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彭立來得很快,不出裴戎所料,他還帶着嚴心夏。
“來了。”裴戎說話時還顧及着在睡覺的鄭琬琰,聲音要比平時低多得多。
曾幾何時,裴戎也幻想過,有朝一日跟嚴心夏重逢的場面,或許是兩人紅着眼,或許是兩人磕磕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總歸不該是現在這副平淡的模樣。
裴戎行動有些不便,他只是禮貌地站了起來,病房也不像其他場合,除了兩張病床,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他環視了一圈,沒找到合适的地方讓他們坐。
幸好彭立也沒跟他客氣,“算了,都是熟人,還招呼我們幹嗎。”
廠裏特別給裴戎調到了雙人病房,鄭琬琰的情況不需要住院,所以隔壁的床鋪空了出來。
彭立朝床上的鄭琬琰努了努嘴,“這是?”
要躺在床上的是個男人,彭立還會擔心裴戎是不是有新歡了。
裴戎指了一下床上的人,“我們單位的小姑娘,今天的事故受了點驚吓,剛睡着沒多久。”
一旁的嚴心夏在這個時候才說話,“好久不見。”
裴戎比以前更高了,更壯了,樣貌更加有棱角,老派的氣質倒是一直沒變過。
裴戎朝嚴心夏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兩人都壓低了聲音說話,反倒讓氣氛變得尴尬起來,連彭立這個話簍子都憋不住了。
“你看看,不趕巧啊,好不容易見一面,還是在醫院裏。”彭立關心道,“你這要住幾天的院啊?”
“醫生說是留院觀察兩天。”
彭立又道:“你傷的是手,不方便啊,有沒有請護工?還是叔叔阿姨來照顧你?”
裴戎連忙道:“沒,沒讓我爸媽知道,不是什麽大事,免得他們操心。”
“那不行啊,你吃飯怎麽辦?總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彭立見床頭的小桌子上什麽都沒有,“你現在還沒吃飯吧?天都快黑了。”
彭立大概是鐵了心了要撮合裴戎跟嚴心夏,裴戎害怕他會說出那句讓嚴心夏來照顧自己的話。
站客難打發,就在裴戎犯難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這一打岔,他稍微松了口氣,拿出手機一看,剛放下的心髒又吊了起來,是王寒輕的電話。
他就知道這個點兒,差不多到了王寒輕打電話的時候,正好床上的鄭琬琰也醒了,幾雙眼睛齊齊看向他,他只能說句“稍等”。
接起王寒輕電話時,裴戎習慣性想往門外走,剛好嚴心夏和彭立堵在門口,他只能退到窗邊。
巴掌大的病房,個個都屏住呼吸,等着他這通電話打完,他再克制,大家還是能聽到他說什麽。
“喂?”
王寒輕估計是到地方立馬給裴戎打的電話,電話接通時,他還有點喘,“到家了嗎?”
一想到王寒輕騎半小時車,就盼着這通電話,裴戎都沒法開口說自己有事,讓他先回去。
“沒…”
“在外面見朋友?”
這麽點兒事,裴戎犯不着說謊,既然王寒輕問到這裏,他直截了當地坦白了,“在醫院裏。”
王寒輕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出什麽事兒了嗎?”
裴戎用餘光瞥了一眼房間的人,側過身,背對着他們,安撫道:“你聽我說,我人沒事,別緊張。”
電話裏沉默了一下,“傷到哪兒了?”
王寒輕不信裴戎那套說辭,既然進了醫院,肯定是受傷了,只看是嚴重與否。
“胳膊。”
“什麽程度?”
裴戎輕描淡寫道:“骨折,要在醫院待幾天。”
王寒輕是個很細心的人,裴戎一丁點兒變化他都能察覺到,“你那邊不方便是嗎?”
“嗯。”豈止是不方便,前任、發小、下屬,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跟王寒輕打電話,“你今天早點回去。”
王寒輕從不為難裴戎,哪怕他盼這通電話盼了一整天,哪怕他心都快飛到裴戎身邊,還得故作大方,“好,我這邊工作快結束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嗯…”
“裴戎…”在挂電話前,王寒輕把裴戎叫住,“你發給我的照片我看到了,貓長胖了,借我自行車的人,送了我一把軍用小刀,本來想視頻的時候給你看,只能等回來之後,中午吃了芋頭炖雞,下午宿舍樓停水,剛出來的時候才來…沒了…”
裴戎愣着把這些毫無關聯,又毫無營養的話聽完,王寒輕在那邊的生活很單調,他已經是絞盡腦汁,将所有的東西都和自己分享。
“還有一件事…”王寒輕怕裴戎挂電話太快,又怕自己耽誤他時間,“有點想你了。”
前面的都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有點想裴戎了,他也想問問,裴戎有沒有想他。
裴戎心都揪起來了,他舔了舔嘴唇,後面站着什麽人,他有點不在乎了,帶着點兒笑意,“我剛剛沒空,現在開始想,可以嗎?小狗。”
王寒輕心滿意足地回答:“好。”
要不是病房裏站着的兩人自己不認識,鄭琬琰真想趁着裴戎打電話跟他們聊兩句,終于挨到裴戎挂電話,她才找到機會說話,“主任,你跟誰打電話呢?”
裴戎沒回答她的問題,“醒了,醒了下樓去買點吃吧,我倆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你還不餓嗎?”
鄭琬琰癟了癟嘴,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又好奇道:“這兩位是誰啊?”
“我朋友。”裴戎催促着,“快去吧。”
支開了鄭琬琰,裴戎順手把被子牽了牽,“坐啊,剛說到哪兒了?”
裴戎壓根兒不想繼續剛剛的話題,故作恍然大悟,“我現在這樣也沒法跟你們出去聚,要不然等段時間,正好聯系其他同學,弄個同學會什麽?”
“随你的便吧。”彭立一時摸不準裴戎是怎麽想的了,沒好在強行讓了兩人湊到一塊兒,可他又不能不給他倆獨處的機會,“我出去抽根煙。”
病房門一關上,嚴心夏站起身來,“我給你倒杯水吧。”
他在房間了看了一圈,沒有水壺,也沒有杯子,裴戎想叫他不用麻煩了,他執意跟護士站要了紙杯,倒了杯溫水。
剛剛那通電話沒什麽特別的,只是最後那個稱呼,小狗。
是叫小朋友嗎?不像,畢竟裴戎中午那會兒,還給那個“小狗”分享了小貓的照片。
他沒有直接問裴戎身邊是不是有人了,“我還以為…你說見不了面,是為了躲着我…”
其實剛剛裴戎要辦同學會的回答,已經算是躲着自己,拉上一大幫子人,熱熱鬧鬧地躲。
“怎麽會這麽想呢?”裴戎現在的打扮實在不怎麽體面,胳膊上打着石膏,還挂在脖子上,身上穿着病號服,他話鋒一轉,“怎麽突然回來了?”
嚴心夏垂着眼睛,“總不能一直待在國外吧,回國是遲早的事情,打算過段時間,在市裏開一家琴行,別說我了,你呢?”
“我?”裴戎的人生,算得上是順風順水,順利考上大學,順利畢業,順利得到現在這份鐵飯碗的工作,“畢業之後一直在廠裏工作。”
嚴心夏不單單只想知道這些,他将話題引導了感情經歷上,“沒有談戀愛嗎?”
裴戎一點也不意外,嚴心夏一向是這樣的,他問得很坦蕩。
“談過幾次,不過都因為各種原因分手了。”
嚴心夏接過話,“我也是…有時候會想起你,我們讀書那會兒,後來的戀愛,都和那會兒不一樣了,為什麽會不一樣?”
年少的感情純粹,且熱烈,只是牽手和擁抱,足以填滿整個少年時期的記憶。
裴戎笑了笑,“怎麽突然說起以前的事情來了。”
“裴戎。”嚴心夏不想被裴戎又跳開話題,追問道,“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裴戎在想,他和王寒輕還不算在一起了吧,至少王寒輕還沒正式問過他,他倆頂多算是在試試的階段,暧昧期。
嚴心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問過彭立,可是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我有沒有回來晚?”
“心夏,我不打算騙你,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人記憶力特別好,記住的東西,沒那麽容易忘掉,幾個月前,還是會想起關于你的事情,只是這幾個月,遇上一個人,我跟他還沒在一起,也有可能快在一起了。”說到王寒輕,裴戎的表情變得輕松了許多,“他呢,跟我交往過的人都不太一樣,很…特別。”
嚴心夏沒料到裴戎會說出這麽一段話來,能讓裴戎用特別來形容的,是一個人認識僅僅幾個月的人,而不是自己。
“我沒跟任何人細說過他的事情,包括彭立。”
裴戎說了這麽多,無非是告訴嚴心夏,打從決定分開的那刻起,什麽時候回頭,都晚了。
他也不想去假設如果沒有王寒輕的存在,自己和嚴心夏還會不會有可能,沒有那種意外,如果有的話,為什麽不是如果嚴心夏不出國,如果他倆不分手呢?
這種落差,猶如從高空墜入了地獄,嚴心夏連笑容都顯得格外的僵硬,“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