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吾心如石(六)

段浔的眸光怔了怔,所幸他微垂着眼簾,花無葉兩人并未看見。

她對他的關切,一如初時。

即便他們之間并不熟識,只有幾面之緣,可她對他也并無戒心。

包括宋辰也一樣,那句“一見如故”,瞬間激起了段浔心中千層波瀾。好在他已學會隐忍,喜怒不行于色,這才沒有讓宋辰看出端倪。

“我家師尊身子骨不太好,方才與那樹妖纏鬥太久,身子一時有些發虛。”

段浔還沒緩和過來,暮光便替他解釋。

暮光說話的語氣比較随意,并無多少擔憂,花無葉由此才稍微安心,沒有受傷就好,否則花無葉良心難安。

段浔直起腰身擡起頭,面色已恢複了少許,語氣也很沉穩:“花容姑娘無須擔心,在下自幼便身子骨弱,只要稍作調息就好,并無大礙,亦不會影響到靈力。”

“那……你不需要先回鎮上歇會?”花無葉試探性地問道。

“不用了。”段浔輕輕搖了搖頭,看了眼暮光,“想必北冥湖掌門已等候多時,而北冥湖少主久病纏身,日日煎熬,我等怎還能安心多耽擱時間,還是先趕路要緊。”

暮光則是很配合地點點頭。

緊接着,暮光幫段浔拂去發絲上的霜雪,然後幫他戴上帽子系好裘衣的帶子。

花無葉目光流轉間望向身旁的宋辰,而宋辰不用特意去觀察花無葉的眼神,便知她心思,遂非常自然地提議道:“我們也是要去北冥湖,相逢即是有緣,不如結伴同行,段谷主覺得如何?”

“那就要叨擾宋公子與花容姑娘了。”

段浔并未拒絕。

既未拒絕,那他的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

Advertisement

花無葉再次與宋辰對視,仿佛達成了共同的目的,心意相通。

不知為何,花無葉就是覺得她和段浔之間很有緣,明明對他并不熟識,心中卻願意相信他沒有惡意。而宋辰,花無葉是明知他心懷不軌,卻還是願意與他同行,這種潛意識還真是奇妙。

段浔和宋辰一樣,明知她是誰,卻總是以花容之名相稱。

花容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只傳遍了雲城,而花無葉之名早已響徹整個江湖,對比之下,自當是花容這個名字更安全些。

花無葉四人都會禦劍術,不久便到達了北冥湖。

即便天氣嚴寒,但是北冥湖的水卻沒有結冰,只是湖上雲霧缭繞,什麽也看不清楚。

北冥湖是北方內陸最大的湖泊,湖潮翻湧,而北冥山莊就在北冥湖中央。北冥湖上有天然形成的結界,不可禦劍,只可乘坐特定的船只才能到達北冥山莊。

他們的設防很嚴,而且結界裏有能讓人陷入幻境的迷幻陣,花無葉不想那麽麻煩,便沒有親自去北冥山莊,只将清風玉露交給段浔托他帶去。如果花無葉沒有猜錯的話,教主讓她來送清風玉露,八成就是給北冥湖少主治病的,聽聞北冥湖少主自幼便頑疾纏身,久治不愈,而今有了清風玉露再加上段浔的醫術,應該可以手到病除。

目送段浔兩人登上船後,花無葉和宋辰便離開了北冥湖。

“這天可真夠冷的!”

走在林間的小道上,望着天空中飄落的雪花,花無葉搓了搓手忍不住抱怨,“我們西海也會下雪,但從來沒有冷到這種程度,都快凍成雪人了!”

花無葉第一次體會到,北荒之地的冬天原來這般嚴寒。

“我們長安也是,氣候從沒有如此嚴寒。”宋辰也附和着花無葉,很贊同地點了下頭。看着花無葉滿頭霜雪,青絲恍若白發,再看自己亦是如此,宋辰眸中的光燦若朝霞,伸手輕撫花無葉發絲上的霜雪,“阿容,你說,我們這般是不是也算是共白首?”

“白首?”

你也配?

花無葉想了想,還是決定換一種方式說,“我不喜歡白發,如果長了白頭發我就會全剪掉,白首根本就不存在。”

“白首相依是一件簡單的事,卻也是……很多人奢求不來的。”

在花無葉動手之前,宋辰便主動收回了手,一番感慨都是在暗指他和花無葉。但是他很快就話鋒一轉,唇角微揚輕笑了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的确是很難,但只要有心,我相信這不會是件難事。”

常言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可我若是說,我沒有心呢?”花無葉也不和宋辰繞彎子,感情的事遲早是要面對的。

宋辰堅定地回道:“只要是人,便不可能無心。”

“阿容。”宋辰這一聲喚得很是深沉,他拉住花無葉的手,忽然認真起來,“從前的事怪我太拘泥于世俗,不該欺瞞你利用你,更不該傷害你,直到後來我才敢真正面對自己的內心,遵從心中所願。現如今能彌補多少,我都會盡力去彌補,只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身為正派之首——靈啓派未來的掌門人,宋辰沒有選擇,生來便注定要與邪派為敵。

他所做的一切,皆非他所願。

門派的重任,家族的厚望,就像是大山一樣壓在宋辰身上,導致他沒有辦法,只得去一點點剜自己的心。

直到看見她真正消逝,他才終于能夠抛開一切顧慮。

聽着宋辰那深情款款的話語,花無葉稍稍側過頭去,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酸澀和無奈。這些話的确觸動了花無葉的心,但始終無法再激起什麽波瀾,太晚了,太晚了……

若沒有前世那一場經歷,現在這個時候的花無葉也許會相信宋辰的話。

他們終究是無緣。

欺騙了她,利用了她,是因為正派與他父親的威逼利誘;對她痛下殺手,是因為正邪不兩立的無奈,以她曾經對宋辰的喜歡,這些她或許都可以原諒,但是沒有人知道,她身上背負的傷痛遠不止這些……

他可是殺光了她所有同門啊。

如今重新來過,花無葉可以不再計較,但沒辦法原諒。

況且,花無葉不會再輕易相信宋辰,更不會相信宋辰真的會拜倒在她的裙下。花無葉思量許久覺得還是得有所回應,遂停下腳步,随手往路邊一指,“你看見那是什麽了嗎?”

“嗯?”

宋辰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塊落滿雪的大石頭。

看着宋辰不解的眼神,花無葉輕蔑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吾心如石,冰冷,無情。”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宋辰恍然大悟。

看他并沒有被自己的話所影響,花無葉納悶地微眯起眼眸,眼神裏寫滿了“你以為呢”。

“我只知道一句詩: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宋辰言語非常流利地念完詩句,同樣擡手指了指路邊的那塊大石頭,“将大石比作自己的心,一般都是在表達如石頭一般堅韌不拔,忠貞不渝,哪有冰冷無情一說?”

花本來想表達自己不會動心沒有感情,但是在宋辰的“君當作磐石”面前,就顯得有點站不住腳跟了。

花無葉索性就不跟他扯,“我言盡于此,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情。”

花無葉轉身就走,還加快了腳步。

這次宋辰沒有再立馬追上去,而是靜立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身影,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沉下來。

“真希望這句詩能應用到你我身上。”

可是……

現實總是殘酷的,她不願等他。

花無葉走出老遠都沒有回頭,心也在随着腳下的步伐一點點下沉,她沒有感覺到宋辰的氣息,宋辰這次沒有再跟來。

其實這樣也好,沉悶過後便是解脫。

宋辰在她身邊時,總是會擾亂她心弦,這種感覺真不好受,如今他不在,花無葉可以過得更加灑脫。

花無葉一路都沒停過,匆匆忙忙來到了北冥湖附近的一個小鎮上。

在大街小巷兜兜轉轉,花無葉最終停留在一家客棧前,這家客棧的名字很特別,叫做“緣來客棧”。

緣來緣去一場空啊。

行了,就這了。

花無葉走進去四處看了看,這家客棧來往的客人不是很多,但也不顯寂寥,總體來說還算比較雅清別致。

她去到櫃臺前掏出銀錢,正準備遞給掌櫃,身後卻有一人捷足先登,搶在她前面遞了銀錢給掌櫃,并且聲音嘹亮地說道:“掌櫃,來兩間上好的廂房,多備些取暖的爐子,再上點好酒好菜。”

“好!這位公子您請稍等。”

掌櫃的收了錢就不再理會花無葉,樂呵呵地去吩咐店小二了。

花無葉倒也不在乎掌櫃的态度,而是她身後這人,明明聽聲音花無葉就可以知道他是誰,卻還是忍不住迷茫地轉過頭去看着來人。

“你怎麽又來了?”

花無葉先是驚訝,而後轉變成嫌棄。

這笑得極為惹人厭的人不是宋辰又是誰,總是笑得那樣明亮,還以為自己是太陽呢?

宋辰每走上前一步,花無葉便後退一步,直到花無葉後背抵着櫃臺退無可退,宋辰才肯罷休停在她面前,低眉望着她道:“阿容,我說過,我會一直跟着你,行走江湖,沒有我在身邊怎麽行?”

宋辰還是那個可惡的宋辰,一言一笑亂人心弦。

花無葉挺直了腰杆,擡手戳着宋辰的胸脯霸氣回問:“好一句一直跟着我,如果我要回神月教,你也跟着麽?”

宋辰亦是無畏,“自然,只要你們神月教肯放我進去。”

縱使千刀萬剮亦在所不辭。

“行,你有種。”花無葉着實佩服,是她輸了,她倒忘了宋辰可是個不怕死的家夥,神月教他也不是沒去過。

花無葉收回手,轉身就往客棧的後院走去。

這家客棧規模很大,前廳是吃飯的地方,後院才是供旅客居住的廂房。

宋辰就知道,往後都注定是他追着花無葉,但是宋辰樂在其中,花無葉還沒走出幾步遠,他便快步跟了上去,“阿容,你特意在北冥湖附近落腳,可是為了等段谷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