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歸藍蓮花

“飛鴻,如果你讀到這封信,那就證明你的心仍然留在霧蓮山的藍蓮花客棧。在寫這封信之前,我度過了許多個不眠之夜,在那些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夜晚,我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宿命和緣分。你肯定曾在心裏疑惑過為什麽在你要離開的時候我沒有挽留,你或許也因此暗暗地責怪過我,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麽。那麽,就讓我告訴你吧,無論你知道了原因後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我都不會怪你。飛鴻,還記得你出車禍後傅師傅和張姐到醫院來看你的那一天嗎?在他們到病房之前,我聽到你在睡夢中喊了一句話,那句話喚醒了我塵封了十年的記憶……”

随着信的展開,吉飛鴻的心跳也不斷地加快,鮑天意俊逸的鋼筆字為她複原了十年前那個天塌地陷的下午。

地震來的時候,吉飛鴻的媽媽正在給薛裏削蘋果。

“小薛,你嘗嘗這個蘋果,這是汶川産的,甘甜多汁,味道很純正,今天上午老吉就是為了買這個蘋果被一個邊三輪把腳給碾了。”說完,她溫柔地看了右腳上纏着繃帶穿着棉拖鞋的老吉,又笑盈盈地把削好的蘋果遞到薛裏手上。

這時候天花板上的吊燈開始劇烈地搖晃,與此同時,一瓶中午全家人慶祝後沒喝完的紅酒啪地一聲摔到了地上,玻璃渣和酒瞬間濺了一地。

“是地震!大家快跑!”吉飛鴻的爸爸從沙發上撐起來對着大家喊,他望向吉飛鴻的臉因為恐懼和緊張而扭曲變色。

吉飛鴻的媽媽沖過去扶着他,說:“老吉,別慌,我們一起走。”

整棟居民樓響起驚叫聲、哭聲、東西破碎的聲音、鋼筋混凝土斷裂的聲音。

吉飛鴻感覺自己不是站在地板上而是沒系安全帶地站在一輛高速前進的翻滾列車裏。她想去扶爸爸,但被震得四肢着地摔倒在了地上。

“飛鴻!”吉飛鴻的媽媽大聲朝着女兒喊,“快躲到桌子下面去!”

“不,飛鴻,別去,這是老房子,不抗震,你們快下樓!”吉飛鴻的爸爸想過去扶她,但他的右腳無力支撐,劇烈的震動讓他面朝地摔倒了,當他擡起頭來時,吉飛鴻的媽媽看到他的鼻梁被折斷的眼鏡架劃出了血。

“老吉!”她哭喊着朝他撲過去,她想扶他起來,但是對她來說他太重,她用盡力氣也扶不起來。

“薛裏、薛裏,快、快幫幫我。”吉飛鴻的媽媽轉過頭朝薛裏喊,可薛裏早已不見了蹤影。

“爸!媽!”吉飛鴻奮力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撲過去,用盡力氣和媽媽一起扶爸爸站了起來。

“你們快跑,別管我!”吉飛鴻的爸爸臉上流着血對母女兩人咆哮道。

“不!要死我們一起死!”吉飛鴻的媽媽也對他咆哮道,四周都是天崩地裂的聲音,只有咆哮才能讓他們聽見彼此的話,她咬着下嘴唇和吉飛鴻拉着他往外逃。他們剛跑出家門,客廳的吊燈就砸了下來,把茶幾砸得粉碎。

門外是嗆人的天然氣和塵土的味道。他們三人捂住口鼻仍止不住劇烈地咳嗽。在門口他們遇到隔壁嚎啕大哭的陳貝佳,他的爺爺抱着他、奶奶護着他慌慌張張、搖搖晃晃地掙紮着往樓下跑。

“讓他們先走!”吉飛鴻的爸爸對吉飛鴻和她媽媽大喊。

他們給祖孫三人讓開道,看着他們扶着已經扭曲還在不斷扭曲的扶手往樓下艱難地逃生。

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吉飛鴻一家三口才往樓下跑。吉飛鴻一手攙扶着爸爸一手扶靠着已經傾斜并不斷往下掉牆灰的牆壁,吉飛鴻的媽媽一手攙扶着老吉一手抓住變形的樓梯扶手,她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他們如逆水行走一般地下了一層樓。

這時,樓房坍塌了。

吉飛鴻對于那一刻的全部記憶就是一聲驚雷在她耳朵邊炸響,好像把她兩只耳朵全炸聾了,兩只眼睛也全炸瞎了,因為自那以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也都黑了下來。當她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要不是胸前撕心裂肺的一陣劇痛,她會騙自己這是在夢中。她想喊可是喉嚨裏堵了一口痰似的東西,胸口不僅痛而且悶得像要炸開。她從未那樣難受過,好像每一秒鐘都是煎熬,卻不知這非人的煎熬何時才是盡頭。

她像是被魔鬼囚禁在煉獄裏一樣受盡折磨卻無處可逃。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附近傳來一陣□□聲,然後是一個顫抖的熟悉的聲音:“老……劉……你……還在嗎……我……兩只腿……被壓住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更微弱的聲音傳過來:“還……在,我腿也被……樓板……壓住了……飛……鴻……飛鴻在……哪裏……”

躺在黑暗中的吉飛鴻淚流如注,她用盡力氣喊:“爸……媽……我還在……在你們……旁邊……”

“飛鴻……你在哪裏......我怎麽……摸不到……你……”

“爸……我在……你們旁邊……”吉飛鴻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但她只能摸到冷冰冰的預制板和上面橫伸出的斷裂鋼筋。

“飛鴻……爸爸聽……到了……樓板把……我們……隔開了……你沒……壓到吧……”

“沒……壓到……”吉飛鴻想要挪動身體卻四處碰壁、無法動彈,她明白兩塊倒下來的預制板把自己困住了。

“飛……鴻……媽媽……也在……你……旁邊……你要……堅持住……會有……人來……救我們……”

“好……媽……我……堅……持……”吉飛鴻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了。

“飛……鴻……你聽爸爸……的話……不要睡。”吉飛鴻的爸爸忍住被死死壓住的腿帶來的一波又一波的劇痛對女兒說。

“好……爸爸……”吉飛鴻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朝漆黑的外太空飛去。

“飛鴻,爸爸要你好好活下去!”老吉感覺劇痛正在消失,下半身正迅速地失去知覺,他要在麻痹占領大腦之前告訴女兒他最後的心願:女兒要替他們活下去。所以他攢了最後的力氣,歇斯底裏地喊了這最後的一句話。

“爸爸……”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吉飛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她那飄往外太空的身體突然打了一個哆嗦。在黑暗的意識裏,她扭轉頭往回看了看,她好像看到了爸爸站在她剛才離開的地方朝她招手,一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光照亮他的臉,吉飛鴻仿佛看到了爸爸慈愛的笑容。

“爸爸,我不會睡着,你放心!”吉飛鴻想象着自己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為了讓爸爸放心,她也攢足了力氣喊道。

而事實上,爸爸再也聽不到她的回答了。

“老吉……老吉……”旁邊傳來媽媽微弱的呼喊聲和嘤嘤的哭聲。那聲音也正變得虛無缥缈。

“飛鴻姐姐……”吉飛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童音,她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還能思考,那童音來自地震前送給她蜘蛛俠小木偶的陳貝佳。

他還活着!也在她附近!

“貝佳……我在你旁邊……”吉飛鴻用力喊。

“飛鴻姐姐……我怕黑……我很冷……我什麽都……看不見……爺爺……奶奶不見了……”

“貝佳,聽我說……別怕……會有解放軍叔叔來救我們的……他們很厲害……”吉飛鴻的意識此刻變得清醒了,還有一個比她更脆弱的生命需要鼓勵,她不能放棄。

“有……有蜘蛛俠……厲害嗎?”

“比蜘蛛俠厲害……一百倍。”

“飛鴻……姐姐......我想爺爺……奶奶……我以後再也不惹他們……生氣了……我會聽話……吃水果……蔬菜……我想吃蘋果……”

吉飛鴻的眼淚又順着臉頰流了下來,眼淚已經很少了,她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扔到撒哈拉沙漠上的魚一樣快要幹枯了。

“貝佳,爺爺奶奶會……回來……他們會給我們帶……又大又甜的蘋果……那蘋果咬一口……就有很多汁……很解渴……”

“真的嗎……”

“真的……”

吉飛鴻還想安慰陳貝佳,可已力不從心。她的喉嚨就像着了火一樣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伸手摸了摸,像是作垂死掙紮一樣,她摸到了上衣口袋裏那個陳貝佳送她的蜘蛛俠小木偶。她把它拿出來,握在手裏,她用它的棱角硌疼自己的手,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這樣才能在救援部隊到達時及時呼救。

在黑暗裏,她想起來陳貝佳送給自己這個小木偶時說的話:“飛鴻姐姐,你記住哦,蜘蛛俠的威力在黑夜中最大,如果你在黑夜中遇到什麽困難只要告訴他,他就一定會來救你的。”

此刻,坍塌的居民樓外,救援部隊的官兵正夜以繼日地在廢墟中搜救幸存者。鮑天意随所在部隊在五月十三日進入什邡災區後就沒休息過一分鐘也沒喝過一口水。這是他此生從未經歷過的場面:到處都是遇難者的斷臂殘肢、被困者的□□呼救和喪親者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渾身上下都是塵土、汗水和血跡,他已經分不清那血跡哪些是傷者的哪些是他自己的,他的手掌和手臂都已經磨破流血,嘴唇也因幹涸出血,但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命。他明白幸存者的生與死、健與殘就在一瞬間,他要拼盡所有的力氣用千斤頂拗起那些邪惡的預制板,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用鐵鏟鑿開生命的通道,他要擡起救出的傷員奮力奔跑,直至把他們送上救護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同戰友們救出了多少個幸存者,他的腦子裏沒有多少個,只有下一個!在廢墟上竭盡全力,他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能多救出一個算一個!

黃昏時,鮑天意所在的連隊開始搜救一棟坍塌的工廠宿舍樓。這棟兩個單元的職工宿舍樓是二十年前建的磚混結構,幾乎沒有抗震的能力,地震已将其中的一個單元徹底變成了廢墟,另一個單元最上面三層也已經垮塌。

鮑天意在靠近這棟殘破的建築時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和屍體腐爛的氣味。他忍不住想要嘔吐,但只能幹嘔連連卻吐不出東西來,高強度的救援讓他的胃裏已經沒什麽東西了。鮑天意蹲下來掐了掐小腿上的足三裏穴位,好讓幹嘔盡快平息下來。就在蹲下來的時候,他聽到距離自己兩米遠的地方傳來了微弱的聲音。還有幸存者!

鮑天意立即起身過去伏在地上往裏面看,在幾塊倒塌的預制板構成的一個空隙裏,他隐隐地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的胸口随着沙啞得幾乎不像人聲的呼喊而起伏着。隔着一塊破碎的樓板,在這個人的左側還躺了兩個人,但他們已經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聲音,隔着另一塊樓板,在由磚塊和破碎預制板構成的狹小空間裏好像還有一個小孩模樣的人側躺着,他距離鮑天意最遠,他無法判斷這個人是否還活着。

“快過來!”鮑天意扭轉頭,沙啞着喉嚨對幾名戰友喊。

幾個戰友拿着鐵鏟沖過來,問:“在哪裏?”

“前面五米遠兩塊樓板下的夾縫裏躺着一個人,還活着。把碎石清理開就能把人拖出來,要快!”

“好!”

鮑天意和他的戰友們都明白此刻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耽擱生命,餘震不斷,每一次餘震都可能把前一秒還存在的生機活活掐斷。他們立即用鐵鏟小心地刨開妨礙他們拖出幸存者的碎石。在這個過程中,又有一次餘震,幾乎每個人的血液都凝固了幾秒。那個還能微弱呼救的人已近在咫尺,沒有人希望他們竭盡全力要挽救的生命就這樣被死神奪走。鮑天意一邊刨開碎石一邊在心裏默念:“要活着出來,要活着出來……”終于,他們已經可以夠得到那個躺在夾縫中的人了。

“沒被樓板壓住!”鮑天意沙啞着喉嚨對戰友們興奮地說。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幸存者有多幸運,這意味着不必現場截斷被坍塌牆體壓壞了的四肢甚至是眼睜睜地看着幸存者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

來不及多說,幾名戰友同鮑天意趴在地上,一起把那個人從夾縫裏拖了出來。

“輕一點。”鮑天意叮囑戰友們。他知道幾乎所有幸存者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任何不小心的挪動都可能加重傷情。他們如同呵護一件瓷器一樣地把幸存者放上了擔架。

此時天已經黑了,那個人渾身上下血肉模糊,臉上全是塵土和血跡,雙眼緊閉。從衣服和平坦的喉部判斷這名幸存者是個女的。鮑天意跟着三名戰友每人擡起擔架的一角奔向救護車。

“爸爸、媽媽,你們在嗎……我怕……我怕……”奔跑中的鮑天意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看到她的一只手握緊了拳頭,就騰出一只手來把那個拳頭掰開,她的手裏是一個血跡斑斑的小木偶,怕那個東西硌到她,他把那個小木偶拿走放進自己軍裝的口袋裏。

“別怕,我在這裏。”鮑天意一邊繼續奔跑一邊沙啞着喉嚨對她喊。

那個女子逐漸平靜了下來。鮑天意同戰友們把她擡上了救護車,然後扛着空擔架迅速往那棟宿舍樓的廢墟前跑。他的腦子裏此刻都是樓板下面兩個成年人和一個孩子的身影。他要用盡一切的手段營救他們!

但是餘震又來了。奔跑的鮑天意同幾個戰友重重地摔倒在了一片瓦礫上。一位戰友的嘴唇被地上翹起的鋼筋戳爛了,頓時血流不止,胸前的軍裝都被染紅了。

“張城,你趕緊扶儲長天去醫務站止血消毒!”鮑天意掙紮着爬起來對一位戰友喊。

“不,我還可以再去救人!”儲長天對鮑天意說。

“別廢話,快去!其餘的人跟我走!”鮑天意厲聲喝道。

儲長天只好跟張城往醫務站走去。

其餘幾個人跟鮑天意繼續往宿舍樓的廢墟前跑。在離廢墟還有三百米遠的時候他們被截住了。

“鮑天意、劉先祥、陳天瀾、杜仁慶、傅強…..你們都別再往那邊走了,那棟樓的剩餘牆體馬上要坍塌了,趕緊撤!這是命令!”連長李百榮攔住幾名士兵大聲說。

“連長,那樓板下面至少還有一名小孩和兩名老人。我剛才看到了。他們等着我們去救援!”鮑天意一邊啞着嗓子喊一邊想要掙脫連長和幾名戰士的阻攔。

“再餘震一次牆體就要往前塌了。你們誰也救不了!”連長瞪大了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厲聲喝道。他用力抓住了鮑天意的兩只胳膊。

“放我過去,連長!求求你!”鮑天意用力想要掙脫李百榮的手,他嘶啞的聲音變成了哭腔,像一個在喪葬儀式中哭喊了幾天幾夜哭啞了嗓子的人發出的。

“不行!撤!”連長死死地控制住鮑天意。

“放開!還能再救一個!”鮑天意不想把力氣用在這種對抗中,他想把剩下的力氣用來拗開那些橫七豎八的預制板,用來多擡一個血肉模糊的幸存者上救護車。

“撤!”連長對鮑天意怒吼。

鮑天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憤怒。這絕望和憤怒讓他橫生出無畏的氣力,他歇斯底裏地對着連長咆哮:

“放開!!王八蛋!!老子還能再救一個!!”

這咆哮讓李百榮和幾名阻攔他們的士兵震驚了幾秒,從來沒有哪個士兵這樣對連長咆哮過,更何況這是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屢受嘉獎的鮑天意。

就在他們因震驚而呆住的幾秒鐘裏,鮑天意掙脫了連長的手,不顧一切地往宿舍樓的廢墟跑去。掙脫了阻攔的幾名戰友也跟他跑了過去。

跑到廢墟跟前,鮑天意再一次趴在地上,他用手電筒先往那個小孩的方向照了照。那個小孩的身體動了動,一個微弱的童音傳過來:

“解放軍……叔叔……是你……嗎……救救……貝佳……”

鮑天意想喊話安慰那個孩子,但他努力動了動嗓子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響。

他又用手電筒照了照左側,看到那兩個老人的身體比起剛才來好像變換了姿勢,這意味着他們有可能還活着。

“先救小孩!”鮑天意指揮幾名戰友,他先對年齡最小的兩名戰友說,“劉先祥、陳天瀾,你們留在這裏擺好擔架和手電筒,”又對另外兩位戰友說,“杜仁慶、傅強你們跟我去右邊挖開通道,把千斤頂拿來,我們要把那塊樓板拗起來。”

“好!”幾位戰友紛紛說。

就在這時,餘震又來了。這一次的餘震比以往數次的強度都大。宿舍樓殘餘的牆體開始劇烈地晃動。

“快躲開!”匆匆趕來的連長和幾名士兵從背後控制住了鮑天意和他的幾名戰友,連滾帶爬地将他們往外拉。

就在他們離開宿舍樓殘餘牆體一百米左右,一聲巨響,那牆體轟然倒塌,掀起一股嗆人的塵土。

士兵和連長都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嗆得喘不過氣來。

響聲過後,塵埃落定,一切都歸于平靜。

鮑天意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再朝廢墟方向望去,展現在他眼前的不再有殘垣斷壁,只有一片堆成小山的廢渣。

鮑天意雙膝跪在了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哭了起來。

“飛鴻,這就是我隐藏了十年的秘密。這十年我無數次地看着那個蜘蛛俠小木偶問自己:如果當時能多使出一點力氣……跑快一點,是不是就能多救幾個人,至少能救回那個還能說話的小男孩……”

吉飛鴻的眼淚把信紙打濕了,信紙上那剛勁的藍色楷書變成了飄逸的行書。

她繼續往下讀。

“飛鴻,這十年我一直都活在自責裏,我想要通過幫助更多的地震孤兒來緩解這種自責。飛鴻,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我愛上了你,再後來,當我想向你表白的時候,我發現你就是那個十年前緊緊握住蜘蛛俠小木偶的女子,在那一刻,我的心被自責吞噬了。我恨自己沒能救出你的爸爸媽媽。飛鴻,我不祈求你原諒我,我只祈求你能幸福。”

吉飛鴻抹幹了淚水,把那張信紙放在圓桌上,拿起那個蜘蛛俠小木偶放在嘴邊親了親,說:“小傻瓜,沒有你我怎麽可能幸福?”然後把小木偶放回去蓋好了盒子。

她把木盒放回了小箱子,又從箱子裏拿出一支筆來走到小圓桌邊坐下開始在那張信紙的背面寫信。寫完後吉飛鴻站起來走到梳妝臺前面,把右手中指上的鑽戒取了下來,把它同那張信紙一起放在梳妝臺上。然後拉開抽屜,拿出那個裝發簪的木盒子,取下那根黑檀木發簪。吉飛鴻挪下頭上紮馬尾的發帶,對着鏡子挽起了頭發,她發現手臂上的傷口竟然一點也不痛了。她把發簪別在了黝黑豐美的發髻上,對着鏡子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

在距離吉飛鴻一千七百五十公裏的藍蓮花客棧,鮑天意洗完淋浴穿好衣服一邊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拿起桌上的手機察看一條新短信。讀着短信,他舉着毛巾的手僵在了空中,表情由震驚迅速變成了狂喜。

“天意,我剛在網上買了明天早晨出發回成都的機票,現在我就要收拾行李了,我打算夜裏用Uber打車去機場,希望不要驚動睡在隔壁的主人。稍後我會把航班號發給你。天意,希望你能來機場接我,不要帶任何人來。愛你的,飛鴻。”

第二天中午,鮑天意站在周寧寧家的院子裏從表情有些猶豫的周寧寧手中接過了吉飛鴻送給他的蜘蛛俠玩具。

“鮑老師,你保證不會把蜘蛛俠弄丢嗎?它可是飛鴻老師送給我的禮物,獎勵我的勇敢。同學們可羨慕了。”

“我保證。但是萬一蜘蛛俠被外星人一不小心劫持去了,我一定讓飛鴻老師再買十個送給你。”鮑天意刮了一下周寧寧的鼻子說。

“真的啊?”

“你不信可以問王偉和陳天旭,我從來言出必行。”

“那好吧。早點載飛鴻老師回來。”周寧寧說。

“天意,開車慢點啊。”方姐和周大哥說。

“放心吧。我這去接的可是霧蓮山英語教育的希望。不會有閃失的。”

鮑天意說着把蜘蛛俠玩偶固定在了車頂他自己做的一個大夾子一樣的底座上,然後開着車去了機場。

當吉飛鴻推着一大一小的兩個行李箱辦理登機托運的時候,張愛來正在讀那封正面鮑天意寫給吉飛鴻、背面吉飛鴻寫給他的信。在信的末尾,吉飛鴻寫道:“愛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終于想明白了,我說不出那句你期待聽到的話是因為我的心裏只有鮑天意,這世間相遇的人有千萬,但只有振動頻率最接近的兩顆心才能夠相濡以沫、相伴今生。新西蘭的空氣能滋養我的肺,但只有中國文化才能滋養我的心。願你終能遇到那個比我更值得擁有這枚鑽戒的姑娘。”

當吉飛鴻推着兩只行李箱走出雙流國際機場時,她看到前面一個穿着蜘蛛俠圖案體恤衫的小男孩問推着行李箱的爺爺和奶奶:“爺爺、奶奶,下次我們還能去迪斯尼樂園看蜘蛛俠嗎?”

“能,佳佳,只要你不挑食,多吃蔬菜和水果,我們就會再帶你去。”爺爺慈愛地摸着小男孩的頭說。

“好的,我一定多吃蔬菜和水果。”

那個叫佳佳的小男孩開心地說完轉過頭來對着吉飛鴻粲然一笑,吉飛鴻像被點了穴位般無法動彈了:他長得太像陳貝佳了。

“你怎麽不走啊?別推着箱子擋着道啊!”後面有行人催着吉飛鴻。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鮑天意沖了過來對後面的行人說。

“天意,那個小男孩……”吉飛鴻指着漸漸遠去的小男孩淚眼婆娑地說。

“我看到了,我知道,飛鴻。”鮑天意一把抱住吉飛鴻說。

“你說他們在天上也會幸福嗎?”

“肯定會。就像你和我一樣幸福。”鮑天意邊吻她邊說。

在那一刻,鮑天意選擇了原諒自己。

尾聲

鮑天意帶着吉飛鴻到了那個頂上裝着蜘蛛俠的汽車旁,把兩只行李箱裝進了後備箱,他說:“剛為你買了這輛新能源汽車。這樣霧霾天開車也不會有負罪感。”

他為吉飛鴻打開了副駕車門說:“飛鴻女神,請上座。”

吉飛鴻親了鮑天意一下,然後笑着坐了進去。

鮑天意坐到駕駛位上,伸出右手說:“蜘蛛俠拿來。”

吉飛鴻從随身包裏掏出了那個木頭蜘蛛俠交給鮑天意。

鮑天意把它放在操縱臺上一個木頭底座的小槽裏,跟一個同它差不多大小的女蜘蛛俠小木偶放在一起。

吉飛鴻指着那個頭上雕刻了一個發髻一樣凸起的女蜘蛛俠問:“這是我嗎?”

“錯不了。”

“哈哈哈……”

“飛鴻……”鮑天意把音箱打開,車裏立即響起了許巍的那首《藍蓮花》。

“嗯?”

“結了婚我們去毛裏求斯度蜜月怎麽樣?聽說那兒是天堂的模樣。”

“天意,只要你在我身旁,每一天都是天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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