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性命為餌
桓聶得到消息,甲子會的人準備刺殺北溫侯夫人平夙,時間定在平夙前往郁林神廟進香之際,且準備在郁林神廟後山行兇。于是,他帶人埋伏在郁林神廟。
對于甲子會這次行動,桓聶還有幾分懷疑,他知道平夙常去郁林神廟,能料到這點不足為奇,關鍵是甲子會如何料定平夙會去後山?直到看見栖緬,桓聶才明白了什麽。
栖緬還是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她剛才還在開辟新地,一聽到宣家姐妹的聲音,立馬丢下勞動工具,手腳并用爬上了樹,而且,她看上的這棵樹,正是桓聶的藏身之地。
桓聶等着栖緬的驚呼聲,他已經做好随時下去接人的準備,誰知這栖緬爬到能藏身的地方就不動了,坐在那兒觀察着。桓聶身處更高的位置,藏得又好,栖緬上樹的時候就沒發現他,這時候更別說了。
宣家姐妹那些話,桓聶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只能看到栖緬的背影,所以對栖緬臉上的表情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即便有任務在身,他還是有心要逗一逗這傻姑娘——這種想法不知從何時産生,至今還有些莫名其妙。
宣家姐妹争吵着,二人的态度很明顯。平夙終于在護衛的保護下出現了,她用來結束争論的那句話,應該深深傷害了栖緬。桓聶覺得那句話确實有些道理,就是太有道理了,未免顯得冷酷無情。
平夙和一對女兒緩緩離開,桓聶按着佩刀,警惕地觀察着周圍,随時準備出手。就在這時候,栖緬動了動,毫無預兆地擡起頭,四目相對,各自驚訝。
桓聶立時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栖緬這時定力極好,居然沒有大喊大叫,僅僅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張開的嘴又合上,定定地看着他,臉上表情豐富,變化亦迅速。
這時,打鬥之聲傳來,桓聶目光一凜,沒有解釋更多,只是留下一句“在這兒別動”,便縱身一躍,輕輕落在地上,佩刀出鞘,踏着落葉,刷刷地奔向打鬥之地。
栖緬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她扶着樹幹,呆呆地俯視下方,桓聶已經不見了,打鬥之聲越來越激烈,中間傳來人的喊叫聲。她有點不知所措,一雙眸子四下亂瞄,卻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索性就待在樹上,靜靜地等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等桓聶回來?還是等平夙母女的消息?還是等敵人跑到自己面前?心情無比複雜,作出來的事反而簡單了。
空氣裏含着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栖緬蹙眉,她不由擔憂起平夙母女的安危,就算再怎麽無情,目前的她還是無法面對平夙的屍體。要是小引或者小皿出點什麽事,平夙會傷心吧。假如是她出了什麽事,平夙會感到擔憂嗎?誰知道呢。
栖緬在心中祈禱:聖母保佑,千萬不要有事。
她沒有求巫神,就算這位神靈已經是“無所不能”的了,她忘不了之前的事。想起巫神,她就能聯想到厄運。這山上供的可是巫神的弟子神炔,不知神炔知道栖緬的想法,要作何感想。
打鬥聲漸漸稀疏,偶爾有人聲,最後歸于寧靜,桓聶将佩刀收入鞘中,從容走到樹下,擡起頭,仰視栖緬,道:“安全了,下來吧。”
栖緬抿嘴,蹙眉,她不想在桓聶面前出醜,可這桓聶不像是馬上要走的樣子,她只好小心翼翼地下去,好在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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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栖緬直接問道,打鬥開始之後,除了桓聶,她沒有看到其他人,心中困惑。
“甲子會的人要殺北溫侯夫人,我得到消息,埋伏在這裏。”
“你沒有提前告訴北溫侯夫人?”栖緬忽然覺得氣惱,如果平夙完全不知情,這就是拿她們母女性命做誘餌,實在可氣。
“你太小看那位夫人了,”桓聶話裏帶着一絲揶揄,“要靠我們通風報信,北溫侯夫人早就換人了。”
栖緬不解其意,想了想,才知道桓聶所指,她同時又加深了對自身處境的理解。夏蟲不可語冰,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多說無益。
“你這樣,太冒失了。”栖緬心服口不服,還是要說幾句,這樣心裏舒服些,可不管別人這麽想。
桓聶笑道:“要不是我呀,你還是要一嘴狼毛吧,別不服氣。”
栖緬狠狠地瞪了桓聶一眼,一時語塞,與狼搏命那件事,被小引那般說過,她已經不願提起,如今更不發一言。
桓聶要走,栖緬忽的叫住他:“我住在這兒,你鬧那麽大動靜,不清理一下?”
桓聶回頭,輕笑道:“好好,屍體一定會擡走,剩下的,拜托栖緬姑娘了。”
如果栖緬早點看到戰場的情形,一定不肯輕易放桓聶走。那桓聶的确是讓人清理了戰場,把屍體擡走,兵器什麽的也沒剩下一件,就是折了許多樹木,留下許多血跡,還是一片狼藉。
栖緬不願別人看到這些,只好自己動手,把那些掉了的枝枝葉葉攏成堆,把還活着的樹木修剪修剪,血跡一律用水沖洗過,直到看不出顏色。這樣忙活了大半天,不過弄得幹淨些,痕跡沒那麽容易抹掉,倒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那血腥味混合着別的味道,熏得栖緬一陣陣幹嘔,胃裏翻騰,異常難受,讓她想起屠宰場的味道。不算陌生的味道,不是好聞的味道。
太陽下山的時候,源時豐突然出現了,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說是奉師父的命令過來看看。
“北溫侯夫人呢,下山去了?”栖緬故作鎮定地問,她沒有及時向桓聶問起平夙的安危,幸好源時豐過來了。
“夫人帶着兩位小姐回去了,”源時豐這樣回答,他經過了剛才打鬥的地方,那些痕跡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可他就是當做沒看見。
“夫人沒說別的?”
“夫人稱贊後山的景致,說這次沒見到栖緬,頗為遺憾。”
遺憾嗎?平夙真會這麽想,栖緬笑笑,她是有多天真?平夙是什麽樣的人,她還是不夠明白吧。北溫侯府的夫人,不可以高估,更不可以低估。
“是嘛,我當時去打柴了,想來是錯過了。”栖緬笑着,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錯了。平夙說沒看見她,她又是怎麽知道平夙上山來了?說什麽錯過,不過欲蓋彌彰罷了。
源時豐沒有要戳穿栖緬的意思,他也在裝傻,“北溫侯夫人常來,總有相見的時候,不必挂懷。”
栖緬不由看着源時豐,這真是她喜愛的那個師兄嗎?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說着假話,彼此心照不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師兄說的是,那位夫人下次來,還得勞煩師兄告知一聲,栖緬好去請安。”
有什麽資格責備別人,栖緬自己不也是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她望着源時豐的臉,笑得真真假假。
一個人活着,不小心就成了自己讨厭的那種人。更要命的是,這個人可能還沉浸其中,尚不自知。
源時豐答應了,他又說道:“師父派我來看看,你在這兒幾天,可有認真反省。”
栖緬笑道:“勞煩師兄回禀師父,栖緬知錯了,既然知錯了,總是能改過的,還請師父不計前嫌,饒了栖緬吧。”
她心念一動,說了這番莫名其妙的話,笑容成功掩飾了真心,不知道對方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好,我定向師父禀明。”源時豐面露詫異之色,他竟然直接應承下來,也不多問,甚至不肯揶揄一下。
送走了源時豐,栖緬開始做晚飯,無非是熬碗粥,放點野味。她機械地做着做飯的動作,眼神有些麻木,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是忽然看透了一切啊,而是再次迷茫無助。
栖緬喝着粥,只要不是太鹹或者太淡,她的味覺不會感受到差別。她的人也是這樣,不是極端的人和事,她就感受不到明顯的區別,所以經常鬥志昂揚,也經常迷茫無助。
總是被人說傻,也許真的是有點傻裏傻氣吧。栖緬燒了熱水,把碗洗了,放碗的時候,手一滑,掉了一個,陶瓷與地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栖緬愣住了,她想起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事吧。那時,她不小心把碗打碎了,吓得跑到外邊去躲起來。父親找到她時,她已經吓得瑟瑟發抖。
“一個碗而已,跑什麽?”
父親還有些不解,他說,摔壞碗這種事,他也幹過,有什麽,一個碗而已嘛。那時,栖緬收到了莫名的鼓勵,對嘛,一個碗而已。
後來,父親還這樣說過:大人都會犯的錯,責備小孩子做什麽?
兩行熱淚滾滾流下,栖緬默默撿起地上的碎片,在外邊挖個坑,把碎片埋進土裏,這樣,就不用擔心別人不小心踩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