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那天下午的課堂上,張愛來給學生們吹了一支叫《回家》的薩克斯曲,當樂聲響起來的時候,電腦屏幕上連續播放着他在非洲肯尼亞拍攝的各種動物的照片。夕陽下兩只長着濃密長睫毛的長頸鹿脖頸親密地交錯,大狒狒領着幾只小狒狒往馬賽馬拉草原的縱深處走去,一頭雄獅和一頭雌獅相伴在風中踱步、它們的鬓毛向後飄逸,平頂樹上聚集了一群禿鹫、它們正望着另外幾只在空中盤旋準備返巢的同伴。這些結伴的動物圖片仿佛都在诠釋着家的美好以及回家的幸福快樂。一曲終了時,沉浸其中的同學們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吉飛鴻都差點忘了該講什麽,她一直凝視着從窗外射進來的一束陽光,看着陽光中正在舞蹈的塵埃入了迷,她仿佛覺得那些塵埃也是因為音樂而起舞一樣。
“There, on the prairie of Kenya, I saw different wild animals tr□□eling with theirpanions and suddenly I felt envy of them. I wish I can tr□□el with my soul mate one day and forever.”張愛來放下薩克斯對同學們講了一段英文,他的發音很好聽,活力中透着磁性。他講這段英文的時候表情誠懇而莊重,對那些即使一個英文詞都不懂的人來說,單憑那聲音和神情判斷會覺得他正在神像前祈願或者神壇邊宣誓一般。
“張老師,我知道您剛才講了什麽,我來翻譯您講的!”一個長相白皙斯文的男同學站起來,說,“您說:‘在肯尼亞的草原上,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結伴而行,我突然就好羨慕它們’,”這個男生翻譯到這裏的時候突然用雙臂抱住了自己,表情和聲音都流露很可憐的樣子,惹得全班同學大笑。
他看到表演的效果令人滿意,不禁有些得意,繼續聲情并茂地說:“我多麽希望有一天,哦,不,是永遠!能和我的靈魂伴侶一起旅行啊!”
他的表演贏得了同學們雷鳴般的掌聲和發自內心的歡笑聲。張愛來有些臉紅了。誰知道這個男生并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他腆着臉問張愛來:“張老師,您是不是想和飛鴻老師一起旅行?”
張愛來沒說話,看了看吉飛鴻,發現她的臉也紅了。
好在吉飛鴻畢竟是有經驗的老師,她很快恢複了常态,鎮靜地對學生們說:“孫珉玮同學翻譯得很棒!我們應該再給他一些掌聲!”在同學們第二輪掌聲過後,吉飛鴻繼續說:“不過張老師希望和誰一起旅行那就屬于他的隐私了。我們除了要學好一門新的語言外,還應該學會尊重別人的隐私。We need to learn not just a new language, but also respecting other people’s privacy, right”
同學們紛紛點頭說 “You are right。” 那個叫孫珉玮的男生認識到自己的表演有些過頭了,所以臉紅紅的,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鮑天意坐在下面幹咳了兩聲,然後搓了搓他那雙大手。他突然感覺到有些焦慮。語言和表演都不是他的強項,在這個由餐廳改成的教室裏,他能得到的關注太少。準确的說,能得到的吉飛鴻的關注太少。只有在擺了八仙桌的大廚房裏,吉飛鴻才會格外留意他并且專門地贊美他。可他對自己的定位不是廚子,雖然他喜歡給吉飛鴻做可口的菜肴,喜歡看她吃得很惬意的樣子,但他更渴望用其它的方式獲得她的關注和贊美。
這天下午的英語課結束時距離做晚飯的時間還早。鮑天意兩只手肘撐在欄杆上,靠着藍蓮花客棧三樓的露臺靜靜地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霧蓮山發呆。
“天意,你在想心事啊?”不知什麽時候,傅業勤也到了露臺上,他走到鮑天意身邊抽出一支煙遞給他,說,“想不想來一支?”
“不想,謝謝傅師傅,我不抽煙。”鮑天意擺了擺手。
“真是個好小夥子,我這輩子可是戒不掉了。”傅業勤說完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後吸了一口,吐了幾個煙圈兒,和鮑天意一起望着遠處的霧蓮山。
“傅師傅,您怎麽一直講的都是普通話?您不是四川人嗎?”鮑天意問。
“我和你張姐都是北方人,後來被派到四川什邡支援三線建設,先在縣裏文工團工作,後來又調到一家國企做文化宣傳工作,我們同飛鴻的爸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後來她爸媽出了事,她辭掉中學教英語的工作來這霧蓮山開了這家藍蓮花客棧,客棧的生意不錯,她就請我們過來幫忙打理。我們剛好也退了休,唯一的兒子在成都上班,想要獨立,不想我們去給他做飯,所以我們就過來幫飛鴻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夏天慕名來這霧蓮山避暑的客人越來越多,這藍蓮花客棧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我們見到了天南地北來的客人,同他們聊聊天,聽他們彼此講講話,我們也長了不少的見識,覺得挺有意思的,幹着活兒這筋骨也舒展,胃口也好,再加上飛鴻不僅給我們底薪還有客棧收入的提成,很厚道,我們倆也就一直跟着飛鴻做。”
“飛鴻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嗎?”鮑天意轉過頭看着傅業勤問。
“這不是一直都有我們在幫她嗎?一個人可沒法兒經營一家客棧,要做的事兒太多了。”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想問:飛鴻她為什麽現在還單身,她這樣的女子應該有很多仰慕者和追求者才對吧?”
“哦,這個,”傅業勤埋頭狠吸了一口煙,半晌才說,“飛鴻妹子她以前有過一段很短的婚姻。”
“她為什麽和那個人分開了?”
“天意,你知道嗎,有時候人的本性掩藏得深,只有在關鍵的時刻才會顯露出來。飛鴻妹子剛結婚她爸媽就出事了,那人就在旁邊但見死不救。那狗東西自顧自地跑了。”
“你是說出車禍的時候四個人在同一輛車裏,那個人臨陣脫逃了嗎?”
“差不多是這樣。不過要我說,這識人之術還是門學問,要是足夠有洞察力還是能看出點端倪來。我要是飛鴻妹子她爸肯定能在飛鴻妹子和那個男的扯結婚證之前看出那人的本性來,絕不會同意那門婚事。”傅業勤說完有些激憤地取下嘴裏只抽了一半的香煙,狠狠地把煙掐滅在陽臺欄杆上。
“傅師傅,您的識人之術可真有那麽厲害?那你幫忙看看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啊,”傅業勤轉過臉來看了鮑天意一眼,吐着煙圈說,“你是個實心眼的好人。”
“傅師傅過獎了。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至于是不是實心眼就更不确定了,倒是有人說我缺心眼。”
“缺心眼也比缺□□的好啊!”傅業勤說,“我要是見到那個岳父母和飛鴻于危難中的混蛋,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
“飛鴻一直都沒從那段陰影裏走出來嗎?”
“走沒走出來我不知道,但人失誤了一次之後肯定就變得格外謹慎了。”
“傅師傅,你知不知道飛鴻喜歡什麽樣的人?”
“這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讨厭什麽樣的人。那些缺點在你身上都不存在。”
“是嗎?”
“我的識人之術練了幾十年了,那還能有假?”
“可我覺得飛鴻好像喜歡張愛來那樣的人。”
“小張?你是說飛鴻喜歡他能說會道還會吹薩克斯?”
“好像是這樣。飛鴻上課的時候常常會看着張愛來笑。”
“哈哈,天意,你吃醋了對嗎?”傅業勤轉過頭看着鮑天意,問道。
“沒。傅師傅,”鮑天意有點難為情地說,“飛鴻只有在吃我做的飯菜時才會對我笑。可我不想在她眼裏只是個會做飯的廚子。”
“還說沒吃醋,我看這保寧醋的瓶子都見底了。天意,我知道你的心思,”傅業勤拍了拍鮑天意的肩膀,問,“你會打籃球嗎?”
“我以前是中學籃球隊隊長,帶領我們學校的籃球隊打遍全市中學無敵手,後來在部隊上也打,還得過獎。”
“那就對了。”傅業勤一手按着鮑天意的肩膀,一手指着客棧前面的一塊空地,說,“你看這藍蓮花寒假英語課中間休息的時候總得讓同學們活動活動腿腳吧,剛好客棧前面這塊空地用來改建一個籃球場綽綽有餘。我自己很喜歡籃球,一些住店的客人也喜歡。飛鴻每年都留了一筆維護和改進客棧的經費交給我由我來安排支配,不如我們明天就進城去買一些必要的器材和工具給藍蓮花客棧造一個籃球場吧!”
“傅師傅,您真有兩下子!好,那我們明早吃過飯就出發。”鮑天意看着傅業勤,開心地說。
第二天鮑天意起了個大早,他蒸好了一籠饅頭、一籠包子,炒了一盤韭黃雞蛋、一盤芹菜豆幹,拌了一盤酸辣蘿蔔絲。在等待大家進廚房吃飯的功夫,他又去剪了幾支剛剛盛開的臘梅插在那兩個換了水的紅酒瓶子裏。
吃早飯的時候,張惠心說:“天意這人看着很陽剛沒想到內心這麽細膩,不僅給我們做了營養美味的早飯還為我們準備了香氣撲鼻的梅花,真是個好小夥子。”然後轉身問吉飛鴻,“飛鴻,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吉飛鴻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冬天早晨的幾縷陽光從窗棂照進來,灑在她的頭上和肩上,當她笑起來的時候,那笑容就像是和那陽光融為了一體。張愛來和鮑天意都留意到了。
吉飛鴻看着鮑天意說:“天意能到藍蓮花客棧來是我們的福氣。傅師傅,‘山岚’房間的那床電熱毯好像壞了,我今天早晨去試了試發覺那個顯示燈沒亮,插了一會兒電那電熱毯也沒熱。麻煩您今天把那床電熱毯帶進城裏修一下。如果修不好就買一床新的回來。”
鮑天意心頭一陣驚喜,對吉飛鴻說:“你剛才去過我的房間了,還好我折好了被子?謝謝你,飛鴻,我被子挺厚的,真不覺得冷。”
“這山裏的濕氣重,電熱毯還是應該有一床的。”吉飛鴻說。
“那好吧。”
“剛好今天我和天意要進城買點東西。我們打算給藍蓮花客棧建一個籃球場。這樣一來住店的客人和上英語課的學生就都有機會舒展舒展筋骨了。我待會兒就把‘山岚’的電熱毯收好帶進城裏。”
“那就太好了,傅師傅。以前我就跟你提過看是不是在客棧前面的院子裏建一個乒乓球臺什麽的讓住店的客人能多一項娛樂。”
“天意以前讀書的時候是校籃球隊的主力,還帶領球隊得過市中學籃球賽的冠軍,當兵的時候也打籃球得過獎,等籃球場建成了他可以當老師教學生們打。”傅業勤說。
“天意,你真行啊!”張惠心咬了一口甜糯的饅頭,笑着對鮑天意說。
“沒什麽,我那只是業餘水平。”鮑天意笑了笑客氣道,但表情裏透出十二分的愉悅。
“你看我的薩克斯也是業餘水平,學生和飛鴻都很喜歡。”張愛來說,說完看着吉飛鴻,好像在等待她的再次贊賞。
鮑天意幹咳了兩聲,沒搭理他。
“對啊,愛來的薩克斯讓我們都聽入神了,在我們耳朵裏那就是專業級的水平。”吉飛鴻看着張愛來說。
張愛來心滿意足地笑了,然後把這自己張笑臉轉向了鮑天意。鮑天意故意轉移了目光。
張惠心和傅業勤注意到了他們的表情,兩人對彼此眨了眨眼睛,又會心地相視一笑。
他們不約而同地預感到在藍蓮花客棧即将展開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
這天鮑天意和傅業勤從城裏回來的時候,傅業勤開的小貨車裏裝了一車建籃球場用的器材:一個可拆卸的簡易籃球架、一桶畫場地用的油漆、兩把油漆刷子、兩個籃球、兩盞用來挂在院子裏的以便夜間打籃球用的照明燈。鮑天意和傅業勤一回到客棧就忙乎起來。吉飛鴻和張愛來繼續給英語班的學生上課。張惠心做了午飯,鮑天意和傅業勤匆匆地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跑到院子裏繼續幹活兒了。這天快到傍晚的時候,兩個人終于把一個簡易的散發着油漆味兒的籃球場建好了。傅業勤拿起新買的籃球投了幾顆,球都砸在球板上沒有進球網。傅業勤撿起籃球來,對鮑天意說:“天意,我是真老了,英雄不及當年勇,輪到你上場了,快來試一試。”
“傅師傅,哪裏,您是長久沒練生疏了,練一練很快能恢複,今天太累了。明天我們再一起練吧。”鮑天意說。
“好啊,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好好展示一下你的風采。”傅業勤說。
這天晚上,鮑天意回到‘山岚’的時候發現修好的電熱毯已經鋪在了自己的床上,那個顯示燈亮着,他早上折好的被子也被細心地打開鋪在了床上。他搭籃球架的時候就看到張惠心一直都在廚房裏忙着,忙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傅業勤一直和自己在院子裏,忙完也回房間了。那給自己鋪好了電熱毯的人應該就只有吉飛鴻了,她有房間的房卡也知道傅業勤帶回來了修好的電熱毯。想到這裏的時候,鮑天意掀起被子的一角伸手去摸了摸褥子,那股久違的溫暖讓他不禁顫栗了一下。他坐在鋪好的被子上,掏出懷裏的那個蜘蛛俠木偶,看着它說:“小兄弟,沒想到吧,我鮑天意也能有今天。有人為我鋪好了電熱毯和被子,而那個人,”鮑天意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那個人正是我心儀的。”
那天晚上,鮑天意在溫暖的被窩裏準備入睡時,聽到了一陣古雅的琴聲,那琴聲讓四下寂靜的藍蓮花客棧仿佛有了一種隐秘和古老的生命力在流淌。鮑天意猜出了彈琴者是誰,他舒展了一下身體,側過頭看着擺在床頭的蜘蛛俠木偶說:“多好聽啊,誰不喜歡蕙質蘭心的飛鴻?希望我的餘生都能聽見她的琴聲和笑聲。”
第二天上午的英語課開始時,張愛來為大家吹奏了一支《茉莉花》,那改編自中國名歌的曲子宛轉悠揚,如一陣清新的暖風穿堂入室令人陶醉。家長們都愛上了張愛來吹奏的薩克斯曲,有的家長送完小孩後留下來就是為了聽他吹奏薩克斯,聽完了他們才帶着沉醉的眼神和表情依依不舍地離開藍蓮花客棧回到他們的農舍和田間地頭,學生們也要聽了他的吹奏才能安心上課,那樂聲仿佛成了一種隆重的儀式,它讓霧蓮山有幸聽到的人們如獲至寶、福至心靈。就連鮑天意聽了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木工活兒。那天傅業勤的小貨車不僅拉回來了搭建籃球場需要的材料,還拉回了一些木料和一個刨子、一把斧子、一個墨盒、一把鋸子、一桶清漆、一把小刷子、兩把刻刀和幾張砂紙。鮑天意看到藍蓮花客棧幾個房間的木窗有些老朽了,他打算做一些新的窗框給換上。另外他看到每個房間的名字都是淡綠色的油漆寫在門楣上的,有的油漆已經脫落變得模糊不清了。鮑天意打算做一些小的藝術門匾釘在每個房間的門上。所以他買了一些杉木來做窗框又買了一些香樟木來雕刻門匾。
鮑天意把這些工具和材料拿到藍蓮花客棧的大廚房裏,一邊做着木工活兒一邊同準備午飯的傅業勤、張惠心閑聊着。
等到快要下課的時候,鮑天意回到‘山岚’,換了一身他昨天專門回城裏公寓取來的運動裝,穿上耐克的運動鞋,抱起一個籃球就跑到了藍蓮花外面的院子裏開始投球。
下課的時候,學生們都走到外面的院子裏活動,有的跳皮筋有的踢毽子,當他們看到正在運球投籃的鮑天意時全都被吸引住了,眼前的這個哥哥身形矯健、身手敏捷、屢投屢中,簡直是酷斃了。有的膽大的小男孩走上前去,仰起頭問鮑天意:“大哥哥,你可以教我們打籃球嗎?”
這句話正是鮑天意期待已久的。他一手托起籃球,一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說:“當然可以。”旁邊的小學生放下自己正在玩的東西,湧過來說:“我也想學,我也想學。”
鮑天意大手一揮說:“小朋友們排好隊,我挨個兒地教你們投。”
小孩子們立即排成了一個縱隊,等待着鮑天意親手教自己投籃。
“雙腳分開站着,和肩膀差不多寬就行,對,膝蓋稍微彎曲一點,感覺身體有點往下沉,對,然後用右手托着球,左手幫忙扶着,腳的前掌發力,感覺這力氣傳到了右手上,用右手使勁兒投出,對,就是這樣,幹得漂亮!”
鮑天意托着小學生的手投出球,那球竟然也進了球網,學生們一陣歡呼,投出球的小男孩更是高興得大叫着跳了起來,仿佛那個球真是自己投進的一樣。
吉飛鴻和張愛來課間去廚房接開水,傅業勤笑着對張愛來說:“愛來啊,你剛來藍蓮花客棧的時候整天只喝涼水,現在也入鄉随俗地喜歡上喝熱茶了。”
“傅師傅,這都是跟飛鴻學的。我以前不知道有這麽好喝的茶,澳洲的茶基本都是袋裝的紅茶,和這裏的綠茶很不同。”
看到地上有一堆木工的東西,吉飛鴻問傅業勤: “傅師傅,你在做什麽東西?”
“不是我,是天意打算把客棧幾個老朽的窗棂換掉,還要做些小的工藝門匾給每個房間都挂上。”傅業勤笑着回答。
“好棒!天意真是我們從天而降的福星。我老早都想換掉那幾幅破損的窗棂,也想做一些工藝的門匾,可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木匠。”
“天意是多面手。看得出他愛我們這間客棧。”
“傅師傅,這些材料都是用客棧的維修經費買的嗎?”
“建籃球場的和這些木工材料都是用那筆經費買的。”
“如果錢不夠就跟我提。”
“足夠了。”
吉飛鴻和張愛來走出廚房,一邊觀看鮑天意教學生投籃一邊品嘗着鮑天意的茶園種的茶。
“天意對小孩可真有有耐心啊。”吉飛鴻對張愛來說。
“是的,在這方面我和他很像。喜歡小孩子也被小孩子喜歡的男生都很不錯。”
“你在給你們兩個人做廣告嗎?”
“算是吧。飛鴻,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有自己的小孩?”
“沒想過。養育一個小孩的責任比教一群小朋友英語重多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自己的愛人,同他結伴去看霧蓮山外面的世界?”
“想過。”
“飛鴻,什麽樣的人可以有那樣的幸運陪着你去看世界?”張愛來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吉飛鴻的眼睛。
“能觸動我心弦的人。”
“那我想試一試,可以嗎?”
“你還不知道我的心弦是什麽樣子的,愛來。很多事物并不是它呈現出來的那樣。有時候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表面的東西。你并不了解我。”
“對啊,就像你說的那樣,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表面的東西。但我不是只用眼睛在看,我是用心在看。”
“愛來,人用心了解是需要時間的。”
“好吧,如果你需要用時間來證明的話。”
這時候鮑天意向吉飛鴻和張愛來揮了揮手,吉飛鴻也笑着揮了揮手。
下午的英語課間,鮑天意的風采才真正得到了展示。當他撂下木工活兒走到院子裏投籃時,幾個喜歡籃球的中學生叫嚷着要和他一起打,他們中有男生也有女生。鮑天意數了數剛好有九個人,他把學生分成了兩個組,自己加入了女生多的那個組,然後開展對抗賽。他脫掉了運動服,只在裏面穿了一件貼身的軍裝背心,那背心下隐約露出的八塊腹肌和兩塊胸肌讓他一米八五的身材顯得健碩而性感。他敏捷地奔跑、跳躍和運球,娴熟而機智地發號施令,為球員們部署任務和位置,這讓他看起來像職業籃球賽裏負責進攻的核心大将。吉飛鴻和張愛來在課間也捧着茶杯站在一旁觀看。鮑天意的表現讓兩人都震撼了,他們沒有想到會細心地根據每個人的口味搭配好一桌令人垂涎的菜肴并且耐心地雕刻出“山岚”、“湖霜”、“月影”、“葉露”門匾的鮑天意竟然也有這樣霸氣和陽剛的一面。
當鮑天意奔跑到球場邊上運球瞄準準備投籃時,吉飛鴻距離他很近,她看到了從他的脖頸和手臂上流淌下來的閃亮的汗水幾乎濕透了的背心。吉飛鴻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口,她聞到了從鮑天意身上飄散出來的獨特的氣息,這氣息裏混合着帶薄荷味的男性沐浴露和荷爾蒙的味道,這氣息令吉飛鴻有幾分着迷和眩暈。
“飛鴻,你喜歡愛運動的男人,對嗎?”張愛來留意到了吉飛鴻的神情,有些失落地問。
“我喜歡運動,也喜歡所有熱愛運動的人。”吉飛鴻說。
“我真希望爸爸當年周末送我去的是籃球隊而不是中文班。”
“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不能用中文交流了。”
“但那樣的話現在我也應該在打籃球了。”
“每個人能有一項特長就已經很不錯了。你不是會吹薩克斯嗎,學生們都很喜歡。”
“你喜歡嗎?”張愛來轉過頭看着吉飛鴻的眼睛問。
“喜歡啊。”吉飛鴻說。
“你喜歡吹薩克斯的我,還是我吹的薩克斯?”
“哈哈,愛來,你在測試我的中文嗎?不過這個倒不難,都喜歡。”
“那你是更喜歡吹薩克斯的我還是打籃球的鮑天意?”
“人不是由一項特長來定義的。”
“天意會做菜、會種茶、會木工、還會打籃球。而我目前只會教英語和吹薩克斯。我擔心他比我更能撥動你的心弦。”
“愛來,你還很擅長幽默,哈哈……”吉飛鴻大笑起來。
“飛鴻,我喜歡看到你笑,也喜歡聽到你的笑聲。今後我要多讓你開心地笑。”
“哈哈,謝謝你,愛來,走吧,該上課了。”
這天放學的時候,幾個村民圍過來和張愛來說話,吉飛鴻和張愛來都認出了她們是上午小學班的家長,其中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婦女拿了一個鼓鼓的布袋子給張愛來,說:“張老師,這口袋裏裝的是我們幾個給你織的圍巾、手套和襪子。這四川的冬天很陰冷,霧蓮山的冬天更冷,你這麽冷的天氣還來給我們的小孩上課,我們都很感激。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是連夜趕出來的,請你一定要收下。”
“這……”張愛來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接過了袋子,眼睛突然濕潤了。
“說聲謝謝就行了。”吉飛鴻在一旁提醒張愛來,“把圍巾戴起來我們看看。”
“好,我們也想看看張老師戴這條圍巾,葉子她媽為了趕這條圍巾一夜都沒睡,手都磨起泡了。”一個村婦說。
在幾個婦女的幫助下,張愛來戴上了那條和吉飛鴻脖子上的圍巾一個顏色的圍巾。這條淺灰色的圍巾很大氣,戴上去也格外柔和保暖。
“謝謝你們。我從來沒收到過這麽好的禮物。”張愛來激動地說,眼睛紅紅的。
“哎呀,愛來這看着很有文藝範兒啊。”吉飛鴻笑道。
“什麽叫文藝範兒,我的中文老師沒教過我這個。”
“就是說你看着既有學問又時尚。”吉飛鴻說。
“好看,好看,再把手套戴上試一試。”幾個婦女說。
張愛來拿出那雙也是淺灰色的手套戴上,頓時覺得冬去春來。
“這針腳織得可真密啊,謝謝了,幾位大姐。”吉飛鴻對幾位婦女說。
“應該我們感謝飛鴻老師和張老師才是。我們小孩回家都說很喜歡上你們的英語課。我家羅意定去年寒假和暑假都上過。以前在班上他的英語成績墊底,沒想到這次期末英語考試成績一下子就跑到全班的前頭去了。把他老漢高興慘了,這次過年的壓歲錢都要翻一倍。”
“我們柳晴也是。自從上了你們的英語課,她說以後長大了要當英語翻譯,就是電視新聞上專門在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時翻譯的那種。”一個村婦興奮地說。
“我家那個調皮娃兒說他要學好英語今後還要像張老師那樣學會吹薩克斯。他說張老師一吹薩克斯爸媽都不去幹活就站在教室外面聽,他喜歡的女生也很崇拜張老師。所以他以後要學吹薩克斯給我們聽,還要吹給他喜歡的女生聽。”
“你們家茍勇娃兒就是太早熟了!這麽小就在想給你們找兒媳婦的事情了!這娃兒還考慮得多周到的嘛!”
張愛來、吉飛鴻和幾個婦女都大笑起來。
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傅業勤、張惠心都贊嘆學生家長們給張愛來織的圍巾好看。張愛來高興得像個領到了富裕親戚給的豐厚紅包的窮小孩,他看了看吉飛鴻脖子上同款顏色的圍巾,說:“我和飛鴻戴的是情侶圍巾。”
“姐弟圍巾,”吉飛鴻笑着糾正說,“我比你大很多。”
“現在流行姐弟戀。”張愛來腆着臉對吉飛鴻笑着說。
“開玩笑注意一下影響。”鮑天意黑着臉指了指留下來同他們一起吃晚飯的一個中學生。那個中學生爸媽有點事來不及做晚飯,就打電話來說讓他在藍蓮花客棧吃了飯再回去。
那個腼腆的學生朝着張愛來扮了個鬼臉。
“天意,我這裏有點東西要給你。”張惠心說完轉身去廚房的壁櫃裏取出一袋東西交給鮑天意。
鮑天意打開一看,是一條圍巾、一副手套和兩雙襪子。
“張姐,你這是做什麽?我無功不受祿,這份禮太重了。”
“天意,其實也沒什麽。那天老傅背你回來,我就留意到你的手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們把你扶上床幫你脫掉鞋,看到你穿的還是春秋天的襪子,兩腳冰冷。那天晚上你說要來藍蓮花客棧聽英語課,我第二天就托人去城裏買了好的羊毛線,這些天你幫忙做飯的功夫我就回屋裏織這幾樣東西了。來,你把圍巾圍上試一試。”
張惠心說完幫鮑天意圍上了圍巾,大家都覺得那條藍色的羊毛圍巾為高大健碩的鮑天意挖掘出一些儒雅的氣質來,襯托得他棱角分明的臉更加英氣逼人。
吉飛鴻拿來一面鏡子遞給鮑天意讓他看看自己。
鮑天意看着戴了圍巾的自己,眼眶變紅了。
“張姐,謝謝,從來沒人給我織過圍巾,很溫暖。”
“客氣啥,還從來沒人給我們大家做過這麽好吃的飯菜呢。你傅師傅自認為廚藝好,直到嘗了你的手藝才變得低調。他一直嫌我針線活兒做得不好,我那其實是沒有發揮實力,昨天晚上我讓他見識了一下我給你織的圍巾、手套和襪子,他就改了口,說我以前是真人不露相。嗨,我這老虎不發威,他還以為咱是病貓呢。”
“張姐,謝謝您。”鮑天意給自己戴上了那雙藍色的羊毛手套,過了一會兒感覺到手上的凍瘡癢癢的。
“我來到這藍蓮花客棧,忽然有了家的感覺。天意,你也有這種感覺吧?”張愛來問鮑天意。
鮑天意點了點頭。
吉飛鴻看到鮑天意眼眶裏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晃動,趕緊把話題岔開,說:“我前幾天向一個學生家長打聽,他說霧蓮山公墓有一個墓葬要遷到外省去,說是因為死者的親屬要舉家搬遷,以後逢年過節也不想跑回這麽遠的地方來祭奠,所以要把遺骸也帶走重新安葬。我讓他幫我給墓園的管理處打了招呼,提前把那個要空出來的墓穴訂下來。他今天回話說沒有問題。等春節過完愛來爸爸的骨灰盒就可以安葬了。”
“飛鴻,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感謝你。”張愛來激動地說。
“這個沒什麽需要感謝的,說來其實這也算你爸爸和這霧蓮山的緣分吧。”
“緣分是什麽?”張愛來問。
“緣分就是一種上天安排好了的遇見。”吉飛鴻說。
“那我和藍蓮花客棧,和飛鴻你,還有你們的遇見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緣分,對嗎?”張愛來凝視着吉飛鴻的眼睛問。
“我們能在這一張桌子上吃飯就已經是緣分了。”吉飛鴻微微一笑,回答道。
那天晚上,張愛來回到 “湖霜”後失眠了。半夜,他擰亮了床頭燈披了一件羽絨外套坐到小圓桌旁看着父親的骨灰盒說:“爸爸,再過幾天我就要和您道別了。飛鴻幫你找到了霧蓮山公墓一個空出來的墓穴,過完春節就能送您去那裏休息了,您的願望就要實現一半了。您的另一個願望我也希望能實現。”
張愛來拿出外套貼身口袋裏的那個小盒子,打開來取出裏面的那枚鑽戒,那鑽石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閃爍着一種不可思議的光芒。張愛來摩挲着鑽石,望着骨灰盒上父親的照片,繼續說:“爸爸,我現在遇到了一位像藍蓮花一樣優雅和美麗的女子,她善良、幽默、堅強、獨立,她微笑的時候像一位公主,大笑的時候像一個孩童。爸爸,我真希望能親手把這枚戒指戴到她的無名指上,對,就是右手的無名指上。爸爸,請您在天上幫助我實現這個願望。她的名字您可能已經猜到了,對,她名叫吉飛鴻。”
藍蓮花客棧寒假英語班在2017年除夕的前一天暫停,在大年初三後會繼續上幾天課。鮑天意這些天都待在藍蓮花客棧做木工、教小朋友們打籃球。張愛來一上完課就回到“湖霜”忙着用電腦。
從除夕的前一天開始,鮑天意、張惠心、傅業勤和吉飛鴻就都加入到準備年夜飯的勞動中,張愛來抱歉地告訴大家他要在電腦上設計一點東西,不能幫忙準備年夜飯了,吉飛鴻說沒關系,讓他忙自己的。
晚上七點,大家準時聚到了客棧的大廚房裏。八仙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杯盤碗碟。吉飛鴻開了兩瓶張愛來從澳洲帶來的紅酒,從傅業勤和張惠心起細心地斟滿了五個酒杯。
藍蓮花客棧周圍陸續響起了放鞭炮和煙花的聲音。吉飛鴻舉起酒杯說:“感謝緣分讓我們相聚在藍蓮花客棧,感謝傅師傅、張姐這一整年和以往許多年的付出和辛苦,感謝天意這些天為我們烹饪美味佳肴、教會了學生們打籃球,也感謝愛來為客棧的學生們帶來的好課和好音樂。”
“還有好酒!”傅業勤舉起手中的紅酒杯笑着說。
“對,還有好酒!謝謝愛來!最後,開飯前我祝願大家在狗年一切都順起來、旺起來!幹杯!”
“幹杯!”大家齊聲說道。
一桌人開始品嘗鮑天意掌勺做的菜。油焖大蝦、醬香排骨和紅燒鳝魚尤其受到好評。鮑天意在一片贊嘆聲中為張愛來夾了一塊雞肉,說:“愛來,我專門給你做了一盤辣子雞,你嘗嘗。”
張愛來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放在嘴裏嚼了嚼,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怎麽,又讓你想起你爸爸做的辣子雞了嗎?”張惠心關切地問。
“不是、是、是、辣……”張愛來有些喘不過氣來地說。
鮑天意得意地笑看淚流滿面的張愛來,慢條斯理地說:
“不辣的話怎麽能算辣子雞呢?我這回專門用了四川的朝天椒和青花椒,我們四川人就是喜歡這個味道。能吃得這個辣那才算得上是繼承了真正的四川基因。”
“給我、水、水……快!”張愛來整張臉像要燃起來一樣。
吉飛鴻趕緊去飲水機裏接了一大杯涼水遞給張愛來。
“謝謝、謝謝飛鴻。”張愛來接過涼水的時候鼻涕流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