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貓舌

阮幼青把玩着糖果等餓了,又餓過去。期間在公司群聊裏看了看老板給員工們畫餅,還有半個月過年,滿口雄心壯志的商人只字不提年終獎,阮幼青看得出大家都有些氣餒,大部分窩在小公司的人都是得過且過。

唐荼還問他要不要搬出那個集裝箱,撇開威尼斯方便的燒制玻璃環境不談,他掂量一下自己每月到手的四千塊,又對比了租房網站上的價格,如果不與人合租,根本進不了五環內,除了睡得舒服一些,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他關掉租房網站的一瞬間木門忽然被推開,很少有人把淺色西裝穿的這樣好看,唐荼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皂香卷過來又散掉:“抱歉,等久了吧。”

阮幼青一愣,明明是自己不請自來哪裏輪到對方說抱歉,他趕忙搖搖頭站起來:“還好。”沒想到這樣一動作,肚子像配合着叫屈似的,輕輕咕嚕了一聲,在安靜的室內尤為明顯。唐荼一愣,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怎麽也不給你倒杯水拿點吃的……”說着便打開冰箱門擰着眉毛翻找:“剛剛在開會,她直到會議結束才告訴我有人等我。”他背對門口并沒注意到他抱怨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一沓宣傳冊站在那裏,阮幼青與她尴尬地對視幾秒,許涵藝機靈地将東西都悄悄塞到阮幼青懷裏,沖他吐吐舌頭腳下抹油。

“我這裏也沒什麽吃的了,下樓吃吧,這個點餐廳應該有位置。”唐荼轉身,看到他懷裏的東西一愣:“……她人呢?”

阮幼青指指門口:“跑掉了……”

五官偏淡的人很容易藏情緒。唐荼盯着空蕩蕩的門口微微抖了抖眉心,像是在阻止自己蹙眉,一如兩人的初次見面。阮幼青觀察過,許多成功人士都是這樣做到喜怒不幸于色的,但只要足夠用心觀察,那些微表情小動作總會出賣他們,比如現在唐荼下意識用下排牙齒刮咬了一下上唇的唇珠,唇色白了一瞬。

“不是說吃飯麽。”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突然造訪連累助理姑娘,也不想讓唐荼不愉快,不過等了一個多小時而已。果然聽他這樣一說,唐荼半垂的睫毛擡起來,沖他一笑:“走。”

樓下的餐廳他在剛開業不久時來過一回,跟楊柳一起。這次跟着唐荼坐到了半封閉的區域,私密性更好。服務員見到他們禮貌欠身,只拿了一份菜單遞給阮幼青。

他輕輕推抵一下對唐荼說:“我都可以。”

唐荼點點頭,揚起下巴對傾身的服務員耳語:“那還是老樣子。不用上酒。”

頭盤很快上來,是柚子沙拉,白色圓盤像張畫布,正中間擺着一簇顏色清淡的食物像花團,一兩口便可以吃光。阮幼青吃完擡起頭,空間裏燈光昏暗卻透着融融暖意,燭光一樣的質感,這樣的氣氛會讓人神經放松,唐荼的目光也不如剛剛在辦公室裏那樣集中了,眼角露出一絲疲憊。

“你平時都忙到這個點嗎?”阮幼青問。

“不一定,不過今天不算晚,至少晚餐時間是自己的。”

阮幼青原以為畫廊的工作相對輕松,畢竟願意收藏藝術品的人在他認知中都是生活富足的上流人士,離加班這種字眼很遠:“畫廊,很忙?”

“大部分時間還好,但最近在準備一個個人畫展,我跟你提過的,諾亞布朗。去年年底我去倫敦跟他敲定了主題和時間,就在春節後一周。”他翻了翻手機日歷:“還有20多天,其中還包含了幾天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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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的當下又上了一道菜,依舊是冷盤。阮幼青默默将小墨魚沾了黑色泡沫狀的佐料塞到嘴裏繼續聽。他記得這個諾亞,唐荼之前說過他是去年Montrouge紅山沙龍獎的獲獎人,這樣看來年紀應該不大,畢竟這個獎設立的目的是發掘新藝術家。

“諾亞通常在下午開始畫畫,一直畫到黎明之前,他說靈感總在夜裏找他。”唐荼說話時脊背總是挺直的,阮幼青起初以為是因為西裝的束縛,可他現在只穿了一件襯衣依然保持着這個姿勢,即使看上去很累。

“所以你們總是頂着八小時時差在聯絡嗎。”阮幼青問。

“嗯。他偶爾會在半夜提出細節,興奮地給我打電話。”唐荼咬了咬嘴唇:“藝術家的情緒不能等,等一等味道就變了,所以我也不能第二天回複。”

主菜端上來了,阮幼青雖然不挑食卻絲毫高興不起來。粉色的鴨胸肉佐了些配菜,入口細嫩,味道也無可挑剔,只是跟看上去一樣,溫溫涼涼。他習慣在冬天的晚上吃點熱乎乎的東西,畢竟集裝箱裏呆久了很冷。

“怎麽了?”唐荼見他吃了一口就看着盤子發呆,放下了刀叉:“不合胃口?”

“不是。我不挑食。”阮幼青說:“就是不太習慣西餐,涼的。”

“沒關系,我讓他們加一道雪蟹粥給你。”唐荼喚來服務員加菜,而後笑眯眯看着他。

阮幼青有些不好意思,轉移話題問:“你為什麽選擇諾亞呢?我看過你先前的采訪,這次回國是想要發掘國內的年輕藝術家,想讓這裏的藝術市場活起來。”

“對,但不能心急,市場雖然有潛力卻不是一蹴而就的。”唐荼替阮幼青加了一杯茶,自己卻沒添,只喝了一口半冰的檸檬水:“國內的藝術環境不太友好,大部分年輕藝術家得到的認可也不高,導致大家都很心急。好不容易熬出點名堂了就開始急功近利想漲價,不太會考慮市場,他們認為那是畫廊和經紀人該考慮的事,賣不掉就是對方能力不夠。但事實上要将藝術品推向大衆是個緩慢的過程。”

他們邊吃邊聊一個多小時,魚類很新鮮,肉類很滑嫩,配菜香料點綴得恰到好處與食材相得益彰。就是太涼了,明明吃了好多東西腹內卻總有空蕩蕩的錯覺,阮幼青等着盼着終于盼來了雪蟹粥,看着服務員幫他盛了小半碗放到面前。他捧起碗迫不及待吃了一口,蟹肉甘甜,混在炖煮開花的白米粥裏,零星白胡椒帶來溫暖熟悉的灼燒感。

“這個好吃。”桌邊蒸騰起薄薄一層霧,飄在他與唐荼中間,對方摘下來細框眼鏡看着他,眼中飽含笑意。阮幼青忽然發覺服務員居然只替他盛了一碗便離開,沒有管唐荼。是失誤嗎?

他放下了碗勺:“你不吃麽?”

唐荼一愣:“你吃吧。我等一下吃。”

這樣被人看着吃飯有點奇怪,阮幼青拾起一邊的大瓷勺取了只幹淨的碗,也幫他盛了半碗遞過去:“一起吃吧。”

唐荼接過小碗躊躇一下說好,拿起盤子旁邊的小調羹。

阮幼青繼續吃着,卻發現自己小半碗都吃完了唐荼居然還在吹着第一勺粥遲遲不下口。

“……這個,你不喜歡?”他忍不住問道。

“沒有。有點燙。”唐荼飛快地瞄了他一眼。

不燙啊……而且都吹這麽久了...阮幼青又盛了一碗飛快下了肚,粥不正是要熱着吃才舒服麽。

阮幼青想起了威尼斯廠房附近徘徊的幾只流浪貓,它們時常偷溜進周圍幾個工廠的廚房找吃的,也常常因為太心急誤食了沒有涼透的飯菜打翻碗盤被發現。

“你笑什麽……”唐荼沒擡眼,餘光卻也察覺到他沒有掩藏的笑意。

阮幼青說:“你是貓舌啊。”

“嗯?”唐荼擡起頭:“什麽?”

“貓咪的舌頭。天生敏感,怕燙。”他解釋道。

唐荼又一次沒接上他的話,慢吞吞低頭,小心翼翼吃掉第二口粥。

阮幼青不知道在這個停頓裏他收拾掉了什麽情緒,只覺得對方似乎不想談論這個,便問道:“畫展,我可以去看嗎。”

“你是說諾亞的麽?當然可以。怎麽,對油畫感興趣?聽玉瑤說,你第一學年學的也是油畫,後來轉去雕塑系的。”

“還好,我對畫廊的展覽更有興趣。畫廊挺神秘的。”

“哈。”聽他這樣講唐荼笑了起來:“第一次聽一個藝術家這樣形容畫廊,按理說不該覺得我們是吸藝術家血肉為食的商人麽?”

“不好說。我沒深入了解過,只聽過大概。”阮幼青大概了解畫廊與藝術家合作的機制,大部分是簽約代理,或者寄售:“聽起來百分之五十的分成的确很高。”

他原本也沒覺得自己會有機會成為什麽簽約藝術家,只聽說雕塑行當的出路大部分是城市設計園林設計室內設計之類,卻沒想到自己工作會找的那樣不順。

“所以還在猶豫要不要跟我簽約麽。”唐荼似乎恢複了工作狀态,他帶回了眼鏡,遮住那雙欠缺些殺傷力,極度有親和力的眼鏡,雙臂绾抱在胸前。

“跟這個無關。”阮幼青否認:“我只是想知道藝術家究竟在怎樣生存。”

“不如你自己來看看吧。要不要先來畫廊做做事情,看看吸血鬼們怎麽去經營一個藝術家,怎樣與藏家溝通,怎樣賣掉藝術品。除了李雲川老師這樣級別的,我的畫廊簽約的大部分是四十歲以下的青年藝術家,我想你應該有興趣。”

阮幼青點點頭,又搖搖頭,他險些忘了,雖然非常空閑,但他是個有工作的人:“可能……沒時間。”

“你喜歡你現在的工作麽?”唐荼問。

阮幼青毫不猶豫便說不喜歡,但是總歸是一份工作,可以讓自己活下去,學姐說職業相關的工作經驗也方便他抓住機會跳槽。

“那你不如辭職,到畫廊來做助理好了,這不也是相關工作經驗麽。”唐荼用新上的熱毛巾擦幹淨手,一股好大的薄荷味。

阮幼青略一思索:“好。那我明天遞辭職信。”

唐荼似乎有些傻眼:“……你……不等我的合同下來就辭職麽?”

阮幼青品了品這話的意思答道:“我覺得你不會騙我。”

他知道自己說話跳躍性很大,不過很顯然每一次唐荼都能很好的領會。

“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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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沒共事幾天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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