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闵炫趕到時,見到的是一幅女兒間茗茶聽琴、柔語談笑的溫馨場面。他覺得自己進來的魯莽,在闵仙柔面前失了儀态,便有些笑容讪讪。

闵仙柔訝異地恰到好處,“皇兄?”她眉頭輕蹙,“深夜上山,多有危險,皇兄身關社稷,怎能輕易涉險。”她故意看了在闵炫和柳玉陵兩人間掃了一眼,道:“莫不是心疼皇嫂?”

闵炫見她出言關心,頭腦有些發熱,倉促道:“柳小姐對皇兄有些誤解,本想借着過節來瞧瞧她,誰想又被朝政耽誤了。”

拙劣的借口讓兩位美人暗自鄙夷,只是戲還得做下去。柳玉嶺跪下行禮,闵仙柔卻沒有起身,含笑望着闵炫道:“皇兄,永平與玉陵小姐頗為投緣,日後能否讓玉陵小姐常常來公主府中走動?”

闵炫樂得話題轉移,忙道:“那是自然。你們姑嫂和諧,兄長甚感欣慰。”他見闵仙柔突然收起笑容欲言又止,忙問:“皇妹這是怎麽了?”

闵仙柔一本正經道:“皇兄真得對柳小姐傾心?”

闵炫心中一喜,他一直對女子間的情義不可置信。女人,但凡有點姿色,除了妒意還會有什麽?永平再如何絕色也是個女子,莫不是因為我而對柳玉陵起了異樣?細看又不像,八成是柳玉陵對她說了什麽。闵炫一邊暗自揣測闵仙柔的用意,一邊模糊道:“皇妹這是何意?皇兄雖是風流卻不下流,入府的女子皇兄都不曾薄待。自然,妹妹是與她們不同的。”在接到線報時,他就不住地在心裏暗罵紅顏禍水,心裏矛盾之極。有什麽呢,不過是自己要娶的一個侍妾恰巧偶遇了心中的“隐秘”,能說出什麽?不去也無妨。要是柳玉陵說了自己的壞話,破壞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想到這,闵炫像是突然回到了年少青澀才嘗情愛的半大小子,心裏總是有些不舒服,坐卧不寧。那不似人間該有的面容,實在讓人無法自持。他曾偷偷命人找來畫師想要幅“仙女”圖以解渴望,卻無法描繪出“仙子”的萬分之一。最後還是理智被淹沒,去一下也不礙事吧。

闵仙柔心中閃過一絲陰狠,面上仍舊正色道:“皇兄,有些事本是皇妹不該多言的。永平雖小,但也知女兒家無非是要個情投意合、呵護自己的良人。皇兄龍章鳳姿雅人深致,世間男兒莫出其右。想來柳小姐也是歡喜的,只是柳小姐她,”闵仙柔故意一頓,“有些女兒家的難言之隐,永平實在不好開口。但望皇兄能真心以待,莫要輕信不實之言。”

闵炫一頭霧水。大丈夫三妻四妾,自己又是人中之龍,皇妹這麽說倒也依着情理,只是心中有些略微不悅。不過,他又看看似乎滿臉泛紅垂頭嬌羞的柳玉陵,更加疑惑。強娶這個女子純粹是為了心中那無法說出的“隐秘”。那日他在街上無意瞧見這雙猶如受驚小鹿般清澈眼眸,像極了永平病中弱柳嬌襲之态,心弦不知怎得一動,回到府中又聽到湛凞和那些美人的胡作非為,一股煩悶之氣頓時郁結于胸,湛凞能這樣對待女人,那她和永平在一起數十年,恐怕早已得手。一想到永平已經污濁有瑕,心中大恸,腦中突然閃過今早見過的女子,當即派人了解狀況,一聽還是待嫁女兒,果斷決定納妾。可這女子好不識相,自盡未遂讓他怒火中燒,要不是尚存情意,他一定會遷怒旁人。但今日瞧着這女子似乎轉了性?竟沒有求助永平,說自己的壞話?他本來準備着一肚子要反駁的話生生咽了下去,有心笑着道:“皇妹放心,你難得和人投緣,只這一條,皇兄也會對她好的。唉,皇兄對旁人再好,也比不得我們自家兄妹。皇妹連日思慮過憂,竟瘦成這般。那湛凞實在是——”他不在說了,仔細觀察闵仙柔的臉色。湛凞的所為他已經命在公主府的眼線隐隐透了出去。他就不信,不該存于世上的感情加上愛人的負心,永平還能對湛凞死心塌地?

闵仙柔猛地沉下臉,冷冷道:“湛凞如何,永平不想從旁人口中得知。天色已晚,永平要歇下了。”這戲做的十分到位,竟讓一旁的柳玉陵也以為此刻公主的心境是又心痛又傷心又不信。

闵炫十分失望,幹幹笑道:“連日朝政清閑,皇兄索性就陪皇妹在此多此多住幾日。”

闵仙柔本是懶着搭理,随他怎樣。忽一眼瞥見門口站着的武師德擡頭看了自己,立即委屈地嘆息道:“皇兄乃是國之根本,豈可為了永平荒廢政事,叫朝臣議論。永平不孝,大婚一事已惹父皇不快,若是皇兄再為永平失了職責,父皇會如何看待皇兄,又會如何看待永平呢?皇兄還是以國事為重,免得父皇憂心。皇兄放心,不過兩三日,永平自當回京。”

闵炫心中“咯噔”一下,那日闵踆陰森的警告猶自在耳,他怎可忘了老不死的還在皇位,天下還不是他的,隐忍了這麽些年,現在又是奪位的關鍵時機,決不能功虧一篑,一切還是該小心才是。不過不露痕跡地讨人歡心應該可行。他貪戀地看着闵仙柔,不自然地笑笑:“皇妹說的是。皇兄這就立即回京。”他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柳玉陵,道:“皇妹體弱,柳小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柳玉陵看了一眼闵仙柔,得到了暗示,起身朝公主施禮,退了出去,闵炫也頗有風度地笑笑,又叮囑了幾句,盡顯關心之意,然後才跟了出來,追上柳玉陵,命令道:“明日你就回京吧。”他見柳玉陵含羞帶怯欲說還休,月色之下別有風姿,心中愛憐起來,口氣也軟了,“你有何事煩憂但說無妨。”

柳玉陵現在心中有底,非常從容,面上立刻裝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像是鼓足了勇氣,怯怯道:“民女不想,不想成親。”

闵炫一陣惱火,才想呵斥,又見這女子雨帶梨花面容通紅,不由奇怪,他今年已有三十,在胭脂堆裏歷練多年,什麽樣的女兒姿态他不知道。柳玉陵這樣子倒不像是為了心上人而拒婚,反倒有欲擒故縱的意味。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柳玉陵有個青梅竹馬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實力他也清楚,這世上除了闵仙柔,不可能有女子放着自己不要去選別人的,不,将來皇妹也會明白自己的好。這樣一想心情大好,随又想起闵仙柔剛才說的隐私之言,又見眼見佳人楚楚可憐,頓時一腔怒火化為柔情,嘆道:“你就安心吧,他日進府,本宮不會虧待于你的。”說罷,大步流星地離去,全然不顧耳邊傳來柳玉陵憂慮地呼喊,只可惜更精彩的一幕他沒看見。清涼的月夜下柳玉陵嘴角泛起了冷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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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已有暗衛将這一幕報之了闵仙柔。武師德見她面色和順,知她滿意這個柳小姐,也笑道:“看不出這個大家閨秀倒有些謀略。公主這識人的本領,世上怕是很少有人及得上。我們王爺有了公主真是幸事,王爺對公主之心可表日月,公主萬不可聽他人挑撥。”

“湛凞本宮自然信她。對闵炫不過是做戲,這等人,你越是對他不在意他越要上杆子巴結,本宮要吊着他,有用。”闵仙柔到底也是凡人,馬屁拍得好,她心裏也有些微微得意,“帶信私奔、以死殉節表面看着讓人可嘆,實則是不管不顧只為私欲。她這番動作一旦成功必定連累廣泛,你可見她有半分猶豫?只有會為自己謀算的人,才有可用之處。”

武師德想不通,道:“重利為己,這不是小人行徑?如何能用?難道公主不怕小人反咬一口?再者,那柳小姐不過是弱質女流,除了以死抗争,哪有別法?不想嫁,也只能如此了。”

闵仙柔不屑道:“或為名或為利或為後人或為理想或為情愛,世人總是為了一樣活着,哪有真得無私。照先生這麽說,世人皆是小人。難道先生忠于湛凞,心中就完全沒有所想?反咬?為上者若這點也無法掌控,也不配活于世上。”她輕描淡寫,道:“披發剜目,劃破容顏,不想嫁又不想連累他人,法子多了去了。”她“先生這麽晚來,就是要和本宮讨論柳家小姐?”

武師德額上出了密密的一層汗,心中直發寒。他忠于端王,說到底就是看中端王的勢力,為了将來武家的榮華富貴打算。這位公主真是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哪裏能以常理度之。此時他已經對闵仙柔十分信服,沉靜了一下膽顫的心,恭恭敬敬道:“回公主,前些日子您要我尋的畫上少年今兒剛有了眉目。這山下不遠的通源縣範家集有一戶人家的幺子,與畫像上的人長得極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來請公主示下。”

闵仙柔靜靜地閉目養神,“這還要本宮示下?本宮只要這少年對本宮感恩戴德,對闵踆恨之入骨即可。後日回程,本宮要帶這少年回公主府。還有,你去找闵踆的眼線,将今晚闵炫過來的事加油添醋的說一番。”

明明是平淡地口氣卻讓武師德連連寒顫,不自覺地道:“奴才理會了。”怎麽樣讓一個人立時對你感恩戴德?救命之恩!怎麽樣讓一個人即刻對你恨之入骨?滅門之禍!

武師德告退出來後,夏夜的山風應該讓人通體舒暢,卻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望月呆立了片刻,又暗嘆了一聲,想了想,擡腳去找了某個管事的太監,這人屬于是闵踆的人。他故意抱怨闵炫這麽晚來找公主,話中明裏暗裏透露出他對闵炫觊觎公主的擔心,又極力讓他們和自己一道去勸說公主早日回府。等管事太監眉頭深皺臉色凝重後才滿意離去。回屋後又詳細計劃了一番,秘密交代了手下,才安歇下來。

次日,闵仙柔在荷塘邊犯了一天懶,無所事事,沒有湛凞在身邊,她哪兒都不想去。她命人通知了柳玉陵,邀請一起回京。柳玉陵自然是一口應下。

七月初九,雲淨寺住持空明大師率領寺衆一直相送到山下。闵仙柔邀請柳玉陵同乘馬車,在外人看來兩人頗有金蘭情誼。車隊行進到半路,柳玉陵突聽到車外一陣嘈雜,緊接着一個男聲響起,“啓禀公主,剛有個少年渾身是血沖闖進來,現下昏了過去。請公主定奪。”

“救人要緊。”闵仙柔的聲音宛如嬌莺初啼,讓柳玉陵渾身酥麻,經過那晚的談話,她對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深有體會,這事絕不會這麽簡單。果然,闵仙柔閉着眼,像是自言自語道:“你婚後要盡快在闵炫面前提起這個少年,一定要讓闵炫知道這少年貌美異常。”

“是。”柳玉陵知道這是對自己說的,低低地應了一聲,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今晚的夜特別黑,這個偏僻的小屋裏更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躺在床上的昏迷少年此時微微動了動身子,艱難地睜開眼睛,極力地想要看清這裏的一切。門外突如其來的的人聲讓他驚恐地縮了縮身子,緊張怨毒地盯着門口。屋外兩人的對話聲音刻意壓低,卻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哎,你說這小子還能活嗎?府裏的好藥全都給他用上了,這要死了,得浪費多少銀子。”

“哎呀,咱公主心善,哪會見死不救。這小子遇到咱們公主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是啊。唉,你說這小子得罪了什麽人啊,下手這麽狠,血都快流光了,再遲一點,大羅神仙都救不活他了。”

“這事啊,關系大了,你嘴嚴不嚴啊,我要說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咱公主就麻煩了。”

“咱們兄弟處在一起多少年了,我你還不放心嗎。”

“也是。行,我告訴你啊,公主不是命總管救治這小子嗎的,咱總管不放心這小子的來歷,怕對公主有危險,于是派人四處打探了一下。這一探可不得了,在離雲淨山不遠的一處村鎮,一戶人家被血洗了。現場十一口人,全部斃命,連個小嬰兒都沒放過。這小子八成就是那家人中的一員。”

“這算什麽麻煩事?城外是戍京軍的天下,這些人到處橫行霸道,幹這種事情,這麽多年也不少見,到最後還不都是不了了之,實在平息不了民怨,拉幾個替死鬼砍砍就是。”

“你急什麽,聽我說完。這次可不是戍京軍的事,是皇上的——”

“什麽?”

“你小點聲,想死啊。打探的人中有個是我兄弟,他回來悄悄和我說,他們在滅門現場發現了一塊金牌。據說皇上身邊有一支太監的隊伍,專門從事見不得光的勾當,全是武功高強的。這種金牌是他們專有的令牌,權力極大。死的人都是一刀斃命,肯定是高手所為。九成九就是他們。”

“那也不對啊。皇上好好的和這平民百姓結什麽仇?而且高手要滅門,還能讓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小子跑了?”

“這可是個天大秘密,不能說的。”

“你這人,都說到這份上了,別吊人胃口,快說。”

“你別後悔啊。我告訴你,皇上其實是好男色的,這幫子太監就是專門為皇上尋色的。我估計着這家滅門,這小子就是禍因。你看這小子雖是傷重,但都是皮外傷,不至于要命,這還不能說明原因。”

“真的?”

“你娘的,小點聲不行啊。”

“唉,這世道。也不對啊,這幫太監武功高強,擄了人直接走就是,幹嘛要殺人滅口?”

“我那去打探的兄弟說,現場一片狼藉,顯然是這幫太監擄人時被發現了,索性滅口。”

“那幫太監不是武功高強嗎?還能被人發現?”

“這誰清楚啊,闖進人家擄個半大小子,武功再高強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吧。”

“你說得是真的假的?以前也沒聽說過啊?”

“誰說沒有的,都被當官的壓下來了,老百姓不知道罷了。我們要不是端王府的人,我要不是跟在總管身邊,這些秘密誰能知道。你我交情過硬,我才和你講的,你可別說出去啊。”

“你放心吧。咱們都是端王府的老人了,你對我還疑心?只是可憐了這小子,若是戍京軍的人幹的,咱公主到還能找人替這小子說說話,牽扯到皇上,唉,這小子報仇無望了。”

“誰說的,我要是這小子,憑着這張面皮讓公主舉薦進宮,然後再伺機報仇。”

“你還是總管身邊的人呢,真是幼稚!進了宮又怎麽樣?皇上要是那麽容易被刺殺,那些早進宮的可憐人他們怎麽不動手?咱都知道皇上身邊的第一紅人趙福全。那太監跟了皇上幾十年,對皇上忠心耿耿,眼神毒着呢,除非能把他弄走。”

“那就學着禍國美人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把趙福全轟走,然後再對皇上下手。”

“你這家夥說得到輕巧,那麽多美人,單要把皇上迷住就難得很。大夫來了,別說了。”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少年趕緊閉上眼裝睡,只是渾身的戰栗和緊握的雙拳出賣了他。

将養了十來日,少年的傷口開始愈合,這才被允許着下地走動。他迫不及待地要求面見公主。下人自然不許,這少年起了性子,不吃不喝也不換藥治療。武師德接到通知後匆匆趕來,拿出長者的面貌,為難道:“這兒是端王府,不是公主府。公主把你交給我們,就是要你好好活着,你這樣胡鬧豈不是辜負了公主的一片好意。”

少年見來人有些架勢,心知是這裏說的上話的人物,落淚道:“民安不求別的,只求面見恩人,磕個響頭以表心意。”

武師德皺眉道:“這?罷了,看你也是個知情知義的人,我就替你回禀一聲。”

武師德走後約一頓飯的功夫,進來兩個小厮替少年梳洗一番,又給他換上新衣,領着他出了屋,繞過許多回廊亭臺,從一處角門進入了另一個花紅柳綠的大園子。少年正覺得走得有些吃力時,小厮在一處湖邊停下。接着一個婢女上來,揮手讓小厮退下,示意少年跟上,朝湖中涼亭走去。少年無心欣賞美景,緊緊低頭跟住,不大功夫只見婢女腳步停住,說道:“公主,人已來了。”

少年慌忙跪下,不知該說什麽。一個恍如天籁的聲音響起,“看樣子比本宮還小,還是個孩子呢。你不必緊張,酉陽快扶他起來看座,別讓傷口裂了。”

少年木木地被攙扶起來,僵硬地坐在凳上,低眉垂目不敢造次。

那個好聽地讓人神往的聲音又道:“不要拘謹,酉陽,給他拿些吃的。”

少年接過遞過來的水果,這才微微擡起眼皮,先看到的只是個面容嬌美的女子,他直覺不是這個女子說話,又微微向旁邊動了下眼珠,猛地震住了,然後“撲通”跪下,使勁地磕了頭,泣不成聲道:“您一定是天上來的神女,求神女替我一家報仇。”

可這神女的話卻叫他無比失望,“本宮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根本不是萬能的神女,你一家被歹徒所害,本宮也是傷心難過,但公主府到底不是府衙,如何去尋得這些匪徒?”

少年心中一片絕望,突想到那晚聽到的對話,急急道:“那求公主讓民安進宮。”

闵仙柔微微搖頭,嘆息道:“你何出此言?難不成你想面聖求皇上喊冤?想都別想,禍害你家的是流匪,最不易尋得了。況且,除了太監和奉诏的皇室官員,男子一律不得入宮。你安心在端王府住下,本宮保你衣食無憂就是,報仇的事,就罷了吧。”

少年還要說些什麽,早被接到闵仙柔眼色的酉陽領着小厮架走了。

坐在一旁的柳玉陵有些忐忑,找了個話頭,笑道:“天下竟有這等美豔少年,膚色白皙,身段柔軟,竟讓民女都覺得自慚形穢。”

闵仙柔忽問:“比本宮如何?”

柳玉陵這才覺出這公主有一絲女孩氣息,笑道:“那少年都将您認作神女了,怎可比較?”

闵仙柔也笑了,道:“必須要讓闵炫知道這少年的存在。”

柳玉陵心中一凜,再不敢當公主是常人,恭敬道:“是。”她見闵仙柔臉色已微微潮紅,知道是熱的,好心道:“七月天最是暑熱,日頭下,公主還是少來這無遮無擋的湖中涼亭。”

闵仙柔嫣然一笑,“四周無遮無擋的才好,有些細作不用聽聲,只看着嘴唇閉合便知你說些什麽。凡事總要小心才能長久,柳小姐要謹記才好。不過,也确實熱了些,回吧。”柳玉陵亦步亦趨,心中對這公主又是敬佩又是敬畏。

晚膳,闵仙柔是回端王府用的。武師德将少年回去後的一舉一動彙報給闵仙柔,末了道:“這少年滿目絕望,已露死志。公主您看。”

“放他些時日,等他徹底無望,你再去。該如何拿捏自個掂量。”闵仙柔不滿地看着滿桌的葷腥油膩,“本宮素來喜清淡口味,這些大魚大肉的,看着就煩。”

“明白了。”武師德趕緊賠笑指着這些佳肴,道:“天氣炎熱,公主這些日子食欲不振,所以我特地命人去野外打的一些鮮味,公主也賞臉嘗嘗。”

闵仙柔勉強讓申菊夾了兩筷子,一嘗之下別有風味,竟有了胃口。才吃完,有下人來報,闵炫又命人送來了好些東西。

武師德憂心道:“這闵炫吃錯藥了?自公主從雲淨山回來後,他就日日派人送東西過來,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主您不能不防啊。”

闵仙柔面上沒有異樣,冷冷道:“本宮自會讓他吃盡苦頭。等下本宮會修書一封,你命人大搖大擺地給湛凞送去。”

“我知道了。”武師德“呵呵”一笑,又道:“公主,那少年可靠嗎?萬一這小子要是心志不堅,說出些什麽,我們可就危險了。”

“他能說什麽?本宮不會留下任何把柄的。”闵仙柔平淡道:“這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小康之家成長,父母的幼子,長兄的幼弟,集全家寵愛于一身,最是單純不過,遭遇如此橫禍血債,能不恨之入骨?本宮不怕他心志不堅,到怕他心志太堅莽撞壞事,你須得讓我們在宮中的人盯着他一點。”

“是,是,”武師德笑着退下了。

湛凞是七日後接到信的,信的內容無非是對湛凞的思戀、對處境的苦悶、對傳聞的傷心,當然其中更多的是小女兒間的情話,和普通情書沒什麽兩樣。

湛凞拿着這信,怔了半響,悄然來到密室。密室中那名極像湛凞的女子見王爺來了,趕緊跪下請安。

湛凞示意她起來,看着這張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臉,暗自感嘆,問道:“這些時日你和那些女子相處,可有不适?”外面傳言湛凞那混亂不堪的生活皆是由這名女子代勞的。

“能為王爺分憂是民女天大的福分。”女子嘴角扯出一絲無奈地苦笑。女子和女子間的夜夜笙歌也不是件福差,勞心勞力,從精神到體力都很累。

湛凞瞧她這樣子,笑了,“你也別在本王面前裝了,本王知道這是件苦差。今晚你須得在闵踆的眼線面前大發雷霆,将闵炫罵個體無完膚。”

“是。”女子也跟着笑了。

湛凞見女子笑容燦爛,心中一黯,面色凝重道:“難為你做本王的替身了。本王終究是要負你了。”

女子收斂笑容,正色道:“王爺,自從老王爺将民女帶回後,已是交代了一切。民女知道将來不免一死,但民女無悔無怨。若不是老王爺,民女此時也許生不如死呢。賤命一條能報全族的救命之恩,民女心甘情願。”

“好,好。”湛凞長長吐了一口氣,勉強笑道:“這些女子中你可有中意的?”

女子羞澀道:“有一個。她的家鄉離民女的家鄉不遠,她的鄉音十分好聽,民女心裏覺得和她特別親近。讓王爺見笑了。”

湛凞想到自己和闵仙柔,心中微微刺痛,“那就好好去愛吧。本王能給你的,就是将來和她死則同穴。”說罷,再也不忍心,轉身離去。身後傳來的是女子跪下重重的叩首聲,激動哽咽地聲音同時響起,“謝王爺恩典。”

湛凞回王府前院的書房後,平靜了心情,命銀月傳來一名心腹,道:“闵炫納妾,你替本王去送份大禮。”湛凞拿起牆上挂的一柄利劍,拍在桌上,狠狠道:“這劍就是禮物。你當着闵炫的面試劍。砍什麽随你,然後告訴他,本王不在乎名聲不在乎權勢,甚至不在乎天下,誰要是動了本王的公主,本王頭腦一發熱,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來。若是誰能替本王保護好公主,本王将待他猶如兄弟。若是誰能讓公主回到本王身邊,本王做什麽都可以。”才說完,幕僚郭桢求見。

十年磨砺,這位書生已經成長為端王的左膀右臂。心腹見郭桢進來,知道王爺要談政事,躬身領命準備出去。湛凞叫住他,吩咐道:“你再和武師德說一聲,一切事宜皆由公主決斷,違者斬。”

郭桢聽了立刻勸道:“王爺,這麽說豈不叫武先生寒心?再者,畢竟大家效忠的是端王,公主到底是外姓。王爺雖和公主情誼深厚,也不好讓公主過多幹涉正事吧。”這話郭桢已經說得頗為婉轉了。他顧忌的是公主的闵姓,至于兩人間的私情,他反而不甚在意。這是他的優點,在公事上盡心盡職,在對上位者的私事上卻睜一眼閉一眼,他深知無論當權者再如何英明,她始終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誰希望旁人過多幹涉自己的生活?若是不管不顧地勸解反而會适得其反,只要不危害大局其實無妨。這是他的恩師秦元教他的最後一課。其實當湛凞要他配合演一出為美人怒遷重臣的“苦肉計”時,他就知道這個小主子非比尋常,很有作為。只是他身為心腹幕僚的職責,該進言時還得進言。

湛凞知道他一心為湛氏天下,所以也不惱火,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堅決道:“即便将來本王翻了天,這天也有闵仙柔的一半。郭先生不必多言,本王相信武師德會折服于公主的。難道先生忘了十年前公主讓先生免于受辱之事?”

“屬下不敢。”郭桢一直對闵仙柔是感激中帶有欣賞。除了十年前的那次接觸,他再也沒見過闵仙柔,他不可能對一個五歲女孩敬佩,更不可能懼怕。不過他見端王态度堅決,雖有隐憂卻不好說些什麽。

心腹領命後,不再耽擱,快馬加鞭沒幾日便到了京城。進城後直接到了闵炫的府中,照着湛凞的吩咐大鬧了一場,砍得門框上一道深深地痕印,氣得闵炫臉色鐵青,才揚長而去。後回到端王府,給公主請了安,又将端王的話重複給武師德,武師德早對公主敬畏有加,忙不疊地跪下領命。闵仙柔卻叫心腹在公主府的人面前将這話再對武師德說一遍。心腹和武師德不解其意,卻不敢多問照着做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無味,闵仙柔依舊窩在她的端王府和公主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招來柳玉陵說說話。臨近八月十五,柳玉陵準備待嫁,武師德見少年開始絕食已經萌生死志,便去請示了闵仙柔,得到首肯後,立刻去見了少年。少年已經形容枯槁,雙眼黯淡無關。武師德假惺惺地嘆息道:“你這是何苦?公主命我來看看你,你這樣讓我如何複命?”

少年只是木然地重複一句話,“我要進宮。”

武師德嘆道:“哪有人搶着要當太監的,你家如今就剩你這點血脈,你該好好活着,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才是正理。”

少年呆呆地搖搖頭,“延續香火?我爹娘生我兄弟三人,我是最小,他們從來都是最疼我的。後來又有了大嫂、二嫂,她們還是疼我。再後來又有了五個侄子侄女,最小的才周歲。他們最喜歡我這個小叔,天天纏着我,好吃的都等我回來吃。一家人都死絕了,我還要獨自延續香火享受天倫?那我的家人怎麽辦?他們日日夜夜鮮血淋漓地站在我面前時,我還能心安理得?那是畜生才會做的事。這般血海深仇,若是不報誓不罷休。我不要當太監,我只要進宮。”

武師德面色一沉,“是不是有人和你胡說了什麽?”

“誰和我這種草民胡說什麽?”少年凄然道:“那晚這群混蛋闖入我家時,我模糊聽到他們的對話。這些日子常常想起,有些明白了。”

武師德見少年眼神不再清澈,暗嘆這純真少年也開始有了心機,學會謊話了。“你既然知道,那何必還在想報仇的事?真要讓你進了宮,萬一連累了公主,我們王爺是不會放過我的。”

少年眼神一亮,“你也能讓我進宮?”

“我們端王府什麽做不到?”武師德先是語氣得意,後又陰沉道:“公主救你,已經擔了天大風險,你就這樣報答救命之恩?而且公主這樣心善的人,會讓你去害她的父皇?”武師德做出失言的表情,懊悔道:“這話你可千萬別說出去,我也是看在你年少可憐的份上,不希望你妄送性命。這世道老百姓都不好過。你安生點吧。”

少年得了希望那肯放手,跪下抱住武師德的腿,不住哀求。武師德面上憂煩不已,無可奈何,故意掙脫不開。跟着的一個下人似乎不忍道:“總管,我們不是要——”

武師德呵斥道:“住嘴!要是連累了公主,我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少年更加不會放手,死命地抱着武師德的腿。武師德做出一副實在不厭其煩的樣子,最後長嘆一聲,“你先松手,讓我想想,你這樣纏着我也不是個事。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再給你答複,行嗎?”

“真的?你不騙我?”少年滿含希望。

“你一小老百姓,我騙你作甚。朝政上的事你不懂。”武師德語氣無奈,使勁地抽出腿,趕緊離開少年,“你好好吃飯讓自己身體盡快複原,你要真死了,說什麽也沒用了,是吧。”說罷,朝看守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回去向闵仙柔報告了一切。

闵仙柔只是淡淡說了句,“有些牽扯到湛凞了。”她見武師德惶恐,又道:“也不怪你,這事終究難以拿捏。過些時日,本宮會親自去找那少年的。你下去吧。”

待武師德走後,闵仙柔又命公主府的管事太監備上厚禮給闵炫送去,慶賀他娶親之喜。闵炫十分高興,重賞了這太監。八月十五一早,闵炫精神奕奕進了宮,去清心殿給父皇請安。才一進殿就見闵仙柔和韓亮節也在,他不自覺地眉頭一皺,面上笑道:“皇妹和驸馬也是來陪父皇過節的?”

闵仙柔朝他燦然一笑,輕輕施了一禮,慌得闵炫趕緊還禮。又見韓亮節跪下叩首,他明顯不快。才要說兩句,見闵踆出來了,趕緊正經跪下。

“聽說你今晚娶親?”闵踆冷冷道,看着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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