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聖啓二年六月十日,钜城守将李朗親率部下出城三十裏迎接聖駕。遠處不見旌旗,只有滾滾地塵灰伴着隆隆的行進聲。李朗被這殺氣騰騰的隊伍怔了一下,随即見隊伍最前方的白馬上端坐着一人,一身耀眼的金色刺得人睜不開眼,他心中大驚,竟是皇上,這麽光明正大,難道不怕行刺?

可湛凞的這一舉動卻折服了所有人的心。出生入死的戰士們最崇敬的就是無畏的勇士,湛凞深知這一點,所以冒險行事。在出了京郊後,她就換上便服棄馬上車了。快到钜城,她思慮一番還是不顧勸阻穿上盔甲騎馬前行,她需要給将士留下鐵血皇帝的印象,其實暗衛早替她巡視了四處,确保萬無一失。這也是她膽大的原因。

待皇上近了,李朗率衆跪下,“臣李朗率钜城上下恭迎聖駕。”聲音簡潔有力。

湛凞翻身下馬攙起李朗,同樣有力大聲道:“平身。戰場上,朕不要虛禮,朕要勝利,朕要亢藏金的人頭。”說罷,環顧四周,又命令道:“軍情緊急,不能耽誤。傳朕旨意,立即升帳。其餘随駕臣工先行入钜城吧。”說完更加昂首挺胸精神抖擻。

皇上下馬走路,臣子們自然不能再坐車,紛紛下來跟随。馬強和董平相視點頭,兩人都是極其沉穩的,非常時刻更是小心翼翼。見皇上不再要自己跟着,這兩人均是面上無恙,心裏卻是明了,讨論軍機大事撇下他們,分明就是皇上防着他們。

李朗因要接迎皇上,故而穿得是朝服,這會見皇上不擺虛架,直接升帳,不由心中慚愧,抱拳施禮道:“皇上,大軍并未駐紮在钜城。臣将軍隊安營在钜城以西十裏的小山上。”

“有勞将軍帶路。”見钜城的将士群情激動,湛凞就知道自己這人心收了大半,她翻身上馬,示意李朗等随行,邊行邊問道:“為何要将大軍安紮在城外?”

“回皇上,钜城無險可守,如若将大軍置于城中,一旦敵軍圍困,臣就只有坐以待斃。”李朗不敢僭越,始終落後皇上一個馬頭,恭敬解釋道:“皇上,這一帶是個大盆地,四周皆是山巒,中間是個平地。雖然只有钜城這個大城郭,但這裏土地肥沃物産豐富,原是極其富饒的。進入這個盆地就只有北邊仙女山的回眸關和東南邊三牛山的定昌城。可惜百年前一場大仗,北狄控制了回眸關,自此這一帶便再無寧日了。”

“朕知道這場戰事,那時該是晉順帝在位。近鄉關至下風城一帶地方狹小,且全是山陵,蠻夷騎兵根本不能在此展開作戰。明明是佯攻近鄉關,實取回眸關,這位順帝偏偏剛愎自用,将大軍調離回眸關,致使我中原百姓受百年淩辱啊。”湛凞嘆道。

李朗恭維道:“如今皇上禦駕親征,定能讓中原百姓揚眉吐氣一雪前恥。”

湛凞淺淡笑笑,又問道:“回眸關,仙女山,這名字起得有意思。難道是哪個窮書生盼着仙女回眸眷顧他?”

李朗也笑道:“回皇上,倒不是這個意思。古人出了回眸關便是真正離了故土,所以出關的人們都忍不住要回頭再多看幾眼家鄉,故而便有了這個名字。”

“這就奇了。仙女山脈自西向東好似一條長龍将中原與北狄隔開,無論是南下還是北上,只有回眸關和近鄉關這兩條通道,難不成出關的人都是從回眸關出,由近鄉關入?”湛凞有了興致。

“皇上英明,一猜就中。”李朗笑道:“北地寒苦,好端端誰願意到那裏去?唯有圖利的商旅。将中原的絲綢瓷器販賣過去,一本萬利。雖行途兇險,卻引得好多人趨之如骛。商人總是想着法子賺錢,去時滿載貨物,回來時也不會空跑,定當買些當地的特産帶回販賣。北狄那地方只有些牲畜皮毛倒還不錯。但钜城和中原一帶都是富庶之地,百姓哪會需要一股子臊味的皮毛?真正有錢人穿得皮毛都是水貂狐貍皮,這些物件北狄也是極少。只有近鄉關至下風城一帶的人們困苦慣了,對皮毛有所需求。所以那些商旅回來時并不走回眸關,而是再向東南走個五六日,從近鄉關入中原。這也是近鄉關名字的由來。”

湛凞道:“近鄉關至下風城?那一帶俱是山巒,怎會缺少皮毛?”

“回皇上,那一帶鄉民都是從中原遷徙過去,祖祖輩輩還是以農耕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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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密林之間耕作,恐怕也是百姓貧苦的原因。”湛凞嘆道:“來往熙攘,唯利是圖,商人本色啊。”

“皇上憂心百姓,實是我大端之福。”李朗恭維道:“臣鬥膽請皇上您猜猜,去北狄販賣什麽最賺錢?”

湛凞微笑道:“鹽!”

“皇上聖明。”李朗由衷道:“自古中原王朝只要控制了近鄉關和回眸關,再控制了鹽鐵買賣,那游牧之族只能臣服于中原。反之,一旦游牧鐵騎入關,中原百姓便要淪為魚肉。可惜前晉,唉。”

湛凞突地冷“哼”了一聲,“我端地盡北面與北狄大片草原相接,哪有這仙女山脈的天塹。幾百年來,我端軍鐵騎還不是将北狄打得落花流水。可見只要上明下勇,團結一心,何懼小小北狄。”

李朗感慨道:“皇上所言甚是。論財力物力人力,中原勝北狄千百倍,若不是前晉昏君誤民,何至百姓受辱。”

湛凞堅定道:“朕是不會讓自己的子民如刍狗般被北賊踐踏。”

李朗一時恍惚,眼前這少年女天子似乎和史書上雄才大略的帝王們重合起來,他突然想起來,這位皇上竟是開國皇帝啊。

禦駕到達軍營時日頭已經落下,要進軍營時,湛凞下旨一萬京畿衛就地紮寨。李朗慌得忙問:“皇上不進钜城了?”他擔心皇上的安危,畢竟是在野外,萬一有小股北狄游騎進來騷擾那可怎辦。

湛凞卻道:“天色将晚,還是不要擾民了。朕明日進钜城。”李朗的大軍就在一旁,她就不信沒有動作。

果然李朗一進軍營便立刻命人對皇上的禦帳加強保衛,随後才擊鼓升帳,自己則禀明皇上,去換了盔甲。皇上入軍營都是盔甲鮮明,他若再穿朝服成何體統。

這帥帳比湛凞想象的要小,兩旁四列站立的将軍們威武嚴肅,個個都拿出十足的精神呈給皇上看。帥案上,一張地圖被緩緩打開,上面明顯一道标注為仙女山的山脈東西橫向将南北隔開,山脈處一東一西有兩個小缺口,分別寫着近鄉關、回眸關。這仙女山脈快到了端地處突然拐了個直彎,成了南北豎向,名字也改叫與涼山脈,與涼山脈的盡西南面也有個小缺口,便是那趙岩以前駐守的護城,其對面不遠處便是雁翎關。再細看,近鄉關和回眸關之間也有條南北豎向的山脈,喚做三牛山脈,這山脈的南邊也有個缺口,正是極其要緊的定昌城。定昌再往南不遠,一條東西橫向的山脈恰好将三牛山脈和與涼山脈連接起來,此山命為望女山,正是取自和仙女山遙遙相望之意。仙女、與涼、三牛、望女,這四條山脈正好将钜城一帶團團圍住。

湛凞看着地圖有些出神,回眸關給北狄占了,定昌城在範赫手裏,這兩個門戶沒有一個被她控制在手中,她所在的钜城真是名副其實的險境。很快,她便穩住心神,鼓勵贊揚了将軍們幾句,迅速進入了正題。她明白,這時軍心是最重要的。

李朗聽皇上問可有破敵之策,立刻回道:“皇上,聽聞北狄來犯,臣就日夜思慮對策。只是有三大難點,臣不知該如何解決,實在有負皇恩。”

湛凞自信笑道:“無妨,說來聽聽。”

“啓奏皇上,臣以為如今北狄內災嚴重,糧草供給困難,此時起傾國之力來犯,無非就是想一戰使我大端屈服,好像前晉一般進貢與他,以解他當下困頓之境地。臣想借着北狄急于戰勝的心思,在外圍設置一支奇兵,再誘使他來圍困钜城。等北狄久攻不下疲乏急躁之際,突然內外夾攻,一定可以大敗敵軍。不過此計難點有三:其一,臣兵力不足,無法分兵抗衡北狄六十萬大軍。一旦钜城失守,全盤皆輸。其二,亢藏金狡猾如狐,如何能使其下定決心不拿钜城誓不罷休,臣實在想不到這個誘餌。其三便是那在東面的定昌城。定昌區區萬把人駐守,實在堪憂。北狄若是兩路進軍,分頭攻打钜城和定昌,臣實在派不出多餘兵力去救援。如若定昌失守,钜城一帶便成了絕境。臣不敢冒這個險啊。”李朗眉頭緊鎖,他這番話就等于告了範赫一狀,這等自私小人只為自己考慮,完全不顧聖上您的安危。

湛凞早是明白,眼瞧着地圖思索片刻,擡頭威嚴掃視一番,微微點頭對李朗笑道:“大将軍放膽去做,朕心中已有對策。”

李朗忙問:“皇上,臣愚鈍,可否指點臣一二。”

“大将軍勿急,三日之內,朕必讓此計成行。現今你只要派人牢牢盯住北狄動靜即可。”

“臣義不容辭。”李朗大喜,皇上在衆将面前金口一開,定不會只是為了面子說說而已。他頓了頓,又道:“皇上放心,臣的斥候翻過仙女山,日夜監視北狄。現下北狄籌措糧草困難,六十萬大軍在回眸關外動彈不得,不過再有十來天,臣估計他們就要大舉來犯了。”見天色黑透,他趕緊跪下道:“皇上連日奔波,臣請皇上早些歇息。”

湛凞站起,又勉勵了在場的将軍們幾句,這才回到了禦帳,草草吃了點膳食,雖趕路疲乏卻毫無睡意。一觸即發的軍情讓她精神緊繃,休息片刻,她喚來子端,“更衣,朕要去見武師德。不準聲張。”

子端規勸道:“皇上,夜色已深,只帶暗衛前行,聖上的安全如何保證?況且武師德距此百裏,一夜來回甚是辛苦,明日禦駕還要進城,不如等上一日。”

湛凞怒道:“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如此放肆。要不是情勢危急,朕何必憂心至此。休得多言。”子端知道皇上的發火只是心急無處發洩,趕緊命人替皇上換上便服,自己去調遣暗衛們護駕。

湛凞在暗衛的掩護下出了營地,跨上良駒,打馬揚鞭朝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武師德此刻正在營帳中挑燈書寫,他自從接手三十萬人馬後,便四處尋覓可以安營的地方。有人向他推薦了在望女山中的峽谷,他過來一看心下十分滿意,自此這個名為不息谷的地方成了他的大本營。一切安定後,他便将對付京城那些老奸巨猾的手段統統用于這幫當兵的身上。明裏暗裏的欲擒故縱、分化誘惑,哪裏是當兵的能抵抗的,不消半年,大部分人就已經對他俯首帖耳,真有那些冥頑不靈的,他自然也不會留下禍害。唯一讓他隐隐心焦的是皇上似乎對他的遺忘。畢竟他不是武将,帶兵不是他的強項,也不是他所願意的。借着北狄即将南征的消息,他給皇上寫了道折子,極其隐晦地提出了回京的要求。誰知沒等來皇上的聖旨,到得到了皇上禦駕親征的消息。他心中一喜,現今的形勢,皇上來了必會用他,他只需安心等待即可。他是皇上潛邸的忠臣、功臣,如果此仗再贏,他這功勞是跑不掉的。将來他本人位極人臣、他武家光宗耀祖,都是指日而待。所以他現在不急,靜靜等着皇上的召喚。

貼身小校悄然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猛地站起,連外衫都沒披慌忙跑了出去。小校傻了,愣了片刻這才想起拿着外衫去追,誰知還沒出營帳,武大人已經彎着腰領着兩位年輕的女子走了進來,命令道:“快去沏茶,要最好的茶。”

小校趕緊給武大人披上外衫去沏茶,見有位女子徑直坐在了武大人的位子上,他倍感驚奇,将茶端上後,他還想站在武大人身後觀察一下那位女子,武師德卻喝道:“還不出去。沒有本官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

小校誠惶誠恐地退下後,武師德跪到在地,三拜九叩,恭敬道:“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随即又心疼道:“夜色已深,皇上怎可輕易涉險?”

湛凞道:“快起來吧,私下裏,你還要像以往一樣随性才好。”

“皇上如今是九五之尊,禮數是萬萬不能失的。”武師德才站起又要跪下。

湛凞制止了他,“武先生,你是朕的心腹,是父皇留給朕的肱骨,朕尊你如師,現在沒有外人,你若像前晉那些朝臣和朕虛與委蛇,豈不讓朕寒心。”

“皇上,”武師德急于表示,卻被湛凞打斷,“朕知道你對朕将你放在這裏心有不滿,可朕真的無人可用、無人可信。只有你來駕馭,朕才能放心這三十萬人馬留在世上。”

“皇上,臣心裏決無埋怨,只是想念您和皇貴妃的緊。”武師德頗為傷感,順便也提醒一下皇帝,他也是闵仙柔的心腹。

“朕的這些臣子中,就只有你才是真正對朕的仙仙忠心,朕心裏一直明白啊。”湛凞頗為動容,“這次朕帶了董平來,就是想找個理由罷免他,直接任命你為吏部尚書。你定要替朕好好修理那幫前晉舊臣。”

這種聽着很虛無的話,也許都騙不過普通人,破格提拔是有的,任人唯親也是有的,但寸功無有就直接升為重臣大員,根本就是昏君所為,湛凞這樣的皇帝,能這樣做?武師德如此精明的人卻深信不疑,因為他不光是湛凞的心腹,更是闵仙柔的心腹。此時他激動不已,強自鎮定着表功道:“皇上,臣拟了份名單,是這三十萬軍馬中對皇上忠心的可用之才。臣這就給您拿去。”

“不急,明日朕會宣召你去钜城,這事到時再說。”湛凞低頭拿起茶盞輕茗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狠毒,擡頭又和善微笑道:“今晚朕微服而來,是有要事找你商量。”

“皇上請講。”武師德躬身聆聽。

湛凞随将李朗定下的計謀說了一遍,她連夜趕來就是不能對李朗的計謀完全放心,她必須要找個心腹商量。可身邊的人,如董平、馬強之流那是半點都不能信任的,慕中原資格太淺,她也不敢信任。唯有那在京城勾心鬥角了十幾年毫發無損的武師德才能讓她稍許心安,雖然沒有領兵打仗過,但琢磨人心、局勢,此人一流。這也是湛凞的優點,天下人見她龍威如神,定以為她是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赫赫輝煌。其實不然,她心中想着天下一統四海富足,雄才大略也說得過去。可這文治武功,她簡直就是末流,說白了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她自幼頑皮,哪會安下心一板一眼的學習,偏偏她“父”皇也是個異類,由着她各種的嘗試游戲,她又不像闵仙柔一樣是個天才,哪會有什麽成就。文的方面,和慕中原之類比差遠了,要是去參加科舉,保不齊就得落第。武的方面,也就只能和亢藏金那不成器的無能兒子比劃一番。但是湛凞腦袋清晰,有自知之明,識人用人更是一流,這也是湛洵苦心培養的結果。皇帝嘛,不聰明不要緊,無能些也不要緊,把人牢牢控制住就行。

果然武師德聽完後,沉思片刻,肯定了李朗的計謀,并說出了理由。“皇上,臣以為此計可行。如今我朝與北狄俱是國庫空虛,持久下去誰也耗不起。北狄游牧之族,四處游移作戰、飄忽不定是他們的長處。以往中原人和北狄交戰,多是被襲擾地疲憊不堪、軍心渙散,最後被其大軍一擊即潰。若是我軍主動出擊,光是尋覓敵蹤就勞神耗力。亢藏金知道我軍急于決戰,更不會将大軍集中一處,反而會分散開來,用小股人馬來打擊我軍。如此一來,我軍甚為被動。想必李朗也是思慮這一點,才想将北狄軍集中消滅。只是我軍與北狄軍力懸殊,”他讨好地笑笑,“皇上既這樣問臣,肯定已是有了對策。”

湛凞笑道:“到底是朕的心腹。朕早就給馬老将軍去了密旨,算來這一兩日他便會率領端北的十萬大軍悄然來钜城。朕會讓他埋伏在定昌城附近。至于守城,朕想讓你這三十萬大軍打着李朗的旗號去守钜城,讓李朗率大軍埋伏在北狄身後。誘餌嘛?朕這個天子,夠不夠資格?”湛凞笑容滿滿,“朕相信,就算是一群羊羔,朕也能将他們變成一群猛虎。”

“皇上是想親自帶軍守城?”武師德驚愣了片刻,猛地跪下,眼睛瞪得老大,“皇上要是決意冒險,臣,臣,臣今晚,一頭撞死在這兒。”這三十萬人馬的實力他最清楚不過,雖然他早已将異心者除去,但即便上下軍心一體,戰力也是平平。被北狄的六十萬大軍圍困,萬一失守,他想都不敢想。

湛凞不以為然笑道:“你無需擔心,钜城城高牆堅,朕也相信經過你這些時日的調/教,三十萬人守城,應該沒有問題。”

“臣可以和钜城共存亡,但皇上萬不能冒險。”武師德梗着脖子,絲毫不退讓,“皇上要是不聽臣言,臣便只有,只有死谏。”皇上親守钜城,他肯定是要跟在身邊,但凡有一點損傷,闵仙柔能放過他?他可是見識過闵仙柔的手段的。恐怕到時,他武家的九族也就完了。

“你——”湛凞言語中已經動怒,眼神卻有意瞥了下子端。

子端當即跪下,“請皇上不為自己,也要為大端百姓,為皇貴妃保重龍體。奴婢鬥膽請旨,奴婢下屬有一人擅長易容,請她代替皇上守城即可。”

湛凞故意沉吟,武師德立即接話,“皇上,子端所言甚是。臣保證一刻也不離那人身邊,決不會讓旁人看出端倪。皇上,”他都快要哭了,他的全族身家啊,全系于皇上一身。關于皇上的安危,他可不敢輕信任何人,萬一李朗有任何差池呢。

“也罷。”湛凞被逼無奈,長嘆一聲,“也就是你啊。朕尊你為先生,你又在京城護着朕的仙仙。唉,你對朕有大功啊。今晚要是換了旁人,朕定治他個動搖軍心之死罪。你起來吧。”

武師德暗自長松一口氣,哆嗦地起身,喘了喘,輕松笑道:“皇上,請随臣來。臣這裏有個天然藏身之所。”

湛凞背着手,點頭示意他帶路。沒驚動任何人,他們出了大帳,又走了不遠,來到一處峽谷口,只容一人進出的狹長窄道一眼望不到頭。火把照映下,窄道陰影恍惚彎曲,猶顯得幽暗深邃。早有暗衛先行進去探路了,片刻回來對皇上跪下點頭。

武師德見怪不怪,笑道:“皇上,這裏面別有洞天。”他邊走邊介紹道:“這個峽谷當地人稱作不息谷,原就是闵炜的秘密老巢。內裏溫泉瀑布、良田桑果、樹林花圃、雕欄玉砌應有盡有。萬把人在裏面繁衍生息,一輩子不出谷都不成問題。谷中進出就只有這條彎曲狹長的窄道,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年一聽到北狄來範,闵炜就将大軍帶來這裏,他和心腹衛隊進入谷中,其餘人就留在谷外自生自滅。北狄也曾經攻打過一次,自然沒有好辦法,也只能作罷。經過闵炜這麽些年的經營,這谷中已經像個小城郭了。這裏的屯糧,即便沒有耕種,供萬人吃喝三年不成問題。”他的意思是讓皇上在北狄進攻時暫居在此,只是不能拿皇上和闵炜比,他不好直說。

夜色如漆,湛凞也沒有心思細看,她明白武師德的苦心。不過她還要立時趕回大營,只剛進谷內匆匆掃視了兩眼,又思慮一番叮囑了幾句,便急急得上馬揚鞭而回。

回到禦帳,洗漱一番,天色已微亮。吃了早膳,湛凞抖擻精神,準備進城。

卯時,钜城內旌旗招展,熱鬧非凡。全城的百姓幾乎全部出動,個個翹首以待都想看看皇帝的禦駕是個啥樣子。以往聽到北狄來犯的消息,百姓早就聞風而逃了。現在皇上都來钜城了,那肯定是要固守的,所以百姓也沒有再收拾包裹四處逃散。

湛凞沒力氣也沒心思在钜城百姓面前做姿态。她在京城百姓前做姿态,是因為京城有各種與她不利的勢力蠢蠢欲動挑動人心,她需要民心安穩她的大本營。钜城百姓受北狄荼毒最甚,她能來便是對百姓最大的安撫了,何必費力氣作态。所以禦辇直奔行宮而去。這行宮原是闵炜的府邸,李朗不敢進駐,在城中找了處不大的空宅做了将軍府。

湛凞對李朗的做派很是欣賞,不過在看到自己的行宮後不禁皺了眉,“碧瓦朱檐,雕梁繡柱,高堂廣廈,鱗次栉比。搜刮民脂民膏到了這等極致,闵炜不亡何來天理。”衆人跟在後面沉默不語。

湛凞看也不看這繁花似錦,直接走進正殿,正式頒旨讓武師德帶三十萬大軍進駐钜城。衆人心裏詫異,小皇帝想指望這三十萬人馬抗衡北狄?這不是玩笑嗎。可見皇上一臉威嚴,誰也不敢問。

李朗心中卻隐隐有了念頭,越發對皇上敬佩,出列躬身道:“啓奏皇上,钜城一帶自歸王化之下,一直是臣代管政事。臣粗鄙無才,只懂軍事。還請皇上另選賢能來治理钜城。”

湛凞點頭,“這事朕只有定奪。眼下還是抗擊北狄為先。”

李朗恭敬領旨。湛凞見目前沒什麽要事,便讓大家都退下,直等武師德來。

雖然不息谷離钜城不遠,但三十萬人馬行動怎麽都要耗費些時辰。等月上枝頭,陶青山來報:武大人觐見。

湛凞昨兒一夜未眠,今兒才休息起身,正在品着冰鎮酸梅湯消暑,聽聞立即放下玉盞召見。

武師德精神奕奕跨步進來,倒頭便拜,“臣防禦使武師德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湛凞笑了,“平身。朕交代你的事可辦好了?”

武師德起身笑道:“皇上放心,臣命人已将不息谷中的糧食搬來一半,但對外宣稱是全部搬來钜城,将士們不疑有他。現今全體将士已在钜城外集結,只等皇上下旨。”

“好。”湛凞很滿意,“你随朕去檢閱三軍。”

“馬上?這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日,”武師德話音未落,湛凞打斷,笑道:“将士打仗難道還分黑夜白晝?軍情不容遲緩,朕現在就去。”

武師德不敢反駁,跟随皇上出城來到大軍前,三十萬人馬舉着火把,一眼望去甚是壯觀。湛凞松開馬缰,沿着隊伍緩緩而行。後面的陶青山緊張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這要是突然嘩變,後果不堪設想。他哪裏會知道武師德早将所有軍官重新洗牌,闵炜的心腹已經魂滅不知何處了,剩下的都是實意歸順大端朝的,而靠近皇上的隊伍更是被武師德收為了心腹。

湛凞面上鄭重莊嚴,內心翻滾不已,瞧這些人個個對武師德恭敬有加,她不由一陣煩躁,拉住馬缰,高聲朗朗、情義深切道:“朕今日進駐钜城,見了闵炜的府邸,奢華的竟不敢想象。這裏的百姓長久來受到外族的淩/辱,已經是凄苦不堪。那闵炜本該來此庇佑他的子民,卻一味的壓榨搜刮,完全不顧百姓死活。你們原來也都是這钜城一帶的百姓,你們的父母妻兒送你們當兵入伍,必定也是想讓你們保家衛國,護佑他們的平安。可你們跟着闵炜時,只知禍害百姓。當你們家人受到北狄的踐踏時,你們卻逃跑無蹤,你們其心何忍!你們的親人其心何苦!”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顱,湛凞又堅定道:“朕不是闵炜,大端也不是晉朝。我大端百姓上下一心,朕禦駕親征,定要叫北狄蠻夷無恥獸類血債血償,再不讓朕的子民受半點欺淩。爾等可願随朕上陣殺敵,護佑族人親友,替父母妻兒一雪前恥?”

大軍先是一片死寂,突然好似群獅怒吼般咆哮起來,“保家衛國,血債血償。”

稍許平靜後,武師德趁機遞上一本折子,“啓奏皇上,這是臣拟好的名單,都是作戰勇猛,對皇上忠心之人。”

湛凞面上無恙,心中大恨,捏過奏折,四周觀察過去,人群中興奮、懊悔、不屑、冷漠,種種表情各色各樣。她并不打開,揚起奏折,闊聲道:“朕知道你們沒有怎麽打過仗,心裏總會忐忑不安。朕要告訴你們,朕已經安排妥當,不息谷的全部糧草和朕帶來的糧草足夠大軍半年之用。李朗的大軍更會和你們同心一處,朕也會和你們同守钜城。”她奪過火把,将奏折點燃,扔向人群,“你們是軍人,想要光宗耀祖一雪前恥,就在戰場上做給朕看。不要再讓你們的父老鄉親、同袍兄弟瞧不起你們。”她早做打定主意這樣做,決不能讓武師德收盡人心。

群情激動起來,不住地呼喊,那些先前懊悔不屑的人更是歡喜無比。武師德一瞬間白了臉色,皇上難道疑心他?不過回城時,皇上笑着對他解釋道:“遣将不如激将。先生不要疑心,趕緊将心中的名單再拟一份。朕肯定是要用你舉薦的人。”

武師德這才松了口氣,想想也是,他是太上皇和皇貴妃的人,皇上怎會不信他。更何況他前幾日受到了皇貴妃的信,信裏雖是嘉勉自己,語氣卻當自己是心腹。疑慮一去,他又精神起來,跟随皇上回了行宮。

禦膳上來,湛凞示意武師德同坐賜食。武師德再三謝恩,見桌上不過是兩碟小菜,一碗稀粥,不由感嘆:“皇上也太過節儉。”。

湛凞道:“少食多餐,晚上不準太過油膩。這可是仙仙給朕定的規矩。”

“皇貴妃對皇上的心意,臣早在京城時就感動甚深。”武師德見皇上說話如家常,真正放下心來。

“朕怕她,更甚于怕父皇。”湛凞哈哈大笑,“朕還沒有細問你,當初你和李朗是如何拿下钜城的?範赫為何沒有阻擾?”

“回皇上,這也是歸功于範赫的私心。當初他殺了闵炜,怕會引起钜城的激憤,三十萬人馬,真要拼命,那可是惡仗。他那舍得做賠本買賣?正好李朗率軍而來,他順水推舟,想等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哪知這三十萬人簡直是一盤散沙。後來臣才知道,這闵炜只寵幸他的幾個心腹,對大部分人都是極其苛刻。北狄一來他就帶心腹親兵躲入不息谷,任由其他人自生自滅。他一死,誰還會替他賣命。”

正說着,子端拿來一份密折。湛凞笑道:“先生是自己人,但念無妨。”

子端道:“馬老将軍的密折,他的大軍離此十裏,片刻就到。”

“宣李朗。”湛凞命令道。等碗筷才撤下,李朗已經到了。香茶才茗上,馬老将軍便帶着一位年輕将領盔甲整齊闊步進來,跪下面聖。

湛凞也不客套,直接道:“朕意欲讓馬老将軍埋伏在定昌城附近;朕和武師德打着李朗将軍的旗號守钜城;李朗将軍率兵埋伏在敵軍背面。衆卿以為如何?”

李朗和馬老将軍心知皇上安排妥當,卻不同意皇上守钜城。湛凞不容置疑,“朕意已決,無需再議。”見皇上執拗,他二人不敢再多說,卻也不願皇上冒險。

氣氛有些僵默。湛凞嘆道:“朕知道你們是擔心朕,但朕不守城,那亢藏金怎會集中全部兵力來攻城?此計有如何可行?說句難聽的話,咱們和北狄,好似兩個窮漢打架,他拖不起,咱們也拖不起。朕這個險只能冒。”

“皇上無須擔心。等末将打退來犯定昌之敵,立刻回身出擊北狄,我端軍鐵騎定會将北狄蠻夷碾碎。”說話的是跟随馬老将軍一起來的年輕小将。

馬老将軍怒斥,“大膽,在皇上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湛凞擺手笑道:“老将軍別吓唬他。軍中就需要這樣的鐵血少年。你是何人?多大了?”

年輕将軍一點也不局促,朗聲道:“回皇上,末将馬英,今年已經十八了。”馬老将軍趕緊跪下道:“皇上,他是臣的小孫兒,自幼性子躁動,也沒上過幾天學堂,為人粗俗不識禮儀,還望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湛凞樂道:“和朕一般大。好好,等擊退了北狄,朕親自和你比試刀劍騎射,你可敢應戰?”

“有何不敢!”馬英爽朗道:“皇上,若是末将此次奮勇殺敵掙了軍功,您可得給末将嘉獎。末将的爺爺每回都将末将的軍功壓下不準上報朝廷,末将到現在還只是個親兵。末将的好友們最少也都做到了校尉。”

“好。一言為定!”湛凞開懷大笑。李朗也笑道:“早聞馬老将軍的端北軍是只鐵血勁旅,今日一看,真是名不虛傳。從端北到钜城要翻過與涼山,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神速而來,李某實在佩服。”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不算什麽。”馬英得意道,他說得簡單,但其中的艱辛李朗能想象出來。十萬大軍翻山越嶺,還要悄無聲息,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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