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文完結) (1)

沈絮一走,便再無音訊了。

被帶走那日,臨清苦苦抓着他的衣袖,含淚道:“皇上召你做什麽?還要問你的罪麽?我跟你一起去,你別丢下我……”

沈絮心裏百轉千回,只覺世道輪回有兆,這日正是正月十二,一年前的今日,沈府一朝枷鎖加身,一年後的今日,他尚才情定,一道聖旨從天而降,前路未蔔,是福是禍具握在太極宮中穩坐如山的那一位手中。

心轉如電,他推了臨清,倉促之間寫了一封信塞到他手裏,沉聲道:“你千萬慌張不得,小寶還要你照應,你切要等我,不要做意氣之事。”

臨清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不行,不行……”

沈絮哽咽喚他:“等我,等我——”

臨清用力拽下腰間的玉佩塞進他手裏,再也追不上馬蹄,抱着小寶站在路邊嚎啕大哭。

人影已遙遙,臨清覺得天塌地陷,仿佛有人硬生生将他的身體劈成兩塊,從裏面掏出他的心,拆骨剝皮之痛,撕心裂肺。

災難來得這樣突然,上一刻的濃情蜜意還來不及缱绻,下一刻便已經人各一方。

臨清眼前一黑,就這樣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琴晚家裏。

臨清含淚拆了那封信。

寥寥數字,剛掃了一眼,眼淚就洶湧而出。

“此去兇險,萬莫等我,自當珍重。沈絮絕筆。”

便知先前全是在安慰他。

臨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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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沈絮依然沒有回來。

臨清日日去鎮上問訊,旬旬去蘇州城打聽,若不是周勉攔着,他甚至打算收拾包袱上京探聽消息。

然而四月來了,依然沒有半點消息。

村裏總有村人小聲耳語,聖上要重申沈氏案,旁系的人都要抓回去入獄呢。

臨清罵他們胡說,罵着罵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琴晚伴着他,周勉時刻替他打聽官家消息,王嬸幫他帶小寶,柳玉郎甚至寫信給家裏請求他們向京城的友人探問聖意。

臨清咬牙堅持着,他一定要等到他回來,他還有許多話沒有同他說,那呆子也欠他一句允諾。

某日忽然傳來消息,王家的小公子考中了舉人,不日便要衣錦還鄉。

而後,又來了消息,聖上降恩,複了沈氏門楣,本家旁系全都免了罪責,退回家財,還了富貴身。

周勉告知臨清這條消息時,臨清幾近狂喜。

沈絮沒有事!沈絮要回來了!

然而跳着跳着,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慢慢停下來,眼神逐漸渙散。

“臨清?”周勉擔憂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臨清搖搖頭,勾起一個勉強的笑,“沒,沒事。”

夜裏哄睡了小寶,臨清坐在桌前,對着一盞燭火,久久不曾眨一下眼。

沈府複了,沈絮要回來了,也要回去了。

他要回去從前的生活,不再是與他落魄鄉野、枕雨而眠的教書先生了。

凝碧、綠蘿、雲珊統統都要回來了,他又要變成執袖攬紅顏的纨绔公子了。

不會再歡喜自己了吧,歡喜自己只是因為別無選擇了吧,榮寵加身,自己便要退場了吧……

臨清想着想着,落下淚來。

他伏在桌上,滿室幽寂,只有他哀哀嗚咽的聲音。

十數天後,村裏忽然鑼鼓喧天,臨清坐在屋裏,只覺心口兀然收緊,快要窒息。

那喧嘩的聲音朝着家裏來了,唢吶高揚,鑼鼓震震,人聲鼎沸,臨清仿佛坐在一鍋煮沸的湯裏,渾身不可抑制的發抖。

“臨清!”有人推門而入。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臨清渾身一僵,兀然望去,眼淚唰地一下就落下來了。

他沒有事!

他回來了!

沈絮熱淚盈眶,奔過來想要擁抱他。

死裏逃生,失而複得,天知道他有多想抱住眼前的人兒,親他吻他,告訴他他回來了。

臨清卻退了一步。

沈絮不解地看着他,“臨清?”

臨清将小寶塞到他手裏,用力将他推出了房間,關上了門,而後抵在門上,簌簌發抖。

“臨清?”沈絮拍着門,“開門,臨清,我回來了。”

臨清咬着嘴唇,眼淚像溪水一樣,一刻不停地往外翻滾。

“臨清,你怎麽了?臨清,開門!”

沈絮急了,離開的這幾個月裏,他每一日都在擔心着臨清,怕他受了自己牽連,怕他看不懂信裏的意思還傻傻等着自己。

他能夠想象被丢下的臨清有多害怕,所以一朝得了赦免,便馬不停蹄回來見他。

只是他沒有料到,兩人還沒說上一句話,臨清便把他推出了房門。

“臨清,臨清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臨清深吸一口氣,顫聲道:“你回去吧……你回蘇州吧……我,我不走了……我們就此別過……”

話畢,他再也忍不住,捂着臉痛哭起來。

沈絮一怔,眼裏的迷茫漸漸散去,化為一縷清朗。

嘴角慢慢彎起,“你不見我了?”

“……不見。”

“從前的事也不要了?”

“……不要了。”

“小寶也不管了?”

臨清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不……不管了……”

外頭便沒有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臨清打開房門,空蕩蕩的堂屋裏一個人都沒有,仿佛剛才的熱鬧全是一場幻覺。

臨清蹲下身,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于是收拾了行囊,輾轉難眠,次日清早,腫着一雙眼睛,便要遠走。

推開門的一剎,火紅的花轎停在院子裏,媒婆揚着手絹喜滋滋走過來,唢吶吹起來,鑼鼓敲起來,不知從哪裏嘩啦啦湧進一群人,各個都是熟悉的面孔,各個都拱手說着恭喜的話。

臨清錯愕相望。

高頭大馬踏進小小院落,有人一身紅衣翻身下馬,緩步走至他面前。

媒婆将綢帶塞進他手裏,說着吉時已到,新娘請上轎。

那人輕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樣來接你,你願意同我走了麽?”

臨清一怔,眼淚潸然而落。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就是這麽豹尾的完結噠!

結局是好早之前就想好的,我一貫又很喜歡在高-潮部分卡地結局,這個習慣也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會有一個番外講初遇的故事,一個番外講之後的故事。

謝謝大家一路追到這,真的非常感謝~~

年尾最後一天噠,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哈~~

之後打算寫一個小寶的短萌文,智障兒童和竹馬小哥哥的故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啊~~

作為新手渣,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真的很感謝每一條留言和每一個建議,鞠躬一個!

然後大家有什麽想看的番外梗,可以留言告訴我哈,我都來寫一寫~

那麽,這篇就到這裏了,謝謝所有人~~下篇再見,揮揮~~

☆、番外一

六月的蘇州,蟬鳴刺耳,熱氣襲人。

沈絮從堂哥那裏喝完冰鎮梅汁出來,晃悠悠往張府去了。

張家少爺張瀾今日邀了一衆少爺賞戲,他新買了幾個胡姬,個頂個的美豔,會穿露肚皮的衣裳跳舞,腰肢軟得像水做的一樣。

沈絮才進了張府,就聽到明快的琵琶聲。

管家笑道:“已經開始跳了,就差沈少爺你一個了。”

沈絮笑笑,“堂哥那裏耽誤了。”也不說是嫌暑氣太盛,所以貪了好幾碗冰鎮才出門。

管家将他帶至張府後院,果然已經聚了□□個人,個個錦衣華服,談笑風生,皆是蘇州城有名的纨绔。

張瀾道:“小絮兒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沈絮拍拍自己的肚子,“容我先歇歇,堂哥那裏灌飽了出來的。”

這一群人都是平時不務正業,時不時聚在一起飲酒作樂的主,坐擁家業,游手好閑,哪家有熱鬧往哪家竄,沒有熱鬧便弄點熱鬧出來。

一個說:“小絮兒堂兄要娶喬家小姐了,這回總定下日子了吧?”

一個說:“沈兄倒沉得住氣,先前那個耗到病死了,也沒能進得了沈家的門,這個小喬小姐不知道有那福氣也無。”

沈絮左右擺着張笑臉,一個字也不說。

衆人議論了一陣兒,撬不開沈絮的嘴,也就轉了話題聊別的了。

張府後院有一個大水池子,幾人坐在池邊的榭閣裏。荷花開得正盛,蓮葉遙遙,紅蓮婀娜,日頭烈得很,水光粼粼的,晃得人眼睛痛。那池子中間造了一個亭臺,要劃船才到得了,這是張瀾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放幾個伶人到裏頭唱戲,扮成仙童仙女,美其名曰“蓬萊仙島”。

張瀾端了杯酒坐到沈絮旁邊,指了那“蓬萊閣”,笑吟吟道:“龜茲國的女子,黑是黑了些,但眼睛最為漂亮,睫毛長得像扇子,你看,”他指了領舞的那一個,“中原的女子可做不來這樣妖嬈的身段。”

那女子□□着雙足,抖動着肩膀正慢慢下腰,眼睛還望着這頭,說不出的眼波如媚。纖細的腰肢露在外頭,快要仰成一座拱橋了。銀環叮鈴相撞,配着琵琶聲悠悠傳來,滿滿異域風情。

“如何?沈兄若喜歡,我送一個到你府上,你那明雪院盡是小家碧玉,也該偶爾嘗嘗新鮮的。”

沈絮笑道:“張兄一番盛情,墨懷卻之不恭。”

張瀾大笑,“如此甚好,一會兒叫她們下來了,挨個讓沈兄挑上一挑。”

沈絮但笑不語。

少年不識愁滋味,賞花遛鳥,游街逛市,哪個家裏都養着幾個姬妾,哪個又都不知情為何物。

有人笑道:“還是沈兄潇灑,上無高堂下無妻兒,來去不受拘束。”

便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家那悍婦三天兩頭堵着我不讓我出來,我都好一陣兒沒去醉湘樓了。

這一衆人都二十六七上下,早早娶了妻生了子,如今想出來鬼混潇灑,也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拘束得很。

沈絮也随他們笑,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倒不是不想成親,姬妾養了一屋,情話說了個遍,卻哪個都不是那個滋味。

戲文裏說的兩心相知,怎麽到了他這兒,就成了一團迷霧了呢?

又聊到長安城的時局,玄武門事變已過十數年,太極宮那位似乎開始顧念舊情,有意恢複被他誅殺的兄長的地位,一幹文武大臣摸不清聖意,不敢輕易站隊,皆是觀望踟蹰。

這些事沈絮素不關心,由他們去議論,自己坐在那裏,不知在思索什麽。

胡姬舞完了一曲,張瀾憐惜她們跳舞辛苦,讓人領下去沐浴更衣,又拍手讓琴班上來演奏。

臨清跟着師兄師姐們上了小船,心砰砰跳個不停。十四歲的小孩第一次登臺演奏,顯得有些緊張。

張瀾買下這個琴班快兩年了,平日閑來無事便會叫出來彈個曲助助興,臨清年紀小,師傅嫌他琴藝不精,一直未讓他露過面。臨清苦練了一年多,終于可以登臺,心裏的興奮與緊張,漲得他手指都在發顫。

臨沅握了他的手,柔聲道:“莫怕,你坐我後面,忘了譜子就做樣子彈,隔那麽遠,別人看不清的。”

臨清點頭,還是緊張,指尖都冒出一層細汗。

臨沅笑笑,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溫柔地看着他。

小船劃過水面,漾起層層波紋,荷花潋滟,被船身輕碰,顫顫作瑟縮狀,好似含羞的少女。

張瀾指着水面對衆人道:“仙童登島。”

一衆纨绔笑得東倒西歪,這張瀾平素不愛念書,卻喜歡附庸風雅,做什麽都要安一個雅致的名號,還渾然不覺俗不可耐。

沈絮望去,只見一艘輕紗缦繞的小畫舫穿行于荷葉之中,六七個白衣飄飄、或男或女的琴師抱着各自的琴端坐其中,确有幾分味道。

畫舫近了,劃船的牽了繩搭了板,琴師們次第下船,涼風徐徐,衣擺飄飄,琴師們臨風而立,倒也仙姿玉骨。

落了座,擺了琴,臨沅回頭望了一眼臨清,以眼神安撫他,臨清微微笑了笑,鎮定了心神。

為首的女子素手輕撥,流暢的琴音便缭繞開來。

張瀾坐在椅子上,得意地打着拍子,蓬萊島上仙音袅袅,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水光之中,一派旖旎逍遙。

沈絮素來知道張瀾養的這個琴班,也聽過幾次曲子。這樣的排場不是第一回見,大抵是因着暑氣蒸騰看不真切,竟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有人喚道:“如此佳音,沈兄不作首詩助興?”

便起了哄,要這位才子為那蓬萊仙音賦詩一首。

沈絮退卻不過,只得應了。

張瀾叫人拿來筆墨紙硯,鋪了紙磨好墨,筆直接送到沈絮手裏。

一位少爺端了酒過來,笑道:“無酒無詩,來來來,我喂沈兄喝一杯。”

推杯換盞,紙醉金迷,衆生喧嘩,粉飾太平。

臨清撥弄琴弦,偶然擡眼,卻發現那群少爺自成一派,這頭的琴音只成了他們喝酒的陪襯。

滿心期待不免化為失落,然而目光輕轉,落在那被圍在中間的人身上,登時微忡。

那人就着誰的手喝了一口酒,又推了誰送過來的瓷碗,談笑晏晏,風姿翩翩,掃了衆人胡亂比劃的手,提筆而書,一氣呵成,暢快大笑。

衆星拱月,燦燦生熠。

無風而心動。

那一瞬間,臨清呼吸一滞,有什麽落入了他的眼睛,灼燙了他的心。

手下一個錯音,臨沅飛快瞥過一眼,臨清慌忙收回視線。

一曲畢,琴師起身,抱琴将要退場。

管家卻領了方才獻舞的胡姬來了,幾個琴師不敢動,只好站在一旁等管家吩咐。

胡姬一側,琴師一側,立在臺上,像任人拾撿的物什。

少爺們捧了沈絮的詩作,圍在一起啧啧稱嘆,看懂也好,看不懂也好,總之撿盡溢美之詞誇贊。

沈絮但笑不語,随他們吹捧,端了一杯酒伏在欄幹上,望着水面輕笑。

張瀾坐在他對面,道:“人都站好了,你挑一個罷。”

沈絮掃了一圈,笑道:“你當是在點新嫁娘麽,隔這樣遠,我哪裏看得清喜歡哪個。”

“就是讓你點,你若看清了,把我中意的那個要走了怎麽辦?”

沈絮無奈搖頭,“你哪是中意一個,分明個個都中意。”

張瀾大笑,“知我者莫若沈兄。”

沈絮倒無所謂,随口道,“便右邊第三個吧。”

“右邊?”張瀾眉頭一跳,頗是意外。

“如何?果真點到你心頭好了?”沈絮輕笑。

“那倒不是。”張瀾道,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只是才知道,沈兄原也好這口。”

沈絮不解地望了張瀾,“哪口?”

張瀾笑而不語,拍手喚來下人,吩咐一二。又道沈兄讨了我的人去,是不是該再留一副墨寶做聘禮啊。

沈絮無奈一笑,只得起身再給他作首詩。

蓬萊島上,管家得了張瀾的手勢,領了一衆人登船而去。

臨清心裏還在狂跳,正要跟着師兄師姐登船,卻被管家攔住。

臨清疑惑地望向臨沅,臨沅雖也意外,但還是用眼神示意他留下。

船開遠,臨清抱着自己的琴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手還勾着一根琴弦,耳邊卻聽到管家輕道:“沈家少爺看上你,快些收拾衣物,莫叫人等久了。”

琴弦铮斷,他自榭閣望去,六月時分,芙蕖豔豔,暑氣蒸騰之下,岸邊樓閣裏那人展袖而書,一身錦繡華服,眉峰間全然纨绔的舒朗。

倉惶收回視線,一顆心跳得飛快,不敢再望,抱了琴落荒而逃。

沈絮大醉而歸,張府的轎子把他送了回來,沈絮被管事扶進卧房,渾然不知一頂小轎子跟在後頭,擡進了明雪院。

次日沈絮醒來,頭暈目眩。

喝過醒酒湯,随意吃了些東西,忽想起昨日之事,随口問:“胡姬送過來了?”

管事一愣,“胡姬?”

沈絮擺手,懶得再問,只當張瀾反悔,又不肯送了。

他宿醉起來,難受得厲害,暈暈乎乎又倒回床上去睡,迷迷糊糊聽到管家在說什麽“琴師”、“外寵”的,含糊地應了幾聲,就會周公去了。

張府。

張瀾摟着胡姬,悠悠哼着異域曲調,嘴中喃喃:“倒看不出沈兄也是好男風之人呢……”

兩人對坐。

沈絮數着自己右手邊的第三個,那是個美豔的胡姬。

張瀾也數着自己右手邊的第三個,那是個清秀的琴師。

亂指鴛鴦,陰差陽錯。

臨清在那個小院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心灰意冷。韶華易逝,光陰難追,等到自己歡喜轉怨,郁郁不歡,然後某一日——

沈府湧進一群官兵,雞飛蛋打,七零八落。

姬妾們哭哭啼啼嗚嗚嚷嚷,片刻跑了個精光。

偌大的庭院裏瞬間只剩了沈絮一個,以及被風帶起的枯葉,飄搖着從沈絮腳邊擦過。

驀然回首,庭院中有人一身素衣,低着頭,看不清面容,一頭烏發只挑了一小撮以簪子挽住,那簪子是最普通的烏木簪,毫無雕飾,樸素得很,餘下的頭發順着兩頰柔柔垂着,愈發把這人的面容掩得暧昧。

沈絮走上前道:“你是哪個房裏的,怎沒跟她們一起走?”

臨清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寒冰臉,冷冷道:“你把我從張家讨來,便是這樣對待的?”

兩相對望,那年夏日的無意對望,尚未言明的心意,終于粉墨登場。

<番外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

新年第一天,放個番外~~兩人初遇的故事~~

還有個番外,是講之後的故事,皇上為什麽赦免沈家等等~之所以單出來做番外,是覺得放在正文裏面會有些歪主題~但不解釋劇情又不完整,所以就寫成番外二了~~

番外二

花轎繞着陸山村擡了一圈,又回到起點。

拜過高堂,入了洞房。

窗外還是明晃晃的白日,臨清茫然而羞怯,遮了臉,還以為是一場夢。

沈絮拿開他的手,柔聲道:“你看,天是亮的,白日做夢也沒這樣亮堂。”

臨清眼裏泛着盈盈水光,祈求地望了他,沈絮卻不肯放手,仍道:“你看清楚,都是真的。”

窗戶那扒着幾個人影,小孩嘻嘻哈哈的聲音低低傳來,臨清掙脫了,要往角落裏藏。

沈絮笑笑,過來打開窗戶,幾個孩子不防,差點摔進來。

“夫子。”

“夫子。”

小孩互相推搡,笑得天真稚氣,又好奇地往裏頭張望。

沈絮一人手上放一顆糖,趕了他們走,回頭再望,臨清整個人都縮到床角去了。

折子戲裏的橋段還是玩不得的,你看別人都是郎心妾意一相合,大登科後小登科,換到他這裏,卻是好生尴尬。

自己也是羞惱不已,花轎紅燭,莫名其妙來這一出,大抵只餘了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感動嫌少,慌張嫌多,估計這小公子到現在還一頭霧水。

沈絮無奈一笑,還是先與人把事情說清罷。

“臨清,”他坐過去,“你過來些,你不好奇我這段日子怎麽過的嗎?”

話題被岔開,臨清轉過半個腦袋,不解地望着他。

“你先猜皇上如何突然下旨召我晉見。”

臨清想啊想,搖了搖腦袋,沒想出這件事,倒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小寶呢?”

沈絮哭笑不得,“在王嬸那裏。”

臨清便“哦”了一聲。

沈絮道:“猜得出來嗎?”

臨清問:“為什麽?”

“還得多虧了子骞。”

沈絮娓娓道來,原來去歲中秋,聖上臨太學館,一衆學生紛紛作詩相賀,聖上點了其中一首,正是王子骞之作。欽點宣見,發現竟是個十二歲的小兒,聖上訝異不已,起了興致。便問了幾個問題,王子骞一一答了,聖上頗為滿意。而後又宣了幾次,進宮作詩,閑聊之際,得知曾師從沈絮。

聖上對沈姓本多一個心眼,又聞是蘇州人士,命人查過,正是沈氏案受牽連的旁系之一。

沈氏案過去近一歲,沈丹墀在逃,淮冊杳無蹤跡,聖上心中常懷戚戚,思量再三,便命人宣沈絮晉見。

沈絮那日是懷了必死之心去的,一路忐忑,及至太極宮,聖上卻未發落,只撿了幾句尋常話問了。

沈絮便在長安耽擱下來,李世民旁敲側擊,流露出後悔之意,想從他口中探聽二人下落。然沈絮确實不知,時而惹得龍顏震怒,時而又惹得天子垂淚。

沈絮不敢輕易寫信回家,天恩難測,不知哪一日就禍患加身。

及至春闱,王子骞中舉,名為四十八。李世民召此屆舉人赴宴,宴會結束,留王子骞獨飲,又召沈絮進宮,三人于花園對酌。

天子心中感懷,酒不醉人人自醉,險從石凳上摔落,沈絮起身相扶,腰間的玉佩撞進了天子的眼中。

李世民一怔,繼而握住那枚蛟龍紋玉佩,急聲詢問此玉從何而來。

沈絮不敢隐瞞,如實相答。

李世民怔忡良久,老淚縱橫。

“便是崔老先生贈我的那枚玉佩?”臨清問。

沈絮點頭,“正是。天子為皇子時,崔老先生原是他的幕僚,而後政見不合,玄武門事變後分道揚镳。天子視他為知己,多年來一直探尋他的下落。那枚玉佩便是崔老先生走時帶走的,聖上睹物思人,念及往年情誼,終于赦免沈氏。只是派去尋找崔恪的人馬無功而返,大抵崔老料至今日,提前離開了。”沈絮頓了一頓,柔聲道:“臨清,沒有你的玉佩,我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無心之舉,恰成轉機,臨清愕然良久。

至于聖上、崔恪、沈府之間究竟是何關聯,那便又是另外一個故事,與他們沒有關系了。

沈絮撫摸他的額頭,擦掉他眼角的淚花,道:“如今沈府回來了,我來接你回去,你不用再受苦了。”

臨清的思緒忽地又回到現實,微怔過後,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願意?都入了洞房了,哪裏還有後悔的道理。”沈絮調笑道。

臨清臉微紅,咬牙道:“回去的……還有別人……”

沈絮了然一笑,故意道:“還有誰?”

臨清憤然推開他,“誰也不關我的事,你去接她們,我才不回去。”

沈絮知他心中介意為何,将人攬過來,好聲好氣道:“沒有她們,只有你一個。”

“騙誰,走的時候你分明說過,日後要将她們一一接回來的。”

“臨清,”沈絮掰過他氣鼓鼓的臉,認真道:“沒有別人,那日随我走的是誰,今日随我回去的就是誰。就算有人聞訊想回來,我也不會讓她進沈府的門。”

臨清一怔。

“我知我過往風流,讓你收了心。如今我明媒正娶,便是要以證心意。你需知,花轎擡進沈府的,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沈絮柔聲道,“浪子也有回頭時,你予我一個機會可好?”

臨清顫聲道:“為什麽?”

沈絮輕笑,“因為這個人是你。”

因緣際會,哪來如果,只因是你。

至此,心結已解,偎着說了一會兒話,洞房的旖旎氛圍算是毀了,但全了一室溫馨。

沈府荒廢一年有餘,重新捯饬,頗費功夫。及至于煥然一新,已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要告別陸山村了,不舍的東西太多。初來時的不甘,到臨走了的不舍,兜兜轉轉回到原點,串成環的時光,竟是這樣短暫而令人回味。

舉村相送,學生們拖着淚滴兒問夫子幾時回來,沈絮無言以對。

他只是俗世裏的一介凡人,有自己的貪戀,有自己的不舍,但也有自己的無能為力。

琴晚拉着臨清的手,一會兒笑他終于苦盡甘來,一會兒又哭自己以後要愈發寂寞了。臨清被他一笑一哭弄得心裏難受極了,真想讓琴晚與柳玉郎同自己一道回蘇州。

但個人有個人的取舍,陸山村雖不繁華,但勝在安寧,若讓臨清自己選,他寧願在這裏與沈絮過一輩子。

可那是個脫得了富貴身脫不了富貴氣的少爺,他選擇了這個人,便要好的壞的一并受了。那呆子為他犯了一回傻,花轎擡進了門,他便該讓過去的心酸徹底過去,重新構築兩人的未來。

告別一衆相親,二人帶着簡單的行李回了蘇州。大半物什還留在陸山村的小破屋裏,那間屋子是臨清與沈絮相知相許的見證,臨清沒有說,但沈絮知他心意,全然保留下來,以待日後得空回去看看。

蘇州,便又是另一段人生了。

好男風是一碼事,但将外寵做正妻待,便又是另一碼事了。

民風開放,讨個男子做外寵大抵只平添談資,惹人道一句風流,而真正換了兩個男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便不是那樣容易為人所接納的了。

越近蘇州,臨清心中越慌。

尚才情定,他害怕這段情誼熬不過流言似劍蜚語如刀。

沈絮卻握了他的手,從始至終,未曾松開。

新請的管家、仆人、丫鬟,才到沈府門口,便有人來牽馬搭梯。沈絮牽了臨清下車,門口圍了許多路人,好奇地打量着經了一道災禍的沈家少爺。

臨清畏懼這樣直白的目光,低着頭想往沈絮身後藏。

沈絮笑吟吟地朝拱手道:“沈某攜夫人歸家,往後各位就多多關照了。”

衆人嘩然,皆望着臨清議論紛紛,臨清一臉通紅,轉身想往大門裏跑。

“哈哈哈!恭喜沈兄賀喜沈兄,東山再起,必福澤綿延。”張瀾領着下人笑吟吟走過來,“你我也算親家了,這些薄禮不成敬意。”

沈絮拱手寒暄。

蘇州的纨绔幾乎全來了,你一句我一句,倒把無相關的路人擠得遠了。一夥人說笑着往府裏走,一口一句嫂夫人,竟誰也沒有覺得這樣一位男夫人有何值得奇怪的。

臨清緊張的心終于緩緩平靜下來,沈絮談笑間望一眼臨清,看到他露了笑臉,總算松了一口氣。

特意叫了一群好友來助場,提前囑咐過,莫叫臨清受了委屈。這群少爺倒也賞臉,自己來了,還拖家帶口,夫人們拉着臨清聊着閑話,小孩子哇哇滿地跑。冷清了一年多的沈府熱鬧喧天,沈絮自己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天色向晚,觥籌交錯,不知哪個夫人先起的頭,竟要鬧起洞房來。

“小絮兒你成親我們都沒有在場,不算不算,得重來一次。”

“就是就是,兄弟成親,豈有不賀之理,來來來,我們重新為沈兄辦一場。”

沈絮哭笑不得,硬是被人套上一身喜服,再看那頭,夫人們竟把蓋頭都準備好了。

臨清羞得滿臉通紅,好歹也有男子,哪有蒙了蓋頭學新嫁娘的道理。

衆人起哄,敲杯碰碟,嘴裏哼着喜慶的曲調,張瀾笑嘻嘻道:“拜堂咯!”

臨清被一個夫人扶到沈絮面前,心砰砰跳得厲害。

陸山村那一次,倉促簡陋,沒有喜服沒有蓋頭,心裏更多是意外與感動。

這一刻,之子于歸的悸動才兀然湧上心頭。

臨清心頭發燙,竟真覺得自己就是那待嫁的新娘,期待、緊張、喜悅、羞怯,種種情愫,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少爺們堵着門口,嚷嚷着要鬧喜房,小孩子調皮地鑽進去,好奇地偷看蓋頭之下是哪家姑娘。

夫人們氣勢洶洶,各自拎回各自的相公,“回去了回去了,敢鬧洞房,今晚就別進卧房。”

嗚呼哀哉,各自散去。

臨清坐在床邊,聽得沈絮腳步近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一般。

喜杆挑了蓋頭,那人舒朗的眉眼映入眼中,仿若那年夏日張府不經意的對望。

沈絮捧了他的臉,動情道:“那日的不算數,今日再無人搗亂了。”

臨清臉紅得像燙熟的螃蟹,眼淚都要出來了。

“別怕,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總有一日,你願意與我坦誠相見。”

動聽的話傳入耳際,臨清在那一刻忽然很想哭。

他們将要開啓的是一段新的人生,誰也無法預料将來會如何,也許會歡情轉薄,也許會相看生厭,但這一刻他深知,他們是歡喜的。

往者不可追,來者不可預,唯有現在,是緊緊握在手心的。

他願意賭上這顆心,換一次無悔。

他亦深知,此刻的沈絮,也是這樣想的。

睫毛微顫,他閉了眼,輕聲道:“沈絮,我歡喜你。”

沈絮眼中光芒大盛,俯身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情動時分,兩人都有些急躁。

沈絮扯着臨清的衣服,臨清扯着沈絮的衣服,扯一會兒又貼在一起親吻,等到好不容易把礙事的衣物都除盡了,彼此皆是呼吸急促雙頰泛紅。

臨清羞得別過頭去,小聲道:“去把蠟燭熄了罷。”

沈絮道:“太遠,被窩外頭冷。”

臨清就往被子裏鑽,不肯叫他看自己的臉。

沈絮與女子的經驗雖多,卻從來沒與男子行過此事,僵僵望了懷裏凝脂玉做的人兒,一時竟不知從何下手。

只好又抱着臨清的臉啃。

臨清被他啃得情動不已,偏偏這呆子又不再進一步動作,臨清難耐地喘息道:“別親了,繼續吧……”

沈絮于是撐起身子望了他。

“怎麽做?”

臨清也望着他。

“你不會?”

沈絮點頭。

“……”

深吸一口氣,臨清漲紅着臉爬到他身上,又見沈絮盯着自己看,只得拿枕頭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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