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爺爺,來了來了。咱們打不打?”黑夜中,少年人抑制不住的興奮。

“住口。”老将軍狠狠瞪了孫兒一眼,只是黑暗中顯不出什麽威力。“皇上要的是定昌城,你急什麽,等定昌快守不住時,我們再上。”

“我能不急嘛。皇上可親口答應我,只要立了軍功,封賞是少不了的。叫那幫小子眼饞去,看他們還笑話我不。”少年正是馬英。

馬老将軍無奈嘆氣,他極其喜愛這個小孫兒,放在身邊嚴加看管,就是生怕有個閃失。畢竟打仗不是鬧着玩的。可他這時也不想駁了孫兒的興致,“你想打仗,得有本事。爺爺考考你,為什麽皇上不讓我們從端北直入北狄,襲擊他的王庭,逼他退兵?反而要翻山越嶺來到這裏?”

“爺爺,這也算問題。蠻夷的王庭,不就是些帳篷。大軍長途跋涉去襲擊他們,他們得了信,收了帳篷架着馬車趕着牛羊,四散在大草原上。我們到哪兒去尋?徒勞無功不說,還得耗費錢糧。我們就不一樣了,房屋,家財,田地,糧食,能固定在這兒,就是像俗語說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當然我們要來這兒保家衛國了。”馬英顯出小孩般的語氣,“爺爺,孫兒知道您是為孫兒好,想護着孫兒平安。可孫兒已經長大,總不能老是躲着您的身後吧。再者天下皆知我端地馬家,世代忠勇,孫兒可不能做個窩窩囊廢,給您老臉上抹黑。”

“你這個臭小子。”

這邊祖孫倆在開心聊天,那邊定昌守将周丙都快急暈了。早接到探馬的消息,敵軍朝定昌過來了,可等到兵臨城下了,援軍連個影子都沒有。這下他只有硬着頭皮命令士卒死守定昌。

攻城的北狄軍大将名為赤金,是個勇将也是個莽将。亢藏金用這樣的人就是想不惜一切盡快攻下定昌。由此可想,定昌此刻是極其危險。才打過二更,北狄軍便像瘋狗似全部撲上來,毫無章法,不顧傷亡,只是一味地猛攻。

守城的士兵雖訓練有素,但畢竟數量有限。區區的一萬人哪裏經得起如此消耗。周丙往城下望去,到處都是丢棄的火把和死屍,粗粗估計,恐怕都不止上萬敵屍,顯然北狄的傷亡更重。可惜那赤金還是催動大軍不停歇的攻打。周丙氣得大罵,“瘋子,都瘋了。”

一旁的小校焦急地跑來,“将軍,才一個時辰,我們已經傷亡大半了。現在能站起來的也只有千把人了。将軍,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老子怎麽知道?”

“将軍,現在撤還來得及。”

“撤?你是讓我腦袋也跟着撤。”周丙頹唐地坐在地上,又有小校驚恐地跑來,大聲叫嚷,“将軍,敵人攻上來了。快守不住了。”

周丙絕望地将刀架在脖子上,已經準備自刎了,兩個小校急忙抱住他。敵人的喊殺聲越來越響,眼見到了絕地,忽然,有人拼命大嚷起來,“亂了,快看,敵人好像亂了,援軍,一定是援軍。”

周丙忙扔掉刀,扒着牆垛極力向遠處眺望,眼睛陡然瞪大,口中抑制不住地興奮,“沒錯,敵人陣腳亂了,有騎兵沖過來。兄弟們,援軍來了,大家有救了。”他帶頭拾起刀沖向敵人,一陣猛砍。守城的軍士士氣大振,勇猛地反撲過去。一時間,城上城下喊殺聲震天,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晝。約莫半個時辰後,北狄軍開始支撐不住了,他們不管不顧的攻了一個時辰,已是非常疲乏,再加上傷亡頗大,士氣有些不高,眼見城快破了,突然敵方又來了援軍,軍心更加低落。也不知誰認出了敵人大旗上的“馬”字,北狄人再也無心戀戰,因為這意味着來得可是百戰百勝的端北軍。

端北軍以逸待勞,殺得起勁。馬英一馬當先,殺敵如砍瓜切菜般。馬老将軍手撚胡須,笑眯眯在不遠處壓着陣腳瞧着孫兒,是啊,雛鷹長大了,該放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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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心一渙散,兵敗可就如山倒。赤金這魯莽的性子還想着收攏殘兵再次厮殺,卻被手下拼着命拽拖着逃離了。馬老将軍見勝局已定,也不去追殘敵,打馬來到定昌城下,命人叫關開門,他要領兵進城守城。

這可為難了周丙,範赫有言在先,沒有他的手令不準放進任何人。思慮再三,周丙讨好笑道:“不勞煩将軍了,末将馬上會遣人禀之範大人,不日範大人就會派兵過來。”

馬老将軍也不與周丙計較,只是冷冷地道:“不日?不日是何時?若是敵軍立刻集結再來,難道範大人的援軍會如神兵天降?你想讓老夫的人馬在城下和敵人硬拼,你好在城上悠閑觀看?老夫有皇上的手谕,你若不開城門,便是抗旨。老夫數十聲,你若再不開城門,老夫馬上命令攻城,将你們這些抗旨賊子全部屠盡。一,二——”

城上的小校急了,“周将軍,開城吧。”

“這——”周丙猶豫不決,“範大人有令的。”

小校語速極快,“将軍,我們現在這點人能幹什麽。您不開城門,皇上不會放過您,肯定是死路一條,您說範大人會為了您和皇上翻臉嗎?不如先開城門,我們和他們共同守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定會嘉獎,範大人也不好治您罪。至于以後,小的說句不中聽的話,仕途前程還是等保了命再說。”

周丙大吼道:“開門開門。”

恰好老将軍數到了“十”,臉上閃過殺意,一進城就将活着的所有守城士卒監禁起來,弄得周丙心中突突直跳,陪笑道:“老将軍,這是何意?”

“這裏不需要你們了。”馬老将軍再也不看他,命人将他帶走。随即親自率領三萬士兵加固定昌,又命令七員大将分率一萬人馬悄然出擊,埋伏在钜城以東,只等滿天的天燈亮起,那是李朗發起反攻的信號。

赤金慘敗而回,北狄人也明白了,端人确實留有後招,只是亢藏金沒想到,湛凞竟敢将端北的大軍調動過來。他有些懊悔,現在端北只有區區幾萬人,兵力空虛,若是他來個聲東擊西,率軍攻擊端北。他猛然又幡醒,湛凞這是有恃無恐。北狄這些年的國庫支出都是靠着敲詐中原而來。他們本擅長游擊,為什麽要傾大軍拉開架勢和對方一決高下?還不是糧草補給困難,想一舉擒獲湛凞讓對方屈服,以便讓端朝繼續給他們送錢送糧。真要從端北入侵中原,一路上護城、雁翎關等要塞比比皆是,如此路線曲折長途跋涉,他哪來的糧草供給?剽悍的端地民風也不會讓他的大軍輕易出入,到時湛凞率軍來戰,他就只能像困獸一般陷入泥潭。但他不甘心,還想做再搏一搏。為今之計,只有盡快拿下钜城,方能扭轉戰局。主意一定,立刻傳令下去。

七月八日,天還未明,北狄軍的進攻號角已經吹響。這次可不同以往,敵人如驚濤駭浪般猛撲上來,一波又波,從黎明到黑夜,好似要将钜城淹沒一般。

七月十日,钜城下屍橫片野,北狄軍還是沒有停止的意思,踏着同胞的屍體繼續瘋狂進攻。钜城的守軍已是在苦苦捱着,一股絕望的氣氛在城中彌漫開來。武師德這時也只能一遍遍搬出“皇帝”來巡視以求安穩軍心,只希望李朗能盡快發起總攻。

湛凞也心急如焚,為什麽李朗還不動手?難道李朗也有異心?她馬上否定,李朗是亢藏金的眼中釘,要是北狄贏了,亢藏金頭一個就是要收拾他這個心腹大患。李朗是仙仙收服的,朕的仙仙斷不會誤朕。想到這兒,湛凞心下稍定。

七月十二日下午,北狄軍終于停止了攻城。亢藏金不是不想繼續,只是将士疲乏到極點,再不休整,這幾十萬大軍就要給活活累垮。武師德坐在城樓上突地微笑起來,再戰而衰,我這兒的任務完成了。敵軍現在士氣沮喪兵力疲勞。李朗将軍您的大軍養精蓄銳到現在,該一展身手了。

子時一到,老天爺也好像預感到什麽,隐了星光,夜色伸手不見五指。“星星?好多的星星?”北狄軍中巡營的士兵奇怪地望着遠方,這些“星星”越來越亮,飄向這邊。有人仔細瞧着,還有人有些見識,納悶道:“這是中原的天燈?”話音未落,火龍箭鋪天蓋地如暴雨般傾瀉而下,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突起。

武師德站在城樓上志得意滿,馬上傳令召集諸将,人一到齊,他剛要發令,“皇上”帶着所有臣子神采奕奕地過來,對衆将勉勵道:“奇兵已至,今夜便是我中原百姓一雪前恥揚眉吐氣之時。朕曾和你們說過,軍人想要前程光大,就在戰場上拿出軍功。今夜朕就在城樓上看着你們如何奮勇殺敵。武大人,下達軍令吧。”命大軍出城攻敵。安排好一切,

武師德微微不滿,勝局已定,何須這個假皇帝現在來裝模作樣,但又恐是這幫臣子要求皇帝前來督戰,只得壓下不悅,命令衆将領兵出城擊敵。衆将雖然也是疲憊,但捱了這麽些天,死了這麽多人,終于等來勝利,迎來了加官進爵的機會己,這時不争先更待何時,所以個個精神抖擻領命而去。

北狄軍已經快散了,一開始亢藏金還想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敵軍來襲,但西面八分似乎到處都是敵人,自己的隊伍被沖得七零八散。亢藏金不愧是經久沙場的枭雄,立刻傳令,讓大将們帶着各自隊伍向回眸關方向退卻,百裏後再行集結。

天要明未明,正是夜色最黑之時。不遠處北狄軍營的熊熊大火映得钜城亮如白晝。時有流矢飛來,衆人紛紛勸說“皇帝”進入城樓,皆被拒絕,只得無奈小心陪同。

武師德盤算着真皇上到來的時辰,剛想勸說假皇帝下去互換身份,就覺胸前一涼,跄踉着退了兩步,又感後腰一麻,瞬時向前癱軟在地。有人驚呼,“武大人中了流箭。”

“皇帝”上前查看,急道:“趕緊命軍醫救治。”有侍衛提醒道:“皇上,您的龍靴上沾了血跡,若将士們凱旋而歸時見到,心中定會不安。”

“爾等在此督戰,朕更衣即來。”“皇帝”甩袖而去,轉眼再上來已是真正的湛凞了。

湛凞的消息十分靈通,人馬才出钜城迎戰,她就在暗衛的護送下到了。有皇上和武師德的手令進城門不費吹灰之力。武師德中箭之前,她已經在行宮內歇息了好半天。假扮者一來,她立刻帶了子端出去,恢複了身份。

離着最近的馬強暗暗打量着了一下皇上,心中疑窦叢生,困城之時,他們全在城內,而皇上的貼身宮女子端卻不在,現在卻又出現。他曾讓心腹悄悄打聽,只得來一個答複,皇上命子端出去辦事。他十分不信,卻無處查探。今兒見武師德中箭,他百般奇怪,胸前中箭應該躺倒在地,怎會向前跌倒?莫非,他暗自心驚,又聽軍醫來報,武大人中的箭上有劇毒。他悄然轉頭看了地上鮮紅的血跡,更加坐實了心中所想。好狠的皇帝,可是這又為什麽呢?他見皇上焦急萬分,命令醫官全力救治,樣子不像是作假,心中完全糊塗,根本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皇上似有感應,冷冷地朝他這邊掃了一眼,吓得他忙低下頭,心裏撲撲直跳。

此時天光大亮,各路人馬陸續派人來回報,北狄向回眸關敗退,請求追擊。

湛凞早思慮好了,只下旨讓李朗率軍追擊,其餘人馬退回钜城,打掃戰場。她不敢托大,昨晚的惡戰也不知殺敵多少,也不知亢藏金是否還有其它後招。李朗戰場經驗豐富,足可随機應變。而守城的軍隊太過疲乏,萬一中了什麽詭計,不就是反勝為敗了。馬老将軍的人馬還是放在钜城和定昌之間來回呼應,她奪了定昌,範赫更是要防了。

此刻的百姓早接到勝利的消息,自發的張燈結彩上街慶祝,城內一派喜氣。傍晚時,陶青山将戰報拿來,興奮異常。繳獲的大量辎重不消說,殲敵的數量竟足足二十萬餘衆,再算上被俘或受傷逃走的,北狄軍這次折損了近一半。

湛凞的眉頭卻陡然皺起,折損一半?那就是說亢藏金還有三十萬人馬,雖是潰敗之軍,但李朗只有二十萬人,怕是還有惡仗。她問:“我軍傷亡如何?”

“回皇上,李朗将軍和馬老将軍的人馬共同折損了萬把人,只是守城的這三十萬人馬傷亡很大,近八萬餘人陣亡,七萬餘人受傷。餘下也只有十五萬人還有戰力。不過他們士氣到很高漲。”

湛凞更加憂心,殺敵一千,自損五百,這是險勝啊。看來北狄軍力強悍也是名不虛傳。她心裏清楚,守城的闵炜舊部根本不能有效殺傷敵人。敵軍的大部分傷亡都是昨晚被襲所致。她下得是步險棋,這些人就算是群羊羔,也有三十萬之衆,即使用屍體也能築起一面厚厚的牆,沒錯,她就是拿這三十萬人命在拖着北狄的軍力,好給李朗尋找機會。這點武師德清楚,李朗清楚,馬老将軍清楚,亢藏金卻沒明白,也不是他不明白,他壓根就沒想到。其實北狄也是有能人的,也曾經提醒過亢藏金。可他思忖再三,設身處地想想,他堂堂北狄王都不敢,那個小女娃就敢只用些羊羔來護衛自己?不過如今一敗,亢藏金定會回過味來,收起小觑之心,認真對待湛凞。

所以,湛凞眼中閃過狠絕,決不能讓北狄這三十萬人逃出回眸關,否則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更奇怪的是南邊,她這兒的仗都打到這份上了,闵煜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董家似乎也沉寂了,難道是因為朕把董平帶在身邊,他們投鼠忌器?正在思緒紛紛,又聽陶青山道:“皇上,軍醫說武大人箭傷沒有大礙,但毒卻難解,恐怕有性命之憂。現下武大人已經醒了,想見皇上呢。”

湛凞嘆聲起來,走向武師德處,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還要掙紮着起來面君,忙示意軍醫按下他休息,面上難過道:“你放心,朕已經命人去京城宣禦醫來,你定會康複的。”

“皇上,臣不能再為皇上盡力了。臣的小兒子武青昭,望皇上多加照看。”武師德老淚縱橫,心知命不久矣,只是他不甘心也不明白,自己對皇上如此忠心,怎會枉送性命?可他也知此刻已回天無力,甚至在人之将死時他都不能流露出一絲怨恨,否則他的家族就完了。他可憐自己啊,算計謀劃了半生,臨終來還要将這忠君之戲演下去,他一輩子都沒快意做過真正的自己。

聖啓二年七月十三,酉時三刻,對湛氏無比忠心的大才,端朝防禦使武師德,身中流矢毒發身亡,為國捐軀。湛凞恸哭不已,追封其為忠敏伯,命令厚葬,下旨其子武青昭進京承襲爵位。

昏睡了一夜,到第二日午時,湛凞才起床梳洗,這時她真正感覺神清氣爽。用了些膳食,才想休閑一下,子端來回,李朗将軍回來了。

湛凞奇怪,忙宣進來一問。原來李朗知道回眸關地段狹窄,大規模的人馬敗退一時半會肯定出不去。他想趁着場面混亂給敵軍致命一擊,從而順勢奪取回眸關。因此追擊時,他命令隊伍不要靠敵軍太近,等敵軍全部集于回眸關下再一網打盡。那曾想追着追着,北狄軍突然失了蹤跡。開始他以為北狄騎兵神速,命斥候去打探,結果回眸關守備戒嚴,并不見敗敵。他沿着去回眸關的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均是不見敵軍。他生怕有變,趕緊領兵回了钜城複命。

湛凞也百思不得其解,派出所有探馬向北去尋敵蹤。三日而過,仍是毫無消息。湛凞宣召将領進行宮議事,有些守城有功、剛被提拔的将軍第一次面聖議事,心情十分緊張,面上顯得拘謹僵硬。

湛凞和煦地對衆将笑笑道:“各位将軍想必對敵軍失蹤一事已有耳聞,朕今日宣召各位,就是要商議對策。各位将軍盡可暢所欲言。”

衆将互相看看,皺着眉沉默不語。李朗都沒弄明白的事,他們哪能知道。

也有大膽說話,“啓奏皇上,也許敵人像我們一樣散成小股人馬,翻過仙女山回北狄了。”

湛凞擡眼望去,居然是馬英。她笑道:“馬老将軍該在定昌,如何放你出來了?”

馬英拱手道:“回皇上,範赫今早領兵五萬至定昌城下,要求出城和皇上共擊北狄。爺爺叫末将來請皇上旨意。”

想借口抗敵,入定昌賴着不走。範赫這是當朕是傻子呢,湛凞冷笑道:“叫他好好守住近鄉關,其餘不勞他費心。”

李朗見皇上不悅,趕緊岔開話,道:“皇上,馬小将軍說得也有理。臣這就再派人入仙女山一探。”

湛凞點頭應允,侍衛這時來回:董平大人在外等着觐見。

“宣。”湛凞頓時警覺起來,軍事上的事她一向防範董馬兩人,這兩人也有自知之明,一進钜城就躲得遠遠的,今日董平來恐怕不會有好事。

董平手拿封書信,面有凄色,跪下哽咽道:“皇上,臣父病重,十分思念皇後和臣。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然不能在此時離去。還請皇上許皇後回家省親,以慰臣父之心。”

這是唱的哪一出?湛凞不解,她想起來了,以前董家就要求過皇後回家省親,他們想利用董姝韻幹什麽壞事?可人家父親病重,想孫女也是常情,當着這麽多人面不許也說不過去。但她也不想就這樣輕易答應,陰陰說道:“這些日子敵軍圍城的緊,你的書信到有門路進來。”

“皇上,臣的家書早就到了,只是當時見軍情吃緊,臣不敢再讓皇上煩心。現在北狄已退,臣才鬥膽來觐見。”董平何許人也,說得有理有據。

“準了。”湛凞不想再和他啰嗦,擺手讓他退下,後又商議些後續事宜,打發了衆将,便靜心下來提筆給闵仙柔寫信,将這裏的事詳細敘述,特別叮囑要務必小心董家。等落款寫日期時,她突然急躁起來,算來今日已過七月半,到月底仙仙就已懷孕足月了,她的女兒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出生,可現在亢藏金不知躲哪兒,她根本不能回京。一想到這兒,她站起身來回踱步,見子端像個木頭一樣杵着,心頭火大,“朕瞧你就像個無情的家夥,難道你一點也不想銀月?帶着朕的信趕緊回宮瞧瞧去。”

子端面無表情,“奴婢要保護皇上,送信自有其他暗衛。”

“你——”湛凞氣得無處發洩。

這信送到京城時已是七月二十二,清漪宮的衆人早已如臨大敵,個個緊繃着神思,生怕主子有什麽閃失。當事人卻穩當得無所事事。自從湛凞出征後,闵仙柔就百無聊賴,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這可急壞了周醫官和李嬷嬷,兩人天天在闵仙柔耳邊唠叨,希望皇貴妃多走動走動,以便将來好生産。闵仙柔只是在高興起來時聽話地走兩步,除了湛凞誰能勸得動她。也不怪她無聊,朝中和南邊都沒動靜,她想使點心眼動動腦子都找不到機會。這也怪她自己,誰叫她一開始就安排的太周全呢。

其實闵煜早在接到北狄來犯的消息時就想起兵,可他才有點動靜準備調兵時,南晉內就傳言開了,說他勾結北狄,要禍害中原百姓。他那麽注重名聲的一個人,怎能讓這樣的污水潑在自己身上。立即下诏書發皇榜,說自己決不和北狄同流合污,要等蠻夷被驅,自己再堂堂正正起兵還晉之正統。不過他也是有頭腦的,知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錯失太可惜。于是他思量再三,決定悄然出兵。五十萬大軍集結出征,想要神不知鬼不覺,那得多緩慢。白天不準動,晚上悄悄進行,人馬還不能多,否則動靜一大,老百姓不就都知道了。他的有些謀士都氣瘋了,屢次進谏,闵煜偏就不聽。等大軍到了天門嶺,已經是七月十八日,這時又聽細作來報,北狄大敗。他又開始猶豫了,命令軍隊後退百裏,安營紮寨。成日間召集謀士商議,結果越聽越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日就這樣耽誤下來。

駐守天門嶺的趙岩卻不敢大意,立刻上折朝廷告之情況。這份折子和湛凞的信幾乎同時到達了闵仙柔的手邊。她輕撫着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語道:“十三日大捷,十八日闵煜就知道了,如此神速,看來湛凞身邊有人勾結闵煜。”

身邊的酉陽、申菊、銀月俱是一愣。酉陽在外辦事多,最先道:“娘娘,京城到钜城,若是人走,得先往東北去,繞過望女山,再向西從定昌城過去,這路程也得有好幾千裏。若是飛鴿傳書,直接從望女山過,再從京城過天門嶺,五天都不要。闵煜要是在钜城設立暗點,也是能極快知道消息的。”

闵仙柔不滿道:“再想!”

申菊接話道:“回娘娘,前晉時,闵氏兄弟圖謀大位天下皆知。闵煜在京城布置暗線倒是有理由。可钜城地處偏僻,又是闵炜的地盤,此人的行徑,早失了天下人之心,闵煜會花力氣監視闵炜?”

酉陽遲疑道:“闵炜擁兵自重,闵煜素來小心,也許——”

銀月笑道:“娘娘,奴婢明白了。養殖信鴿費錢耗時,钜城一帶北狄又入侵頻繁,兵馬一過廢墟一片,闵煜不會這麽傻。況且闵炜只是仗着範赫,該監視的應是範赫。但從範赫那兒知道大捷的消息,再飛鴿送給闵煜,也不可能只有五天時日。皇上身邊定有闵煜的人”

“到底銀月年長些。是不是闵煜的人未必可知,但要是勾結在一處,各自圖利。哼,”闵仙柔笑道:“酉陽,你去查查京城近郊可有養鴿子的人家。”

“娘娘是說,钜城信鴿飛向的是京城,京城再有人使信鴿送信給闵煜。那不就是董、馬。”申菊猛地不再言語。

“闵煜突然向後退去百裏,分明就是知道了钜城之戰的詳細戰報,生怕湛凞騰出軍力回擊于他。殲敵多少,這等軍情不算機密,只消找幾個偏将打聽即可。端北騎兵日行千裏的神速可不亞于北狄。他能不怕嗎。”闵仙柔合目養神,“酉陽,從速去查!”

“奴婢遵旨。”酉陽轉身出去了。一夜後,酉陽即來回話,“娘娘,奴婢遣人四下細細查了,城外倒有幾戶人家養着些鴿子,不過從毛色、骨骼上看,這些鴿子都是些肉鴿。東郊的小銅山上有好些成色好的鴿子,奴婢的下屬裝作香客探過很多僧侶的口風,據說這些鴿子都是寺廟放散食喂養的野鴿,實在瞧不出異樣。要不奴婢派人在城中再查查?”

“你越活越回去了。”闵仙柔訓斥道:“城中有眼力的人比比皆是,信鴿飛來飛去,能不叫人疑心?寺廟放養些野物原是正常,但現在非常時期什麽都不能錯過,你可記得城南郊雲淨寺?空明大師可是皇上的人。”

酉陽羞得面皮通紅,“奴婢錯了。”她躬身退下,到了掌燈時節,她又來回道:“不出娘娘所料,确實有古怪。這小銅山只是個小丘陵,卻有三座呈“品”字型的寺廟。這從兵法上來看,攻守互依,像個存心這樣建造。更奇怪的是,寺廟幾乎沒什麽香火,僧衆卻達數百人。奴婢的屬下進去查看過,粗略估計,三座寺廟的僧侶竟有千餘。奴婢還讓人在小銅山四周的村莊打探了,皆是農戶,寺廟的采辦也都是直接從農戶中購得。每逢初一十五,城中的小販也會去那兒收購活禽鮮蔬,販賣到城中的大戶或酒樓。”

“這次倒學乖了,不用本宮提醒就知道在小銅山四周探查。”闵仙柔頗為滿意,眉頭突有皺起,“大戶?酒樓?小販?農戶?僧侶?只有這一處飼養信鴿?酉陽,昨日你說從钜城到天門嶺外,若用信鴿不需五日?”

酉陽得了褒獎,心情好轉,“回娘娘,奴婢算了算,若是好的信鴿,三日即可,再不濟,四日必到。”

“那為何闵煜五日才能得知?”闵仙柔像是自問自答,“果不其然,只能是如此了。”

“娘娘,這是何意?”酉陽不解。

闵仙柔斜了她一眼,“這點都想不到,你也不配做本宮的人。”

酉陽努力回想,又苦苦思索,最後下定決心,喃喃道:“信鴿從钜城到京城最多一天半,而從京城到天門嶺外也只需一天多。若是闵煜和朝中有人勾結,闵煜應該三日就能知曉钜城情況。五日才知曉,說明朝中的人至少要花上一日才能和闵煜的人接觸。”她高興起來,“娘娘,奴婢要派人去更大範圍搜索。”

闵仙柔才淡淡點頭,“總算有了進步。本宮原也以為京中必多闵煜的爪牙。不曾想闵煜也是有些頭腦的。你只負責京中和京郊的查訪。出了京城去大範圍搜索,恐怕你的人手不夠,你去傳令衛緒,調動京畿衛的人馬,讓他們喬裝暗訪。闵煜的暗點隐藏很深,一時半會恐怕也查不到。”

酉陽笑得燦爛,“闵煜知道此刻京城的眼線一多肯定會引起懷疑。他是怕這些細作反被我們利用,于是撤退一步靜觀其變。這樣說來,京中定有個他認為可靠、不易被懷疑的據點用來交換情報。”她手舞足蹈起來,“娘娘,奴婢讓人将那些大戶、酒樓、小販、農戶、僧侶,查個底朝天。奴婢還可以讓空明大師助力奴婢,尋個借口,試探那些僧侶。”

申菊白了她一眼,“可是得意忘形了,竟在娘娘面前失态,也不知羞?”

一幹人瞧着酉陽尴尬無措的樣子,抿嘴直樂。連闵仙柔都忍俊不禁。誰料三日後,酉陽垂頭喪氣的回禀道:“娘娘,奴婢無能,只有空明大師那兒得了些情況。前日大師借口替皇上和三軍祈福召集了附近的寺廟住持辦了個道場。私下他和奴婢說,小銅山的那三位住持倒是知道些佛法,只是他直覺這三人煞氣很重。”

“武夫?那些死士,衛緒查得如何?”闵仙柔眼中閃過靈光,只是她現在正被銀月,申菊攙扶着在園中散步,氣息有些微喘。

“回娘娘,皇上聖旨是大張旗鼓地查,衛大人自然什麽也找不到了。”酉陽突然開了竅,“去查小銅山寺廟?娘娘真是神人,那些死士假扮文人,尋個清淨寺廟考前苦讀,這再尋常不過,任誰也不會懷疑寺廟。”

“和尚、凡夫,說穿了,不過就是頭發而已。董家、寺廟、死士,順着這條線去查查看。也許未必如本宮所想。”闵仙柔有些累了,示意扶她坐下,又道:“本宮總覺得有些蹊跷。湛凞的父輩們在京中布局許久,武師德又是手段心智上乘的人,京中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皆有我們的眼線,怎會找不到闵煜的暗點?”說到這,她頗有些替武師德枉死而惋惜,又接着反問道:“什麽人能不叫我們一點疑心也沒有?”

酉陽、申菊、銀月互相對視,忽的同聲道:“自己人!”

闵仙柔冷笑道:“酉陽,你先暫且不要調動在京中的暗勢力,讓醜花去查,尤其是大戶、酒樓中人。”

酉陽領命而去,緊接着宮女來報,皇後派人給娘娘傳話,說她這幾日忙着省親的事,沒有來看望娘娘,望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

申菊将一碗香氣四溢的藥膳遞給娘娘,不滿道:“娘娘,這董家又是要唱哪出戲,莫名其妙地讓皇後回去省親?”

闵仙柔微笑道:“本宮又不是神人,會掐指一算。你急什麽,明日皇後回來不就明了?”

銀月笑道:“娘娘在奴婢們心中可不就是神人嘛。不過那皇後真能向娘娘知無不言?”

“那就看董家怎麽對這個皇後了。”闵仙柔笑得狡猾。不出所料,七月二十七早上卯時,皇後出宮回家省親。本來在禮部和內務府的安排下,可以酉時回宮,結果不到申時,皇後便回了宮,且是直奔清漪宮。銀月等都被皇後散發赤目的樣子吓了一跳,只有闵仙柔穩當安坐,命人緊閉正殿,面帶安慰之笑,細細聽着董姝韻伏地哭訴。

原來皇上的省親聖旨一下,雖摸不清情況,但董姝韻心裏還是有些盼望的,畢竟是自己生長的地方,有自己的血脈至親。進府時,董氏衆人的歡喜翹盼之情着實讓她心酸了一陣,尤其是母親的眼淚,更令她傷感。再看到自己以前的閨房半點沒有改變,又聽奴婢說,老太爺不準任何人動這屋中的東西。她對爺爺的埋怨頓時化為了柔情。兩個随她進宮的丫鬟桃苒、梅苒手腳麻利地拿出她最喜歡的茶葉和熏香,飛快熟練地沏好茶點上香,一切恍惚又回到了她未進宮之時。

此刻她的心裏湧現的是一種無力的大度,她自我安慰,算了吧,到底是自己的家人,無論如何還是有感情的。她在宮中明哲保身,想得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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