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荼白

吃完晚飯,他們停在酒店的旋轉門門前,唐荼要去地下車庫取車,阮幼青便要與他告別。

“我送你吧。”唐荼叫住他。

“不用,太遠了,地鐵更方便。”剛蹭了一頓晚餐,他自是拒絕了唐荼的美意,跟他半劃水的坐班不同,他看出唐荼是真的很疲憊:“拜拜。”

他怕對方再繼續與他推诿立即轉身一路跑向地鐵口,掏卡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順手将那顆藍色八寶糖揣到了口袋裏,他到底是忘了問為什麽這東西會在唐荼辦公桌上。

算了,下次吧,反正很快就會見面。

阮幼青所在的公司很小,并沒有什麽人力資源部,他的辭呈直接遞給老板。老板表示遺憾,也沒有半句挽留,阮幼青對他說謝謝這一年來的照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便回去。其實他沒什麽東西,他沒有買電腦,用的是公司的舊電腦,他也沒有像其他女同事那樣把辦公桌用可愛的裝飾品擺的賞心悅目,抽屜裏放着零食和可愛的午睡枕頭,他統共不過幾只筆與幾本素描本,方便随手寫寫畫畫而已。

他告別了并不相熟的同事們,好在大家也沒有假惺惺要組個局什麽的,只消口頭說一句保重便從彼此的世界裏銷聲匿跡。阮幼青臨走看了一眼在做私活的鄰座設計師,其實好多人都在接私活,因為這一份工資并不足以讓他們在這樣大的城市中立足,他希望周四那天老板能良心發現給這些原本躊躇滿志飄在異鄉的年輕人發一份年終獎,讓他們過個有一點人情味的年。

——我辭職了。

午休時間他給唐荼發了消息。

——要現在過來麽?剛巧大家都在。

十幾分鐘後,一輛車身寬闊的黑色奔馳停在他留的地址附近。司機他見過,正是之前在酒店門前被崔品悅找麻煩的時候替他解圍的那個。他拉開副駕駛的門欠欠身算是打招呼,車裏都是唐荼慣用的香水味,對方沖他嘿嘿一笑,卻沒有開動車子。

“安全帶系好。”

後座傳來不鹹不淡的聲音,阮幼青吓了一跳,扭過頭去:“你也在啊。”

“嗯,順路過來。”唐荼說:“吃午飯了麽?”

阮幼青點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便利店:“等你們的時候進去吃了包子。”

唐荼順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便利店,嘴上吩咐司機:“走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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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很暖,他們堵在一個接一個紅綠燈前,阮幼青微微出汗,耳朵也有點熱,脫外套不方便。他有些後悔同意他們繞路來接自己,這個時間交通狀況并不好,地鐵才是最便捷的選擇。

“你的藍牙怎麽帶兩邊?”看樣子司機等得實在無聊,便跟他攀談起來。

阮幼青剛要告訴他這不是藍牙是助聽器,唐荼卻趁他一猶豫率先開口:“張文彬,群發一下信息告訴他們我們一會去先開個會。認識新同事。”

“好嘞。”

阮幼青緩緩閉上嘴巴,從後視鏡裏瞄向後座,鏡中是一雙微阖的眼睛,唐荼靠在頭枕裏小憩,看不出剛剛是巧合還是刻意替他解圍。

“老大。”畫廊門口許涵藝接過唐荼的風衣搭在胳膊上:“成哥已經在等你了。”

畫廊裏還在施工,新刷的油漆味還沒散盡,放了幾臺新風機勤勤懇懇淨化空氣。有幾個工人在小心翼翼搬包裝好的布面油畫,看樣子諾亞的個人展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幾個人在畫廊最深處的陽臺等候,阮幼青發現自己的畫風有些不搭調。他們每個人都穿着正裝,兩個女孩子穿白襯衫和拼色A字裙,得體不失時尚感,似乎還是閨蜜裝,站在當中稍顯成熟的男人與唐荼穿着類似,簡單的深色西裝三件套,卻比唐荼顯得嚴肅一些。

“這位是阮幼青。”唐荼介紹說:“你們應該都知道他。”

“知道,玻璃藝術家。”沒見過的女孩子接話,看樣子并不怎麽害怕自己的老板。

那位成熟男士對他伸出手自我介紹:“我是成墨,聽唐荼提過你。”

“這是畫廊總監,主要負責跟藏家接洽,就是他負責把藝術家們的作品介紹,銷售出去。”唐荼繼續介紹女孩子們給他:“許涵藝你見過了。這位是劉妍,畫廊編輯。”簡單寒暄幾句,唐荼看了看時間,在許涵藝面前攤開手,對方心領神會立刻放上IPAD。

“還有剛剛的司機,也是助理,張文彬,負責雜七雜八的事。就這些人,你先跟着許涵藝吧,她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唐荼收起了笑容,示意散會:“都去忙吧。争取這周結束。”

四周的牆壁被刷成飽和度很低的精紡灰色,布展團隊在按照設計圖安裝調試照明,唐荼捧着IPAD打開了視頻,看樣子是早就安排好跟諾亞通話,許涵藝扯扯阮幼青的袖子:“帥哥你跟我走吧。”

他跟着小姑娘離開畫廊,再次上到頂層的辦公室,許涵藝給了他一張直梯的門禁卡:“先刷卡再按對應樓層,不然上不來的。這把是儲藏室的鑰匙,裏面放了一些簽約畫家們待售的畫作,一般客人會先預約再來看畫。這裏是我們的藝術家索引,你可以拿一本回去看。哦這個是諾亞個展的宣傳冊你也拿一本吧。”

阮幼青沒一會兒被她塞了好多東西,她語速很快,做什麽都風風火火,一低頭再擡頭的功夫已經替上司挂好風衣又跑回了阮幼青面前。

“帥哥你有……正裝麽?”女孩上下打量他一番:“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不過還是不要穿得太随意,畫風不對。”

“有襯衣。”阮幼青想了想:“不穿西裝可以麽,普通的襯衣長褲。”

“勉強可以,不過別穿運動鞋。”許涵藝抿了抿嘴:“帥哥你平時說話也這麽慢的嗎?工作的時候不要這麽悠閑,不然肯定要被我老大嫌棄……哦,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提前做功課,不管是見客人還是藝術家,都要準備好。不然……”說着許涵藝打了個冷戰,甩了甩頭:“總之,提前做功課。不可以冷場。”

“好。”阮幼青還在考慮正裝的問題,他怎麽也想不起上次穿襯衣時搭配了哪條褲子。

“有些藝術家脾氣比較古怪,不過那些人基本都是老大親自負責的輪不到我們。”女孩頓了頓:“我忘了……你也是藝術家,不好意思。”

阮幼青不覺得自己現在有被稱作藝術家的資格,他印象裏的藝術家該是李雲川那樣業內德高望重的人。他搖搖頭:“我還不是。”

“那以後我直接叫你名字了哈。”許涵藝沖她單眼一眨:“你叫我什麽都可以,成哥叫我小許,或者像老大那樣喊全名也行,就是不要叫姐。”

阮幼青一愣,姑娘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樣子:“你怎麽知道比我大。”

“你不是23歲麽,哦,這都快過年了,明年秋天就24了對吧。老大說要簽你,你的資料我自然都看過。”她掏出手機示意阮幼青交換聯系方式,順便把他拖進了荼白畫廊的群組,阮幼青心中一涼,沒想到跑到哪裏都逃不過用微信辦公的噩夢。許涵藝看到他停滞的眼神補充:“聊天群而已。讓你能快點跟大家混熟。”

他松了口氣。

許涵藝坐回了工位,接電話,錄入信息,查閱資料,一個人忙得投入,阮幼青便摘下了一邊的助聽器,在角落的辦公桌前翻冊子。直等到七點多,唐荼才從樓下的畫廊回到辦公室,身後跟着成墨:“還好我們約的早,價格也早就訂好了。上個周Montrouge入圍作品拍賣他那副居然拍到12萬法郎,估計身價馬上要起飛了。”

“把拍賣會叫價那段讓劉妍加到宣傳視頻裏去吧。”唐荼倒是很淡定,沒有成墨那樣眉飛色舞:“你們回去吧,不早了。”

“老大拜拜!”許涵藝披上蜜桃粉色的半長小風衣,漂亮的小鳥一樣飛出了門。

成墨也從門口衣架上取了厚重的黑色風衣披上離開,唐荼松了口氣,随意半坐在了一張桌邊,摘下眼鏡用指關節揉着眉心。那副運籌帷幄的氣場散去,唐荼伸了個懶腰,一截手腕從袖子裏露出來,腕骨纖細,始終挺拔的脊背也略略塌下去,像只溫吞的草食動物,線條柔軟下來。

“很累嗎。”他第一次看到這樣松懈的唐荼。

對方顯然吓了一跳,往牆角轉過來,瞬間站直,警惕地看着被電腦顯示屏遮住的阮幼青。

阮幼青塞回了助聽器:“我還沒走……吓到了?”他本是想問問合同的事,見唐荼這樣疲憊倒是不好開口再給他增加工作量了,明天問問許涵藝就好。

他走到唐荼身邊從口袋裏掏出那顆藍色八寶糖遞過去。

唐荼抓過那顆糖,示意阮幼青一起進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裏:“怎麽在你這裏。”

“上次不小心帶走了。”阮幼青站在門前等他穿風衣,關電腦。

“你為什麽會有這個?”他問唐荼。

“是劉妍買手工杯的贈品,我覺得有趣就拿來了,好像小時候吃過來着。”唐荼關燈鎖門,他們站在過道裏等電梯。

“英國也有?”

“不是,12,3歲的時候回國住過兩年多,那時候我爺爺還在世,跟他住的。”唐荼看了他一眼:“你也喜歡吃麽?喜歡哪個口味?”

阮幼青搖搖頭,他不怎麽喜歡吃糖,只記得藍色是汽水味。

那時候江霁藍買了一大包只會挑出藍色的拿走,剩下的花花綠綠放到一個大瓶子裏擱在瓷窯傳達室窗臺上,每天都有小孩過去讨糖吃。

“不記得味道了。”他低頭看着腳下,唐荼的鞋子看着差不多,但阮幼青發現每一雙都不同。今天是一雙灰藍色德比鞋,縫線講究,啞光皮看起來格外柔軟,邁步時踝邊露出一點與皮鞋同色的棉襪。他們照例停在了旋轉門前,按理說唐荼該坐直梯直達地下停車場,不需要陪他從一樓大堂出來的。阮幼青說:“你是不是應該去開車。”

唐荼點頭,依舊站在原地沒動:“不回去麽?”

“不用每次都送我。你先走。”阮幼青不習慣總是被照顧,又不是小孩。

唐荼微微擡起眉毛,有些不解,卻也沒與他争論,轉身走向電梯。看着電梯門合攏,阮幼青才走出旋轉門。

藝術家嗎,他心裏想。

同樣是藝術家,諾亞的畫作拍出了12萬歐元,而他的八寶糖只是免費贈品。

可那天唐荼看他的目光很篤定,對他說:“我眼光很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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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藝術家的眼光很準,看男人一般般hhhhh(明天會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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