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冷世軒在發病的第一天夜裏,和王夢奎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深情相擁而吻。
兩片唇只是簡單而短暫的接觸,因為不忍傷害王夢奎,冷世軒只是淺嘗辄止,沒有更加深入。
之後,他就消失了。
冷世軒沒有再去學校,也沒有去醫院接受治療,而是一個人躲在“思景軒”畫廊深處的那間小房子裏,除了謝筆鈞會定時送來的一日三餐。
冷世軒瘦削得可怕,整個人似乎就只剩下了皮包骨,襯的他兩只黝黑的眼睛愈發得碩大且空洞。
艾滋病病毒在他體內潛伏了整整漫長的十幾年,卻在發病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将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的頭發掉了很多,他的消化系統幾乎崩潰,他吃什麽,排洩出來的就是什麽。
他總是會伸出一雙蒼老枯槁的手撫摸着那幅素描,畫中只是一位少女冰冷的背影,可冷世軒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愛的女孩,有着世界上最美的容貌。
他不後悔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雖然他只活了二十一年,卻整整痛苦了十幾年,但他懂得了什麽是愛情,也品嘗過少女那柔軟的雙唇。
悲傷欲絕的王夢奎來到“思景軒”畫廊,但冷世軒拒絕見到她。
素來吊兒郎當的謝筆鈞也是一臉愁容,雙眼濕潤。他對王夢奎說,就留給冷世軒最後一抹尊嚴,也留給她關于他最美好的回憶。
然後他,就将王夢奎不容商量地拒之門外。
王夢奎幾乎天天以淚洗面,林淺夏看在眼裏,也是時常偷偷地掉眼淚。
……
K市的天氣就像生命一樣無常,說變就變。
明明方才還晴空萬裏,轉眼間就烏雲滿天、狂風大作,氣溫也瞬間降了很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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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淺夏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就詫異地看到習微涼正站在下坡處,遠遠地望着自己。
習微涼撐着一把傘,手裏還拿着一件粉紅色的毛呢大衣。
林淺夏努力抑制住要流淚的沖動,緊咬着唇走過去,乖乖地配合習微涼的動作穿上大衣。
這樣的場景并不少見,林淺夏和習微涼在一起的時候,他也經常會在她出門前态度強硬地要為她披上外套。
感受着漸漸回溫的身體,林淺夏不再瑟瑟發抖。
倆人一路無話。
習微涼靜靜地走在一旁為她撐傘,因為之前遭到林淺夏的拒絕,他沒有再敢牽起她的手。
習微涼離開的時候,林淺夏站在陽臺上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房間裏還傳來王夢奎幾乎沒有間斷過的啜泣聲,她在心裏不由慶幸:至少他,還是健康的。
……
一個月後,冷世軒終于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王夢奎也終于不堪重負地病倒了。
林淺夏在她的病床頭,守了整整一夜。
王夢奎醒過來的時候,沒有哭鬧,而是出人意料的平靜。
也許是因為早就知道有這樣的結果,早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她似乎已經堅強得能夠承受這個打擊。
“夢奎,你還好嗎?要喝水嗎?”林淺夏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王夢奎的反應,一點也不敢提到剛剛過世的冷世軒。
王夢奎眼睛有些空洞,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終于緩緩開口道:“淺夏,你是幸運的。”
“嗯?”林淺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能木讷地望着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王夢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比起我,你實在要幸運太多太多。”王夢奎的聲音充滿了悲涼的味道,聽起來就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她面色平靜如水,卻整個人都宛如被萦繞在一股滄桑感之中。
“泰戈爾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兩個人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可是我覺得他錯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王夢奎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個地方看,卻沒有一點焦距。“就像我和冷世軒一樣。”
“夢奎……”林淺夏終于控制不住,碩大的淚珠簌簌地不斷落下。她緊緊抓住王夢奎的手,心疼地哽咽道:“你別說了好嗎?我們不要再談這些了夢奎,這都已經過去了,你要往前看你明白嗎?”
“我就不懂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王夢奎就好像聽不到林淺夏在說什麽,她的眼睛至始至終沒有看過她一眼,只是兀自繼續說道:“我經歷了這麽多,你和習微涼之間的問題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你和他至少還有可能,而我和冷世軒卻……他在外面有孩子又怎麽了?你要明白,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出軌。他對那個女人有責任,可她對你也有責任。你才是他的唯一的妻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旁觀了這麽久,習微涼對你的心意連我這個局外人都感覺得出來你肯定也心知肚明。為什麽你不肯奮不顧身地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呢?也許你會被人說你自私,這就看你有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就看你願不願意為了他去承受那些輿論的壓力。很多事情都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複雜。不管是什麽樣的困難,如果你們能夠共同面對,也許都可以迎刃而解。只要他活着,你也活着,只要他愛你,而你,也愛他。”
“夢奎……謝謝你……’林淺夏聽後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她想自己究竟有多幸運啊,可以交到這麽好的朋友。她緊緊握住王夢奎冰涼的手,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裏也漸漸有了一絲絲的溫度。“夢奎,我想我明白了。你等我,等我回來後告訴你好消息。”
王夢奎望着林淺夏消失在病房門外的背影,眼淚無聲地落下。
林淺夏,我嫉妒你。
……
習微涼正在辦公室裏一個人喝着悶酒,操場上有十幾名新兵蛋兒因為不懂看眼色不小心惹毛了這位中校大人,此刻正頂着呼呼的寒風在蒼茫的天空下玩命地奔跑。
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在狠狠吸了一口後又拿起桌上的酒瓶想要再狠狠灌自己一把,手中的酒瓶卻突然被一個人從身後抓住了。
習微涼連回頭都懶得回頭,他面色清冷,聲音悠悠道:“一百圈。立刻!馬上!!”
可抓在酒瓶上的手就是不肯松開。
習微涼在心裏罵了句“我靠”,心想哪個小兔崽子這麽不知好歹竟然還敢再來煩他。卻在即将發飙的時候才突然發現這只手不像他手下那些粗皮糙肉的士兵,而是嫩得有些不像話,就像……他媳婦兒。
“媳……媳婦兒……”習微涼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得連舌頭都打結了。
“什麽一百圈?”林淺夏笑嘻嘻地問道。
習微涼牽着林淺夏出來的時候整個人春風得意,滿面桃花。
還在跑得茍延殘喘的士兵看到他們的中校大人這麽和藹可親的模樣都紛紛傻眼。一名最有膽量、反應最為機敏的士兵率先停下,氣喘籲籲地說道:“習中校有喜事,俺們應該不用跑了吧?”
後面的士兵看見習微涼還是那麽笑容滿面,也一個接一個地停下來。
然後,林淺夏就是這樣羞着臉在一群士兵慷慨激昂的“嫂子萬歲”的呼聲中被習微涼帶走了。
……
兩個人牽着手一起走進約好的咖啡廳。
在看到坐在角落裏的肖善萱時,林淺夏和習微涼倆人相視一笑,然後非常默契地握緊了對方的手。
這一次,林淺夏沒有選擇逃避。她勇敢地直視肖善萱憤恨的雙眼,語氣溫和道:“肖小姐,我替微涼向你道歉。”
“你有什麽資格替他向我道歉?”肖善萱從倆人剛才一進來時就覺得憤怒,在聽到林淺夏這麽說時火氣更是“噌噌噌——”地往上竄,氣得站起身暴跳如雷地吼道。
“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對于肖善萱這麽激動的反應,林淺夏還是那麽平靜。她望着肖善萱臉上帶着一抹笑,一抹沒有任何惡意的笑。
肖善萱望着微笑的林淺夏有片刻的愣神。因為她方才的怒吼,此刻整間咖啡廳的顧客都奇怪地盯着看,就好像是看一個怪物一樣。
肖善萱覺得自己好可悲。她明明是比林淺夏多吃了十三年的飯,可為什麽自己表現出來得卻比她還要浮躁。
“你們想和我說什麽?”肖善萱坐回位置,不看對面的任何一個人只是低着頭攪拌着杯子裏苦澀的咖啡。
“關于孩子,我不知道他是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還是被別的夫婦收養。如果他是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想我們可以協商好,比如每個月有幾天他是和微涼生活在一起。你放心,我一定也會對他好,畢竟他是我丈夫的親生骨肉。如果他是被別的夫婦收養,我想我們……我們還是都不要去打擾他的生活,我覺得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肖善萱緘默了良久。她低着頭攪拌咖啡,眼睛卻一直盯着對面倆人緊緊握住的手。習微涼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可她知道林淺夏的話就是他想說的。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自己根本什麽都不是。
呵,多恩愛的夫妻。
自己現在這樣子和那些臭名昭著的女配有什麽區別?
肖善萱在心裏冷笑,一對美眸也漸漸升騰起一層霧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肖善萱始終一言不發,也不肯表态。但林淺夏一點兒也不着急,對于肖善萱,她一直覺得抱歉,她會給她充分的時間考慮,也會盡可能地滿足她的要求。
對于肖善萱這樣捉摸不定的反應,習微涼也不擔心。他想,只要他媳婦兒不走,就沒有人可以将他們分開。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廁所。”
肖善萱去了洗手間,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
夜裏,林淺夏窩在久違的習微涼溫暖的懷裏,意外地接到了一通的電話。
“林淺夏,原來我之前看錯了你……關于孩子,也許你一直都在介意,不過,哪裏來的孩子呢?”電話那端的女人沒有自報姓名,但林淺夏心裏清楚她是誰。原來王夢奎沒有想太多,孩子,她真的沒有生下來。
“我還愛着過去的習微涼,只可惜這都已經過去。我決定将他交給你了,你要一定為他洗衣做飯,為他生兒育女,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然後,電話那端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一定。
林淺夏在心裏悄悄說道。她在習微涼的懷裏蹭了蹭,心滿意足地睡着了。
肖善萱讓林淺夏長大了,而林淺夏也讓她,真正地長大了。
在上飛機前,肖善萱撥通了魏禮群的電話。
“我已經從過去裏走出來了,你呢?”
挂上電話,她望着蔚藍的天空,終于笑了。
魏禮群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在空中滑過的飛機,輕聲說道:“我會努力。”
作者有話要說:虐過去了,大家放心了吧·~~今晚要去吃牛排,希望親們能和我一樣有個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