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初秋狩獵
神都步入初秋,頗有肅殺之意。源弘謇的弟子、子侄相約外出狩獵,崇宜迩拉着栖緬去湊熱鬧,栖緬只好去了。穆镡因為公務繁忙,沒有出現。
栖緬本來有些悶悶的,縱馬驅馳後,心情大好。她自幼随父親去山中打獵,對狩獵之事,很有興趣,然擅長的是徒步狩獵,喜歡鑽進高山密林。神都子弟外出狩獵,去的是平原地帶,最多在四周環繞着山巒,環境與洵都大不相同。
要說呢,栖緬還是喜歡弓馬多一點,這樣就用不着跑得腿都斷了。那些源門弟子,有存心炫耀的,也有純粹湊熱鬧的,一到場上,便流露各種姿态。各家豪奴騎着駿馬,手持弓矢,追随着主人,塵土飛揚,頗為壯觀。
栖緬同崇宜迩走一塊兒,崇宜迩才出了月子,不肯大動,不過騎着馬看熱鬧。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仆手持兵刃緊緊護衛着,那些源門子弟幾次三番追着獵物走過,揚起漫天塵土。
崇宜迩看見不遠處竄出一只野兔,便挽弓上箭,嗖地一聲,羽箭落在兔子剛才待的地方,兔子卻一溜煙跑了。
“師姐,我去把兔子追回來。”
栖緬一時興起,策馬而去。崇宜迩忙令兩騎跟過去,她在原地看着栖緬越走越遠,也來了興致,忍不住追了上去。
栖緬緊緊地追着那只野兔,她本想用弓箭射殺的,但兔子跑得實在太快,坐騎也是一路狂奔,幾年前國學院考試時的情形免不了浮現在眼前。她心有餘悸,只是一直追着野兔不放。漸漸,一人一馬有超過兔子的趨勢,就在那擦身而過的瞬間,栖緬忽然側着身子,單手将草地上的兔子拎起來。
跑出一段距離後,栖緬打馬回身,看見崇宜迩帶着人趕過來,便慢慢地趕着馬兒走了幾步。此刻,心跳飛快,難以平靜下來。
“師姐,你看。”
栖緬把那只野兔拎到崇宜迩面前,她不是有意炫耀,可到了這時候,難**出得意的神态。
“好樣的,不愧是聖母後裔。”崇宜迩朗聲贊嘆,她從栖緬手中接過野兔,撫着那兔子背上的毛,輕輕道:“都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如今看來,此話有假。”
說罷,崇宜迩将野兔交給身後的人,吩咐道:“帶回去,好好養着。”
栖緬張開右手,看着掌心落下的幾根兔毛,覺得剛才其實是在冒險,只要有半點疏忽的地方,說不定就得從馬上墜下。她後知後覺,不覺後怕。
“咱也打些獵物,讓那些公子哥兒知道厲害。”
崇宜迩興致勃勃道,栖緬見狀,忙點頭。不過,話雖如此,狩獵的主力還是栖緬,崇宜迩不過是偶爾射幾箭,助興罷了。那些随從護衛的人,一個個成了拿獵物的。
Advertisement
栖緬四處追着獵物跑,從小的野兔到大的的野豬、野鹿,無一不曾獵殺。她還與另一個年輕公子争搶一頭野豬,兩人的羽箭同時射中那頭野豬,歸屬就成了問題。大家下馬來看,發現栖緬那一箭正中要害,是一箭斃命,另一箭不過射中而已。這樣,野豬歸了栖緬,圍觀的人對此大加贊賞。
有句話叫“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栖緬獵殺的動物多了,興致高昂,不知自己的眼神已變得熾熱而冷酷,對于血腥的場面已經沒什麽顧忌的了。
崇宜迩将栖緬的變化看在眼裏,她不過一笑。聖母以女子之身創立神國,肯定不是靠着繡花得來,終究還是要文治武功。栖緬骨子裏的尚武精神,該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
在狩獵過程中,還遇到了北溫侯世子宣常銘,這位世子從他父親撫遠大将軍、北溫侯宣本頤行轅處回來,随行的都是威風凜凜的甲士。
崇宜迩與北溫侯夫人平夙還有些交情,與這北溫侯世子自然相識,再加上相向而行,不打招呼自然不行。
“世子是從北邊回來?”
互相行禮之後,崇宜迩如此一問。她知道這位世子有意軍務,很有要繼承其父志向的意思。
“正是,”宣常銘道,“聽說大人新得了一位公子,未及道賀,還請恕罪。”
“喲,世子的消息果然靈通。”崇宜迩朗聲一笑,“栖緬還在那邊,你不去看看?”
“公務在身,不敢久留,還請見諒。”宣常銘淡淡地說了這話,便率領随從揚長而去。
崇宜迩看着宣常銘一行人離去,把笑容漸漸收起來。北溫侯一家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比源弘謇一家可有趣多了。
栖緬老遠就看到了宣常銘,她對這個人沒什麽好感。在記憶中,這個人對她也是不冷不熱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經意間就流露出傲氣和不屑。因為這些不好的記憶,栖緬只希望對方沒看到自己,她也假裝追着一只野兔,跑出去好遠。
待栖緬回頭看到宣常銘一行已經離開時,她忽又覺得莫名的失望,便勒住馬頭,不去追那野兔了。
與北溫侯府的關系,對栖緬而言是雞肋。她沒辦法徹底擺脫北溫侯府的影響,尤其是無法忽視平夙的态度,可她更無法容忍宣家兄妹的态度。有些事情不能說明白了,她知道不少被稱為“真相”的東西,卻不知對方到底知道多少。知道是一回事,不知道又是一回事,這種折磨,不該只讓她一個人忍受。
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比喻有點過,事實也差不多了。她可以面對平夙,卻無法直面北溫侯府其他人。
就算隔得老遠,崇宜迩似乎也能猜到栖緬一些心思。她把随從留下,揚起馬鞭,到了栖緬身邊,“那位世子,就是那樣,不必介意。”
崇宜迩不知道更多內情,這樣的安撫,會讓栖緬産生誤會,而這誤會,崇宜迩也未必能發覺。
“我跟那位世子,還沒熟到那種地步。師姐這話,折煞栖緬了。”
栖緬這樣說,倒有點賭氣的意思。她确實是在賭氣,可這話傳到崇宜迩耳中,免不了變成別的意思。
崇宜迩記得平夙拜托的事,平夙對栖緬的終身大事那樣上心,令她震驚。對于栖緬和北溫侯府的關系,崇宜迩也是有許多揣測的。
“別管這些,咱們乘興而來,盡興而去。”
崇宜迩忽然很豪邁地說出這話,她揚起馬鞭,驅着坐騎追趕着一頭路過的鹿。栖緬見狀,暫且将不快壓下,緊緊跟在崇宜迩身後。
傍晚,清點獵物時,栖緬的收獲可排到三甲。她發現源門弟子多是巫族九姓,騎馬打獵也沒差到哪兒去,那些個別文弱的,不過特例而已。
當晚,宰殺了部分獵物,在野外煮着、烤着,別有一番風味。大家把酒言歡,還有歌舞助興,鬧到很晚。剩下的獵物,多是賜予随從之人。
栖緬倒是盡興,她第一次覺得與這些勳舊子弟的距離拉近了,她不再是那個被邊緣化的人,她與那些勳舊子弟,終于有了共同話題。而她,終于可以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這種心态的變化,是本人不會輕易察覺的。一旦察覺,再強化這種想法,改變的就不只是一個人。
源時慶也來了,他精神狀态不佳,喝起酒來像是買醉。有個讨厭的小子,問他最近為什麽不跟桓聶在一起,他那模樣有些生氣,只說句:“無可奉告”。
一旁的人起着哄,大家都知道源時慶跟桓聶走的近,這些人平日裏已經有些不滿,這次借着酒意說出來,不過是想取笑一番。源時慶脾氣上來,與那些人鬥了幾句,他又不是會吵架的,一張嘴自然說不過幾張嘴,一氣之下,搖搖晃晃地上了馬,絕塵而去。
侍奉源時慶的随從趕緊跟着主人,之後才聽說源時慶回城之前,摔進護城河裏去了。幸虧有河水撐着,沒傷筋動骨,然泡了冷水,還是病了一場,許久不曾出門。這是後話。
栖緬側耳聽着那些人起哄,她隐約覺得那些勳舊子弟對源時慶母親的出身是在意的,所以對源時慶也是含着敵意。也許正因為如此,源時慶才疏遠源門弟子,而跟桓家的桓聶走到一塊兒。
在栖緬印象中,源弘謇一家跟翊武公談不上有多少交情,頂多是政見有相合之處,兩家子弟秉持門戶之見,往來不多。源時慶與桓聶往來頻繁,自然又觸怒了一般人,以至于陷入兩面夾擊之地,好不尴尬。
栖緬對源時慶生出了同情之心,她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同情別人,她的處境又能好到哪裏?雖然此刻大家把酒言歡,誰也不能預料後來的事。
崇宜迩顧念着孩子,回去早些。栖緬見崇宜迩走了,也不肯多留,便告辭了。那些人也是不怎麽挽留,繼續着飲酒取樂。
栖緬跟着崇宜迩回到新邑君府,洗了個澡,她一路上想着源時慶的事,內心的愧疚不由多了一分。盡管這樣,她還是不能接受源時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