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前塵舊夢(四)
冬日的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而星月閣內早已經點上了燭火。
位于群山之巅,卻沒有引領光明的氣勢,花無葉也是覺得奇怪,敢情星月閣,便是只與星和月為伴,只在夜間觀天象,白日與其無關。
紗簾搖曳的桌案前,只有花無葉獨坐于此,自顧自地喝着茶。
花無葉的對面也放着一盞茶,然而主位上卻沒有人。喝了幾口清茶潤潤喉之後,花無葉便沒了耐心,斜眼瞥向立在星象圖前的男子,問道:“北冥湖那幫人怎麽樣了,沒被打傻吧?”
然而後者卻一動不動地望着星象圖,半天都沒有吱聲。
此人身着一襲玄衣,身形健碩,負手立在一面龐大的星象圖前,背對着花無葉這邊。從花無葉進來開始,他就沒有挪動過一下,連茶都是星月閣的弟子奉上的。
花無葉敬他是師兄,所以不與他争吵,她可以換一種好點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于是乎,花無葉伸長了身子撐着桌案,端起對面還熱乎着的茶盞,将其放平對準聊夜抛了過去。只見星象圖前的人衣角飄動,已然擡起手,精準無誤地接住了茶盞,只是灑出了幾滴茶水濺到了他手上。
茶水滾燙,但是聊夜的手上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微微側目看了眼茶盞。
然後就見他将茶盞移到自己面前,低眉輕啜了幾口,“北冥湖還有少部分門徒存活,其中就包括掌門人與少主,他們身上所受的傷皆無大礙,已被教主暫且安置在神月宮。”
“哦。”
花無葉很敷衍地應了一聲,随即就收回視線,又開始自己給自己倒茶喝。
這星月閣的茶,味道确實不一般。
北冥湖的人都已安頓好,那花無葉便放心了,掌門人和未來繼承人都還在,東山再起重建北冥湖不是件難事。現如今千尋島有兩派鎮守,料那些正派人也不敢前來滋事,而且他們的人也損傷不少,同樣需要休整。
聊夜手中執着茶盞微微側過頭來,眸子如這閣中的光線一樣幽暗,“你可否告訴我,他……是死于誰之手?”
他?
Advertisement
花無葉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直接回道:“沐非名。”
說完之後,花無葉放下茶盞扭頭看向聊夜,又補充道:“還有教主的傷,也是常合門那老頭打的,幫兇是靈啓派宋延那小子。”
那日北冥山莊發生的事,花無葉都清晰地記在腦海裏。
包括誰傷的誰,她都記得。
聊夜重新轉過身去,眼底逐漸浮現無人能懂的哀傷,異常堅決地道:“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語罷,他又垂眸喝了口茶。
花無葉懂他的意思,報複嘛,這次神月教創傷那麽大,也死了不少弟子才勉強保住北冥湖,這口氣任是誰都咽不下去。
只是她仍有震驚,“怎麽,師兄這是打算插手江湖事了?”
星月閣向來專注于觀星象,從不參攝江湖事,故勢力較弱,前世在正派打進來的時候,星月閣連個屁都沒來得及放就被一鍋端了。而聊夜此人性格較為孤僻,一心研究星象學術,對什麽修煉秘籍都不太感興趣,已退隐江湖多年,未曾離開過千尋島。
至于神月教在江湖上的紛争,他也從來都不管,只會替教中弟子測吉兇,助他們避難。
聊夜能說出這種話,還真是稀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聊夜反手就将茶盞穩穩當當地抛回桌上,然後一拂袖,旁邊的星象球便折射出耀眼光輝,将整面星象圖變換了個模樣。
這是……
花無葉凝眸望着那面全新的星象圖,思緒飛速運轉着。
之前的那幅星象圖邊角有罂粟花的标記,乃是神月教的星象圖,可從中觀測神月教的運勢,而眼前這個……聽聊夜的口氣,花無葉猜測這應該是常合門的星象圖,聊夜想要利用觀天象的優勢拿常合門開刀。
此次圍剿北冥湖,參與者有很多,神月教再厲害也不可能把他們全給滅了。
而常合門的沐非名是主導者,他親手殺害了雲浮歇,門中長老又将教主重傷,若論仇家,常合門當居首位。
一想到這,花無葉的心也跟着激奮起來。
星辰縱橫交錯,聊夜靜靜觀摩了片刻,擡起手指着光芒最為微弱的那片星域,道:“在不久之後,常合門将迎來一場小劫難,若想要其徹底隕落,還需我們出手才行,屆時會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好家夥!”
花無葉激動得拍了下桌案,聊夜這是要直接滅掉常合門啊,夠狠夠霸氣。
果然,能預知未來就是不一樣!
但是……
“教主閉關之前有說過,要我們固守千尋島,有什麽事需等到她出關之後再說。若我們貿然行動,惹了什麽禍事該如何是好?”花無葉還是有所顧慮的,畢竟正派的勢力不容小觑,她不想讓更多的同門無故犧牲。
星月閣雖有主導權,卻無執行力,若花無葉不同意此事就基本成不了。
聊夜倒也不着急,移動視線望向後方閃爍不定的星域,最後停留在最璀璨奪目的那顆星辰上,慢條斯理地說道:“若錯過這次機會,往後,依照當今情勢,常合門只會越來越繁盛。”
意思就是: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機會難得且行且珍惜。
但是花無葉偏不信這個邪。
“那個……師兄深謀遠慮,做出的決斷定然是對的,無葉全聽師兄的安排,屆時若出了什麽事我來擔着。”
有時候,還是要信一下這個邪的。
花無葉認慫了,主動倒了杯茶水奉上給聊夜。
縱橫江湖快意恩仇,她當然想要把沐非名的老巢一鍋端了,十年前圍剿神月教,常合門也沒少出力,這個好機會怎麽能放過?鳳栖不準那是她的事,反正她現在閉關養傷也管不着花無葉,花無葉也不想聽她的。
聊夜再一拂袖,星象圖便消失不見了,“此行兇險,而你與明月會有貴人相助,所以,找常合門報仇雪恨的事就交給你們二人了。”
“又是我?”花無葉無奈地指了指自己。
神月教什麽苦差事都能輪得到她。
不過花無葉也很樂意,她還真想試試手刃沐老頭的快感。
聊夜和花無葉已經商定好的事,自是無人敢阻攔,只管安排下去就可以了。正好在北冥山莊一役中,邀月閣和望月閣損失的人手并不多。
花無葉離開之際,恍然間聽見星月閣內傳來一句缥缈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
“來不及送你……願你一路走好。”
這個一路走好自然不是對花無葉說的,聊夜對她可沒什麽感情,不會說出這種滿含悲涼的話。
他是對雲浮歇說的。
雲浮歇是花無葉大師兄齊源的徒弟,然而齊源在十年前就已經殒命,當時的雲浮歇還只是個稚童。可以說,雲浮歇是由聊夜拉扯長大的,只不過沒有師徒名義,但更像是親人,感情深厚。
聊夜重出江湖确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花無葉一回到神月教便到處跑腿,剛離開了星月閣,又要去往望月閣通知明月。
還沒有到望月閣前,只見眼前閃過一抹黃影,一把鋒利的刀刃已經架在花無葉脖子上。花無葉從容淡定地停下腳步,都懶得去閃躲,回過身擡手就将刀鋒撥弄開,無奈地道:“怎麽每次見面都要上刀?這算哪門子事?”
明月慢慢收回利刃,面無表情地問道:“師姐終于有空來望月閣了?”
“瞧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一有空就來了嗎?”花無葉走上前兩步,很随意地摸了摸明月的頭,像打發小孩一樣。
明月又問:“你一回來神月宮,都去了哪裏?”
“先是去了神月殿啊,後來就去找四師兄了,現在就是來你這了。”花無葉一五一十地給她交代清楚,越往後說,花無葉就看見明月的眸光在逐漸變冷,盯得人發慌。
“知道了。”明月笑了一下,只不過是那種冰冷又帶着嘲諷的笑。
話音未落,明月便直接轉身走開了。
她走得倒是幹脆利落,徒留花無葉一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看她這樣子,好像是生氣了?花無葉無奈地搖搖頭,她還真看不透這小丫頭片子的心思,莫名其妙的。
花無葉與明月說了要對付常合門的事後,明月并無過多的言語,自顧自地就練功去了。
花無葉倚靠在望月閣臺階上的柱子旁,雙手環在胸前,歪着腦袋觀望臺階下的明月。她雙手持着日月雙刃,身影飛舞,将周邊的霜雪都給揚了起來,還有那些枯木都被斬斷不少。
這樣的練功方式也太猛了些,幾乎都要把望月閣給拆了。
花無葉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欲打斷明月,“你就不關心一下,那位被你所傷的宋二公子是什麽情況嗎?”
宋延喜歡明月,上次在雲城花無葉就看出來宋延動心了。
只不過在北冥山莊時,宋延看見明月的出現,卻并無太大反應,他應該只知道黃衫魔女,卻不知在雲城遇見的小姑娘就是黃衫魔女。
當時的宋辰肯定認出她來了,但是他沒有揭穿明月。
“他是什麽情況,和我有什麽關系?”明月一個轉身抛出雙刃,穿過風雪直直向臺階上的花無葉飛去。花無葉則側身一躲,日月雙刃就插在了旁邊的柱子上,大半截都已沒入。
花無葉理了理衣袂,緩步走下長臺階,“也是啊,你沒有心沒有感情,自然沒有牽絆。”
倒是她的問話多餘了。
花無葉徑直從明月身旁走過,不作任何停留,也不多看她一眼,自然也就沒有看見,明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
這話聽上去是諷刺,實則是羨慕。
沒有心沒有感情,無牽無挂無拘無束,多好。
花無葉也希望自己是一個沒有心的人,這樣就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所影響,哪像現在還對宋辰一事心懷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