒有戰亂,就算過個多少年也不會有太大變化。栖緬眺望着曾經住過的地方,一切那麽熟悉,同時又是那麽陌生,她已經不能明确說出哪一個院子裏住的是哪一戶人家,那些春去秋來變化着的作物,也不能都叫出名字。如果對面走來一個村民,她或許已經忘了該怎麽稱呼。

這樣的地方,她在留戀什麽呢?栖緬的目光定在一處院落,那是父親受封為朝倉子後蓋的房子,現在已經改為堆放糧食的地方。她把目光轉向另外一處房屋,那是孤零零坐落在山麓的小房子,用竹子圍了一個小院子,也就是她曾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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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房子,要是沒人住着,用不了多久就會敗壞得不成樣子,栖緬的“家”也不例外。遠遠地就可以看見長得比籬笆還高的雜草,一條黃狗在周邊覓食,野雞在屋頂上振着翅膀,已經是名副其實的荒宅了。

兒時的記憶湧上心頭,那些曾經摸爬滾打過的地方,那些曾經爬過的樹,那些曾經開辟出來種花的荒地,那條曾經游過泳的小河,那些摸過魚的池塘,一件件、一樁樁都已經刻在腦海裏,就算偶爾忘記,不經意間也會想起。

栖緬就那樣愣愣地看了許久,直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出現在遠處,她驚覺,立刻回到馬車上,讓車夫駕車,返回洵都。她不能接受,她不想面對這些人。

馬車在黃土上颠簸着,離剛才的村莊已經越來越遠,栖緬忽然平靜下來。對于故鄉,真的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回到洵都已經是傍晚,栖緬順便吃了個晚飯,只覺得渾身輕松,胃口好了許多。故鄉,無論過了多久,依舊是那副模樣。就算是洵都,聖母建城時的氣息,神熺與巫神征戰天下時的躁動,到如今仍然能感受到。洵都,不變是它的好處,也是壞處。

栖緬在洵都待過幾個年頭,她從未找到歸屬感,那時候不會戀家,也不知道天地有多大,更不知道還有比洵都更富麗堂皇的地方。神都同樣沒有給她家的感覺,但是,那裏有她難以忘記的人。

回神都去,這個念頭忽然變得無比強烈,令栖緬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她是個極易被自己鼓動的人,一旦動了心思,便不可能安安靜靜地等待。一顆焦慮的心變得無比急躁,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神都。

次日,栖緬已經預備回去,結果去洵都聖母廟上香時遇見了從前的同窗好友,不免多聊了幾句,又在洵都城裏走了一番,生生将一天時間耗去,回去的計劃不得不向後推了。而這一延後,就不止多待了一天。

那些舊時相識的,有許久不曾相見的,借着這個機會聚了聚,有幾個已經為人妻為人母的,令栖緬十分感慨。看着人家成雙成對出入,光身一個的栖緬未免形單影只。

那些人也有問起栖緬去處的,栖緬也不好說些什麽大話,可要是低人一等,又是難為情。她如今的處境,又是十分玄妙的,只好避重就輕說些客套話。這樣一來,栖緬更是無法想象在洵都待下去。

活了十幾年,仍然沒學會從容,栖緬黯然走在洵都的大街上,踩着重修過無數遍的地磚,神情沮喪。

崇宜迩派來兩個人,是一男一女,一對中年夫妻,丈夫姓李,妻子姓王,都是家生奴。那王氏随着栖緬走出來,因伺候時日久了,未免壯了膽子。

“大人可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王氏躬身跟在栖緬身後,小心翼翼開口道。她不是栖緬的奴婢,可栖緬是神族子弟,該稱一聲“大人”,又有主人吩咐,自然該小心伺候,只是到底比不得伺候自家主子。

栖緬駐足,她沒有把心事說與外人聽的習慣,自然不打算對王氏說些什麽。可這王氏是新邑君府的人,若是給她臉色,未免不好。在片刻之間,栖緬腦海裏飄過無數想法。

“沒什麽,明日便回去吧。”

栖緬微微笑道,這笑容帶着一絲苦澀,或許她還是沒有定下主意。

到了次日,收拾好行李,雇了馬車,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一路颠簸,搖搖晃晃到了碼頭,從陸路轉水路,逆流而上。這一路上,栖緬倒不像從前那般急急忙忙的,而是在沿途的城池都逛了逛,打發大好時光。

從洵都到神都,能明顯感受到南北風光的變化,栖緬一時竟忘了回神都的心思,漸漸流連山光水色,像個游人一般四處浪蕩,把世間煩惱暫時抛卻。她還是向崇宜迩借的的盤費,到了這個時候全然不再顧念。那對侍候的夫婦,并無多言,不過愈加小心謹慎罷了。

一日,栖緬忽然問王氏:“跟我走一趟,你們可覺得委屈?”

王氏忙道:“大人息怒,可是奴婢有什麽做得不妥的?”

栖緬那時略喝了點酒,不知被什麽牽動了心思,便借着酒意道:“不是你們的錯,伺候我這樣的人,就算奉命行事,也會覺得委屈吧?”

王氏道:“我等下人,一輩子都是伺候人的,哪有什麽委屈?再說了,從來只有主子挑奴婢,沒有奴婢挑主子的道理。”

“你在府裏是做什麽的?”

王氏道:“回大人的話,奴婢在廚房裏做事,幹的是粗活。”

栖緬忽然笑了又笑,她當然不敢指望崇宜迩派多麽要緊的奴仆過來伺候,只是廚房裏的,難道要派過來做飯嗎?

“好,好,回去以後,你還是在廚房裏做事?”

王氏道:“按理說,是這麽個安排。”

栖緬本來想說要給王氏換個地方,但想到這是新邑君府的奴仆,不是她澹臺栖緬的,憑什麽對人家的東西指手畫腳?這樣,便作罷了。

栖緬酒量淺,無需多喝就可以進入醉态,她醉了以後,便是要鬧一鬧的。這次是在外邊,總算有所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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