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第二天吃過早飯,鮑天意向四人告了辭,回到茶葉店裏徹底地打掃了一通,然後把買來的兩個紅燈籠挂在店裏牆壁上面的兩根支架上,又在店門口貼出了一副春節對聯。做完一筆茶葉生意後,鮑天意打了一通電話,請一個朋友這幾天幫忙照看一下茶葉店的生意。等這個朋友來接班後,鮑天意先回到住處沖了個澡,剃了胡須,換上了幹淨的襯衣和外套,接着打車去了市中心,此時離2018年的春節只剩下九天,城裏的年味兒也越來越濃。鮑天意在一家裝飾得喜氣洋洋的商廈前下了車,乘坐商廈的電梯一路上到四樓,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的門口,他遇到了正在等他的吳品樂。
“鮑天意!”吳品樂見到鮑天意後跑了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欣喜地叫道。她穿着一件駝色的落肩繭型大衣,挎了一只香奈兒的西瓜紅漆皮銀鏈單肩包,利落的短發搭配上精致的妝容,看上去時尚大方又嬌俏迷人。
“吳品樂,你到了。”鮑天意對吳品樂抓上自己胳膊的手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想要掙脫那雙做了精致美甲的手。
“我提前了半個小時到。”吳品樂從鮑天意的後退中意識到了他的回避,有些失望,把本來提前的兩個小時減去了一個半小時,她松開了抓住鮑天意胳膊的手。
“我們進去吧,我在裏面訂了包間。”吳品樂把笑容收斂作腼腆和克制的狀态,說道。
鮑天意跟着吳品樂進了這家叫做“花火”的日本料理餐廳,坐進了一個小巧精致的包間。
餐廳穿着和服的女侍者送來菜單,吳品樂熟練地點了一壺日本清酒、兩份松葉蟹粥、兩份長腿蟹沙拉、兩份海膽刺身、 兩份味噌湯和兩份天婦羅。她叮囑女侍者記下菜名後,仰起頭來問鮑天意:“天意,喜歡日本拉面還是鳗魚飯?”
鮑天意說:“拉面,謝謝。”
“再加一份日本拉面。”吳品樂合上菜單還給女侍者。
侍者很快便端上來一壺日本清酒和兩個玲珑的杯子。吳品樂接了過來,謝絕了她幫忙斟酒的服務,給鮑天意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酒。
“天意,我們都快十年沒見過面了。說實話,你能來赴約我覺得很激動。”吳品樂端起酒杯的幾根手指頭微微有些顫抖。
“十年過得真快。”鮑天意用一只手端起酒杯,低頭喝了一口,輕聲說。
“這十年我去了澳洲留學,還和你弟弟鮑天幸成了同學。這個世界可真小。這次還是通過天幸聯系到你的。他兩年前就回國了,說是墨爾本再宜居也比不上成都晚上十點還能在街邊撸串的快樂。聽說他在那家公司挺受重用的。”
“對,天幸從小就愛熱鬧。你讓他去那種天一黑所有商店都打烊的地方生活還不如直接把他送到阿拉斯加去和冬眠的熊一起生活。他在那家公司幹得還不錯,就是有些辛苦。父母正準備給他開一家健身中心讓他來管理。”
“健身中心是個好主意,天幸在莫納什大學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的課外活動就是健身。要是他有你這樣高的個頭,在澳洲的健身中心一出現肯定會吸引很多女生。”吳品樂說完望向鮑天意的眼睛,流轉的眼波中淌出幾分羞澀和挑逗。
“天意,你最近怎麽樣?”吳品樂問。
“我還好。”鮑天意又喝了一口清酒,杯子就已見底了。
“服務員,請再上兩壺清酒。”吳品樂按了桌上一個按鈕,然後對随即進入包間的女侍者說道。
“我聽天幸說你的茶莊生意還不錯。”吳品樂邊說邊把酒壺中的清酒全都斟給了鮑天意。
“對,還可以。”鮑天意點點頭。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吳品樂問。
“暫時沒有什麽。茶山和茶莊經營得都還不錯。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你可能也聽天幸說起過,從部隊退伍後父母資助我去澳洲留學,畢業後在澳洲一家和中國有貿易往來的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我申請到公司在成都的辦事處上班剛好一個月。”
“你更喜歡這裏的生活還是澳洲的生活?”鮑天意問。
“對我來說其實都差不多吧。将來我的愛人在哪裏生活哪裏就是我的家。”吳品樂看着鮑天意的眼睛說。
“你愛人現在在哪裏?”
“我現在還是一個人。”吳品樂說,“我聽天幸說你也是一個人?”
“天幸這些年越來越愛傳播別人的隐私,比起開健身中心我覺得他更适合去做八卦小報的記者。”鮑天意搖搖頭說。
侍者陸續端上來吳品樂點的菜。
“天意,松葉蟹粥和長腿蟹是這家料理店的招牌菜,長腿蟹用牛蒡、酒、鲣魚湯和淡口醬油調制而成,據說一生一定要吃一次。你嘗嘗看口感如何?”
鮑天意舀了一勺子松葉蟹粥喝下去,又夾起一塊長腿蟹沙拉嘗了嘗,點頭說:“味道不錯。”
“我聽天幸說你很會做菜。可惜我從來沒有機會品嘗你的手藝。”吳品樂說完低下頭喝粥。
“天幸就愛說大話,誇起人來不留餘地。我那點廚藝也就适合在部隊的炊事班裏煮一煮大鍋飯。”
“我聯系過你的戰友,他們都說你退伍後就從他們的圈子裏全身而退了。為什麽?”吳品樂停下手中的勺子,望着鮑天意說。
“不為什麽,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有必要留在那個圈子裏。”
“天意,你說實話,是不是因為你想忘記那場地震?”
“這和地震沒關系。”
兩個人都停下手中的勺子和筷子,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物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天意,我聽天幸說你想要擴大目前茶園的規模對嗎?”
“看來我得找到天幸給他一點封口費,省得他到處八卦我。”
“我可以入股你的茶園嗎?我在澳洲工作這些年存了一些錢,最近也想做一些投資,但沒找到合适的項目。”
“可我的茶園投資多、見效慢。我不想耽擱你。”
“慢?有多慢?十年嗎?我十年沒有見到你可現在仍覺得十年過得好快,好像你從來沒從我的生活中消失過一樣。反正我現在也用不着那筆存款。”吳品樂給自己和鮑天意斟滿了清酒,借着微醺的酒氣說。
“十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了。”鮑天意看着盛清酒的淡綠色瓷壺緩緩地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在我眼裏你什麽都沒有改變。”
“改變的東西都藏在心裏。眼睛是看不見的。”
“你心裏藏了什麽秘密嗎?天意?我感覺這些年你一直在回避什麽。”
“沒有。”
“那至少說明有一點是沒變的。”
“什麽?”
“你的固執。以前在我們中學班上,你的固執讓喜歡你的女生又愛又恨,其中包括我。”吳品樂為自己終于有勇氣承認對鮑天意的感情而有些激動,“那時候教語文的班主任說你們籃球隊的把時間都浪費在體育上了是本末倒置。你偏要堅持每個周末帶領球隊打籃球,最後拿了全市中學籃球比賽冠軍,每個周末都有其它學校的女生專門跑到我們學校來看你打球。”
“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陳年往事了。”
“可我就是忘不了。”吳品樂接着說,“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穿高跟鞋到學校就把腳踝扭傷了,是你把我背去醫院又背回家。那些女生為此而嫉妒了我整整三年。我的自行車輪胎應該就是她們中的某一位或幾位給劃破的。不過她們要是能料到我因此而能經常搭你的順風車肯定就不會那樣幹了。我倒是因禍得福,誰叫我們兩家住得那麽近呢?”
“是啊,你每次看到我騎車都要跳到我自行車的後座上,強行要我載你,搞得我爸媽和天幸還以為我和你在談戀愛。”
“我就是要讓那些女生嫉妒我。看到她們滿臉陰雲的臭樣子我覺得比考了全年級第一名還開心。”
“太誇張了,我哪有那麽受女生歡迎。”
“怎麽沒有?你不記得高二剛開學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因為都想申請和你同桌竟打起來了嗎?其中一個女生把另一個的臉都抓破了。為這事那個叫胡閩霞的女生還受到了留校察看和全校通報批評的處分。”
“你記性真好,連那個女生的名字都記得。那麽久遠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天意,你真的那麽健忘嗎?”吳品樂的聲音和神情突然變得憂郁起來,說道,“這十年裏我可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你。”
“這十年發生了很多事。有的事經歷過一次就足以把以前的記憶都清空了。”鮑天意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清酒,緩緩地說,“你是開車過來的吧,我就不給你添酒了。我沒有車,不用擔心醉駕。”
“能告訴我你經歷了什麽重大的事情嗎?我想知道是什麽讓你清空了以前的記憶,還退出了以前的圈子。”
“有的經歷最好只留給自己,說出來除了滿足聽者的好奇心外就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鮑天意仰着脖子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開始吃菜。
吳品樂沉默了幾秒鐘,說:“那好吧,天意,我尊重你。”
鮑天意吃完了螃蟹、海膽刺身和拉面,在吃天婦羅前帶上手機去上了一趟廁所,回來時他去前臺打算把兩人的賬結了。侍者問了他的座位號後告訴他說:“先生,你們一共消費了一千九百九十八元,姓吳的女士已經提前付過款了。”鮑天意吃了一驚,對那位服務員說了一聲謝謝離開前臺回到座位上。
“你已經買過單了?”鮑天意坐下來問吳品樂。
“是啊,開始說好我請客的。”吳品樂揚了揚眉毛說。
“怎麽能讓你請呢?”
“我請客怎麽了?這樣你就欠我一頓飯,我們就可以至少再見一面了。”
“這一頓飯挺貴的。你比很多男士都大方。”
“下一次你可以請我到你家裏去吃你做的菜。在澳洲的時候,我們一群四川去的學生經常聚在一起吃中餐,鮑天幸用來評判那些中餐的唯一标準就是有沒有你做的好吃,幾年下來,能入他法眼的中餐還真沒幾樣。他每比較一次就激發一次我對你廚藝的好奇和神往,比起高檔餐廳裏的美食來,我更想嘗嘗你親手做的飯菜,天意。”
“你還是記得我的弱點。”鮑天意笑了笑,說。
“對。寧肯被別人虧欠也不願虧欠別人,這麽受歡迎的弱點我怎麽可能忘。這大概也是當年即使有那麽多女生鐘情于你,可男生們照樣跟你很鐵的原因。”
“你用詞很誇張,鐘情這種事情不會在十年的時間內就消失得蹤跡全無吧?我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哪個女生對我鐘情過了。”
“如果暗戀算是鐘情的一種,那我倒是知道有這樣的女生。”吳品樂說完對鮑天意羞澀地莞爾一笑。
“我倒是記得一個畢業時對我表白的男生。名字就不提了。我當時很震驚也有些遺憾,因為我一直把他當很鐵的兄弟。片刻的大腦空白後,我冷靜地告訴了他自己只喜歡女生。”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我一直很想知道。”吳品樂望着鮑天意問。
“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吧,只有遇見了才知道。”
“那到目前你有沒有遇見呢?”
這個問題讓鮑天意突然走神回到了藍蓮花客棧,他仿佛又看到吉飛鴻一邊說:“喝杯紅茶暖暖胃吧。”一邊将紫砂杯遞給他,她細長光滑的無名指觸到了他粗糙的大手,然後很快地縮了回去。
“先生,請喝玄米茶。”穿和服的女侍者對走神的鮑天意說。他的神兒方才回來,穿冬裝旗袍的吉飛鴻變成了眼前這位穿和服的侍者。
“哦,謝謝。”鮑天意接過了玄米茶對女侍者說。他為自己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剛才說什麽?”鮑天意因為走神忘記了吳品樂的問題,只好再問一遍。
“哦,我想問你覺得我當你未來茶園的股東行嗎?”
“讓我再想一下。”
“你擔心自己會卷款潛逃嗎?”
鮑天意沒回話,只是對吳品樂笑了笑,說:“時間不早了。謝謝你請我吃這頓奢華的午餐。下午一個老客戶約好了來店裏買茶,我得親自回去幫他挑選。”
“那好吧,你再想一想,如何覺得合适的話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再約商談合作的細節。我只是想給我那筆存款找個合适的投資項目,又不是要捐贈給你。”吳品樂站起身來,穿上那件駝色大衣,挎起了香奈兒的小包,對鮑天意調皮地一笑,說,“談合作最好在你溫暖的家裏,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家底兒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鮑天意送吳品樂到了商場負二樓的停車場,吳品樂坐進她那部紅色MINI COOPER裏,對鮑天意說:“你也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想在這商場裏逛一下買一點過年用的東西。”
“那好吧。期待下次見面。”
“你路上開車小心點。這段時間酒駕司機的比例比平常高很多。”
“好的,放心吧。酒駕吓不倒一個服過兵役的女司機。”
她說完關上車門,發動了汽車的油門。鮑天意一直目送吳品樂離開停車場,揮了揮手回應她對着後視鏡做的一個飛吻。
他剛離開停車場就接到了鮑天幸打來的電話:“哥,你現在有空沒?可以收容我幾宿讓我避一下難嗎?我今晚就過來。晚飯我想吃你做的魚丸面。”
“那你先去我家等着。我這會兒剛會完一個朋友,去超市買點食材就回來。”
“你不用逛超市了。食材我全買好了,魚肉我們用格陵蘭島的三文魚。還買了幾罐啤酒。我先幫你把絞肉機和魚丸機拿出來清洗一下。”
“你倒是挺會當家作主的。行,馬上回來。”
半個小時後,鮑天意回到了自己租的單間小公寓看到鮑天幸正帶着一副大耳機閉着眼睛半躺在沙發上聽歌。
“天幸。”鮑天意猛地一拍鮑天幸翹在沙發扶手上的腿,把鮑天幸吓了一跳,他嗖地從沙發上坐起來,睜開眼睛抗議道:“哥!吓死我了!你這樣很妨礙我思考人生!”
“說說你都思考了些什麽?”鮑天意樂壞了。
“這第一嘛,就是人在成年之後不能跟父母住在一起。”鮑天幸取下來了耳機,神情很憂郁地緩緩說道。
“你和爸媽住的那棟別墅是好多人求之不得的。”
“哥,我更喜歡住在你這樣的單身公寓裏。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住別墅的是餓漢,住單身公寓的是飽漢?”
“當然。就自由和隐私而言,我就是個快餓死了的乞丐。”
“哈哈哈!”鮑天意仰頭大笑。
“哥!你怎麽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他們逼我相親的節奏比當年那個逼我一下午做二十道奧數題的變态輔導老師還狠。”
“說具體點兒。”
“他們說我二十五歲還沒交女朋友讓他們出去和老朋友見面很沒面子。”
“讓他們說呗。”
“關鍵是他們接二連三托人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要是不去見就要聽到無處不在的嘆氣聲,看到無處不在的賭氣的臉。生活在那棟別墅裏感覺負能量太強了。”
“介紹女朋友你就去見見,就當多認識個朋友。”
“你說得挺簡單。我見完面一回來就要面對他們苦口婆心的勸導,說這個條件不錯值得交往試一試,那個性格很好,相處一下沒什麽。我要是說覺得不滿意,他們就要抱怨說這個也不滿意那個也不滿意,自己又不肯主動去結交女孩子,讓他們操不完的心。哥,你說他們不是多事嗎?我什麽時候要他們為我的婚戀操心?”
“吃人的嘴軟、用人的手軟。誰叫你都二十五歲了還要用父母的房子吃父母做的飯菜?受之于人就要受制于人,這個道理還需要你思考人生後才懂啊?”
“所以,哥,你趕緊做魚丸面慰藉一下可憐的我吧。”
鮑天幸推了推鮑天意的胳膊乞求道。
“一頓魚丸面就能慰藉到你,你也太容易滿足了。”鮑天意一邊說一邊走到餐桌旁一一察看那些袋子裏鮑天幸采購來的食材。
“姜蔥蒜雞蛋一樣不少,蔬菜也是當季的奶白菜,不錯啊,天幸。”
“哥,你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魚丸有多好吃。當年我在澳洲吃遍了他們的魚丸也沒發現一家能趕上你做的。”鮑天幸邊說邊幫鮑天意摘菜和理蔥。
“你以後別到處去吹噓我做的菜好吃。害得吳品樂産生了幻覺還以為我是廚神下凡,反複強調想吃我親手做的菜。我告訴她自己的手藝也就适合在部隊裏做做大鍋飯,哪裏有你吹噓的那麽好。可她偏不信,說你在澳洲留學的時候,評判當地中餐的唯一标準就是有沒有我做的菜好吃,結果沒找到幾家的菜比我做的菜好吃。你這不是誇大其詞嗎?我要真有你說的那麽神通的廚藝就不會開茶莊而改開飯館了。”
“哥,你不是不能開飯館。你是只愛做給自己看得起的人吃,比如我。你不是說過做菜是一件挺私密的事情嗎?我真羨慕我未來的嫂子,能經常吃到你做的飯菜那可不是一般的福氣。對了,你今天和吳品樂一起吃飯了嗎?她早就找我要了你的聯系方式。在澳洲留學的時候她也常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哥,她應該是很喜歡你哦。”
“我們不過是中學同學罷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哥,說實在的,我真羨慕你的女人緣。吳品樂長得挺美的,對朋友也很不錯,要不是我們以前是老鄰居我早知道她媽方阿姨很難相處的話也許我也會追她。在澳洲的時候追她的男生不少,但她都無動于衷。她心裏好像一直都裝着一個人,我猜那個人就是你。”
“但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天幸。”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我喜歡無法被定義的女子。”鮑天意邊說邊把鮑天幸買的三文魚片從袋子裏拿出來,然後開始洗幾塊生姜。
“什麽叫無法被定義?”鮑天幸好奇地問。
“就是她外貌看似溫柔似水,其實內心強大如山;她有古典的韻致和矜持也有現代的英氣和灑脫;有時成熟得像個不沾風塵的淑女,有時又天真得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
“哥,你在描述某部玄幻小說裏的女主角吧?”
“萬一我遇到了這樣的女子呢?”
“你真遇到了?在哪座仙山妙林裏遇到的?”鮑天幸停下了手中正在理的蔥問道。
“這暫時不能告訴你。要是讓你知道了那座仙山妙林還能長草嗎?你為什麽要把我想借錢承包茶園的事告訴吳品樂?”
“我想着你們是老同學,而且她又一直喜歡你。萬一她能幫上忙那不是更好嗎?”
“她今天倒是說想投資茶園。”
“那太好了,哥!你可得感謝我這個中間人。”
“我可不覺得。”
“對你有感情又願意投資的人有什麽不好。再說她的那筆存款閑着也是閑着,與其投給別人不如投給你可靠。”
“天幸,如果她只是追求經濟回報那事情就簡單多了,可問題是人對但凡投入了感情的事就會在潛意識裏期待回報。我沒有對她動過心,那也不能傷她的心。”
“哥,你說得有道理。”鮑天幸将一把理好的蔥放在切菜板上,嘆口氣說,“你要是能勻一點桃花運給我就好了。”
“天幸,我頂多不過是聞到了一點桃花香罷了。如果真有實實在在的桃花運那我現在也沒工夫給另一個單身漢做魚丸面吃了。”
“那倒也是啊。”鮑天幸點點頭,從袋子裏取出兩枚雞蛋,放在碗邊磕破了把蛋液倒進碗裏。
鮑天意把切好了的姜蔥蒜、三文魚片、蛋液、鹽、花椒粉、胡椒粉、孜然粉、番茄醬一起倒進絞肉機裏,又加了兩勺紅薯粉然後打開了攪拌旋鈕。幾分鐘後,所有的原材料都混合成了一種偏粉色的糊狀物質。鮑天意用一把小號豬毛刷給烤魚丸機的每一個格子都刷上了一層油,然後用一把小勺子舀了混合好的魚肉糊倒進那些半球形的小格子裏。給烤魚丸機插上電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那些剛好填滿了半球形格子的魚肉漿就開始膨脹變幹,散發出撩人的香味。鮑天意用一根牙簽把烤成了半圓球狀的魚肉丸子挨個反轉一百八十度,讓它們漸漸變成飽滿的小圓球。
鮑天幸看着拿着牙簽小心翼翼地翻動魚丸的鮑天意,說道:“哥,我真慶幸爸媽讓我有了你這個哥。”
“天幸,你是來煽情的嗎?”鮑天意看了一眼弟弟,然後一邊繼續小心翼翼地翻動魚丸一邊問:“是不是每次來我這裏蹭飯都會有這種呼之欲出的幸福感?”
“哥,我鮑天幸是那麽功利的人嗎?”鮑天幸抗議道,“我看了那些你資助的孤兒寫給你的信時就覺得有你這樣的哥真幸福。”
“下次要是再偷看我的私人信件,別說魚丸了,就連魚骨頭都不會伺候。”
“這個我知道,”鮑天幸腆着臉說,“可我還是挺想讀一讀你和那位無法被定義的女子之間的通信。主要是想學習一下。”
“你還是好好學一學怎麽管理健身中心吧。不要把爸媽的錢和良苦用心給浪費了。”
“哥,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這件事。我不打算接受爸媽幫我開健身中心的投資了。我想自己開一家紋身館。”
“你想好了?”鮑天意停下翻動魚丸,把烤魚丸機的電源暫時關掉。
“想好了。其實我考慮了很久了。自己從小到大喜歡的是藝術和自由的生活方法,去澳洲學會計是爸媽的想法,那時候我沒什麽主見只好照辦。可現在該是我自己主宰人生的時候了。我一直對紋身這個職業挺感興趣的,業餘還曾報了一個班學習過。”
“對自己喜歡的事情你要不遺餘力,如果真考慮從事這個職業了你可別半途而廢。”
“哥,我也認識了一些在這行做得風生水起的朋友,他們教給了我許多經驗。前段時間我把商鋪已經物色好了。打算從租一間商業街的小鋪面開始。另外我也看好了一套單身公寓,就在你住的這個小區街對面。以後我就可以經常來蹭飯了。”
“你真行啊,天幸。我沒看出來你竟然這麽有主見。來,獎勵你多吃點魚丸。”鮑天意用牙簽把烤得金黃噴香的魚丸一個一個地挑出來放在盤子上,鮑天幸見一個就用食指和拇指夾起來吃一個,很快,一整盤的魚丸就被他吃光了。
“行了吧,你在肚裏裏留點兒空間,這第二盤魚丸就等待會兒拌面吃了。”
“好,哥,都聽你的。”鮑天幸心滿意足地踱着方步走回到沙發上,戴上耳機繼續聽音樂。
鮑天意準備烤第二盤魚丸。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鮑天意接了電話,裏面是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喂,是天意嗎?”
“是我,請問您是哪位?”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嗎?我是你方阿姨啊,吳品樂的媽媽。”
“哦,方阿姨。您好。的确很久沒見到您了。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就不能打電話聯系你嗎?天意。我們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這麽久沒見面也該聯絡聯絡感情了。我聽吳品樂說她最近聯系到你了。我和你吳叔叔也挺想見見你的。不知道你明天中午有沒有空,我們想請你吃頓飯。”
“這個,我家裏來了個客人。”鮑天意看了看旁邊正在閉着眼睛聽歌的鮑天幸。
“沒事兒,你把那位客人叫來一起吧。反正我們也不是外人。別見外。”
“是天幸,我弟弟。那我跟他商量一下,看他願不願意。”
“天幸啊,那就更應該讓他來了。那明中午十二點,在天祥廣場五樓的泰國菜餐廳。我們見面慢慢聊。”
“好,方阿姨。謝謝您和吳叔叔。明天見。”
“明天見,天意。一定要讓你弟弟天幸一起來。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裏,但自從他們搬家住進了花園別墅以後我們就再沒有見過面了。”
“方阿姨,我試一試吧。天幸如果有其它安排了我也不能命令他來。”
“好吧,天意。明天見。”
鮑天幸等對方先挂了電話才挂電話。他回頭看天幸的時候,天幸已經察覺到有人打電話把耳機取了下來。
“哥,剛才是誰打的電話?”
“是吳品樂的媽媽,我們的老鄰居方阿姨。她說很久沒有見到我們了,想請我們兩兄弟吃頓飯。”鮑天意一邊開始烤第二盤魚丸子一邊回答道。
“方阿姨啊?剛才我還提到過她這人不好相處。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應該是只想請你吃飯吧。我猜可能和吳品樂有關。你一個人去吧,哥,我明天去看看紋身的設備,順便去把租房的合同簽了。我和方阿姨沒什麽可聊的。我從小就不是很讨她喜歡。以前上中學的時候她家養了一條又醜又兇的哈巴狗,那狗常對着院子裏的小孩亂叫,我親眼見到它吓哭了小孩好幾次,還經常在我們樓道裏拉屎、拉尿方阿姨也不管,就等着保潔來收拾。我看不下去了,有一天忍痛把自己喜歡的一條巧克力喂了那條狗,後來那狗就死了。雖然那時候沒有監控錄像,方阿姨也查不出來是誰弄死了她的狗,但自那以後她都愛用一種很狐疑的有敵意的眼神打量我。”
“原來那條狗是你弄死的?吳品樂為此哭了好幾天,上課都腫着眼睛。”
“誰叫那條狗那麽讨厭呢?每天都毫無節制毫無道理地亂吠、亂拉,任憑院子裏的人怎麽抱怨方阿姨和吳叔叔都是當面道歉過後不作為的樣子。我那是除暴安良、為民除害。”
“你還真是個暗殺高手。潛伏了這麽多年,今天才浮出水面。”
“哥,這件事就別跟方阿姨提起了。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這個我知道。難不成我還想讓他們上演十年追兇?你說這吳品樂也挺可憐的,家裏養條狗父母不管她平時要上學也沒時間管。最後狗被你給除暴安良死了還惹得她痛哭一場。”
“她就是方阿姨的乖乖女,父母說什麽都不敢反對。雖然當過兵也留過學,可她的性格還是沒怎麽變。據說她交男朋友必須得經過她父母的同意,各方面條件都要達到他們的高标準嚴要求才可以。這也是為什麽吳品樂到現在還單身的一個原因。說起來挺可悲的。哥,明天你去赴宴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說不定是吳品樂把她打算借錢給你的想法告訴她爸媽了。”
“不用擔心,我本來就沒打算借她的錢。”
“魚丸面做好了嗎?我聞到魚丸和面條的香氣了。哎呦,哥,我又餓了。”
“差不多好了。你得趕緊學做幾樣菜,到時候等我們成為街坊鄰居了,你也該投桃報李地請我吃點你做的飯菜吧?”
“那肯定的,哥。我來開啤酒。”
鮑天意把煮好的面條撈起來盛在兩只碗裏,放上芝麻油藤椒油、辣椒油、白糖、豆油、保寧醋和切得細細的小蔥拌了又拌,并在每只碗裏分別放了七個烤得金燦燦的魚肉丸子。
“開飯啦!”鮑天意把兩只大碗端上了餐桌。
“謝謝哥!來,大碗吃面、大口喝酒。幹杯!”鮑天幸開了一聽冒着泡的啤酒遞給鮑天意,說道。
第二天臨到中午時,鮑天幸告別了鮑天意去看設備和簽合同了。鮑天意獨自打車到了天祥廣場,上到五樓時恰好遇到了正往泰國菜餐廳走的方阿姨和吳叔叔。鮑天意趕緊向他們打招呼問好。
“哎,天意,十年不見你是越長越帥了。”方阿姨拉着鮑天意的手說。
“方阿姨過獎了,期待值越低驚喜就越大。”鮑天意一早就做好了在這場注定無聊的對話中給自己找點樂子的準備。
“也越來越會說話了,這當過兵見過世面的小夥子就是不一樣。走吧,我們進去聊。你吳叔叔訂了一個雅間。”
三人落座後,吳叔叔問鮑天意:“天意,你從哪裏開車過來的,路上堵不堵?”
“吳叔叔,我是打車過來的。打的曹操新能源電動汽車,零排放。一路都不怎麽堵,就算真堵上了,我跳下車騎個摩拜單車過來也挺方便的 。”
“哦,自己還沒有買車啊?”吳叔叔若有所思地問。
“沒有。暫時沒有買車的需要。”
“那你的房子買在哪個區的?”方阿姨問。
“我還沒有買房,住的公寓是租的。”鮑天意笑了笑說。
“哦,這樣啊。來,先點菜。”吳叔叔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邊翻看菜單一邊說道。
“吳叔叔,您點你們喜歡吃的就行,我吃什麽都可以。不用問我的意見,我對食物不挑剔也沒什麽忌口的。”
“那好。”
吳叔叔和方阿姨商量着點了幾個比較普通的泰國菜。他們看鮑天意的眼神有些游離,這讓鮑天意有些不自在。
“天意,我們都是老鄰居了。我就和你直話直說,希望你不要介意。”方阿姨轉動着桌上那杯餐廳贈送的檸檬水,說道。
“方阿姨,您只管直說就行。”
“是這樣,我們家的品樂是你老同學,雖然這十年你們都沒有見過面。可那孩子心裏還是一直想着你。”方阿姨說這話時看着杯子裏的水,沒看鮑天意。
“哦,方阿姨。”鮑天意點點頭說道,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麽。
“品樂高中畢業後當兵也是因為看到你去當兵了。她以為只要在一個部隊就能見到面,哪裏知道一個部隊那麽大,你們根本就不在一個地方服役。”吳叔叔說道。
“天意,我們品樂這個人特別認死理兒。只要是喜歡一個人就一直把那個人放在心上。這些年她去澳洲留學又工作,也沒有帶過半個男朋友回家,說是事情太多了沒有精力去交往男朋友。我們心裏都清楚,其實是她一直忘不了你。”方阿姨坦言道。
“她這十年都沒少打聽你的消息。偏偏去澳洲留學又和你弟弟鮑天幸成了同學。這次能聯系到你也是因為鮑天幸。她知道你現在還單身,高興得主動申請到公司駐成都的辦事處工作。回來等了一個月才聯系你是因為剛回來時因為不适應臉上長了很多痘痘,她是等痘痘消了才約你見面的。”吳叔叔說完,沉沉嘆了口氣。
這時候菜陸續上來了。兩口子招呼鮑天意吃菜,但他們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就又接着說。
“天意,方阿姨想請你幫一個忙。不知道會不會為難你。”
“您說吧,方阿姨。”鮑天意說。
方阿姨猶豫了一下,下了很大決心似地放下筷子看着鮑天意說道:“我們想請你中斷和吳品樂的聯系。我知道這肯定是個不情之請,會給你帶來很大不便。但我們确實希望吳品樂能在澳洲發展。她爸爸一直有哮喘的毛病,澳大利亞的空氣質量更适合他養病。我們兩口子那些年辛辛苦苦做了點生意才有錢送吳品樂去澳洲留學。她也挺争氣的,在那邊自己照顧自己把書念完了又順利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我們都計劃将來去澳洲幫她帶孩子做家務,順便享受一下那邊的陽光和好空氣。可現在她為了一個心結而回來,我們都挺擔心的。天意,你是個好孩子,我們從小看到大,你比你那非血緣的弟弟天幸懂事多了。可我們不希望吳品樂放棄了澳大利亞回來,我們更希望她在那邊發展和生活。”
方阿姨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
鮑天意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對老鄰居,發現這十年不見他們的體型從原來的豐滿變成了現在的肥胖,頭發顯然是故意染成了和蒼老松弛的面容不相稱的黑色。鮑天意剛才心裏微微擡頭的惱怒立馬就被同情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