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數日之後,鄉試放榜。

王子骞将自己關在房間,任王潸然如何敲門也不肯打開。

王潸然道:“把門打開,我平時如何教你的,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來。”

王子骞沉默半晌,道:“姐姐,我不怕落榜,我是不想聽到外面的人說話。”

王潸然頓住,“為什麽?”

王子骞嗫嚅道:“他們說,我能得舉薦,是姐姐……姐姐找夫子……”

王潸然良久不語。

王子骞續道:“王嬸說,臨清哥哥是被氣走的,大家都說,夫子不要他了,要和姐姐……”

“那你呢?”王潸然問,“你相信他們的話嗎?”

王子骞垂着腦袋抵着門,很久才說:“姐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你把門打開,姐姐有話跟你說。”

王子骞猶豫了一下,把門打開了。

王潸然紅着眼眶,蹲下身握住王子骞的手臂,表情十分嚴肅,“子骞,爹娘早逝,家裏只剩我們兩個。你若信我,那些話便是假的,你若不信,我說什麽都沒有用。”

王子骞看着她濕潤卻堅定的眸子,最終撲入她懷裏,“姐姐……”

王潸然心裏一片苦澀。

她非無辜,但也沒有大過。伯牙遇子期,焉能不動心動情,只是她明白,有些事想的卻碰不得,縱使心裏做着一個旖旎的夢,卻遏制着自己不去跨那一步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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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饒是如此,還是洩了心意。去給沈絮做飯,是出自一番感激,卻讓他人編成一分真九分假的謠言,将事情鬧至她小心避卻終也避不過的地步。

她緊緊摟着王子骞,此時此刻,只有這至親之人的體溫才能稍稍緩解內心的寒冷。

許久,王潸然輕道:“子骞,那些話是假的,從前是假的,現在是假的,以後,也不會成真。”

王子骞迷茫地望着她,伸手擦她臉上的淚水。

王潸然再也忍不住,将頭埋在王子骞的頸間,無聲顫抖。

時至午後,安寧的村莊突然響起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好奇的小孩子紛紛跑出來觀望,只見一個婆子領着幾個樂班的人熱熱鬧鬧進了村口,臉上喜氣洋洋,一路往王家去了。

“恭喜小少爺,賀喜小少爺!”婆子對着院裏揚聲喊道。

王潸然聞聲推門出來,見自己院裏已圍滿了看熱鬧的村人,更有樂班子一刻不停地奏着喜氣的曲調,那婆子捏着帕子,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堆成了花。

“什麽事?”

“恭喜小少爺,張少爺要我過來道喜,小少爺中舉人啦!”

話一出,圍觀的人群立刻嘩然,那鑼鼓奏得愈發賣力,一時周遭嘈雜嗡嗡,王潸然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婆子說了什麽。

“小少爺,小少爺,張少爺要我過來給你道喜,你中舉人啦!”婆子疊聲朝裏頭喊道。

王潸然急急回身,“子骞,子骞!”

王子骞揉着一雙微腫的眼睛出來,他上午才和姐姐一起抱頭痛哭過,午飯後便一直在睡覺,此刻被外頭吵醒,茫然地看着一院子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婆子的臉笑開了花,“小少爺,恭喜你,你中舉人啦!還是解元吶!”

圍觀的村裏又是一陣嘩然,一個村裏長大的,突然間出了這樣不得了的人物,各個都震驚壞了,交頭接耳,啧啧稱奇。

王潸然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說什麽?解元?”

“是啊,正是取的頭一名,真金白銀的解元吶!”婆子舞着帕子,聲音高得連圍在最外層的人都聽得到,“這可是咱陸山鎮頭一回啊,十二歲中解元,上佐孫大人親自點的吶!”

王子骞覺得自己像在做夢,應試的人那樣多,個個都比他多讀了許多年書,解元卻點了自己,着實令人不敢相信。

“小少爺,恭喜你吶!張少爺讓我過來道喜,還捎了一句話,小少爺來日若是上京趕考,張少爺願意傾囊相助吶!喏,這是張少爺給你的信,小少爺收着吧。”

王子骞接過信,仍然還在夢裏出不來,怔怔望着一院子的人,像丢了魂一樣。

王潸然先回過神來,去屋裏取了些錢,随手包了個紅包,出來塞到婆子手裏,感謝她過來報信。

那婆子又說了一通好話,樂班子将院子鬧了個徹底,才嗚嗚嚷嚷地離開了。

村人還圍在院裏,各個都同王子骞道喜,陸山村久不出讀書人,一出就出了個少年才俊,可不成了大家讨論的中心。

好不容易打發了看熱鬧的人,姐弟二人回到屋裏,相顧無言,喜不自禁。

王潸然眼眶微紅,顫聲道:“你平日刻苦讀書,總算有了回報,爹娘泉下若有知,定為你高興。”

王子骞還拿着那封信,眨着有些失神的眼睛,“我答得不好,還以為考不上的。”

王潸然将他摟進懷裏,欣慰道:“我知你非池中物,總有一日要到外面的世界闖蕩。”

王子骞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這才接受了自己中了解元的事,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聲音都帶上一絲喜悅,“姐姐,我考上了,我中了解元!”

王潸然點頭,“嗯,你中了解元,鄉試的第一名。”

王子骞眼裏充滿了得意,那是屬于小孩子的、因為努力得償而生出的喜悅和滿足。

王潸然摸摸他的臉,柔聲道:“少年得志,固而值得稱贊,但切忌洋洋自滿、踏步不前。”

王子骞用力點頭,“子骞明白!”

“來報信的是你借住的那家人家,你之後要親自上門拜謝,知道麽?”

“嗯,知道。”

“還有新老兩人夫子,你都不可懈怠。鄉長、縣令幾處也要登門道謝,感激他們舉薦之恩。”

王潸然一樣一樣囑托,王子骞認真聽了,仔細記在心裏。

王子骞道:“張少爺捎了信來,姐姐看看寫了什麽?”

“寫給你的信,你當自己看。”

王子骞于是拆開信來,細細看了一遍,然後猶疑地望向王潸然。

他把信遞給王潸然,讓她看過。

短短幾句話,恭賀他中舉,而後希望他能一鼓作氣,趕赴明年的春闱。而這期間的半年多時間,張瀾願意資助他上京求學。

王子骞猶豫道:“姐姐,你怎麽想?”

聰穎如王潸然,豈不知張瀾是有意施恩,将來王子骞有所作為,也算有過知遇之恩,那之後牽扯的權勢,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清的。

她沉吟片刻,道:“子骞,這是你自己的事,當有你來做決定。我能說的,只有一句話,滴水之恩,湧泉報之,而湧泉之後,你尚能做你自己與否,便不是我可以告訴你答案的了。你自己想清楚,應,還是不應,姐姐都聽你的。”

十二歲的孩子眼裏透出無限迷茫與無助,手中一紙薄薄的書信,仿佛是決定自己人生的判書,應或不應,将未來的路生生隔成兩條。

他捏着張瀾的信,久久無言。

臨清走了快十日了。

原本尚有人氣的屋子,又變回冷靜模樣,那只兔子也被帶走了,沈絮守着一間空屋,暗自銷魂。

外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沈絮望了一眼,又興趣缺缺地收回視線,繼續望着那一方菜土。

白菜可以摘了,葫蘆還是攀藤了,辛苦鋤地只為看到菜苗成熟的人兒,卻不在這裏為此欣然歡呼了。

臨清為什麽要走呢……

記得那人說過,不管如何,他都會陪自己的。

說這話時,那人臉上尚可見一閃而過的羞澀,眼裏卻始終充滿着堅定的光彩。

還記得那日南風習習,熏人欲醉,兩人伴着晚霞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公子細聲的話語,如三月春風一般,吹暖了他的心。

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沈絮眼裏浮上幾絲黯然,不會扔下我不管的……為何又不再回來了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習慣了那人的陪伴。做飯,漿衣,掃地,燒水,雨天的一紙雨傘,春日裏那一身新衣……滲入骨髓的相伴,習以為常的人影,宛如衣櫃裏的一件舊衣,在手邊時,從不曾察覺,一朝失去,卻久久悵然若失。

是他說過,你若有日想走了,不必顧念我,走便是了。

也是他說過,你又不能同我做一輩子的假夫妻,何時你有了歡喜的人,便同他過吧。

似乎從來這裏的第一日起,他便在趕他走。

然而此刻真的走了,沈絮卻沒有以為的那樣灑脫。

他不習慣,什麽都不習慣。

不習慣早上沒有人催他起來去教書,不習慣晌午見不到那個頂着日頭過來送飯的人影,不習慣下課回到家依舊空落落的誰都沒有,不習慣夜裏吹了燈原本嫌擠的床上如今只有他一個人……

沈絮坐在院裏默默想着,想到眼眶微酸。

此刻,他才仿佛扮回了應有的角色,一朝繁華盡,天涯淪落人,孑然一身,孤苦飄零。

無邊的寂寥鋪天蓋地般淹沒了他,灼灼烈日之下,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有人在前院喚着他的名字,“夫子,夫子。”

沈絮略略收拾情緒,穿過堂屋,看到王潸然與王子骞站在院門外。

“王姑娘,子骞。”沈絮打開柴扉門。

王子骞忽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子骞此番鄉試得中解元,乃夫子教導之功,子骞拜謝尊師。”

一番話铿锵有力,震得沈絮半晌才回神。

“放榜了?你中了解元?”沈絮喜不自禁,一把把王子骞扶起來摟入懷中,“太好了!”

待到恢複平靜,王子骞将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沈絮。

“張瀾願意助你上京求學?”沈絮詫異道。

王子骞點頭,“子骞預備應之。”

沈絮擡眼看王潸然,王潸然輕輕點了點頭,沈絮便知這背後牽扯的利已同王子骞說過了,如今做了決定,已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沈絮颔首道:“你既決定了,便好好準備來年的春闱。夫子才學有限,只能教到這裏了,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王子骞眼眶一熱,膝跪于地,再拜道:“夫子之恩,子骞永記于心。”

沈絮心頭也是洶湧萬千,他扶起王子骞,眼眶亦紅了。

“王姑娘如何打算?”

王潸然垂下眼眸,黯然道:“長安遠去千裏,我放心不下,打算和子骞一起上京。”

這便算是要作別了,前路未蔔,或許此去再無相見。

沈絮心裏不免泛起一絲別離之愁,凝眸許久,才緩緩道:“一路珍重。”

王潸然快速抹掉一點眼淚,将胸中萬千波瀾全然壓進再也不會放出來的角落,輕聲道:“夫子亦珍重。”

至此,妾心茫茫,再無見天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事兒太多,彙到一起都能寫一本種田文了,真鬧心……更晚了,抱歉~

預計失敗,還得下章才能重逢~

因為我還是蠻想挽救一下王姑娘的形象的,她不是個壞人,對沈絮是有意,但沒有想過要介入二人,對于自己的無心之失,她很懊悔,所以決定把心意永遠藏在心裏,默默離開~

不過她無意促進了二人的進展,還真是做了一樁好事~

而且我很喜歡她對王子骞的教育方式~

總之我就是想挽救一下王姑娘,大家不要讨厭她哈~~

PS.對比了一下【公子】和隔壁【青青子衿】的文風,我現在嚴重懷疑我是個精分……好憂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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