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風花雪月(七)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
走在江岸邊,更能清晰地聽見船上伴随着琴音傳來的歌聲,悠揚婉轉,餘音缭繞。
春光燦爛,莺歌燕舞。
江水廣闊無垠,浩浩蕩蕩,一眼望不盡對岸的景物。
因江面太寬江水深不見底,所以江上建不起石橋,若要渡江只能乘船。岸邊停了不少船只,既能渡人過江,也能載游人到江上賞景。
以花無葉之能,若要賞江景大可禦劍飛到江面上,但那樣太不雅致。
于是花無葉心血來潮,伸手一指,正好指中岸邊的一艘小型畫舫,看向宋辰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
登船賞景,只需付錢即可。
宋辰心領神會,找到船家付了錢,然後就帶着花無葉登了船。
這艘畫舫上人并不是很多,花無葉到第二層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其實第二層很小,只有兩張小桌,一個居中一些,一個比較靠邊。這一層暫且只有花無葉和宋辰兩人,剛坐下不久,便立即有人奉上了茶水。
花無葉執起茶盞正準備喝,忽聽見二層的船艙內響起了腳步聲,看來旁邊的位置不會空着了。
除了幾道腳步聲,還有船家的說話聲。
“迎宮主,您這邊請!”
聽見這句話,花無葉與宋辰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等那腳步聲靠近,便稍微側過頭,用眼角餘光打量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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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素色衣衫皎潔如明月,身姿端正,蓮步輕移,正是迎素衣本人。
在走出船艙的那一刻,迎素衣率先看見了宋辰,他是正面對着船艙的。她的腳步微微一怔,目光随後就落在了坐在宋辰對面的紅衣女子身上,這時花無葉剛好轉過頭來。
“花——”
跟在迎素衣身旁的左祯剛要脫口而出,即被迎素衣的一個眼神阻攔。
花無葉則是斜眼睨着左祯得意一笑。
她現在與宋辰同座飲茶,左祯若是喊破花無葉的身份,勢必整個雲城都會知曉花無葉與宋辰在一起,于宋辰那是大不利。而迎素衣是個通明的人,她有意護着宋辰,在不明情勢之前不會貿然行動。
現在這艘船上除了她們兩人以外,沒人認識花無葉。
船已離岸,迎素衣在落座之前,還是選擇與宋辰相認,故從容地走上前兩步朝他颔首致意,“宋公子,沒想到能在這與你相遇,真是幸會。”
“迎宮主。”宋辰也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言簡意赅,沒有過多的客套。
相比于迎素衣,宋辰的态度則顯得有點冷淡,氣氛逐漸有些尴尬,迎素衣也就沒再多言,轉身在旁邊的小桌前坐下。
陣陣春風吹來,片片花瓣落在了江面上。
花無葉所在的這艘畫舫也有歌女,歌聲悠揚悅耳,傳遍了這片江域。
左祯時不時地就看向隔壁桌,似乎已經猶豫了許久,在歌聲停頓之際,她終于下定決心,盡量裝得很随和地開口道:“宋公子,按理說你不是應該在長安休養嗎?怎麽……會忽然來雲城?”
迎素衣面上不為所動,眼角餘光卻在緊密注視着宋辰,期望宋辰能給出點預警。
可惜宋辰什麽反應都沒有。
宋辰慢條斯理地倒着茶,并未急着回話。
見此情形,花無葉突然就來了興致,在他開口之前搶先回道:“休養有什麽意思?他會來雲城——自然是因為跟着我來的啊。”
她話中的得意絲毫不加掩飾,特別是她嘴角的那抹笑,肆意又張狂。
左祯一瞪眼,忍着沖動坐在原處,期待着宋辰把花無葉的話狠狠反駁一番。然而,等來的不是宋辰的反駁之言,而是他與花無葉相視一笑,那眼神又寵溺又溫柔,羨煞旁人,與在常合山時看到的一樣。
左祯無措地看向迎素衣,只見迎素衣眸光一凝,低聲開口道:“花無葉,你又對宋公子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花無葉故意将目光投向宋辰,好似在問他一般。
但見宋辰不語,花無葉摸着下巴作出深思狀,而後一拍桌案,起身就蹿到了宋辰身側,毫不避諱地伸手摟住他的肩膀,笑得甚是輕狂,“他都是我的人了,那自然是……”
花無葉故作停頓,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宋辰的下颔,“該做的,都做了。”
花無葉整個人都靠在宋辰身上,動作親昵暧昧,若無旁人,話中深意,自是令人遐想無限。而宋辰非但不抗拒,還很迎合地與花無葉對視,情意綿綿。
“你——好不知廉恥!”左祯羞憤不已,趕忙別過頭去。
花無葉不屑地哼笑一聲。
終究還只是個姑娘家,對男女之事很是避諱。
迎素衣的眸光已經黯淡到了極點,緊抿着嘴唇什麽都沒說,眼中神色甚是複雜。
花無葉表現得太自然,一點也不像在诓人。
沉寂半響,左祯還是氣不過,又轉過頭來,見兩人還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目光流轉盯着花無葉質問道:“你這妖女是不是又對宋公子下了迷魂術?才會讓他這般為你神魂颠倒!看來你也自知低賤,無法俘獲宋公子歡心,便屢次用這下三濫的手段!”
左祯那嘲諷的眼神,就是想反射出花無葉是在自欺欺人。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強求不得。
話音剛落,左祯又用威脅恐吓的口吻接着說道:“花無葉!我勸你還是盡快收回你的妖術,否則就別想離開雲城!靈啓派與我等正道同仁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就憑你?”
花無葉一個眼神看過來,如刀鋒般銳利,讓人不寒而栗。
左祯渾身一哆嗦,竟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花無葉的眼睛,顯然是底氣不足。雖然這裏是往淨宮的地盤沒錯,可花無葉身邊有宋辰,左祯和迎素衣聯手也未必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硬拼起來,其實勝算不大。
但是怎能任由宋辰跟在花無葉身邊?于是左祯沒說話了,便換成迎素衣來了。
“宋公子,你可要認清了,她是神月教的花無葉,在江湖上作惡多端,殺人如麻,你不要被她蠱惑了心智!”
盡管迎素衣說話很平緩,可花無葉還是從中聽出了迫切。
花無葉并未多言,收回手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是否要在她們面前裝下去,決定權在宋辰那裏,花無葉還是不想毀了宋辰的名譽。
花無葉若無其事地自顧自倒着茶,沉默了許久的宋辰,終于在抿了口茶之後開口道:“我知曉她是誰,也認得很清楚。迎宮主,你看,我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的樣子嗎?”
他擡眸望向迎素衣,眼底流光清明透徹,無絲毫渾濁或迷亂。
迎素衣整個人都怔住了,這的确不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眼睛能望見心底,即便神智不清晰了,本心也應該不會被改變。
在迎素衣怔愣之際,宋辰與花無葉對視一眼,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其實,阿容根本不會什麽迷魂術,她只是單憑這副面貌便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甘願一生執迷。”
花無葉也是笑了笑沒說話。
她确實不怎麽會迷魂術,倒是她的師侄合歡會此類法術,但是需要借助迷惑鈴。可即便迷惑了一個人的心智,也最多讓其聽命于自己,不會憑空産生情意。
迎素衣收回視線,放在茶案上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左祯注意到了這一細微動作,擔憂地喚了一句:“宮主?你……”
她本是滿腔怒火,可是在聽完宋辰的話之後,左祯便摸不清方向了,不知宋辰所言是真是假,更看不清當下形勢。
迎素衣面色如常,眼中流光卻是翻湧如潮。
她期望宋辰是被迷惑了心智,所以當聽見靈啓派傳來的消息,說宋辰的确是被花無葉施了迷魂術,迎素衣毫不猶疑就信了。可眼下,她看不到宋辰被迷惑的一絲一縷的痕跡,神智卻是再清明不過了。
迎素衣努力壓下心緒,強裝鎮定回以左祯一個安心的眼神。
琴音再次響起,歌聲也随之傳來,這次歌女換了首歌,轉而唱起了古人所著的琴歌《鳳求凰》,對沒錯,就是《鳳求凰》。
聽到第一句的時候,花無葉都怔了一下。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如果花無葉沒有記錯,這應該就是宋辰曾經寫在絹帕上的那首詩,現如今應該就在迎素衣手上……
花無葉再次與宋辰對視一眼,默默別過頭去當做什麽都沒聽見。
迎素衣果然有所動容,面色終于不再鎮定,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低着頭,眼角餘光裏卻一直在注視着宋辰。
宋辰聽到這首琴歌,眼睛裏卻只有花無葉,一直盯着面前的人看。
花無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悄悄用狠厲的眼神恐吓他不準再看她,這首琴歌跟她又沒什麽關系。好一陣擠眉弄眼過後,宋辰才終于收斂了目光,待歌聲停頓之時,他起身走到隔壁桌前,謙和有禮地問道:“迎宮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迎素衣微怔,随即便應下:“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船艙,不一會兒,就見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層的船頭邊緣,并排而立,面向着江水背對着花無葉這邊。
兩人皆是身着素白衣衫,江面吹來的風拂起了素淨的衣角,乍一看,還挺像對神仙眷侶。
左祯一邊盯着花無葉,一邊注視着迎素衣那邊的情況,而花無葉懶得去管他們在幹什麽,自顧自地喝茶賞景,只不過……
不知是他們聲音太大,還是花無葉耳力太好,竟隐約能聽見他們說的話。
迎素衣基本沒說什麽,就是宋辰在那說什麽絹帕、誤會什麽的,聽不太真切,花無葉還聽見了“阿容”這個字眼,緊接着就感覺到他們兩人的目光朝這邊看來。花無葉沒作理會,繼續喝自己的茶,等他們收回視線後,花無葉才暗自松了口氣。
看這情形,宋辰似乎是在與迎素衣解釋絹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