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性 事初歇,兩人陷在大床深處。

魏遲把被子往上扯到蕭言未肩膀處,手從被子裏探到蕭言未後腰上,有一下沒一下摩挲着,“困了麽?”

蕭言未很喜歡這種讓人安心的環境,搖搖頭,“不困,精神了。”

他湊過去在魏遲下巴上親了親,“跟我說會兒話吧。”

“嗯,”魏遲反應很快地說,“蕭言未,新年快樂。”

兩人湊得很近,蕭言未閉着眼睛,感覺到溫熱的呼吸在兩人臉上撲來撲去。

蕭言未覺得有些癢,忍不住笑,“嗯,魏老師也新年快樂。”

魏遲拍了拍他側腰,問他,“你有什麽新年願望?”

蕭言未又跟魏遲湊得近了點,故意問,“我的願望魏老師都能實現嗎?”

魏遲沉默了一會兒,實事求是地開口,“可能不行。”

他将蕭言未抱緊,蕭言未往下挪了一點,額頭抵在魏遲的胸口,魏遲說,“不過你可以先說,我現在做不到的,以後努力。”

蕭言未也并沒有什麽難以實現的願望,他以前就希望爸媽弟弟能回來,有時候情緒上來了也希望自己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死掉。

現在他有魏遲了,所以不那麽想了。

于是蕭言未說,“我沒有願望了。”

魏遲笑了笑,說蕭言未容易滿足,又很突兀地問,“蕭言未,你想不想回去上學?”

蕭言未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說,愣了一下才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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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你現在還想不想上學,”魏遲拍着蕭言未的肩膀,頻率像是在哄孩子,“但是既然當時考了,還是想去上的吧。”

蕭言未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我22歲那年,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魏遲語速很慢,“從首都來到了這裏,辛苦的時候很多,但大部分時間是開心的。”

“你22歲那年,想做沒有做成的事,不管過去多久,想起來都會覺得遺憾吧。”

“當時想做的事情肯定不只有上學,但是……”後面的話魏遲沒有說出口,蕭言未也沒出聲。半晌,蕭言未嘆了口氣,啞着嗓子批評魏遲,“大過年的,非讓人哭是嗎。”

魏遲将搭在他後背的手挪到前邊,他擡了蕭言未下巴一下,湊過去吻蕭言未的眼睛,“我看看,哭了嗎?”

蕭言未閉着眼睛,感受着魏遲溫熱的唇掃在自己眼尾,“還沒哭,就快哭了。”

“嗯?”魏遲問,“哪種哭法?帥哥的那種嗎?”

“嗯,”蕭言未閉着眼睛,“嗷嗷的那種。”

兩人抱着笑了一會兒,蕭言未嘆了口氣,“魏遲,我要是回去上學的話,就不能跟你待在這了,你舍得我嗎?”

“舍不得。”魏遲說。

“那你還讓我走。”

“沒讓你走,”魏遲說,“除非你自己不想回來了。”

蕭言未把胳膊伸出來抱到魏遲腰上,“你還在這兒呢,我能去哪啊。”

“不過我要上學的話,以前的成績肯定不算了,我得重新考。”蕭言未說。

其實魏遲提出讓蕭言未回去上學的時候,蕭言未一剎那間是很動心的。

那時對于心儀學校的向往,對所選專業的熱愛,真算起來的話,其實并沒有減少多少。

只不過中間隔着那麽多難過,再想起來時,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不過魏遲說,“考吧,我等着你。”

蕭言未動了動腿,把小腿也搭到魏遲腿上,兩人在厚被子裏纏在一起,很熱,但是誰也沒推開對方。

過了一會兒,蕭言未說,“那我要考慮一下。”

沒等魏遲回答,他就推了推魏遲的肩膀,“餓了,魏老師先洗澡去吧,火鍋還沒吃呢。”

蕭言未從浴室出來時,火鍋湯底已經燒開了,魏遲正揀着些不怕煮的東西往裏放。

見他出來,魏遲開了一罐啤酒遞過去,“我剛洗的時候水不太熱,這會兒好點兒嗎?”

“不涼,”蕭言未接過啤酒,看桌上已經擺了不少空罐子,愣了一下,“你怎麽喝這麽多?”

魏遲說話條理還算清晰,但眼神多少帶了些醉意,“不多吧。”

蕭言未感覺他情緒似乎不太高。

他走過去坐到桌邊,拿了雙長筷子把一盤牛肉都下到鍋裏,“餓了嗎?。”

肉片一下進鍋裏,咕嘟冒泡的鍋就平靜了下來,魏遲拿筷子攪了攪,“餓了。”

蕭言未拿過啤酒跟魏遲碰了一下,“我很久沒吃過火鍋了。”

魏遲一口氣喝了半罐啤酒,拿過蕭言未的碗幫他調好料遞給他,“怎麽呢?”

“火鍋是個熱鬧事兒,”蕭言未接過碗,“我……沒人跟我熱鬧。”

魏遲調小了火,隔着桌子捏了捏他手,又舉起罐子要跟他碰一下,“要不說咱倆合适呢,也沒人跟我熱鬧。”

蕭言未笑着拍開他的手,“別鬧。”

魏遲手沒收回來,仍舊搭在蕭言未不拿筷子的手上,“以後你吃什麽我都陪着你,咱們倆就夠熱鬧了。”

蕭言未低着頭,抽回手繼續吃飯,“我上回吃火鍋,還是跟我爸媽他們,也是過年。”

魏遲放下筷子看着他,沒有說話。

蕭言未筷子尖戳了戳碗底,“唉,我也太掃興了,大過年的。”

魏遲看了他一眼,拿過一邊的青菜往鍋裏倒,“大過年的,你要是不想爸媽不想弟弟才奇怪呢。”

蕭言未仍舊低着頭,慢吞吞吃着,半晌問,“魏遲,你怎麽了?”

魏遲頓了一下,将鍋裏肉都撈出來遞給蕭言未,“眼這麽尖呢。”

“嗯,”蕭言未接過碗,笑着說,“光盯着你了,不高興一眼就能看出來。”

魏遲也跟着笑了笑,過了一會兒低聲說,“剛接了個電話,校長打過來的。”

蕭言未抿了抿嘴,“說什麽了?”

魏遲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我班裏7個學生……明年開學就不去了。”

火鍋又開上來,鍋底咕嘟冒泡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吵鬧。

魏遲拿過一旁的水壺添了一點熱水,咕嘟聲小下去,一陣白煙冒了起來,飄渺地隔在兩人中間。

魏遲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沒有用的。”

蕭言未皺了皺眉,“別胡說。”

魏遲又給自己開了一罐酒,“我在這教了這麽多年書,帶過好幾屆學生,但是其實真正走出去的并不多,連上完初中的都很少。”

魏遲酒罐子拿在手裏沒有立刻喝,只是拇指在罐身不輕不重劃着,看起來心事重重。

蕭言未沒有見過這樣的魏遲。

魏遲有很多面,誠懇的,熱情的,不着調的,但是沒有一面是難過而又無助的。

往常都是魏遲安慰蕭言未,這次對調過來,蕭言未竟然不知道怎麽開口。

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夠安慰此時的魏遲。

魏遲确實很偉大,但他又是萬千教育工作者中最普通的一員,他僅有的,是對崗位的熱忱和傾囊相授的知識儲備。

而當他站在講臺上,臺下的學生一天少過一天,他的那些知識,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那些他想要帶着走出大山的人,他推不動,也無能為力。

如同那年犧牲在扶貧一線的,他的母親。

蕭言未伸手關掉了火,房間裏變得更加安靜。

他繞過桌子将已有醉意的魏遲拉起來,兩人走到門口的矮階處坐下,冷風吹過來,讓魏遲心裏靜了靜。

魏遲輕嘆了口氣,學着蕭言未說,“大過年,我也太掃興了。”

魏遲家院牆不是很高,但也能遮住兩人望過去的視線,他們坐在院子裏,看不到除了自家院子以外的任何風景。

“魏遲,”蕭言未跟魏遲靠在一起,“你不覺得今天晚上比平時要亮一點嗎?”

“是亮,”魏遲說,“除夕是要開一晚上燈的。”

“但是別人家的燈,怎麽我們也覺得亮呢。”蕭言未問。

魏遲扭頭看着他,湊過去在他側臉吻了吻,“不當老師可惜了。”

蕭言未看着魏遲,“你這不是都懂嗎。”

“一盞燈的光是遮不住的,只要亮着,就不會讓人覺得天黑,”蕭言未說,“你站在講臺上,聽課的人再少,也總有那麽幾個堅持到最後的。”

魏遲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的不豁達,“其實每次有學生退學,我都挺難受的。”

“一方面是真的覺得可惜,”魏遲仰起頭,“另一方面,是真的覺得自己沒用。”

蕭言未也跟着仰起頭,最開始只看到很亮的幾顆星星,想要數一數的時候,又發現其實星星滿天都是。

有亮一些的,有暗一些的,但都實實在在發着光。

蕭言未将胳膊撐到身後,語速很慢地問魏遲,“我如果想來支教的話,要辦什麽手續?”

魏遲愣了一下,看着蕭言未,半天沒有說話。

蕭言未偏了偏頭,開玩笑道,“怎麽了?魏老師不想跟我當同事啊。”

魏遲肩背有些緊繃,像是很難以置信,也像是高興過頭,總之仍舊沒有反應。

蕭言未難得很有耐心,也安靜看着他。

外面有稀疏吵鬧的鞭炮聲,将本就不寧靜的夜晚襯得更喧嚣,在蕭言未認真又誠懇的視線裏,魏遲緩緩開口。

“我不想你來。”魏遲說。

“我還以為你特別想我來呢。”蕭言未說。

在最開始,魏遲确實是很想蕭言未來的。

那時候也是在這裏,蕭言未在光線并不強的卧室裏看魏遲寫教案,問魏遲學校還缺不缺老師,當時魏遲對蕭言未表示歡迎。

但是此刻,魏遲皺了皺眉,“蕭言未,這兒太苦了。”

蕭言未感覺有很細密的酸脹感從心裏冒出來,讓他每個毛孔都難過起來。

“有什麽關系呢?”蕭言未問。

“我知道你不在乎,”魏遲平鋪直敘地說,“但是我很在乎。”

他說完就站起來回了屋裏,又很快拿着一提啤酒出來。

蕭言未也拿了一罐啤酒,室外溫度很低,兩人穿得又很少,微涼又帶着苦澀的液體劃過喉嚨,蕭言未打了個寒戰。

魏遲調整了一下坐姿,他坐到蕭言未身後,将蕭言未整個人圈在懷裏。

魏遲身上很熱,心髒有力地跳動着,讓蕭言未覺得很安心。

魏遲喝了一口酒,“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不知道你有那麽難過的事,但是後來知道了,才發現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幫你。”

兩人很少這樣坦誠地談論蕭言未的過去。

“我沒辦法形容你難過的時候,我的心情,”魏遲想了想,思考着說,“感覺心裏很空。”

“讓你難過的事,我沒辦法勸你樂觀,”魏遲靠在蕭言未肩膀上,“所以心裏空,空到發疼。”

魏遲喝醉了。

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話也變得很多,人有些脆弱,他和蕭言未說,“我有新年願望。”

蕭言未想回頭看看他的表情,但是縮在魏遲懷裏的感覺很舒服,所以他沒有動,“跟我說說。”

這次魏遲沉默了很久,蕭言未耐心地等着他,半晌才聽到魏遲的回答,“希望蕭言未別那麽喜歡我了。”

蕭言未愣了一下,從他懷裏轉了個身,盯着他沒有說話。

他動作有些大,但是魏遲沒有松開他。

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下對視着,蕭言未撇了撇嘴,“魏遲,你是不是有病。”

魏遲看着蕭言未,借着酒意宣洩對蕭言未的不滿,“那時候你沒跟我說老實話,你說你不想往下跳,但你就是往那走了。”

蕭言未知道他說什麽,張張嘴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我每次想起來都後怕,”魏遲說,“有時候我會想,蕭言未這麽喜歡我,要是哪天我也出了什麽事兒,蕭言未可怎麽辦。”

蕭言未低下頭,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胡說什麽呢。”

“沒胡說,”魏遲醉醺醺地,“蕭言未,以後別吓我了。”

魏遲聲音很溫柔,蕭言未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還是覺得,魏遲應該是在害怕。

他鼻尖湊到魏遲頸窩處,親了親他鎖骨,“對不起。”

後來兩人就都沒再說話,魏遲抱了蕭言未很久,又說起剛才的話題。

魏遲說,“所以我不想你來。”

“那麽小一張講臺,責任卻重的人直不起腰,”魏遲說,“我放心不下你。”

蕭言未沒有再堅持,因為現在他确實還不太合适。

他回手摸了摸魏遲的下巴,“聽你的。”

魏遲抱着他,“那我再許一個願望吧。”

“那你好好說。”蕭言未說。

魏遲說,“希望蕭言未能比現在更快樂。”

蕭言未沒有說話,魏遲看到蕭言未眼角有些亮。

然後他聽到蕭言未執拗的聲音,“不能了。”

魏遲醉得不輕,但也記得不想要蕭言未哭,于是魏遲說,“對不起。”

蕭言未接受了他的道歉,跟他說,“魏遲,還有別的願望嗎?”

魏遲低頭親吻蕭言未的指尖,“希望你一直在我身邊。”

“我能做的事情很少,”魏遲坦誠道,“因為困難很多,我能力有限。”

“不過如果你在我身邊的話,很多事情我還是想去争取,很多困難我還是想去克服。”

蕭言未眨了眨眼睛,“跟我有什麽關系。”

魏遲放下啤酒罐,雙手環抱住蕭言未,“我看到你的話,就不覺得那麽辛苦了。”

蕭言未說,“好。”

在落日山脈以外,還有很多更高聳,更陡峭,離“開放”兩個字更遙遠的大山。

一代又一代的人蹉跎在山裏,一群又一群孩子沒有脫離過山村的消費觀念,但又有一批又一批魏遲這樣的人,為他們帶來丁點兒希望。

魏遲一字一句寫下的教案,三尺講臺上落滿的粉筆灰,在孩子們心裏撒了一把夢。

魏遲是孩子們的造夢人,蕭言未是造夢師的見證者。

見證他以微薄又堅毅的力量,将那把野火燒旺。

孩子們抓住了一縷陽光,蕭言未在大山深處,找到了他的那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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