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

華貴老夫人直吓得一哆嗦,還是恵妃穩住心神,強笑道:“回皇上,這是臣妾的母親。前兒臣妾染了風寒,皇後娘娘體恤臣妾,特命母親進宮來看望臣妾。”

湛凞陰陰“哼”了一聲,擡腳走了。衆人都是舒了口氣,宮人趕緊爬起來将恵妃和老夫人祁氏扶起。

祁氏直拍胸脯,顫聲道:“可吓死娘了。”

恵妃打發了宮人退後,攙着祁氏繼續前行,安慰道:“皇上就那麽吓人?”

“可不是嘛。去年清漪宮中生産時,娘可在呢,皇上活脫脫就是個,”祁氏壓低了嗓音,“就是個地府來的羅剎。”

恵妃嗤笑道:“娘也相信女子間生子?”

祁氏驚愕道:“如何不能。娘可是過來人,瞧得真真切切,斷不能假。”她望着女兒的肚子,“你也争氣些,你爹說了,誕下龍嗣,我們祁家就真的安穩了。”

恵妃有些煩躁,“這事光我一人争氣有什麽用。自進宮來,我被臨幸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都是在朝露閣內。許是和那裏犯沖,每次召見我都是昏昏沉沉,連皇上的面都沒瞧真切。興許那女人根本不是皇上。”

祁氏吓得打斷道:“這話你也敢胡說。她是皇帝,就算不喜歡你,也不能讓旁人代替。自古來宮中冷遇的妃子多不勝數,你看有哪個皇帝給自個帶綠帽子的?”

恵妃冷哼一聲,“娘您說的是老黃歷了。男子為帝也許不會,女子可說不準。瞧她那寵着清漪宮那位的勁頭。”

祁氏嘆道:“旁的別說了,反正你要有孕才是現下最要緊的。”

恵妃不以為然,“我倒覺得現下正是除了皇後和淑妃的好時機。”見祁氏駭然,她進一步解釋道:“娘,女兒還年輕,生子倒不急于一時。若是能趁着董家失勢扳倒了皇後和淑妃,後宮中便只剩我和清漪宮中的那位。再請父親在朝中暗自運動一番,大臣們定會為了皇嗣而上書請皇上選秀的。到時雖後宮大權落入清漪宮,但依照那位受寵而驕的性子,定會阻止選秀。如此一來,大臣們定會對那妖婦有意見。皇上也是人,聽多了總會心煩,又過了那熱辣辣的新鮮勁,任憑那妖婦再絕色再會勾人,皇上一定煩膩。女兒的時機不就來了?女兒不圖一時,求得可是長久。”

情感由濃轉淡,世上的情侶都是這樣。這個道理祁氏最能理解,想當初她才嫁人時,夫妻間不也是濃情蜜意,不過一二年,她生了兩個兒女,身材容貌不複以前,加之丈夫有了妾室們,她便從此夜夜孤寂。所幸是個正妻,丈夫也是個守禮之人,家中的地位倒也無憂。只是這心中的凄然誰能知道?正愣神間,又聽女兒道:“娘,您怎麽了?”她回過神,四處張望下,小聲道:“這事謀劃不好,可是要——”她不敢再說下去了。

恵妃胸有成竹道:“娘您放心,借刀,女兒還是明白的。”她似乎輕聲自言自語道:“如果再沒了公主,看她闵仙柔還怎麽得意。”

祁氏不禁打了個冷顫,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女兒,謹言慎行,這裏可不比家裏,萬一被旁人聽了去,我們祁家就毀了。”

“娘太小心,這裏四下無人,宮人們又離得遠,咱說得悄悄話,除了順風耳,誰能聽見。”恵妃不以為然。祁氏也是嘆了一聲,舒展了眉。她們哪裏想到身後的宮人們可不一定都是平凡之輩,特訓過的人連遠處落葉之聲都能聽到,何況這兩母女的談話。還未等恵妃回宮,關于她的密折就到了湛凞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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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哄着闵仙柔正不得其法,接到這樣的密報還不氣得暴跳如雷。闵仙柔見她疲憊之下又動了怒火,生怕她身子吃不消,忙将眼淚拭去,心疼道:“你何苦這樣,傷了肝氣可不是小事。”

湛凞委屈道:“你都不關心我了,我身子怎麽随它去。”闵仙柔立時落淚,氣得背過身去。湛凞忙又哄道:“愛之深責之切,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天下間除了我,任誰也不分出你一絲心意。”

闵仙柔眼淚還沒收去,就訝異不已,“你何曾這麽懂道理?現如今在我心中你可不是獨一無二的。”

“是誰?”湛凞猛地反應過來,摟住她的仙仙,努嘴看着熟睡的女兒,“她有我寵着呢,你只放心在我身上就好。”

“憑什麽你不能獨放心在我身上,讓我寵着女兒?”闵仙柔瞪了她一眼,不滿道。湛凞終于活泛起來,滿心開懷的想和她的仙仙極盡溫存,闵仙柔半推半就也順了她的意。殿中的衆人早在皇上踏進的可一刻全退得幹淨,小兩口吵架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誰會那麽沒有眼力這時去礙眼。

可快活勁一過,看到那密折,湛凞又煩躁起來,恨恨道:“快想個法子将後宮這幾人給我除了,我一想起這幾人就覺得牙癢。”

闵仙柔何嘗不知硬塞進後宮的幾人明晃晃就是湛凞心上的屈辱,可時機未到,她也只能勸解,“你根基雖穩了,但朝政上暗肘頗多,本來就有好些個舊臣在觀望着,這時後宮出事,他們怎麽想,皇上迫不及待要對降臣下手了?如此一來,他們更和你離心,你的新政吏治還如何實施?不如再等個三五年,等吏治一新稅改完成,那時定會随你所願。”

旁人勸也許不管用,但闵仙柔一說,湛凞的耳朵立時就軟了,她按下性子,嘆道:“忍字頭上一把刀,這皇帝怕是這世上最能忍的。”

“忍過這一時,海闊天空憑你手段。如今科考在即,你當用心選幾個有用之人才是。”闵仙柔整理好衣襟,柔聲勸道。湛凞直點頭,将此次出巡遇到事情詳細說了一番。

對于趙潤玉和陸凝香的事,闵仙柔也是聽得十分有趣,但湛凞去查那高旭的用意卻引起了她的思慮。湛凞知道瞞不過她,索性直說,“過不了幾年榮兒就五歲了,這開蒙的老師我一直頭疼着。聽說這高旭才華過人,讓董平和馬強都很贊賞,若這人合我意,我便讓董平召他進翰林院,随便給他個官職,讓他去教榮兒。”

闵仙柔心中一黯,什麽叫“合我意”,她再明白不過,所謂才華過人,怕就是些詩詞歌賦而已,能得到董馬兩人賞識定也是謹守禮教的。凞凞想把湛榮培養成什麽樣的人,已經不言而喻。可是畢竟這孩子是她抱回來的,是她讓這孩子姓湛的,是她讓這孩子的人生變成了悲劇。那時她剛有孕,想得很多,她知道女兒獨一無二的尊貴會失去無數的童趣。孩童之間的情感很奇妙,她深有體會,當初失去母親時那種突然間孤零無依的感覺讓她無比恐懼,雖然即墨瑤、湛洵能給她衣食無憂的安全,但只有湛凞能讓她的心找到真正依靠。這種感情不是愛情、不是感激、不是依賴,只是孩子間一種與生俱來的靠近。所以她有私心,想給女兒給女兒找個玩伴,不讓女兒孤寂地長大。尤其經過那撕心裂肺、生死徘徊的生産,她的心裏更多了一層母愛,但凞凞明顯和她想的不一樣。當然她雖然惋惜,可也絕不會為了湛榮和凞凞過不去。她只能笑着說道:“董馬兩人都對這高旭贊賞有加,想來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闵仙柔的神态怎能瞞過湛凞,但為了女兒和江山,她也只能硬着心腸裝作沒看見。

轉眼就到了三月的科考,湛凞命人暗中留意唐鹹安和趙潤玉。這二人也沒辜負她的期望,真得都考了個中流,不顯山不露水,不過畢竟是敵營的舊臣,真想要完全籍籍無名卻也困難,恰巧這時有件更大的事情發生,世人的注意都移了過去。

原來去年科考後,雪明銳大出風頭,貢院授問引得許多才子掩面羞愧。不過這樣一來,有些素有奇智的女子不甘老于院牆,都悄悄逃出家門,喬裝來參加科考,考出的名次竟也不低,一時衆說紛纭,有傳為佳話的,有诋毀謾罵的,有驚奇詫異的,還有純粹圖個熱鬧的。不過這些女子中有幾位是豪門望族,這般人家可都是禮教森嚴到極盡苛刻的程度,女子別說是參加科舉,就是抛頭露面那都是奇恥大辱,當下便紛紛呈書給當地府衙,說是女子科考是不守婦道、颠倒陰陽、亂了綱常,要求嚴懲這股“不正”之風。大多府衙接到這樣的呈書都是擱置一旁等着不了了之,官場上混得人基本都是百煉成精的,去年科考鬧事,皇上鐵腕手段誰都瞧得清楚,貢院門前的血流成河讓人膽顫心驚,結果怎麽樣?老百姓也沒鬧,大臣們也沒說什麽,士子們還不是乖乖應試。你們說女子科考是斜風歪道,那女子當皇帝是什麽?這要是上了折子,不是拿自個命玩?

就在旁人避之不及的時候,偏生有個拘泥守舊頑固不化的縣令跳了出來。此人叫王錦山,現年五十有三,在延春省安靖府下轄的九峰縣當縣官。他是極推崇理學之道,一向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當年也是捐了錢才做的官,但他自诩為衛道士,一心要清廉之名,本人對百姓倒也不似太過苛刻,只是此人腦筋太愣,只會死讀書,哪裏曉得如何斷案坐堂。衙內的縣丞見有機可趁,便勾結當地士紳沆瀣一氣,欺上瞞下将九峰縣搞的烏煙瘴氣。又以縣令的名義對上行賄,縣丞自有主意,之所以不取而代之,是因為如今是新朝新皇新政,萬一有了什麽事,往縣令頭上一推,自個大可全身而退。可笑的是王錦山還自以為是萬民敬仰呢。當初女皇登基時,他還很不滿,想要挂印而去。縣丞豈能讓這樣的上司離開,趕緊規勸他要以民為重,這裏的百姓離不開青天大老爺。馬屁拍到點子上,讓他極為受用,勉強留了下來。如今縣裏出了閨閣女子逃家上京趕考的事,以他迂腐的性子怎能忍受,而這時縣丞告假回了家,更沒人提點他,他的折子便呈了上去。衆所周知,如果沒有皇帝賦予的密折奏事之權,像他這等小官的折子要上達天聽須得經過一級級審核,這等能引起天怒的折子早該被銷毀,他本人恐怕也要遭到排擠罷免。可事情就是這麽巧合,延春剛鬧過雪災,各級官員正紛紛上折子想方設法将災情上報的嚴重些,好從國庫中多撈些銀子。全是報災情的折子,那些上級們也懶得再閱,反正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還能拆臺不成。這王錦山的折子便混入其中給呈了上去。更巧的是內閣中看到他折子的是王功名,當時便入宮将折子呈上。

湛凞勃然大怒,當即召見了個頗為清廉能幹、名叫鐵勁松的禦史,提拔為巡按禦史,又命朱武帶兵三千跟随,去九峰縣拘拿王錦山。這鐵勁松也是個明白人,捉住王錦山不算,還走訪了民情,将欺壓百姓的罪狀全部羅列出來,又嚴刑拷打了縣丞,逼着他說出了欺民行賄的事情,這下可好,拔出蘿蔔帶出泥,涉案官員越牽扯越多,最後那倒黴的延春巡撫也被牽連進去。

湛凞正愁找不到由頭處置這些前晉貪官,這下可舒心了,下旨嚴懲不貸,延春省大小官員共四十七人下獄,家産充公,包括巡撫在內的十三名重犯秋後處斬。一時間天下震動,延春的百姓倒是拍手稱贊,家家戶戶放炮慶賀,竟比過年還要熱鬧。旁的省府官員心有凄然,對上面的命令再不敢陰奉陽違,稅改推廣一事出人意料的順利。而那王錦山則被囚車拖到貢院門口,聖旨讓其當衆和中第的女子們比試才情文章。可王錦山怎會是對手,文章一出來,圍觀的衆人便對他投去不屑鄙夷的眼光,紛紛直搖頭,這樣的人居然能做一縣的父母官?自個庸才成這樣,居然還大放厥詞,說什麽女子天生弱于男子,合該居家相夫教子,無才為德。若都是你這樣的官員禍害一方,我們倒是情願有才情的好女子為官當政。皇上更是下旨怒斥,天下無恥莫如王錦山。這王錦山哪裏丢過這樣的顏面,沒幾天便病逝于獄中。而那鐵勁松借着此案,連升幾級,成了都察院左都禦史。這“殺雞給猴看”的戲碼太過血腥,那些個上書請願的士紳誰還敢出聲。

又過了三月,這事漸漸随風而散,此刻唐鹹安和趙潤玉再沒人想起。這時湛凞才得閑在下朝後微服去了趙家。七月正是火熱時節,院門半掩,小院落中的大樹下,趙母和陸凝香相對而坐,低頭繡着什麽。趙潤玉拿着蒲扇站在二人身後不住地扇風,嘴角的笑意怎麽都掩不住,也是,“母慈媳賢”也該她得意。突一擡頭,見到皇上,大驚,忙喚起母親和凝香,叩拜在地。

湛凞瞧得真切,心中有數,命這一家平身,自個做到了小凳上,四下打量一番,道:“在京城可住的慣?不是說你們的管家婆子丫鬟要來,怎麽不見人?”

“回皇上,初來時有些不适應氣候,現今都好了。接人的回來說管家婆子們年紀大了,不想再背井離鄉。丫鬟們南方待慣了,也不想北上。娘動身前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銀錢,微臣也放心。”趙潤玉接過母親沏好的茶奉上。凝香則乖巧地去掩門,卻見唐鹹安提着食盒笑着過來了。

湛凞見到來人,笑道:“今兒是什麽日子,唐先生也來湊熱鬧?”

唐鹹安行了個跪禮,笑道:“微臣早在科考時就見過潤玉了。這些日子頗為清閑,便時常過來拜訪。”他自從高中後便入了翰林院當了個編修的小官,而趙潤玉則直接挂了個宮中三等侍衛的名。所以這二人十分清閑,又很投契,故而常常走動。

湛凞是知道這情況的,只是不知道這年紀相差懸殊的二人如何成了忘年交,于是順口問了一下。

唐鹹安笑道:“當初潤玉來宋先生府中拜訪時,恰巧臣也在,相談之下,臣對潤玉的才學很是欣賞,後又聽先生說了潤玉幼時替父伸冤的事,臣更是感慨,再後來見到潤玉從容不迫對陣闵煜,臣心中只有欽佩的份了。要不是潤玉顧及娘親,臣本是要她一起北上的。如今好了,潤玉可一展抱負了。”

湛凞點頭道:“唐先生就不顧及家人?”

唐鹹安笑道:“臣出生貧苦,至今孑然一身,族人都在僻遠山中,闵煜素來不喜歡臣,馮謙良則視臣為眼中釘,臣挂印離去,正合了他們心意,他們犯不着為臣勞心。何況還有宋先生在。”提到宋耀,他臉色一暗,跪下懇切道:“臣無有他願,只鬥膽求皇上,将來一統天下時,能饒過宋先生一命。”

湛凞命他起身,嘆道:“朕也是佩服宋耀以天下為己任的胸襟,朕答應你,無論如何都留宋耀性命。朕已經錯過宋耀這樣的大才,斷不會再錯失你,只是你身份特殊,朕不能涉險讓你示于人前,你安心在翰林院編撰,兩三年內朕有極為重要的職務交給你。”

唐鹹安再有才也無法揣度聖意,但聽到聖上許偌宋耀安全,還是激動地跪下謝恩。連在趙潤玉也跪下謝恩。

湛凞呡着茶,悠然道:“你們平身吧,在宮外不需拘禮。唐先生對朕一統天下倒是有信心,可朕卻是一籌莫展。闵煜将全部兵力屯于北面,朕要南下,所耗的兵力錢糧恐要傾盡國力。 ”

唐鹹安手撚胡須,微笑着看着趙潤玉。趙潤玉也不含糊,落落大方道:“皇上想過從東面海上進攻嗎?”

湛凞頓時來了精神,問道:“海上?自古從沒有過海上出兵的先例,說來聽聽。”

趙潤玉恭敬道:“皇上,世人都道大海神秘莫測,出海必定兇險萬分,其實不然,那些個私販行商者千百年來早将這條海路摸熟,唐先生也是坐海船來到北地?每年的秋冬季大海如內湖般風平浪靜,走海路遠遠比走西面全是瘴氣的崇山峻嶺要安全的多。”

“闵煜手下也有能人,如你所說,為何沒人進言?任由東面空虛?”湛凞

這時輪到唐鹹安說道:“皇上,怎會沒人進言,只是闵煜不以為然罷了。臣以為其輕視的原因有三,一,自古沒有大軍出海的先例,內陸的士卒多不習水性,暈船是必然的,貿然出海,恐怕還未等行遠,士卒便沒了戰力。二,造船也是項耗費巨大的工程。三,海邊的灘塗易守難攻,這也是闵煜最有恃無恐的原因。灘塗無遮無擋,遠遠見到有敵船來了,将火油箭點燃用強弩射出,船瞬間燃火,士卒只能跳海。就算勉強登上了灘塗,空曠一片,人也成了箭靶。闵煜他何須駐派大量軍力,只征用些沿岸的鄉民們做個民兵,發給他們大量弓弩,輪換着巡邏就好。”

湛凞沉吟道:“唐先生說得一二,倒不是問題。至于三,趁着夜色前進就是,再不然冒充商船從埠頭進去。”

趙潤玉借口道:“東面近海多有暗礁,別說是夜間,白日行船都不易。闵煜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商埠都在南面,而大量軍船要越過東海南下,沿途路線太長,肯定會被發現。”

湛凞問,“那該如何?”

趙潤玉道:“暗礁對大船傷害極大,但對小船和游水的人卻沒什麽作用。若将大船停在遠處,夜幕之後,先派遣一支百來人的小隊泅水上岸清除巡防人員,然後用小船分批登陸上岸。”

“這方法是好,但要行之必要選個隐蔽的地方登陸,否則一旦被發現也只能前功盡棄。”湛凞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這讓趙潤玉十分欽佩,“臣的家鄉在廣元縣,那裏臨海是座大山名為入雲,山勢陡峭密林覆蓋,平常極少有人上山。雖然縣上要求各村派人巡邏海岸,但是這命令幾乎就是一紙空文,鄉民也就是當官來臨查時做做樣子。如果從那裏登陸幾乎不會被發現,然後順着海岸向南行百裏就是坦途,自此向西一馬平川,急行一日便到了孟陽。”

湛凞沉思道:“你覺得要多少人馬才能擊潰闵煜?”

趙潤玉胸有成竹道:“皇上,此計在于出奇制勝。兵不在多在于精,只要五萬精兵神速直撲孟陽,燒掉城外駐紮的營盤,必定會使闵煜陣腳大亂,以其人的性格肯定先會緊閉城門,然後派人出城求助。若此時趙岩将軍從天門嶺出兵,繞過安穗城直攻濱江城,林永權必無心戀戰。那時南晉便是皇上的囊中之物了。”

湛凞嘆道:“安穗有韓濤駐守,這人也是有本事的,哪能輕易讓趙岩繞過去?”

唐鹹安笑道:“臣倒有一計,如今闵煜的最大疑心是平縣的闵炫。皇上可以讓趙岩将軍時不時出兵平縣,将闵炫趕去安穗。對韓濤而言,闵炫畢竟是皇親,無論如何面子還是要給。對闵炫而言,韓濤擁有重兵,正是絕佳拉攏之人。闵炫為人素有野心,他在闵煜的打壓下正愁找不到機會接近重臣,恐怕将他趕入安穗正合他心意,不可能沒有動作。韓濤即便是闵煜的心腹,這闵炫去的次數一多也難免多疑。千裏之堤毀于蟻穴。皇上何不命人在闵煜的疑心上做文章?”

湛凞茗茶無語,雖面上如常,但內心卻翻騰不已。照着趙潤玉的獻計,那就是要孤軍深入敵境,這其中的風險任誰都能看出,稍有不慎五萬大軍毫無退路,只會全軍覆沒。到時因為造船練兵而消耗的大量錢財便付之東流。這還是小事,若讓闵煜有了警覺,日後要一統天下,就只能從天門嶺南下一條路了,如此一來唯有硬拼了。可闵煜所占的地盤素來富裕,他在士大夫中又有賢名,對百姓也沒有大的失德之處。真要強攻這樣的敵手,旦夕間絕不可能取勝,恐怕會要長久對峙。這一長久便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國庫能消耗的起?百姓會不會有怨言?那些個本就瞧不起自個女子登基的叵測之人會不會趁機鼓動做亂?難不成真要将這爛攤子留給女兒處理?湛凞的心陡然間煩躁起來。

見皇上良久不語,趙潤玉剛想進一步勸說,卻被唐鹹安用眼神制止。唐鹹安畢竟長了年歲,又做過人臣,知道何時說話最為恰當。都是聰明人,皇上的顧慮不難猜到,但是這種事關國運的事只能由皇帝自己下定決心。若是皇上心中還有猶豫,雖在勸說下勉強同意,可一旦遇到反對意見,難免不會反複。行軍打仗最忌諱當斷不斷,而此計最要緊的關鍵就是保密,皇上不能決斷時只會找心腹商量,這樣只會使洩密的風險大增。所以要等,等皇上自己想透。

誰知等了半天,湛凞只淡淡問了一句,“深入敵境糧草如何補給?”

“不需補給,只命士卒自個攜帶三日幹糧即可。趙岩将軍只要從天門嶺出兵,闵煜的目光便只會盯着北面。只要我軍圍住了孟陽,闵煜龜縮不出,那近郊鄉鎮的糧食便足夠供給大軍。”趙潤玉只是順着皇上的話說道,完全沒做他想。可唐鹹安卻聽出了一層意思,皇上既問了糧草補給,那心中肯定是偏向趙潤玉的建議,他決定再加把柴,于是恭敬道:“闵煜盤踞南方多年,久無外憂內患,財力極其豐厚。反觀我大端,皇上得晉末之混亂天下,安撫流民收拾河山,須得耗費巨大國力。且北方範赫之流尚在,北狄雖新敗,但亡我之心不死,久之必會卷土重來,屆時我大端将再次南北受敵。皇上以為,若再次開戰,北狄、範赫、闵煜會重蹈覆轍,如去年一般嗎?”他深信這個女天子的雄心壯志肯定要比闵煜之流強上百倍,否則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逐鹿中原呢。

湛凞緩緩站起,目光沉靜,“你二人老實交代,此計是否早已謀劃好?”

唐鹹安笑道:“不瞞敢皇上,臣和潤玉自在宋先生府中攀談之後,甚為投契。潤玉得娶佳人後,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臣正準備棄官北上,想拉着潤玉一同前往,因此常悄悄去拜訪。在暢談天下之時,有幸聆聽了潤玉的妙計。”

趙潤玉也道:“臣自小靠海長大,聽多了世人對大海的敬畏,臣卻覺得風平浪靜之時,海道反比陸路好走。自古行軍雖然都是走的陸地,可未必海道不能走。臣只是對唐先生說了個念頭,唐先生卻毫不保留替臣完善謀劃。這才有了如今的奇襲之計。先生不以女子之身看輕臣,反而待臣如師如父。”

湛凞不由對唐鹹安又高看了一眼,訝異地問道:“鹹安早知道潤玉的身份?”

唐鹹安呵呵笑道:“宋先生于趙家有大恩,依趙老夫人有恩必報的磊落性子,自然不會隐瞞。臣和潤玉初識還多愧宋先生引薦。臣萬萬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胸藏千萬兵甲的二八少女。臣當時感慨萬分,心想若是此生有個如潤玉般的女兒,真是無憾了。”

湛凞明白了。這二人信任宋耀,而宋耀又信任這二人,故而相互引薦。對宋耀不拘一格的惜才愛才,她又是敬佩又是惋惜。但如今見這二人也有大才,心中甚是欣慰,便也笑道:“鹹安的歲數三十有五,年紀正合适做潤玉的義父,不如就認了父女吧。”

“萬萬不可。”唐鹹安連忙擺手,“皇上恕罪,臣的年紀雖長,但趙老夫人已是天命之年,臣若認了潤玉做女兒,豈不是和老夫人同輩?臣實在不敢冒犯。”

湛凞猛然記起趙潤玉說過的身世,趙父不惑之年才有了女兒,想來趙母也是不年輕了。“是朕糊塗了,既做不成父女,做師父也可。俗語說的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朕替你們做主了。”

趙潤玉面露喜色,對唐鹹安恭恭敬敬磕了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唐鹹安高興地直撚胡須,忙将這得意門生攙扶起來。趙母也笑眯眯過來道了個萬福,“快晌午了,民婦備了些粗茶淡飯,還皇上移駕用膳。”她在皇上和女兒談正事時,就和陸凝香進屋去了。這剛做完午飯出來就見女兒拜師一幕,心中也是高興。畢竟是女兒,入朝做官這挑戰世俗的舉動讓她忐忑不安。時局誰能說得清,萬一人人反對,皇上耳根子再一軟,女兒不就成了犧牲品?唐鹹安好歹是男子,女兒有了這個師父,也算是有個依靠,她的心也能稍微定定。

湛凞何嘗看不出趙母所想,暗暗有點不快,但仍笑道:“老夫人富貴人家出身,如今上了年紀卻要親自洗手作羹。是朕思慮不周啊,這樣吧,明日朕會命人送兩個丫鬟來。”

唐鹹安進言道:“皇上,宮中女子舉止氣度處處與衆不同,恐會引人注意,此刻潤玉一家還是低調些好。”

趙母也趕緊道:“皇上,這可萬萬使不得,真真折煞民婦了。”

“朕心中有數。午膳朕就不在這兒用了,朕的小公主半日不見朕就鬧得慌,朕要回去哄哄她。”說到女兒,湛凞如常人一般,笑容滿面。突然她又問了一句,“造船練兵需要多少時日?”

趙潤玉明白是問自己,忙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

“寫個詳細密折,朕明日會派子端來取。”湛凞擡腳向門外走去,忽的又站住了,嘴角翹起一絲詭笑,“趙潤玉,朕今日許你道聖旨,将來你建功立業後,可自行婚配,任何人不得幹涉,只要那人與你兩情相悅,朕便給你指婚。”

趙潤玉臉上漲得通紅,唐鹹安若有所思,趙母則緊皺眉頭,而內屋門邊露出的一塊裙角正微微發顫。這精彩紛呈的一幕讓湛凞剛才受到趙母的一點氣頓時煙消雲散,她哈哈大笑着離開,直奔回宮中。

闵仙柔見她全身洋溢着喜氣,知道肯定有好事,也不多問,只等着她自己說。

湛凞也沉得住氣,陪女兒玩了一陣,直到吃了午膳,才靠在床榻上悠閑地說道:“仙仙,你猜猜今日我有何收獲?猜中有獎。”

闵仙柔剛哄睡了女兒,這會兒也有些微困,懶懶道:“左右不過是南下的事。”

“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如今內政和順,外患就只有北狄、範赫、闵煜。趙潤玉又是南邊來的,自然是和闵煜有幹系。稍有頭腦的都想到,你太小瞧我了。說吧,有什麽獎勵。”

“我哪敢小瞧你,獎勵嘛,”湛凞伸手将闵仙柔攬進懷中,湊到愛人耳邊,奸笑道:“獎勵你今晚欲/仙/欲/死。”

闵仙柔臉一紅,掙紮了幾下,“青天白日的,沒個羞。”

佳人在懷,湛凞哪能把持住,膩歪了幾番後才将趙潤玉、唐鹹安所獻的計謀和自己的顧慮說出。闵仙柔本來困得睜不開眼,聽到這計策勉強有了精神,“此計雖險卻大有可為。若是勝了當一統天下,若是敗了也有利可圖。敗了,我大端不過是損耗些國力,三五年內便可恢複。可闵煜就不同了,以他謹慎小心的性子,定會從東到南在漫長的海岸上布置重兵。如此一來,他得加倍征收稅銀虛耗國力。若再使些小人興風作浪,讓闵煜自斷其臂,南下也是指日可待。你放心,我會命人交代柳玉陵見機行事的。”

湛凞憂心道:“話雖如此,萬一闵煜也學了我們,從海上出兵而來。我豈不是也要派大量兵馬駐守海岸?”

“你啊,越想越糊塗了,”闵仙柔點了下湛凞的腦門,“孟陽離海岸一日可到。而京城離海岸最近也要快馬加鞭五六日。闵煜如何能出奇制勝,直搗京城?闵煜要真是犯傻,學了你這招,最多兩日,京城便能得信,到時他的大軍才是真正孤軍深入,等着全軍覆沒呢。”

“沒錯,闵煜雖是個只顧家底的守財奴,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湛凞此時才真正下定決心,采用趙潤玉的奇襲之計。“此事定不能洩露半點風聲。我想過了,找個借口,就說海匪擾民,給趙潤玉個從七品的副尉,讓她去剿匪。只是練兵造船的地點放在哪兒最不引人注意,這還需仔細抉擇。”

“娘親将山河社稷地理圖獻給你父皇前,我曾看過一眼,定海縣以東不遠處有幾個小島,你可派人去查查。那裏既孤懸于陸地,又離陸地不遠,行事正好不引人注意。”

湛凞等不及地召來子端,命她派人暗中去查海島。随後又想了一事,道:“你讓酉陽找兩個宮外靠得住的女人,去趙家做丫鬟。我許她們的。”

闵仙柔好笑道:“你啊,分明就是個睚眦必報的小女人。人家趙老夫人擔心女兒入朝為官也是情有可原,你何必要給趙潤玉許婚,讓她母親憂心?”

“哼,若要擔心,當初為何不阻止趙潤玉考武舉?”湛凞不屑道:“分明就是不相信我能保全她女兒。誰敢給我不痛快,我也不讓她好受。這些頑固不化的老婆子。王功名他娘還想着給兒子納妾,也不看看當初她兒子什麽德行,兒子當了大官,就不把醜媳婦放在眼裏了,簡直比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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