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像魏遲最開始擔憂的那樣,蕭言未并沒對他的話有什麽過激的反應,只是魏遲話說完幾分鐘後,蕭言未一直沉默着。
魏遲心裏逐漸也有些沒底起來,正想着如果現在改口說是開玩笑,蕭言未會不會覺得他是個傻逼,蕭言未就打破了沉默。
“哦。”蕭言未說。
魏遲偏了偏頭,“嗯?”
蕭言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推着他的肩膀往門外走,“還讓我換衣服嗎?”
魏遲腳下磕絆着被他推到門外,直到被一門板關在外面還沒想明白,蕭言未那個“哦”到底是什麽意思。
魏遲不知道的是,蕭言未遠沒有表現的那麽淡定,房間門剛關上,蕭言未就低聲罵了句髒話。
魏遲太過于坦蕩,坦蕩到蕭言未覺得如果自己作出什麽除了“冷靜”以外的表情會顯得很不合适。
蕭言未向後靠在門上,并不十分光滑的木板門有些刺皮膚,讓他有些亂的心思逐漸平複下來。
他先是分析了一下魏遲喜歡男人這件事會對他們兩人的關系産生什麽影響,又分析了一下兩人應該算是什麽關系,最後有些無奈地得出其實兩人的關系并沒有特別到會被魏遲的性取向所影響的地步。
魏遲被蕭言未關在門外,但屋裏沒有一點動靜,他來回走了幾步,還是沒忍住揚聲問,“換好了嗎?”
蕭言未驟然回神,“馬上!”
蕭言未打開門時,魏遲正筆挺地站在門檻外,兩人目光相接,那點莫名其妙的尴尬突然就散了,然後又莫名其妙同時笑了起來。
蕭言未手扶着門,扭着下巴朝屋裏那灘水擡了擡,“你弄的你收拾。”
魏遲邁過門檻,從蕭言未身邊越過,彎腰把盆撿起來立在牆邊,“我收拾。”
因為這個插曲,魏遲到九點多才寫上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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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蕭言未第二次見魏遲寫教案,他宿舍的燈沒有家裏那麽亮,筆杆的陰影投在紙上,頗有種以前的教書先生徹夜苦讀的樣子。
蕭言未盤腿坐在床邊,一手捏着啤酒罐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一手放松地搭在膝蓋上。
魏遲教案應該是白天寫了一部分,因此也沒有寫很久,正當蕭言未以為他結束工作了時,魏遲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沓白紙,埋頭寫了起來。
蕭言未幾口喝淨啤酒,把罐子捏扁後扔到垃圾桶。
他這點動靜自然是引起了魏遲注意,魏遲沒有停筆,甚至沒有回頭看他,“怎麽了?”
蕭言未趿拉着拖鞋晃到他身後,就着有些發黃的臺燈看清了他在寫什麽。
“你在出卷子嗎?”蕭言未很感興趣地問。
“嗯。”魏遲點點頭,他洗漱過後頭發沒有擦得很幹,随着他的動作,發梢一滴水落到了試卷上。
蕭言未盯着那個洇開的小圈看了一會兒,“這兒卷子都得手寫嗎?”
“不是,”魏遲笑着搖搖頭,“學校有打印機。”
“那你這是出的什麽卷子?”蕭言未問。
“給一個學生出的,”魏遲寫完一頁又換了張紙繼續寫,“家裏有點事兒,這幾天沒來。”
“哦,”蕭言未又走回到床邊坐下,半晌聲音飄忽着問,“一直拉扯着別人,不累嗎?”
魏遲皺了皺眉,正要反駁,回頭卻看到蕭言未臉上又出現那種迷茫又空洞的表情,心裏霎時就是一緊。
他看着蕭言未,最終還是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蕭言未,跟我講講吧?”
蕭言未眨了眨眼,表情又恢複正常,裝作沒聽懂的樣子,“講什麽?”
魏遲放下筆,想了想又伸手關了臺燈,屋裏亮度一下子暗了很多,他走過去坐到蕭言未身邊,
“講講你。”
魏遲曾應蕭言未的要求講過自己,他原本覺得如果蕭言未不想說的話也沒關系,但後來才發現,事實恰好相反。
他很希望了解蕭言未,不是身高體重年齡這些一眼能看到的數字指标,而是蕭言未那些難過情緒的根源。
“哪方面的?”蕭言未收了腿,掀開被子蜷縮進去,後背緊貼在牆上。
魏遲看了他一會兒,下床走到門邊關了燈,也跟着鑽進被子裏,“哪方面都可以。”
他宿舍這張床很窄,兩個身高體長的大男人一同躺在上面着實擁擠。
魏遲半邊身子都懸空着,膝蓋跟蕭言未的抵在一起,溫度熱燙。
窗簾仍舊沒有關緊,月光透過縫隙映照進來,魏遲勉強能看清蕭言未的表情。
蕭言未閉着眼睛,呼吸平穩,過了一會兒他伸開腿轉了個身,面朝着牆壁,“那跟你講講我弟弟吧。”
魏遲朝床鋪裏邊挪了一下,懸空的身子落到實處,聲音也跟着沉了下來,“嗯。”
“我弟弟比我小11歲,養了一條大狗。”
蕭承洋出生時,蕭言未正在學校上課,老媽身體一向好,生完弟弟沒有住院就直接回家了,所以蕭言未一放學,就聽見家裏多了個孩子的哭聲。
那時候他盼妹妹盼的魔怔,一看老媽生了個弟弟,連理都不想理他,扭頭就走了。
好在血總是濃于水的,蕭言未縱然想要個妹妹,但蕭承洋畢竟是他親弟弟,當大哥的總是疼他的。
大黃是蕭承洋6歲的時候撿回來的。
那時候蕭言未17歲,剛上高一,剛下課就接到蕭承洋打過來的電話。
蕭承洋話還說不利索,在電話裏興高采烈地喊他,“哥!有個大事兒!”
蕭言未正把書往書包裏放,聽他這麽高興,也跟着笑,“什麽大事?”
他雖然這麽問,但是也下意識認為小屁孩的大事也沒有多大。
“我撿了個小狗!”蕭承洋嗷一嗓子喊出來,像在蕭言未耳邊炸了個鞭炮一樣,震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蕭言未把手機拿遠點,緩了兩秒,“哪兒撿的?”
“今天早上我特別困,怎麽都起不來,媽就學校給我請假了,我又在家多睡了一會兒,然後……”
“說重點。”蕭言未打斷他。
“哎呀你聽我說啊,”蕭承洋不滿哥哥打斷他,“我這是一整件事兒。”
蕭言未老爸老媽都不是特別能說的人,但蕭家哥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一個賽一個的話唠。
蕭言未看他總說不到點上,又繼續一手拿着手機一手裝書包。
等他背着書包下樓時,蕭承洋終于說到了,“……我過去的時候他就在超市門口那個箱子裏。”
“嗯,”蕭言未應了一聲,“然後就讓你給撿回去了。”
“你又沒聽我說話!”蕭承洋非常不高興,大着嗓門控訴他,“我不說媽發現的嗎!”
蕭言未理虧,嗯嗯啊啊揭過這一茬,“在哪呢現在?在家?”
“在家!”蕭承洋又開始激動,“剛洗完澡!可歡騰了!”
他說完又覺得蕭言未得回來看看,哼哼唧唧開始撒嬌,“哥你今兒別上晚自習了吧。”
蕭言未高中住校,一個多禮拜沒回家了,正好也想回去看看,就答應他了,“一會兒回。”
學校離家不遠,地鐵二十幾分鐘就能到,蕭言未到家時,蕭承洋正在樓下逗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小黃狗玩。
他不知道從哪找了個長繩拴了個小塑料罐子,拉着滿屋跑,蕭言未回來他都沒看見。
蕭言未把書包扔沙發上,半蹲在地上喊他,“蕭承洋!”
蕭承洋跑得滿面通紅,一看蕭言未回來了,扔下繩子就炮仗一樣撞到蕭言未懷裏,“哥,我想死你了。”
蕭言未抱着他站起來,正要往屋裏走,小腿就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
小黃狗不怕人,尾巴搖得歡實,繞着蕭言未來回轉。
“起名兒了嗎?”蕭言未腳尖擡起來輕輕點了點小黃狗,小狗立馬翻開肚皮仰躺到地上,碰瓷耍賴的功夫顯然已經入木三分了。
“起了,”蕭承洋抱着蕭言未脖子,大聲宣布,“叫大黃!”
大黃好吃好喝在家裏養了半年多才真正跟這個名字匹配起來,虎裏虎氣的小狗變得越來越威風凜凜,但還是粘人得很,蕭承洋進來出去都帶着他。
“現在呢?”魏遲問,“大黃現在還這麽粘人嗎?”
月亮應該是被雲擋住了,屋裏變得昏暗起來,顯得蕭言未那近半分鐘的沉默很漫長。
“我也不知道,”半晌蕭言未啞聲開口,“我弟弟去世後,就讓我朋友養着了。”
“……抱歉。”魏遲低聲說,他猶豫幾秒,又往蕭言未那邊挪了一點,胳膊碰到蕭言未的後腰,又很快挪回來
魏遲宿舍裏只有一床被子,但好在夠大,兩人一起蓋也不覺得小,但被子太大,顯得整張床更加擁擠了,不過這會兒誰也沒有什麽旖旎想法。
蕭言未仍一動不動對着牆躺着,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像是情緒沒有任何起伏,也像是已經睡着了。
兩人沒再交談,魏遲睡意漸漸上湧,半睡半醒間,聽見蕭言未似乎說了句什麽。
直到睡過去前一刻魏遲才意識到,那是蕭言未的哭聲。
那聲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在冬意正濃的深夜裏,像從窗縫裏肆無忌憚灌進來的凜冽寒風,在魏遲心上劃了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魏遲想,蕭言未這個人,他沒辦法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