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能驅散寒濕的笑
離2017年的春節除夕還有七天，霧蓮山的兩個村家家戶戶倒騰出來的年味兒并不比城裏的淡。這年味兒不僅體現在每棟房舍門庭上的對聯、挂起來的成排的臘肉、香腸、孩子們剛剛換上的新衣裳、更體現在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屋頂煙囪裏飄出的飯菜香和已開始走親訪友互贈年貨的人們老遠見到就朗聲笑着打招呼和開玩笑的聲音裏。這樣的聲色味道對闊別中國二十年的張愛來而言實在太具吸引力，當他看到那些喜氣洋洋的人們，聽到他們用四川話相互逗趣、聞到他們家廚房飄出來的蒜苗炒臘肉的香氣時常常有一種入迷般的感覺，就好像一個被強行斷奶的嬰兒又被重新送回了母親溫暖安全的懷抱再次嘗到甜蜜的乳汁一般。有一次他經過一家人的院落，看到那家人的一群親戚剛剛拎着大大小小的禮物趕到，那家男女老少都穿着嶄新的衣服笑盈盈地出來迎接，女主人一面有些誇張地嗔怪親戚們竄門還要帶禮物來太見外了，一面招呼他們進屋。張愛來看到那些親戚往這家人的兩個小孩的衣裳口袋裏塞紅包時兩個小孩紅蘋果般的臉蛋上蕩漾起喜悅天真的笑容，眼睛眯成了新月般的形狀，他忽然就很羨慕那兩個小男孩，希望童年時的自己也有這麽多人寵愛着。看着、想着，他走了神，傻傻地站在別人家庭院的門口，結果被那家男主人發現了，男主人主動過來招呼他，也請他一起進屋坐下喝茶和吃糖。張愛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情不自禁，趕緊笑着道了謝又道了歉，才匆匆地離開返回了藍蓮花客棧。這些天他已經學到了四川人的新年忌諱，不想再把自己給父親找墓地的事情說給老鄉們聽，可又不想說謊，所以為了避免老鄉們問起自己來霧蓮山的目的，只好從一開始就避免交談。不過，在藍蓮花客棧裏，張惠心、傅業勤和吉飛鴻早就為解釋張愛來的出現做好了準備。這些天，霧蓮山有适齡學生的家長們紛紛陪孩子到藍蓮花客棧來上吉飛鴻的英語課，雖然免交學費，他們全都沒空手而來，不僅自己雙手拎了年貨，還讓孩子們手上也拎了輕一點的年貨，有的是自己做的熏魚、熏野兔、熏山雞，有的是自家果園産的桔子、蘋果、石榴、猕猴桃，或者是春季攢下來的自家産的蜂蜜，還有針線活兒好的婦女給張惠心、傅業勤和吉飛鴻織了又厚又暖和的襪子、又柔軟又耐看的圍巾。這些婦女都是外粗內細的有心人，老早就觀察好了三人腳的尺寸大小、膚色和平時喜好的顏色，不用問就知道什麽樣的針法、什麽顏色的羊毛線最适合他們。她們平時給自己和家人織的襪子和圍巾都沒這麽講究，随便買點還過得去的線織一織只要暖和就行了，可給藍蓮花客棧送來的這些針織品都是她們專門結伴進城去挑選含毛量最高的線，反複讨論了花色和針法後織成的。他們把這些禮物帶到藍蓮花客棧，當然遭到了客棧主人和張惠心、傅業勤夫婦的謝絕，但這也難不倒他們，反正客棧那麽大，趁着三人不注意的時候，他們就把禮物塞進了竈臺、放在了窗臺上或者挂在了走廊的木欄杆上。常常是傅業勤剛打算進城去買米就看到了米缸的米莫名其妙地漲起來了，頭天還快見底了的保寧醋瓶子第二天就變成了滿滿的一瓶五年陳釀的保寧醋，廚房的碗櫃上，經常出現一小罐蜂蜜、一小壇豆瓣醬或者一大碗噴香的豆豉。可這廚房門又不能鎖，因為要給孩子和大人們留着随時去接熱水喝，而傅業勤和張惠心夫婦要忙着打掃客棧的衛生、料理地裏的莊稼并照看客棧養的一群雞、鴨、鵝，所以也不可能在廚房裏守着。三人就只好接受了這些家長們悄悄送來的禮物。傅業勤收到那雙厚實的羊毛襪子當晚就把腳洗得幹幹淨淨地穿上睡覺了，臨睡前還對張惠心說這全是沾了吉飛鴻的光，這襪子穿着可比街上買的舒服多了，還開玩笑說肯定是哪位賢惠的媳婦悄悄看上了他，沒準兒比不會針線活兒的張惠心能持家多了。惹得張惠心對他一頓臭罵，還威脅說下次別說給老王捎白酒了，淡醪糟都不準捎帶。
來送學生的家長們看到由餐廳改成的教室裏出現了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紛紛向張惠心和傅業勤打聽這個小夥子的來歷和身份，有的家長還欣喜地猜測這是不是吉飛鴻的男朋友。張惠心和傅業勤立即跟大家解釋說這是移民新西蘭的四川老鄉的兒子，因為想回國教英語所以暫時在藍蓮花客棧做一段時間的義務教員熟悉一下環境也跟着吉飛鴻學習一下教書的方法。大家這才哦哦地表示明白，這個小夥子長得不僅相貌俊朗而且看着面善心慈，又是吉飛鴻挑選的助教，他們一百個放心，幾乎瞬間家長們就對張愛來産生了好感。
那幾個手巧的婦女在送子女們進了課堂後，就守在外面小聲地開始了議論。
“這個新來的老師看上去就很知書達理。”
“飛鴻老師挑選的人那還能有錯？我看他慈眉善目的樣子就知道這小夥子心腸好，要不然也不會大冬天的放着國外的太陽不曬跑到咱四川這濕冷的冬天來免費教孩子了。”
“你說得就是。我看這大冷天他的脖子還露了一長截在外頭就覺得難受。我想給他織一條長羊毛圍巾。”
“我們剛好想到一起了。那我就給他織一雙羊毛襪子吧，我看他穿着雙單皮鞋襪子這麽短腳頸都露出來了。不如明天我們再進一趟城去選點線一起織？”
“對，看他的兩只手凍得通紅，我也想給他織一雙手套。不用進城了，我這裏還剩了很多羊毛線。這天這麽冷，不如現在就到我家頭去我們一起織，這樣快得多。那線是上次給飛鴻老師織圍巾剩下的，是淺色的，織一條圍巾、兩雙襪子、一雙手套剛合适。”
“那我們先看看這個張老師的手腳，把大小先估算出來。下午就到你家去織。”
那天上午上課時，張愛來無意中發現窗外站着的幾個女村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手和腳看，張愛來覺得有些尴尬，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幸好教學的安排很緊湊，和學生的互動也很熱烈，他很快就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協助吉飛鴻教學中了。
這一天教學的主題是：Places I want to visit 我向往的地方。上午是給小學生開的班，吉飛鴻用相對簡單的英文配合電腦上的圖片給學生們介紹了幾個中國著名的景點，比如長城、故宮、北海銀灘、鼓浪嶼、吐魯番葡萄溝、內蒙古大草原、西藏布達拉宮、青海湖等，讓學生熟悉了這些景點的英文，也學習表達如何用英語購買汽車票、火車票和飛機票去這些地方，以及如何用英語在賓館前臺詢問入住房間的信息。輪到張愛來上場的時候，他拿起自己從新西蘭帶來的金色薩克斯吹奏了一曲《卡薩布蘭卡》，他的吹奏娴熟、情感投入，無論是音樂、肢體還是表情都很具表現力，讓人無論是聽着還是看着都覺得很享受。一屋子的小學生們、旁邊的吉飛鴻、窗外的學生家長們都聽得如癡如醉。在外面菜園裏幹活的傅業勤和張惠心聽到了薩克斯的音樂也不禁停下了手中的活，趕到教室外面欣賞起張愛來的演奏。随着薩克斯音樂的徐徐傳出，張愛來放在學生前面的筆記本電腦上自動播放起北非摩洛哥的照片，那正是卡薩布蘭卡所在的國家。那碧藍的天空和海水、古老的宮殿與城堡、浩瀚壯闊連綿起伏的沙漠、裝點着各種夢幻色彩的民舍與小巷給觀衆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大家随着音樂和圖片漸漸從藍蓮花客棧飛到了那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裏游覽并沉醉其中，人們仿佛聞到了陽光下海風清新溫暖的味道。一曲終了，他們愣了愣仿佛還不願從幻想中醒來，幾秒鐘之後，熱烈的掌聲爆發了出來，教室內的學生、教室外的家長、吉飛鴻、手上還沾着泥土的傅業勤與張惠心夫婦都激動地鼓起了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平生第一次聽到現場的樂器演奏，也是平生第一次聽到如此優美的旋律，頭一回感受到音樂所能帶給人的亦真亦幻的美妙體驗。
張愛來放下薩克斯，開始教給學生們同摩洛哥有關的英文詞彙與表達，比如撒哈拉沙漠、大西洋、北非、阿拉伯國家、城堡、駱駝、椰棗、仙人掌等等。他先用簡單的英文講一遍以培養孩子們對英語的語感，又用中文重複一遍，再重點教給孩子們那些英文新詞，然後鼓勵他們用那些新學的詞彙去造句子以表達自己的旅行願望。這些都是他照着吉飛鴻的講課方法學來的。因為有了那段演奏的音樂，又有了他親自出鏡和親手拍攝的風景照片，他的講授令學生們聽得很投入，連那些原本打算送完小孩就回去料理家務和農活兒的村民都禁不住改變了主意，擠在窗戶外聽這個新老師講課。當張愛來講到沙漠中的駱駝時。他說：“In Moro, I saw a camel in the desert. And the camel said hi to me, do you know how （在摩洛哥，我在沙漠裏遇到了一只駱駝，那只駱駝跟我打招呼，你們知道怎麽打的嗎？）”下面一個小學生舉起手來說：“Hello, Mr. Zhang, how do you do”他話音剛落，同學們就笑了起來，旁邊的一個同學立即說：“不對，不對，駱駝不會講英語。”一個小胖子站起來說：“張老師，我知道、我知道，他是這樣打招呼的。”說完把雙手背在身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了很大的力氣從鼻子裏發出了“噢哼、噢哼、噢哼”的聲音，他的模仿就像在教室裏引爆了一瓶笑氣，全班哄堂大笑起來，一個同學站起來努力地止住自己的笑聲，斷斷續續地說：“王偉，哈哈……你那、你那不是學駱駝、駱駝叫，是學我家豬圈裏那只、那只大、大公豬叫，不過那大公豬已經、已經變成我家、家廚房裏的臘肉了。哈哈……”吉飛鴻和張愛來也大笑起來，窗外的家長們有的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那個叫王偉的小胖男孩漲紅了臉，但仍理直氣壯地回答說：“你怎麽知道駱駝不是這麽叫的？你又沒去過大沙漠，沒聽過駱駝叫！”“我是沒見過駱駝，哈哈……但駱駝和豬長得就不一樣，為什麽叫聲要和豬的一樣，哈哈……”那個同學用雙手捂着笑得酸疼的肚子說。
“駱駝應該是這麽叫的吧，”一個小女生站起來，說，“咩咩……”
“不對不對，那是羊的叫聲。是sheep或者goat的叫聲，不是駱駝camel的叫聲。”另一個女生站起身來說。
“Be quiet, class. Let me show you how the camel grunt. （同學們，請安靜。我告訴你們駱駝是怎麽叫的。）”張愛來說完在電腦上點開了一個在沙漠中錄制的視頻，裏面一只跪着的駱駝發出了低沉而悠長的“呃……”聲。
“Listen, the camel is grunting like that.（聽，駱駝就是那樣叫的。It’s like snore. 這聽起來像……）”張愛來突然不知該如何講那個中文詞。
“這聽起來就像是打鼾的聲音。Snore就是打鼾和鼾聲的意思。”吉飛鴻趕緊接上。
“對對，打鼾聲。”張愛來笑着對吉飛鴻點了點頭。
“哦！”學生們不約而同地說。
鮑天意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到了藍蓮花客棧，他也擠到餐廳改成的教室外面聽吉飛鴻和張愛來給小學生上課。他看到吉飛鴻今天穿了一件藏藍色的立領羊毛大衣，大衣的裁剪很修身，把一米六五、身材勻稱的吉飛鴻襯托得越發高挑挺拔，藏藍色很配吉飛鴻知性娴雅的氣質，彰顯出她的端莊。她的頭發仍是高高地盤在腦後，只不過這次換了一根藏藍色鑲着幾顆水晶的發簪，這發髻和發簪讓她露出立領大衣的脖子看上去更加颀長潔白。鮑天意驚訝一個發式和氣質如此古雅的女子卻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懂得許多西方的文化。古典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在吉飛鴻身上完美地交融，形成了一種很難用言語表述的獨特氣質與魅力。鮑天意心裏想：說不定當一名外交官或翻譯員是比開客棧或當英語老師更适合吉飛鴻的職業。更讓鮑天意着迷的是時不時蕩漾在吉飛鴻臉上的笑，那是發自內心讓人看了覺得舒心和暖心的笑，它源自快樂又傳遞快樂，讓每一個有幸看到的人都忘卻了煩憂。還有吉飛鴻像銀鈴一樣的笑聲，那笑聲不加掩飾地透着孩子氣，仿佛不是吉飛鴻這樣一個氣質典雅的淑女發出來的，而是她內心裏住着的一個孩童發出來的。鮑天意見過也聽過太多有氣無力、有口無心、矯揉造作的笑容和笑聲，只有吉飛鴻的笑容和笑聲讓他覺得耳目一新、精神振奮、心馳神往。
聽了一會兒課，鮑天意想起來該做飯了。一看旁邊的傅業勤和張惠心夫婦還在聚精會神地一邊聽一邊笑着點頭，于是決定去到廚房裏獨自張羅午飯。臨離開時鮑天意問了兩口子有幾個小孩子留下來吃飯，有沒有需要專門準備的菜。心中有數後，鮑天意捋起袖子一頭鑽進廚房就開始幹活了。中午十二點，一大圓桌的熱騰騰、香噴噴、美豔豔的飯菜就呈現到了吉飛鴻、張愛來、傅業勤、張惠心和兩個小學生的面前。
在大家入座之後，鮑天意拿出三包茶葉遞給傅業勤，說： “傅師傅，這三包茶葉分別是明前的竹葉青、甘露和雪芽，每包都是三斤，應該夠你們喝到明年的明前茶出來的時候了。”
傅業勤趕緊雙手接過來，樂呵呵地說：“謝謝天意，那我就收下了。我和你張姐都是老茶客了。一天不喝茶就跟丢了魂兒似的沒精神。”
“我也愛喝茶。當兵的時候業餘最大的一個消遣是去部隊旁邊的一家木器店跟一位姓趙的師傅學做木工活兒，另一個就是陪趙師傅喝茶聊天，我現在腦子裏那本茶經都是趙師傅傳給我的。那時候我就做好了退役後經營茶山的打算。”
“我看你這些愛好都挺古典的，一點都不像八零後的愛好。”張惠心笑着說。
“我就是喜歡那些傳統的東西，但也接納現代的思想。”
“這點跟我們飛鴻倒是挺像。她平時有空就愛練練毛筆字彈彈古琴。”
“這樣生活讓內心很祥和，其實挺好的。”鮑天意笑着看了看吉飛鴻，然後招呼大家動筷子。張愛來大叫一聲：“謝謝！我快要餓死了！”然後開始狼吞虎咽起來，惹得旁邊的兩個小學生忍不住掩着嘴笑張老師誇張的表情和動作。
吉飛鴻給兩個小學生夾了菜和肉，叮囑他們不要客氣。又覺得鮑天意炒的木耳肉片和胡蘿蔔肉絲特別爽口入味，就給張愛來夾了兩筷子，說：“張老師今天辛苦了，學生們都很喜歡你上課，來，獎勵你多吃一點。”
張愛來開心地說：“謝謝吉老師。你可以叫我愛來嗎？我喜歡你叫我愛來。”說完大口地吃下吉飛鴻夾的菜。
兩個小學生又放下筷子，掩着嘴嗤嗤地笑起來。現在的小孩子都挺早熟的，看來不假。
鮑天意看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對吉飛鴻說：“今天中午的飯菜都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也辛苦。”
張惠心和傅業勤都笑起來。
鮑天意沒有笑，他看了他們倆一眼，繼續說：“我看傅師傅和張姐都在教室外聽入了迷。心想講課餓了總得吃飯吧，都快中午了廚房還沒有什麽動靜，就自己跑進去折騰了。”
“對啊！謝謝天意！”吉飛鴻做恍然大悟狀，連忙夾起一筷子西紅柿炒雞蛋放進鮑天意的碗裏，說，“天意也辛苦了。我們能有這樣的口福全靠了天意。這些天客棧的生意很淡，空房間也很多。你還是住那間‘山岚’吧。”
鮑天意這才露出了笑容，說了聲“好”，有些得意地用筷子把番茄炒雞蛋和着米飯大口地趕進嘴裏，然後邊笑邊大嚼起來。
大家吃到一半時，鮑天意起身去鍋裏盛了一大碗平菇肉片湯端上桌。張惠心先拿起碗裏的大瓷勺往自己碗裏盛了一勺嘗了嘗，然後不禁贊美道：“天意，這湯燒得可真鮮！這雖說是幾樣家常菜，你卻能比一般人做得好吃。真是不簡單！”
“張姐，你過獎了。我只是比較會把握火候、用料和調味而已。”鮑天意一邊笑着回答張惠心一邊夾起已經剩得不多的魚香茄子放進碗裏。
“天意這麽會做菜，将來的媳婦肯定很享福。有對象了沒？”傅勤業問。
“謝謝傅師傅誇獎。對象暫時還沒有。”
“為啥沒去找對象？”傅業勤問。
“就你最多嘴。你想轉行去居委會把人家大媽的工作給搶過來對不對？”張惠心瞪了一眼傅業勤，笑道。
“我問一下有什麽不可以嘛？既然大家在藍蓮花客棧相遇，那肯定就有一種緣分。”傅業勤耐心地回應張惠心的嗔怪。
“張姐，其實也沒什麽。我從小就是個孤兒，被養父母收養長大的。後來高中畢業當兵去了部隊，沒機會接觸合适的女孩。再後來退伍後忙着茶園和茶店的經營，也沒精力去經營感情。總的來說可能是之前還沒有遇到吧。”鮑天意故意把“之前”二字說得很重，說完後看了吉飛鴻一眼。
“天啊，我們藍蓮花客棧這會兒竟然有三名孤兒。”張惠心不經深思地脫口而出，“天意、愛來還有飛鴻！”
傅業勤趕緊向張惠心使眼色讓她不要繼續說下去。但張愛來已經忍不住問吉飛鴻了：“飛鴻，你的爸爸媽媽離開了嗎？”
張惠心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後悔不該引出這個話題。
“對。他們去世了。”吉飛鴻低下了頭說。
“我爸爸是因為心髒病去世的。你的爸爸媽媽是因為？”張愛來問。
吉飛鴻沒有立即回答，她把對着張愛來的臉轉向窗外，長長的睫毛上隐隐有淚光閃爍。
“飛鴻的爸媽是因為車禍去世的。她前幾天才給爸爸過了生日。所以這提起來還是很傷心傷神的。”張惠心趕緊說。
“對不起，飛鴻，我不該問你。”張愛來很內疚地說。
“沒關系，愛來。”吉飛鴻迅速地抹掉睫毛上的淚水，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的親生父母或者任何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鮑天意說道，“這麽多年慢慢也習慣了。”
“其實能有談得來的人相互陪伴也很好，不孤獨。”張愛來夾了一筷子鮑天意炒的一盤螞蟻上樹裏的帶着肉粒和青椒粒的粉絲放進吉飛鴻的碗裏，說，“飛鴻，謝謝你讓我參與了英語教學，我從來不知道給小孩子們上英語課可以這麽有成就感。”
“別吃得太撐，當心下午沒有精神給中學班上課。”吉飛鴻提醒張愛來說。
“怎麽會？看到那些小學生臉上的笑容和你臉上的笑容，我連時差都不用倒了，一直都很開心，不會沒有精神繼續上課。”張愛來說。
鮑天意瞅了張愛來一眼，忽然覺得這人有些讨厭。
“小張愛上我們這個地方了。”傅業勤樂呵呵地說。
“初來咋到假新鮮罷了！”鮑天意哼了一聲，冷不丁評了一句。
吉飛鴻看了看鮑天意，表情有些驚訝地說：“當過兵的男人還這麽小氣啊？人家愛來不遠萬裏回到中國，大冬天的免費給這霧蓮山的小孩子當起了英語老師，孩子們打心眼裏喜歡他上課。你別這麽刻薄好不好？”
張愛來輕輕推了推吉飛鴻的胳膊，笑着示意她不要說了。
“天意，你多吃點，今天辛苦了！我真不知道自己當初背了個大廚回來！”傅業勤趕緊一邊給鮑天意夾菜一邊說。
“愛來，你也辛苦了，多吃點。我聽學生和家長都說喜歡上你的課，聽得他們都不想回家了。”張惠心一邊給張愛來夾菜一邊說。
鮑天意想了想覺察到自己的無禮和冒失，也不再說什麽，改作悶頭吃飯、喝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要把新換的手機號碼告訴大家。
“對了，我換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碼，從前那個作廢了。”
“行，那告訴我們你的新手機號吧。”吉飛鴻說。
鮑天意報了一串數字，大家都拿出手機存在了通訊錄裏。
吃過午飯之後，鮑天意和張惠心一起收拾廚房，張愛來回“湖霜”去整理下午教學用的東西。吉飛鴻把傅業勤叫到外面的院子裏，遞給他一個信封，小聲對他說：“傅師傅，這裏面有三個姓名和地址還有三封信，這三個人都在藍蓮花客棧住過還都很喜歡這客棧。我記得聊天的時候他們曾說起過想到霧蓮山來投資，但還沒有找到合适的項目。請你這幾天把天意送的那三包茶葉分別取出一斤來，分開裝好，那三封信裏我對鮑天意的茶園有一個詳細的介紹，請你把信和茶葉分別快遞給這三個人，他們中有一個是香港的劉先生，我看他對于投資的興趣最大，資本也最雄厚，茶葉可以多寄一點給他。每封信裏我都留了天意的郵件地址，他們中如果誰有來霧蓮山考察的意向就會寫郵件給天意。”
“這太好了，飛鴻。劉先生我有印象，他們夫婦二人去年夏天到藍蓮花客棧來住過一個月，兩人都很喜歡四川的風土人情，尤其喜歡這霧蓮山的景色和民風，都說希望能在這裏找到既不污染環境又有利于村民的投資項目。飛鴻，真沒想到你這麽細心，還一直把鮑天意的事情放在心上。放心吧，這件事我一定辦妥。”
下午的課兩點鐘開始。同樣的主題：我向往的地方。因為學生都是有一定基礎的中學生，所以吉飛鴻和張愛來用的英文句子要長一些、複雜一些。吉飛鴻這次給學生只講了一個自己到過的旅游景點：浙江烏鎮。她在電腦上播放了一張自己穿青花瓷圖案的真絲旗袍和一只穿着印花藍布衫的玩具泰迪熊坐在水鄉碼頭的背影照。在用英文介紹了烏鎮的歷史、風景、美食、舉辦的世界互聯網大會後，吉飛鴻說：“I had written advertisement for Wuzhen in both Chinese and English, now I’ll show you the English version, please translate it into Chinese.我用中英文給烏鎮寫了一句廣告詞。我先給大家念一下英文，請你們來翻譯成中文。英文是：Wuzhen, me□□erizing the world with classical Chinese verve. Me□□erizing 是使其沉醉的意思，classical 是古典的，verve 是□□的意思。”下面的學生紛紛舉手回答。有的說：“烏鎮，讓世界沉醉的中國古典□□。”有的說：“烏鎮，用古典中國□□吸引世界。”吉飛鴻都給予了學生表揚。等同學們争先恐後地說出自己的翻譯後，吉飛鴻說：“我的翻譯是：烏鎮——醉世界，最中國。”說完在小白板上用娟秀的小楷寫了這幾個字。張愛來帶頭鼓起了掌，他一面鼓掌一面贊嘆說：“真是太美了！”學生們也紛紛說：“譯得太好了！”坐在教室的一個角落裏聽課的鮑天意手掌特別大，所以當他鼓掌的時候掌聲也特別地洪亮。這掌聲讓所有人都禁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吉飛鴻望了望角落裏的鮑天意，給了他一個明媚溫婉的笑容。鮑天意眼裏的吉飛鴻形神皆似一位從古詩裏穿越而來的女子，卻講得一口令張愛來頻頻點頭、令衆學生如癡如醉的英語。平生第一次，鮑天意的心底升起了濃濃的醋意與占有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