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求神問蔔
人在茫然無助時,便可能向他人求助,求神問蔔在這種時候會是個好辦法。神國的人,骨子裏都是信神的,栖緬郁悶了幾天,決定去郁林神廟碰碰運氣。
為什麽不去找巫神?因為栖緬對巫神有意見,很多厄運,她覺得都與巫神“庇佑”脫不了關系。至于聖母,那是栖緬拜了許多年的神,如今,想換個神拜一拜。
之前去神廟上香,好歹能拿出一點香油錢,現在寄人籬下的栖緬,囊中羞澀,要如何面對神呢?她咬咬牙,厚着臉皮向崇宜迩借了點錢。
栖緬是步行離開新邑君府的,從新邑君府一直走到城門,穿過城門一直走到山腳下,然後登山,踩着一級一級石階,一顆心竟然漸漸平靜下來。
一路上,栖緬想了許多,目前最要緊的就是決定去留。當她萌生去意時,便對神都的生活産生了厭倦。不可能永遠寄居新邑君府,而投靠源家是已經否定了的選項,至于回家,父親過世後,她幾乎斷絕了自己的退路。可到了這個時候,回家免不了成為一種安慰,即便是虛幻的。
栖緬想過以後的日子,因為父親的緣故,她每月都可以從神國領取一份俸祿,雖不多,衣食無憂尚可。就算以後她什麽都不做,守着那點俸祿總可以過下去。不過,她對這份俸祿并不放心,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停止發放。她是神族旁支,還是南邊的,誰也不能擔保什麽。
所以,就算連那一點微薄俸祿也不是靠譜的東西。神族身份帶給栖緬的最後一點好處,看起來也是不可捉摸的。而神族身份的桎梏,卻是實實在在的。
栖緬爬到半山腰,站在郁林神廟外邊時,朝陽已經成了夕陽,餘晖映照大地,金色點綴着神廟的屋頂,景色不錯。她本想去求簽,到了這時候卻猶豫不決,糊裏糊塗就走進了大殿,不知不覺捏了一柱香,磕了頭,拜過神,心裏空蕩蕩的。
走到院子裏,煙霧缭繞,不是仙境,是人的欲望在飄蕩。栖緬打了個噴嚏,她被嗆到了。
“栖緬。”
有人在叫她,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栖緬尋着聲音看過去,平夙就站在配殿的臺階下,微笑着。這時候的栖緬,不想看人笑。
“你準備在山上過夜?”
平夙向栖緬走來,她肯定不是一個人,但目前給人這種錯覺。她的笑能給人溫暖,也能讓人不寒而栗。
“你不也是?”栖緬想這樣反駁的,可她她沒說出來。只是忽然間覺得厭倦,覺得口舌之争毫無意義,她已經懶得費這個力氣了。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平夙拉着栖緬的手,栖緬沒有拒絕,任由對方拉着。平夙把栖緬帶到一處高臺,從那裏可以俯視神都。
Advertisement
“你可見過這樣的神都?”
栖緬順着平夙所指,看到了夕陽下的神都。高牆深院,屋宇重疊,夕陽的光輝灑在上邊,帶上一絲神秘色彩。夕陽的光輝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可以感覺到失去陽光的地方染上了夜的陰冷,仍然在夕陽下的地方,帶着莫名的悲涼。
“你真的想走?”
栖緬默然,她不想回答,說出來的話,沒有多少是真的。她就想忽然之間看淡了一切。
“你看。”
平夙忽然把栖緬向前推了一步,這高臺是突出來的,栖緬被推到邊緣上,就像站在懸崖上,俯視一切的同時,也到了最危險的地方。
“神都就是這樣,你想要俯視它,就得做好随時掉下去的準備。如果你害怕,你想走,沒有人攔得住你。可你得想好,這樣的風景,只有這一個地方,只有這一個地方,才能容得下你的野心。”
平夙的話仍是平時的語氣,連語調都沒變多少。沒有反抗她的栖緬,終于說了一句反駁的話:“我沒野心。”
“沒有嗎?”
平夙冷笑一聲,道:“那你告訴我,你那麽喜歡史書,是為了什麽?你想要留在神都,又是為什麽?你父親苦心培養你,又是為了什麽?”
栖緬回頭凝視着平夙,許久,不說一句話。靜默之後,還是平夙接着說道:“你生來就是神族,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過一輩子。既然這樣,不如做神族子弟該做的事。”
就算是神族又怎麽樣?還不是像普通平民一般讨生活,還不是一日三餐發愁?就算出現在貴族的宴席上,也還是無所适從,無法真正成為貴族的一員。栖緬心中這樣想,嘴上沒有一句話,她默默收回凝視的目光,把臉轉過來,看着腳下。在那一瞬間,她有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
平夙及時把栖緬拉回來,她也許已經意識到什麽了,“人只能活一次,就不能活得有點價值?你難道不想青史留名,讓後世永遠無法忘記?
要是應了這句話,栖緬就不可說自己沒野心了。盡管栖緬一顆心被平夙說得已經活動了,嘴上卻是死鴨子模樣。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給平夙好臉色看。
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夜風微涼,天地正一點一點變得灰暗。栖緬和平夙二人站在高臺之上,仿佛對峙一般。
郁林神廟已經燃起了燈,昏黃的燈光靜靜地照亮着周邊的地方,香客多半已經離開,年輕的巫師正在整理白天的痕跡,偶爾傳來人聲,才打破這寂靜。
“退一步,衣食無憂,進一步,前途未蔔,你得選一條路。”
平夙看着栖緬,目光平和,帶着一絲母親的暖意,同時又是冷冰冰的。
“我有得選?”栖緬白了平夙一眼,“你不是已經給我選好了?從我來到神都,就沒有退路這種東西。一旦走出第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可這些,我都不在乎,我也知道自己沒得選。我在意的是,做母親的心,都是長偏了的?”
平夙目光閃了閃,默然。
栖緬接着道:“我知道,我姓澹臺,她們姓宣,我們不可能一樣。可是,我不服,你就不能公平點?”
這算是質問了,平夙對于這樣的質問,已經波瀾不驚。她看着憤怒的栖緬,緩緩道:“從來就沒有公平這種東西,公平,不過是對得不到的一種臆想。”
栖緬對上平夙的目光,她眼裏流露出失望。如果是平夙說出這樣的話,完全可以理解吧。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要說那種孩子氣的話,好好看看這神都,這才是你該過一輩子的地方。”
栖緬忍不住看了一眼夜幕下的神都,就算是夜景,也是一國都城的氣派,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平夙的話沒錯,就是輕易說到她心裏去了。
“年輕人,經歷點事,沒什麽大不了的。聽我的話,留下來。”
平夙用哄孩子的語氣說着,栖緬沒有點頭,也沒說什麽,眼神卻做出了同意的回應。平夙就拉着栖緬,“走吧,今晚要在廟裏過夜了。”
栖緬蹙眉,她來時憑着一腔怒氣,壓根沒考慮到夜宿的問題。如今氣也消了,反而覺得窘迫。可是在平夙面前,又覺得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人心的變化,真是奇妙。
平夙早就安排好了,郁林神廟留着兩間幹淨的客房,又備了可口的晚飯,沐浴的事也不是問題。平夙又給栖緬帶了換洗的衣物,量身定做一般,栖緬一邊驚訝,一邊覺得心暖。
栖緬無事可做,就睡得早些,心裏的困惑解決了,人也就不會那麽焦慮,沾着枕頭就入眠的功夫就出來了。
平夙住在隔壁的房間,她卻不是一個早睡的。侯府下人提着燈籠,将她引到後山去。曾經出現狼的小瀑布旁,現在站着一個人,那人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鷹一般的眼,看體型,是個男人。
下人提着燈籠退下,小瀑布旁就只有平夙和那個黑衣蒙面人。
“成了?”
這話是黑衣蒙面人說的,聲音低沉,不像是人喉嚨裏發出來的。
“成了。”
平夙淡淡道,“我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黑衣蒙面人道:“一切,如您所願。”
平夙笑笑,二人又簡單說些別的,都是有頭無尾的話,只有這二人才能明白。走的時候,那蒙面黑衣人迅速鑽進樹林裏,平夙則喚來下人,借着燈籠的微光,沿着來時的路回去。
回到客房外邊,平夙看見栖緬房間裏一片漆黑,不禁莞爾。她從容回到自己的房間,略整理一番,便有貼身的奴婢前來回話。
“夫人,郁林神廟祭司來過了。”
“噢,他可有留下什麽話?”
“祭司大人說,鄙處簡陋,委屈夫人了。”
平夙一笑,“就這話?”
“是,夫人。”
“好了,下去吧。”
房間裏只剩下平夙一人時,她的眼神冷了許多。忙了幾天,總算如願以償。隔壁的栖緬,真的睡着了?
栖緬翻個身,她做了個夢,夢裏很真實,醒來卻什麽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