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闵炫今晚興致頗高,不是因為他納妾,而是聽到韓亮節被圈禁的事。今早被闵踆訓斥讓他感到很沮喪,腦袋裏一瞬間甚至有了篡位的想法。可後來得知闵踆處置了韓亮節,一顆心又放了回去。與他交好的朝臣們都是揣度人心的能手,見他如此,紛紛上前巴結。闵炫周旋其中很有掌控一切的氣勢,唯一遺憾的是闵仙柔的缺席。他早早命人收拾了個獨院,原本打算趁着娶親的時機請闵仙柔來他府中,兄妹間好好親近親近。結果闵踆的一通怒火澆熄了他的幻想。是怪自己太急了,本就是打算循序漸進的,怎會沒有控制住?也罷,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皇位到手再做計較。現下不是還有個小美人等着自己嗎。想到這,闵炫只覺身下騰起火來,敷衍了衆人幾句,忙着走向內院。
納妾不比娶正妻,并不講究,所以也沒什麽儀式。新房裏,喜娘和丫鬟見他來了,趕緊識趣地退下。闵炫心急地挑起蓋頭,嬌俏的容顏讓他心神一蕩,才要說幾句體己話,卻見新娘淚流滿面。他心中不快,語氣有些不善,“你這是何意?難道還想着你的青梅竹馬?”
柳玉陵嘶啞着嗓子,語氣悲傷,“皇爺這樣疑心妾身,妾身願以死明志。”說着,猛地朝靠近床榻的桌角撞去。
闵炫沒想到她竟這樣做,驚訝之下想去阻止卻來不及了,眼見柳玉陵的身子軟了下來,趕緊将她抱到床上。美人光滑的額頭流出了鮮血,闵炫伸手放到她鼻下,感覺呼吸雖弱卻很順暢,放下心來。此時美人虛如弱柳讓闵炫萬分憐惜,不禁柔情嘆道:“你這是何苦?有什麽事好好說就是,本宮哪是不通情理之人。”
柳玉陵勉力睜開眼睛,淚珠滾落,“皇爺待玉陵情深意重,若是玉陵再不識好歹,豈非豬狗不如。只是玉陵、玉陵實在有難言之隐。”
闵炫安撫笑道:“今日起,本宮已是你的夫,你的天,有什麽不能坦言相待的?”
柳玉陵失禮般直直看着闵炫,突然不顧傷口跳下床跪在闵炫腳邊,好像下定決心,咬牙道:“皇爺,玉陵實在是,實在是,有。”
闵炫見她還是吞吞吐吐,不耐煩道:“你到底有何事?今晚可是我們洞房花燭,你意欲為何?”
“隐——疾。”柳玉陵面上羞愧難當,“妾身有隐疾。”
“隐疾?”闵炫不置可否,“本宮只聽過男子有隐疾。你一女子能有什麽隐疾。莫不是不能生育?這也無妨,本宮侍妾衆多,生育倒不是大事。”說着,要去摟柳玉陵,卻被躲開了。
柳玉陵面色漲得通紅,期期艾艾道:“妾身有有、有狐氣。”
闵炫愕然道:“你竟有狐臭?不可能,你莫非是不想和本宮洞房,故意诓騙本宮?若有此等疾病,你父怎敢将你嫁與本宮?”
“皇爺若不信,當可驗之。”柳玉陵雙手發顫,緊張地脫去喜服,又解下中衣,只剩亵衣時,她見闵炫已經皺起眉頭,眼露厭惡,又趕緊将中衣套上。
闵炫心頭火氣,“好大膽,你父敢欺騙本宮。”
柳玉陵伏地泣道:“皇爺明鑒,這事無人知曉。妾身這病并不是胎裏帶來的,只因三年前生母過世,妾身憂思過度,經常去伺候娘親生前最愛的花草,誰料不知被什麽咬了一口,渾身瘙癢,初時也沒在意。瘙癢消失後,身體便有了漸漸有了異味。所幸異味并不太重,套了衣服抹上香粉,外人不能察覺。可是,新婚洞房,這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過去了。”
闵炫見她哭得可憐,心煩意亂,卻還是很懷疑,“難道你的貼身丫鬟不替你沐浴更衣?怎會誰也不知曉?你沒有找大夫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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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這女兒家身上的事如何找大夫?”柳玉陵非常傷心,“妾身的貼身丫鬟只有桃兒一人,平常只是伺候梳洗。沐浴時,妾身也是解了衣進了水裏才讓她進來伺候。這病很怪,洗滌身子能讓氣味片刻消失,加上妾身可以掩飾,故而至今仍是隐秘。”
闵炫知道這柳算不得高門大戶,不過是個混事巴結的普通官吏人家,柳家小姐只有一個貼身丫鬟倒說得過去,他将信将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寫信給你那青梅竹馬,想要私奔?”
“皇爺,”柳玉陵又急又羞又愧又悔,小聲哭道:“妾身雖不是大家閨秀,但好歹也是出生書香門第,這等鮮廉寡恥之事不到萬不得已怎會去做?原本指望若是袁家來人帶走妾身後,妾身便尋一處庵堂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誰想未能如願,妾身無奈之下唯有一死了之。那日偶遇公主,妾身如見神女,不覺将憂傷和盤托出。公主勸解妾身說,皇爺最是重情義的,必不會因為此而嫌棄妾身。加之皇爺深夜探望妾身,又對妾身情深許偌,妾身這才漸消死志。皇爺您也不想想,您是天潢貴胄儀表堂堂,又對妾身柔情似水,女子一輩子所求的也不過如此,換做天下女子任何一個女子,誰會棄您而投他人?”
闵炫在聽到“青燈古佛”時已經厭惡地要站起離去,突然又聽到“公主”二字,複又坐下,聽見公主對他的評價,不自覺露出了笑容,最後聽到柳玉陵對他的恭維,一腔邪火生生化為了可惜。好好一個洞房花燭夜弄成了這樣,他到底覺得晦氣,“本宮養你一個閑人倒無妨。只是你這病。”
柳玉陵收了淚水,不等他說完,趕緊道:“公主說城南濟世堂錢大夫的女兒也會些醫術,可以替妾身醫治。皇爺府中女眷衆多,公主怕妾身因為這病受到排擠,所以邀妾身去公主府中醫治。前些日子,妾身到公主府叫錢姑娘看過一次,她說這是一種無名毒液留于體內不得及時排除才引發的症狀,肯定是可以治的,只是時日已久且不知是何種毒物,所以要花費許多時間。”
“公主對你倒好。”闵炫突然覺得這女人也有些用。
柳玉陵臉紅道:“公主喜下棋,妾身不才,還算有些棋藝。”
闵炫滿意道:“是嗎?哪天本宮倒要讨教一下。”他見不得公主,他女人能見得也好,這下闵踆該無話說了。他有些微微得意,“你也不必驚慌,既進了府自然沒有出去的道理。這病就慢慢治吧。公主府多去走動也好,畢竟也算姑嫂。不過你去公主府前需要告之本宮。夜也深了,你安歇吧。”闵炫出去後竟然心情不錯,他女人多得是,缺一個有什麽關系。
直到關門聲響起,柳玉陵緊繃的身體才癱軟下來,好半天才覺手腳有了些力氣,勉強爬上床,拉過錦被蒙頭蓋上。良久,緊張感緩緩褪去,她長舒一口氣,竟有些替自己開心。雖然一切都照着公主的計策來進行的,可畢竟是自己賣力的做戲騙過了闵炫,想來這些位高權重的男人們其實也沒有高人一等看穿人心的神力。她嗅嗅自己的身體,有些惡心,不是天生的體味,她當然能聞得着。這種使身體發臭的藥膏,以魚腥草為主料,反複塗抹十天其臭便可三月不去。也不知公主手下都是些什麽人,這樣古怪的東西都有。這位公主絕不是善茬,在自己有些嫌惡地看着這藥膏時,公主對她說,“人只要狠得下心,什麽做不到?”。她這刻才知道這話是多麽有道理。是啊,她狠了心保住了清白,将來的幸福一定會緊握在自己手中的。想到這,她輕松下來,眼皮開始打架,迷糊中,她沉沉睡去。
可事情不是她以為的那麽簡單,接下來的日子,她始終找不到機會和闵炫提起公主要求她提的那個少年。闵炫現在拿她當傳口信送禮物的跑腿,她很尴尬,幾次去見公主也不知該說什麽,也不見公主提起這事,她更如坐針氈,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無用之人,無力的挫敗感籠罩全身。眼見入了冬,柳玉陵還是毫無頭緒。這日闵炫又讓她帶些新奇的小玩意去公主府,她沒有法子只得前往。
闵仙柔正懶洋洋地窩在端王府中她房間的榻上,她是極怕寒的,以往過冬總有湛凞在她身邊替她暖手攬她入懷,今年身邊沒了湛凞,她就好像要冬眠的動物總是提不起精神。聽仆人來報說柳玉陵來了,她不自覺地輕皺眉頭,這麽冷的天,她可不願意出去。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起身梳洗了一番,把自己唔得嚴嚴實實出門上了轎辇。老遠就看見柳玉陵正在湖中小亭裏等着。
柳玉陵面對闵仙柔很是局促,她知道但凡有重要事情說,她總會被帶到這裏。果然,她忐忑地施過禮,緊張地坐下後,公主的貼身丫鬟酉陽便對她道:“柳姑娘,公主已經命人和袁家三少爺聯系過,你大可放心了。袁家三少爺發誓要等着你呢。”
柳玉陵沒想到是這事,感激地就要跪下,闵仙柔示意她起來,道:“你也不要來的太勤,免得引起無謂懷疑。若是闵炫的命令,便以天氣寒涼本宮身體欠佳需要靜養為由推了去。城南濟世堂錢大夫的女兒确有其人,你有什麽事大可找她。你身在險境須要處處小心,但也不必與世隔絕,讓你的丫鬟出去打聽些闵炫姬妾的事情也是好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了。”
柳玉陵不住地點頭,羞愧道:“民女無能,公主交代的事民女至今未能完成。”
“這不怪你,謹慎小心反倒說明你是個頭腦清晰的人,總要選個時機不讓人懷疑才方是上策。”闵仙柔寬慰她道:“細細留心就好。”
柳玉陵眼眶一紅,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她見公主神色倦怠,便施禮告退了。
闵仙柔并沒急着回去,裝模裝樣地賞了一會兒湖中冬景給那些個探頭探腦的人瞧瞧,直到凍得受不了才坐轎從角門回了端王府,剛想舒舒服服回內室窩着,又聽下人來報武師德求見,只得無奈去了書房。
武師德恭敬施禮,後頗為焦急道:“公主,我剛剛聽說柳玉陵來了,那少年的時有眉目了嗎?”
闵仙柔心裏微微不悅,“武先生就為這事求見本宮?”
武師德急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小子眼見時間越拖越久,又開始鬧了。要不您派人去催催柳玉陵?”
“柳玉陵心智不差,若是一味地催她,讓她亂了陣腳反而壞事。”闵仙柔面色一冷,道:“這少年性子如此急躁,如何進宮?磨砺一下去去棱角也好。武先生盤踞京城多年,自然不是莽夫,手段更是多樣,對付一個少年有何難事?經常命人給他透露些只言片語,讓他存了一絲希望,再暗中命人教化一下不就成了。你如今要緊盯袁家的事,袁家世代在南方經商,和闵煜的小朝廷多有瓜葛,若我們有了袁家的掩護,接觸闵煜的人必不會受疑,這步棋不是為了現在,是為了将來。你務必要做好。”
“公主放心,袁少華既不是嫡子,上面又有兩個哥哥,争奪家産沒有任何優勢。不依靠我們,他只能等着一無所有。如今我們出面透露了一點意思,他立即就同意了。”武師德暗自苦笑,他急着辦成公主交代的事宜,還不是想等一切都妥當了,請走公主這尊大神。如今京城局勢看似平靜,其實暗潮洶湧。北狄已在邊境和晉朝打了幾個小仗。萬一再像幾年前一樣兵臨城下,若是再對公主提出什麽無禮要求,保不齊闵踆會做出什麽決定,到那時他們想借密道跑都跑不出去。可這話他可不敢明說,要是叫公主以為在他心中自己就是個累贅,那他将來前景堪憂。
闵仙柔又問:“你是怎麽對他說的?”
武師德回道:“我沒有親自出面,派了個心腹去的,說是我們家夫人和柳小姐是手帕之交,感情深厚。柳小姐托了夫人照看三少爺,夫人又求了老爺,我們這才來和三公子合作的。我們的人又和他說,我們家老爺有通天本事我們夫人又最重情義,日後救出柳小姐,希望三公子和柳小姐能夠緣結百年,莫辜負了夫人的心意。那袁少華一口應下,還指天發誓呢。只不過他老是拐彎抹角地打聽我們老爺的情況,我們哪能透露,多事之秋萬事不敢讓王府沾上邊。其實這袁少華也不大相信,可他手中又沒有資本,只能依仗我們。”
闵仙柔笑道:“這才是武先生的真實手段。本宮知道方才武先生的焦慮皆是為了本宮的安全,先生勿憂,本宮自有謀劃。對袁家,本宮只要個傀儡即可。”
“是,請公主放心,有了袁少華在內提供消息,我們便可在外慢慢蠶食,等他接手時,我們必可掌控袁家。”對于公主一下子猜出自己的心思,武師德現在再不驚訝,他退出來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寫個密折将他所思的隐憂告之端王。湛凞接到密折當然心急,暗中密令武師德見機行事。武師德見了這道折子才稍許松了口氣,随後便苦苦等着柳玉陵的消息。
柳玉陵那天回府後,闵炫照例命人傳她過去詢問公主的情況,柳玉陵照着公主的吩咐說了一遍,又加油添醋地說了公主對闵炫的關心。女子對情感天生敏銳,更何況柳玉陵這樣聰慧的女子。自從七夕那一夜闵炫匆匆跑來看公主的目光,她便隐隐有所察,近日來闵炫的所作所為更肯定了她的猜想。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怎樣講話會讨闵炫的歡心。
闵炫果然很高興,柳玉陵趁這時機提出讓濟世堂錢大夫的女兒進府替她看病。闵炫一時沒有答應,讓她先回去了。直到下人調查來報說這錢大夫幾代都住京城沒有可疑,他才命人通知柳玉陵允許錢姑娘進府。柳玉陵稍覺安心,立刻給了丫鬟桃兒一些銀錢,讓她常常混在下人中打探其他姬妾的消息。桃兒心思單純,以為自家小姐終于有了争寵之心,高高興興地去了。得回來的消息卻沒有什麽價值,都是些争風吃醋的事情,柳玉陵只能日複一日地等待着時機。終于在冬至那天,機會來了。
冬至是個大節日,貧窮人家只能應個景,只有大戶人家才是一片忙碌。闵炫府上也不例外,大排筵席,還請來了戲班。平常因內府都是女眷,男女大防,戲班是不能進內。只是今日過節難得一樂,闵炫又特許過,女眷們才有幸看戲。即便這樣,進內院唱戲的也只能是十三四歲還未成年的少年。闵炫很是高興,讓他所有的的姬妾都去看戲,其中就包括柳玉陵,只是闵炫從沒在柳玉陵的房間過夜,下人也知道她不得寵,所以通知的遲了。等柳玉陵到時,戲已開演,争寵的莺莺燕燕早圍在了闵炫身邊。她本來就沒什麽興趣,剛想随便找個位子坐下,突然擡頭看見戲臺上站的都是些少年角色,心中一動,腦筋飛速一轉,有了計較。
經過這些日子的探聽,她對這些女人的心性粗粗有了了解。她有意坐在幾個口舌不好的姬妾身邊,故意拿出高傲的态度,正眼也不瞧她們。有一兩個忍不住譏諷了幾句,她也不理會。
臺上的戲演到了精彩處,男扮女裝的戲倌一雙玲珑目,半遮含羞面,突地一個轉身擺動水袖,婉轉唱腔細細流出,引得臺下女人們拿着玉扇捂着嘴瞪着眼,連闵炫一時都有些恍惚。柳玉陵身邊的女人們雖看得癡了,仍管不住自己的嘴,小聲地交頭接耳。柳玉陵豎着耳朵全神貫注聽着那幾個女人說話。
“哎呦,你瞧那個,就是那個小旦,好俊俏啊。”一個女子掩嘴吃吃笑着。柳玉陵渾身一緊,機會來了,她故意冷冷“哼”了一聲,發出瞧不起旁人的聲調,“沒見識。”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身邊的幾個女人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人果然不會善罷甘休,陰陽怪氣地道:“你說什麽?”
柳玉陵翻翻眼皮,白了她一眼,傲氣地道:“說什麽?說你沒見過世面,這臺上的戲倌不過是中人之姿,我曾在公主府裏看見過一個少年,那才叫風流倜傥呢。”
“呦呦呦,”那個女子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說哪兒來的妹妹跑這兒來嚼舌根呢,原來是仗着公主啊。是不是外面傳言的那個甩了自個夫婿,專門和女人厮混、沒臉沒皮的公主啊?怎麽着,這公主又有興趣養小倌了?”這個女子久居府中,聽得都是小道消息,沒事就三五成群地胡亂說道,哪裏知道其中的厲害。
柳玉陵心中大喜過望,面上卻憤怒難當,猛地起身,随手抓起碗碟,朝那女子額頭上砸去。女子大叫一聲,也抓起碗碟砸向柳玉陵,這一鬧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闵炫很生氣,怒喝道:“你們幹什麽?”
女子快步過去撲到在闵炫腳下,掩面大哭,述說着柳玉陵的不是。闵炫沉着臉冷冷地看着柳玉陵,道:“你來府中時日尚淺,這麽快學着挑事了?”
柳玉陵過去跪倒,悲憤道:“皇爺明鑒,妾身素來敬重公主為人,就是拼着一死也決不許任何人诋毀公主。”
“诋毀公主?”闵炫眉頭一皺,問道:“怎麽回事?”衆女子一聽闵炫語氣不善,趕緊都屏住呼吸靜了下來。
“啓禀皇爺。”柳玉陵一指那個女子,恨恨地說:“剛才看戲時這位姐姐和旁人說起臺上的戲子如何俊俏,妾身就在旁插了句嘴,說曾在公主府瞧見一個少年比這些戲子強過百倍。原本就是過節閑聊的話,哪知這位姐姐不知怎的,突然扯上了公主,還将公主說得十分不堪。皇爺,公主冰清玉潔,妾身親眼所見,如何能任他人污蔑公主。妾身氣憤之下便做出了失禮舉動,請皇爺責罰。”
闵炫一聽“冰清玉潔”四字,臉上光彩陡現,轉頭又陰狠地盯着那個女子,森森道:“你是如何說的公主?”
那女子也知不妙,緊張地陪笑道:“皇爺,奴家不過多喝了幾杯,一時昏了頭,皇爺您。”
“住口。”闵炫喝道:“說,你是怎麽說的公主?”
那女子渾身一顫,極力替自己開脫道:“也不是奴家一人這麽說的,大家都說公主她不守婦道,撇了自個夫君和女子厮混。”
“來人,将長舌婦拖出去杖斃。”闵炫氣得臉色鐵青,“皇家的事你們也敢說三道四。日後誰敢再亂嚼舌根,這就是下場。”那女子吓傻了,直到有人過來拖她時,才凄厲地嚎叫起來。
柳玉陵的一顆心“砰砰”直跳,闵炫示意戲子繼續,又過來聞了聞,确定柳玉陵身上沒有異味,才将她扶起,按坐在自己身邊,揮手讓旁人都退下,笑着開口道:“公主冰清玉潔,你親眼所見?這是怎麽回事?”
柳玉陵強忍着害怕,極力笑道:“七夕那晚公主邀妾身過節時不小心碰翻了茶水濕了衣袖,侍女趕着給公主手臂塗燙傷膏藥時,妾身無意瞧見的。妾身也納悶呢,皇爺,公主不是成親了嗎?”
闵炫大笑道:“這事你知道就好。”他原以為這個至寶便宜了湛凞,沒想到竟還是白璧無瑕。他心情舒暢,跟着戲曲哼唱了兩句。
柳玉陵見他沒有提及少年,心中焦急,故意哀嘆道:“妾身知道又有何用?世人對公主多有誤解,公主心地善良秉着身正影直的道理也不辯解,可妾身知道公主心裏是難過的。最近又是為了一個少年的事更加憂煩不已。公主身子本來就弱,這樣下去可怎生是好。”
“少年?可是方才你說的比臺上戲子強百倍的少年?”闵炫來了興趣,這段時間他暗裏送來不少俊俏少年進宮,可惜闵踆看都不看一眼。
柳玉陵心中一松,長嘆一聲,張口編着瞎話,“不知皇爺還記得否,那日從雲淨寺回京途中,公主救了個全家被流匪殺害的少年,前些日子妾身去陪公主時無意間瞧見了他。這少年收拾幹淨後竟連妾身都自慚形穢。公主本想着等這少年傷好就給他銀錢讓他走,誰知這少年卻堅決不肯非要留在公主府報答公主救命之恩,這本也是人之本性。可惜少年這一番舉動竟讓公主頭疼呢。少年雖十三四歲還未成年,卻和公主年歲相當,留在府中又要起了流言。公主本想安置他在端王府,轉念一想,世人皆知兩府是挨在一起的,進了端王府在世人看來說不定還是欲蓋彌彰呢。公主又想讓妾身娘家收下他,可皇爺您是知道的,妾身的父親最是愛守着禮教辦事的,這少年長得過于出色,瞧在他老人家眼裏還不是個禍水?妾身哪裏敢應下。”
“這有何難?你過幾日去趟公主府,将那少年帶入本宮府中就是。”闵炫也好奇這少年究竟是何模樣,面上卻是平常,一派不值一提的樣子。
柳玉陵驚喜道:“妾身先代公主謝過皇爺。”之後,柳玉陵一直是心不在焉,等好不容易散了筵席,她快步回了自己房中,緊閉房門,躺在床上躲在被褥中渾身發抖。就因為自己要提及那少年的事,就這樣妄送了一條人命。自己與她無冤無仇,她也不過是逞了逞口舌,何至于一死。自己什麽時候也成了心狠手辣之人?那女子會不會向自己索命?将來會不會下了地獄受苦?
柳玉陵一連幾日在噩夢不斷。少年卻順利進了闵炫府中,臨行前的一晚,武師德交代他說:“宮中自有人和你接頭。你要記住,即便是個昏君,他身邊也是警備森嚴的,還有那些你看不見的暗衛無時無刻不在盯着你。就算你站在皇帝身邊也不可能刺殺得了他。送你入宮并不是讓你輕易涉險,我們對你也沒什麽要求,只需你留意一些有關端王的消息即可。将來你若真得受寵,千萬要小心趙福全這人。他跟了皇帝幾十年,最為奸猾,你要想方設法離間他和皇帝,他若失了信任,你才能安全。至于你報仇的事,須要從長計議,否則害了端王不說,還會連累到公主。用那刀子毒藥去複仇是最下下策的,你有身體有樣貌,,天長日久的,還怕皇上福壽延綿?”這話說的什麽露骨,分明就是叫少年用色殺人。
少年低垂着頭,輕輕點了點。武師德又問:“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少年這才緩緩擡起頭顱,眼神終于有了神彩,低低地說道:“我只求再見公主一面。”
這一眼的流光溢彩閃了武師德的心,他暗自輕嘆,真是什麽事都被公主猜中了。他心裏替這少年可惜,點點頭道:“你随我來吧。”
來到一處院落,武師德讓少年在門外等着,假意進去通報。不大功夫,只有丫鬟酉陽随武師德出來對那少年說:“公主說了,你執意你踏入險境,她實在不忍相見,只送你兩個字,保重。公主還要我告訴你,你家人的墳墓已經修葺一新,清明祭日她自會派人去祭掃。”
少年目光含淚面露悲壯,對着房門慢慢跪下,高聲道:“公主對草民的大恩大德,草民無以為報。草民知道端王爺和公主的事,草民才不管端王爺是男是女,才不管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只盼着公主能夠快快樂樂。在草民心中,公主就是神女仙女,天下沒有男人能配得上您,只有端王爺那樣的奇女子才配和您在一起。草民能為端王爺出點微薄之力,也是草民的福分。草民在這裏祝福公主和端王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說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跟着武師德離去了。
酉陽看着他的背影,無謂地聳聳肩,才轉身欲要回房,就聽到茶杯落地的聲音,她急忙進去一看。闵仙柔出神地盯着腳邊一地的碎瓷,嘴角泛起一絲無意識地澀笑,喃喃道:“湛凞,想不到最早祝福你我的外人竟是這個我蓄意陷害的少年。湛凞,他的祝福會實現的。”
酉陽和申菊互看了一眼,輕聲喚了聲“公主”,她們從沒看見公主這樣過,很是擔心。
闵仙柔擺擺手,恢複了常态,“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其實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女。
長壽五十一年正月初一,闵炫将自己孝敬父皇的禮物呈了上去。闵踆卻是連帶捧着禮物的少年一同收下了。闵炫心中得意萬分,他初時見這少年也是一驚一喜,驚得是這少年的樣貌确實不凡,喜得是終于有了放在闵踆身邊的絕佳棋子了。但他還是不敢輕易相信這少年,他總覺得這少年看着眼熟,詢問心腹,心腹都說沒見過。其實那些心腹都看得明白,這少年長得頗像闵炫年輕時,只是沒人敢說,把長得像自己的人獻給自己的父親,這豈不就是亂倫,誰會觸這個黴頭。闵炫還是不放心,命人将這少年的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來,确定沒有問題,又培訓了一段時間,才将他送進宮。看着闵踆發愣的眼神,他就知道這步棋是走對了。
闵踆暴戾殘酷,連自家兄弟都不會放過,這麽多年坐在皇位上,不知殺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鮮血,早不信什麽地獄因果了,可見到這少年,他腦袋裏陡然出現了“輪回”一詞,這是上天對自己一往情深的獎勵嗎?好讓自己老來有所慰藉?他差一點熱淚盈眶,好在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總會控制住情緒。當晚他像是吃了媚藥立刻寵幸了少年。
龍床上,闵踆撫摸着少年滑嫩的肌膚,滿足地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範民安。”少年強忍着惡心,木然地回答。
“那以後朕叫你稚兒,可好?”
“稚兒?這是民安的乳名,皇上是如何知道的?”少年按照武師德吩咐的說道。
闵踆像是被什麽刺激到,猛地坐起,仔細地盯着少年的面龐,忽然一把摟住他,泣不成聲,“朕是皇帝了,再不會讓你受苦了。朕會對你好,比對世上任何人都好。”那堅決情深的聲音不像是從一個皇帝口中發出,讓少年心中微微一動,他暗暗告誡自己,這個昏君不值得同情,自己身負的血海深仇不能不報。他側頭看着即将燃盡的紅燭,壓制住心中的悲涼,從此之後這世上再沒有平凡草民範民安,只有以色侍人的稚兒。
當稚兒成為闵踆心頭肉時,趙福全很敏銳地察覺出不妙,這位新晉的“美人”似乎對他不滿,常常會随便找個由頭嗆上他幾句。初時,他也不甚在意,在這宮中幾十年他和什麽人沒鬥過?如今在皇帝身邊的還不是只有他?找個了機會,他私下拐彎抹角地向闵踆說出了自己對稚兒的擔心,明顯自個兒子放在身邊的細作,玩玩也就算了。誰料闵踆當即沉了臉,他這才覺得不妙,自此後收斂了态度,低聲下氣起來。稚兒見他如此,一時拿他沒轍。
正月還沒過,邊境傳來戰報,北狄又在蠢蠢欲動。初春本就是個青黃不接的季節,晉朝答應的百萬擔糧食只送來了一半,北狄自然不肯罷休,又是陳兵示威。這事闵踆也窩着火,派人去南方籌糧,雖預料到闵煜會暗中使手段,卻沒想到闵煜明着也是态度強硬。如今正是奪位的關鍵,闵煜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對誰都做出賢王姿态,若是真讓朝廷弄走了這麽多糧,他的軍隊拿什麽養?闵踆的人使盡了渾身解數也只弄來了一半,之後給北狄送去又受了一頓譏諷,現如今又來陳兵要糧,再加之前事,闵踆當即氣得生了一場病。氣血虧虛的老邁身體本是該靜心頤養,偏生得了個不能丢手的“至寶”,幾十年來的情感宣洩一股腦地湧了出來,恨不得時時黏在一起,補了以往的虧欠。闵踆的身體每況愈下,趙福全瞧着不好,暗自着手給自己留後路,只是宮中的四方勢力,闵氏三兄弟與端王,他到底投靠誰,很是躊躇。
這一切盡在闵仙柔的掌握中,決定進宮會會趙福全。武師德卻有些擔心道:“闵氏兄弟對趙福全多有示好,可這老狐貍圓滑的很,左右逢源,就是不表态。若是公主貿然前往,叫他知道了咱們的意圖,萬一他反咬一口,公主,您處境可就不妙了。”
闵仙柔輕微笑笑,“闵氏兄弟用錯了‘餌’。老狐貍要吃的一定會是風險最小的誘餌。本宮親自前去放‘餌’,這個籌碼,他必會動心。本宮要你尋得宅子,可辦好了?”
武師德雙手奉上地契和房契,将信将疑地問:“公主切不可涉險,不如讓我們在宮中的人支會他一聲即可。”如今他是一遇到公主的安全問題,就心智全失,焦慮不安。
闵仙柔不理會他,找了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坐着玉辇,悠閑地進了宮,借口依舊是看望父皇。闵踆照例不見,派趙福全出來推脫。
“趙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闵仙柔笑容燦爛,直讓這老太監羞紅了面皮。到底是老狐貍,眼光一掃,見四下只有幾個當值的小太監,随即彎腰伸手做出“請”的姿勢,笑道:“老奴送公主上玉辇。”他看似和公主并行,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