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花雪月(十)
“不晚。”
段浔的神情似笑非笑,又為花無葉倒了杯酒。
段浔面前的酒壺已空,桌上也皆是七倒八歪的空酒壺,他便命人再拿來幾壺酒,又為花無葉的酒杯滿上。而他自己每次與花無葉幹杯之後,僅是小酌幾口,幾壺酒下來,他才喝了一兩杯不到。
花無葉是千杯不倒,但并不是不會醉。
不知喝了多少杯,花無葉還沒有罷休的意思,段浔便再次倒了杯酒拿在手裏,望着她微微泛紅的臉龐,輕聲道:“宋兄與安樂公主還沒有成婚,他的父親如此威逼利誘,根本不曾真心為宋兄考慮過,心中只有家族利益。他自以為他為宋兄規劃的人生路是最好的,卻沒有想過宋兄根本不想要,為此,他不惜以死相逼,要讓宋兄違背自己的意願而遵從他的意願,這樣的父親,忤逆又如何?”
說罷,段浔便将酒杯遞到花無葉面前。
在花無葉接過酒杯之後,他的神色忽然變得甚是認真,意味深長地道:“他不想回歸囚籠,只有你能帶他出來,自由自在遨游于天地間。”
“是嗎?”花無葉不由得發出質疑。
一杯杯烈酒下肚,神智卻愈發清晰,讓她深深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不甘。
“是的。”段浔給了她很肯定的回答。
花無葉也跟着認同般地點點頭。
只是她沒有看見,段浔眼中那抹被深深掩藏的落寞。
世上求而不得的人有很多,但若對方所求也正好是自己,那便不是求而不得,兩心相互奔赴,終有一天會相合。
——宋風華不配為宋辰的父親,宋辰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
花無葉滿腦子皆是這個念頭,越想越覺得不甘心,越想越覺得氣不過,既然不想看見蘇潋那黃毛丫頭嫁給宋辰,那為什麽還要忍耐?為什麽要拱手相讓便宜了別人?
不行!這不能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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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拼一次,又怎會知道一定沒結果。
但是等到花無葉禦劍飛到長安城外時,她便後悔了。
段浔之前一直在給她灌輸不能放手、不能讓自己憋屈的思想,導致花無葉趁着酒勁,一沖動就禦劍離開了雲城,直往長安而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擾亂宋辰與蘇潋的婚事。可現在酒也醒了,勁兒也過去了,花無葉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沖動,敢情段浔一直給她倒酒,就是想激起她內心的不甘,好讓她稀裏糊塗的被他說服,二話不說就跑來長安。
真是陰險吶!小心思太深了。
可現在她人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雖然是酒勁促使的,可那也的确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然做不出這事。
于是花無葉只好收了劍,隐去自身氣息,随人流進入長安城中。
花無葉打不過宋風華,難道還打不過蘇潋麽?
靈啓派的事以及宋辰的選擇她左右不了,但若是蘇潋出了什麽問題,這婚自然也就成不了。
今日好像就是他們的大婚之日。
長安城的主街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十裏紅妝,浩浩蕩蕩往淮國公府而去。公主出降,自是普天同慶,陣仗真不是一般大,八擡大轎走在最前頭,後面整條街都是公主的嫁妝,綿延不絕。
花無葉站在街邊的屋頂之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儀仗隊伍,目光最後鎖定在最前邊的花轎。
大夏皇室的禮儀,尚公主無須親自去迎親。
是以,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之中,并無宋辰的身影。
花無葉看準了最前邊的那輛花轎,縱身一躍從屋頂飛下,直直落在花轎前。擡轎之人還未反應過來,就瞬間被花無葉一拂袖掀翻在地,花轎“嘭”的一聲落在地上,裏面傳來一陣女子的尖叫聲。
“你是什麽人?”
送親的護衛紛紛拔刀相向,但這對花無葉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花無葉理都不理會他們,花葉劍一出,送親的護衛便紛紛倒地不起,長街上頓時亂作一團。觀禮的人群中亦有正派弟子,一見花葉劍,便瞬間認出其主的身份,大喊道:“這是神月教的花無葉!快保護安樂公主!”
花無葉勾唇冷笑一聲,花葉劍靈光乍現,将他們通通震退。
趁後頭的皇家侍衛還未趕來,花無葉徑直走到花轎前,粗魯地一掀轎簾,便瞧見金冠步搖之下那張花容失色的小臉蛋。
前世花無葉曾與蘇潋打過照面,正是蘇潋本人。
紅妝嬌豔,卻未能襯托出高貴華麗之美,反而是掩不住的稚氣,特別是她瞪着眼睛驚惶的表情,導致她氣質全無。
“傳聞安樂公主驚為天人,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嘛。”花無葉毫不加掩飾地嘲諷道。
果然皇室就會誇大其詞。
這姿色,要說高貴美豔,差了那麽幾分意思,要說清純素雅,那也是不沾邊,迎素衣都比她強上幾倍。
得眼前人一番羞辱,蘇潋臉頰漲得通紅,厲聲質問道:“你是什麽人?你想幹什麽?”
花無葉挑眉一笑,“搶親啊。”
随後不顧蘇潋反抗掙紮,将她拽出花轎就直接帶着她飛離了長街,留下送親隊伍那些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亂作一團。
正派弟子欲前去追趕,但花無葉靈力高深,速度快到他們無法追尋。
衆人都只能眼睜睜看着花無葉将蘇潋擄走。
為首的護衛慌忙對其他人吩咐道:“快回宮禀報陛下!另外再請人去靈啓派和伏天門知會一聲!”
蘇潋身為公主,嬌貴得很,不但不會法術,連最基本的防身功夫都不會,不斷的掙紮卻一點用都沒有。花無葉拽着她沿着屋頂飛來竄去,直接躍過城門離開了長安城,來到山林中的一間破草屋前才停下,一甩手将蘇潋給扔了進去。
“啊——”
蘇潋一個趔趄撲倒在草堆上,頓時灰頭土臉,金簪從發間滑落,一縷發絲淩亂披散下來。
她掙紮着爬了起來,回眸就見一紅衣女子雙手環在胸前走了進來,蘇潋趕忙站起身,一臉戒備地往後倒退:“你究竟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擄走本公主!若讓我父皇知曉,定誅你全族!”
花無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滿不在乎:“我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全族給你父皇誅殺啊?”
混跡江湖的人,自是不畏皇權。
“你、你究竟想幹什麽?快放了本公主!”看着向自己逼近的紅衣女子,蘇潋倒退的步伐更加慌亂。即便氣焰強盛,可能力有限,若要弄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蘇潋倒退時腳下忽然踩到一根木棒,她靈機一動,趁花無葉不注意迅速彎腰撿起木棒,雙手舉高用力砸向花無葉。
區區木棒而已,花無葉自是沒在怕的。
連武器都懶得拿出來,正準備空手接木棒時,卻見木棒與花無葉擦身而過,接了個空,伸着雙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啊!”
呃這……
原是蘇潋在沖上前時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撲倒在花無葉旁邊的地上,還揚起了地面上的一層灰。
就挺突然的。
花無葉倒是想笑,只不過怕蘇潋自尊心受挫,所以還是選擇極力忍住不笑出聲。
蘇潋這一摔,手中木棒也摔落在地,還滾出了幾米遠,要再想去撿就難了。頭上發髻間的珠翠都纏在了一起,大紅嫁衣也沾上了灰塵,一時狼狽不堪。
蘇潋再次掙紮着爬起來,這會卻是連叫嚣的力氣都沒有了,惡狠狠指着花無葉半天說不出句話來。
腦子不好使,身手也不靈活,都不用花無葉動手,她自己就把自己整得半條命都沒了。花無葉是看她實在柔弱,不堪一擊,就拽着她摁住她的雙肩強行讓其坐在草堆上,然後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金簪,親自為她重新戴上,“尊貴的公主殿下,你就給我好好待在這裏吧!”
花無葉将門窗都施上禁锢之術,不會法術的蘇潋自是無法破除,外面的野獸什麽的也進不來。
花無葉倒要看看,沒有新娘,這婚還怎麽結!
“不好了!安樂公主被人擄走了!”
靈啓派的弟子大叫着跑進宋辰的院子,站在房門前的宋延聞聲忙問道:“出什麽事了?安樂公主怎麽了?”
“安樂公主的花轎剛出皇宮不久,就當街被神月教的花無葉給擄走了!”
“啊?竟有此等事?”宋延也是大吃一驚,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躊躇了一會還是選擇推門而入。一進屋,就見一身素雅青衫的宋辰坐在窗臺前,手裏悠然自得地搖着折扇,而那喜服則原封不動擺放在一旁,宋延甚是不解地走上前去。
“大哥,你怎麽還……”
“行了,我都聽見了。”宋辰輕聲打斷宋延的話,一收折扇從容起身,面上笑如春風,“阿容她果然來長安了,這正合我意。”
他遲遲不換喜服,便是在等花無葉來。
若花無葉不來,那他便只能自己來動手了,然而花無葉果真沒讓他的期望落空。
敢情宋辰根本不打算成婚啊,明白了這一事實的宋延也随之鎮定下來,只是仍有困惑:“大哥,你之前不是說,她始終不肯原諒你嗎?無論你如何努力都已挽不回她的心,就算不放棄也不會有結果,怎麽現在又……不打算放手了?”
宋辰剛回到長安的那幾天,整日沉默寡言,失魂落魄的,活像是墜入了谷底。
那日見花無葉帶走宋辰,宋延便知他們二人有染,而後又聽宋辰喃喃自語說出那些話,雖未明确提及花無葉的名字,可結合種種跡象,宋延不難猜出宋辰實際上心系花無葉。
他本以為宋辰和花無葉已經情斷,宋辰已經死心,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
宋辰的目光掃過旁邊疊放整齊的喜服,伸出手指尖劃過柔軟的面料,意味深長地道:“她不願回心轉意,并不代表我就要另覓新歡。”
即便她不來,他也不會娶蘇潋。
前世已經發生過的事,這次何必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