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樹上窺聞

無論多麽糟糕的地方,只要住得久了,也能漸漸習慣,并且被那個地方的氣息所感染,逐漸成為其中一部分。栖緬不過在石洞裏住了幾日,便已經習慣了。她如今想的,不是如何趁早離開這破地方,而是如何改善居住的環境,好長期住下去。

打獵是個好習慣,種菜也是個好習慣,有了這兩個好習慣,要過得好一些,也不是什麽難事,要是一個容易知足的人,便可輕輕松松成為一個隐士。

這一天,栖緬正在石洞外邊開墾菜地,她選了一塊平地,都是長草的,沒有什麽樹木,翻起來的土壤還挺肥沃,也許從前的人也開墾過。

就在她全心全意開墾菜地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人聲。栖緬豎起耳朵聽了聽,這一聽可了不得,吓得她只想立馬找個地方躲起來。左看右看,東瞧西顧,發現附近有一棵數人方能合抱的參天巨木,于是立刻丢了鋤頭,手腳并用攀上了大樹。

幸好她這爬樹的功夫沒落下,不然,今天只能鑽草叢裏了。坐在樹杈上的栖緬輕輕呼氣,摸索出一個舒服的姿勢,探頭探腦,觀察着下方的情形。

樹上的視野還不錯,栖緬很快就看到兩個少女手牽着手走出來,一個說“不就是這兒?祭司說的沒錯。”,另一個說“怎麽總想着栖姐姐?”。

頭一個說話的是宣小皿,語氣輕快,帶着一絲興奮。後一個說話的是宣小引,有些不耐煩,被妹妹拉着,頗為無奈。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長得快,變化也快,那兩個小姑娘都是美人胚子,直接繼承平夙的美貌。高貴的血統,豐厚的産業,還有人人羨慕的美貌,不能不說這就是引入嫉妒。

栖緬傻傻一笑,人與人就是不同的,她為什麽還要确認這個說法?

“栖姐姐,在嗎?”小皿一邊敲着那扇等于沒有的破門,一邊朗聲說道。要是只有她一個人,說不定栖緬還會應一聲,從樹上下去,只是她們姐妹倆一塊來,栖緬就像一個啞巴,什麽都不想說了。

“這樣子,肯定不在裏面。”

這話是小引說的,話裏好像夾着一根刺。小皿不死心,又道:“咱們到附近找找,栖姐姐不會走遠的。”

“要去你去,我可沒那個心情。”小引甩開小皿,冷言冷語,冷眼相待,好像她生氣的對象就是面前的小皿。

“姐姐,你怎麽這樣?”小皿不解,亦不滿,嘟起嘴,“栖姐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也虧你記得。”小引言語不善,白了妹妹一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報恩,只管找我,關你什麽事?”

“栖姐姐對咱們那麽好,她哪裏惹你生氣了?你總說她的不是,什麽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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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皿争辯起來,還帶着一絲童音,給人一種小孩子鼓起勇氣跟大人辯論的感覺。

“哼,就她那樣的人,平白無故攀上咱家,肯定沒安好心。”小引言之鑿鑿,“大哥說了,那個栖緬愛慕虛榮,心狠手辣,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知她使了什麽手段,迷惑了母親。母親為她做了那麽多,她倒好,都拿什麽做回報?”

栖緬驚得出了冷汗,她真不知道自己已經如此歹毒,而且欠了人家那麽多東西。這倆小姑娘肯定是不知道真相的,否則,她們不會用勇氣這樣說話。她也在反思,難道自己真的太過分了?

那件弄髒的白狐裘浮現在栖緬腦海中,栖緬狠狠拍了一下腦袋,告誡自己:不許亂想。

“你也不想想,咱母親是什麽樣的人?要是那栖緬沒點手段——”小引一頓,似乎已經恨得牙癢癢,咬牙道:“咱差點連母親都沒了,你還惦記着她。”

小皿沉默了片刻,在她們姐妹間,這樣的争論應該不是第一次,而這一次格外激烈罷了。看樣子,必須有個結果。

“母親是不會看錯人的!”小皿勇敢地反駁了,“栖姐姐不是壞人,就憑她肯舍命救你。”

又說到這件事,小引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她怒道:“以後別提這事。總說她是救了我,當時要不是平恩侯,不止是她,連我也沒了。你是沒有看到她那副模樣,敢咬狼的人,是人嗎?”

她自己回答:“是畜生,是比狼更狠的東西。”

栖緬默默地搓搓手,她回憶起遇到狼的情形,當時的自己肯定很可怕,哪個女孩子會一嘴狼毛?她不能信誓旦旦說自己有多正确,畢竟當時也有自保的意思,事後也不求北溫侯府的報答,為了避免難堪,還主動離開。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多好,可小引的話,就像是在她那滾燙的心頭澆了一盆冷水,實在是不舒服。

小引不知道全部的事,所以在抱怨,就像栖緬,同樣因為不知道全部事實而焦慮。

小皿大概被小引的比喻給吓到了,良久不語。

“總之,我不喜歡你對栖姐姐的态度。”

小皿氣呼呼地來了一個總結,她大概是吵不過小引的,從前應該就有這種經驗,只是維護栖緬的态度,實在令人動容。

“你們兩個,找到栖姐姐沒有?”

平夙款款而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帶刀護衛,那幾個護衛目光如鷹,十分警惕,右手握着刀柄,随時準備拔刀。

小引、小皿姐妹看見母親來了,都小跑過去拉着母親的手,十分親昵。小皿先道:“母親,栖姐姐不在這兒,咱要不要等等。”

“等什麽,咱回去吧。”小引立刻補了一句。

小皿立刻反擊道:“母親,姐姐總說栖姐姐的不是,您評評理。”

“好好的姐妹倆,怎為一個外人争吵?”

這是平夙的原話,語氣淡淡的,說話輕輕的,還帶着一絲淺淺的笑容,把樹上的栖緬狠狠打擊了一番。原來,她真的是個外人。是個“外人”啊,栖緬露出一臉苦笑,她是自作多情嗎?

平夙的話很有威力,輕松終結了兩個女兒的争論,“咱們是順道過來看看,既然沒人,就回去吧。”

“嗯。”

小引、小皿都乖巧地點點頭,跟着母親走了。幾個護衛分為前後兩隊,将母女三人牢牢護在中間,這種戒備狀态是很少見的。栖緬注意到這種情況,她有過片刻的不安,然後置之腦後。

從栖緬的角度看不到,平夙很認真地看了一眼那破爛的門,又注意到倚靠在小樹上的鋤頭,可她什麽都沒說,當做什麽都沒看見,栖緬亦無法得知。

這一家子走了以後,整個樹林陷入莫名的寂靜中,不聞蟲鳥之聲。栖緬沒注意這個異常,她還在為剛才的事感懷。有時候,聽牆角是個好技能,能知道很多正當途徑無法了解的事。

栖緬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會是這樣,她是破落神族,可以被平民嘲笑,卻容不得身居高位者多言。小引那話,是明擺着視她為下賤之人,貶入塵埃之中。能讓栖緬覺得傷心的,還得是真心對待過的人。

她重新審視自己與北溫侯府這段莫名其妙的關系,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她忽然憎惡起這一家子,對平夙的感覺,更加說不清楚。

平夙到底把栖緬當成什麽?一邊說着暖人心的話,一邊又說着傷人心的話,要不是今日栖緬爬到樹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聽到平夙的另一面。平夙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如果不是因為血緣上不可磨滅的關系,栖緬大可以斷絕與平夙的關系,事實剛好相反,她不但做不到,反而越陷越深,已經到了因為平夙态度變化而苦惱的程度。

平夙唯一的兒子宣常銘是武人出身,過着刀頭舔血的生活,見慣了血肉橫飛的場面,也不是善類,憑什麽說栖緬心狠手辣?他們那些人,作戰很潇灑嗎?

宣常銘對她的厭惡,才是來得莫名其妙。栖緬因此懷疑,宣常銘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麽了?他是因為知道栖緬與北溫侯府的真正關系,才會這樣對栖緬?栖緬不敢肯定。

只有一點可以确定,那就是小引确實讨厭她了。經歷過這種事的栖緬,有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她不能說不在意,她本來應該裝作不在意。假如被北溫侯府的小姐厭惡,不是正可以擺脫這個家族?

只剩下一個小皿,栖緬對這個小姑娘有好感,真想當妹妹一樣看待。但是,北溫侯府的人真的希望栖緬這樣做嗎?

栖緬覺得腳有些麻了,她換了個姿勢,樹幹表皮的污物弄髒了她的衣裳,反正都是要自己洗的,她也不在意。人情冷暖,世态炎涼,這種東西,還不到麻木的時候,只有傷心了。

樹上的視線不錯,栖緬又看了看周圍的地方,然後,她略擡頭,驚得差點兒掉下去——

這棵樹很高,栖緬只爬到一半稍上的地方,她到底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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