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1)

湛凞對于立後的事,心中有了全盤計較,故而覺得周身舒暢,說不出的輕松。禦案上積壓的奏折,也看得順眼起來。命令章固抱回清漪宮,準備晚膳後批示。

闵仙柔見湛凞喜色滿面地回來,剛想詢問,又見後面章固捧着的一堆奏折,不由蹙眉道:“晚膳後須得陪我們母女湖邊散步消食後才能批閱奏章,更不許熬夜。”

“謹遵娘子大人的旨意。”湛凞心情極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待到散步回來後,已經到了掌燈時節。湛凞随意往龍榻上一靠,朝女兒招招手。小湛滢興奮地跑過來,“嗖”地一下就竄了上來,又蹦又跳,若叫外人瞧了去,斷會認為這公主毫無規矩,一點也沒有雍容華貴的意思,哪有半分皇女的影子。連闵仙柔都覺得有些太鬧騰了,親自捧來茶遞給湛凞,望着女兒微微搖首,寵溺一笑道:“果是你湛家的門風,對‘規矩’二字毫不上心。”

湛凞把愛人拉進懷裏,得意笑道:“規矩人定,我女兒只要學會如何給天下人定規矩就好。”

“你就慣她吧。小心慣成無法無天。”闵仙柔推開湛凞胡來的手,嗔怪道:“孩子還在跟前。”

“那也正好,叫她瞧瞧兩個母親的恩愛,省得日後聽了些蜚言惡語,叫叵測之人鑽了空子。”湛凞又正色道:“孩子愛玩天性使然,在玩中樹了心性,學了本事,才更能終身受益。咱們只需記住不要驕縱她便好。若是強行壓抑,學那些酸臭腐生,必使孩子心中郁結,久之成人,心中陰沉無處可洩。遇到賢臣輔佐,尚可保江山平穩。然一旦有小人近侍,天下危矣。歷朝歷代,明君幾何?昏君幾何?明君不過是開國出個一二位,中興再有一二個,其餘均是昏庸無為之輩。只是憑着祖上留下的盛世,延續度日罷了,有何功績可言?到了祖上基業耗光,便是末代了,氣勢已絕,王朝覆滅。我湛氏萬不能這樣。”

“倒也是有理。成天間拘在書房的皇子能銳意進取、成盛世明主者真是少之又少,除非天縱奇才。大多都是貪圖安逸,用權術制衡朝堂,只求這皇位安穩即可。”闵仙柔頗為贊同湛氏的教子方式,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肆無忌憚地親熱,她的臉皮這樣可是厚不起來,于是順手拿起一本奏章,轉移了話題,“莫不如咱們來比比誰看折子快,可好?”

“我先就認輸,可是比不過你的過目不忘。”湛凞果然不再鬧了,略微皺眉道:“今兒玩鬧了一天,折子積了許多,你幫我瞧瞧有沒有要緊的?否則我真得熬夜了。”

闵仙柔點頭,打開手中的折子,說道:“這是慕中原的折子,環山省今年新開墾了十七萬畝的良田,莊稼長勢很好,今秋定會大豐收。”她三言兩語将這厚厚的折子總結了一番。

湛凞聽着不由感慨道:“要是都能像你這般,幾句話就将事情說清楚,我該省了多少時日啊。有時一本折子看小半個時辰,翻來覆去的,都是些咬文嚼字。這還不得不看,事情都夾雜在其中。什麽錦繡文章,我看着就和裹腳布一樣臭長。哪天非得尋到由頭,拿個蠢蠹開刀,殺雞儆猴,看他們還敢賣弄不?”

闵仙柔抿嘴笑道:“皇帝講話如此粗鄙,讓臣下聽到還不知該怎麽笑話呢。”

湛凞自己也樂了,随手拿起本折子打開一看,大笑出聲,等勻了口氣,才道:“是朱文的折子,我念給你聽:臣朱文給皇上叩頭啓奏,臣接到聖旨後,即向全豫平發下告示不準買賣人口。只是臣當時還是知府,說話不管用。等升任了巡撫後,臣私下買通了幾個/妓/女,告倒了幾家最大的/妓/院,人販子和老鸨共十九人定了斬立決。因有皇上的聖旨,臣沒有上報刑部,直接将他們殺了。剩下的妓/院跑得跑散得散,臣也沒繼續追究,但臣老早就派人盯着,沒讓那些黑心子的老鸨龜奴拿到一文錢。妓/院的一切財産其中包含房契地契,臣叫人全部換成了現銀分給了妓/女,願意走的不攔,願意嫁的給尋覓良人,願意做工的讓她們去繡坊,最後留下的臣讓她們合夥盤門面做些小生意。臣和她們說,都是皇上天恩讓她們脫離苦海,日後要是有人欺負她們,讓她們盡管上衙門來告。現在豫平恐還有些暗/娼/門子臣沒找到,除此再沒有逼良為娼的肮髒地了。還有些識趣的鄉紳使了錢財遣散了買來的奴婢。不識趣的,臣也依葫蘆畫瓢,砍了幾個腦袋。還有些個買賣親女的父親,也被臣砍了。自此豫平再不敢有人買賣人口。”

闵仙柔莞爾一笑,只贊了一字,“妙!”

湛凞得意地晃晃腦袋,道:“移風易俗難,我就換個名頭行事。前晉暴政多年,人口凋敝,田地荒廢。我朝新建,自然要鼓勵生育,開墾良田。買賣女子都為奴為婢、入了青樓去了,只剩下鳏夫如何繁衍人口?這聖旨一下,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她雙眼微微一眯,笑道:“對窮家而言,女子不能作為貨物,再加上有了女子可考科舉的出路,久而久之,若家裏有聰慧的女孩,定能博得家長栽培。畢竟天下間還是窮人為多啊。如此一來,男女間平等相待便有指日了。”

闵仙柔看着愛人的目光閃出光彩,道:“你這番苦心,日後定能在史書上濃墨重彩。”

有了愛人的贊賞,湛凞極為得意道:“我倒是真不為虛名,只是怕将來我湛氏的後輩們被這男尊女卑給束縛住,更怕将來有人借着男尊女卑的由頭給我大端江山造成禍亂。幹脆打破這所謂‘規矩’,讓男女平等成為風俗才是正理。”直說得闵仙柔頻頻點頭。

Advertisement

湛凞正是心情興奮時,看起折子倒是極快,不到亥時剛過便批完奏折歇息了。次日上朝,一切如常。只是在宣布由董世傑和馬志潔三日後去南晉談判時,讓董平和馬強臉色稍微變了下。處理政事後,皇帝沒有像以往般散朝,而是漫不經心道:“後位懸空,太後心焦,下了懿旨,讓朕立皇貴妃為後。衆位臣工以為如何?”

大臣們個個低眉順目,心想,太後都下了懿旨,我們做臣子的還能說什麽。以前有臣子進言要充實後宮,結果都被殺了,現在誰還會觸這黴頭?

湛凞很滿意這沉默的場面,高興地說話聲音都提高了幾分,“六月初一是個黃道吉日,朕已決定立後大典就定在那日,就着禮部去辦。”剛想說“退朝”,猛地見一人出班跪倒,口中高聲道:“啓奏皇上,臣以為立後事關國本,定要三思而行。如今天門嶺外兩軍對壘,天下百姓對局勢尚有疑慮,此時立後恐讓人心生不安。”這人話說得婉轉,但意思誰都明白,如今我大端和南晉在打仗,而你皇帝在此時卻立闵煜的妹妹為皇後,這不叫天下人心生懼意嗎。天下間定會議論,誰敢相信這闵氏皇後沒有異心,萬一你皇帝被美色所迷,致使後宮亂政,我大端豈不完了。這人心一浮動,亂象便會隐現,後果不堪設想。

湛凞面色如常,不為所動,道:“朕素聞你王功名是個孝子,你倒是和朕說說看,何為孝?”雖未直接回答,但卻将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了下來。

王功名本就體态寬胖喜冷怕熱,此刻更覺酷熱難耐。皇帝的意思太明顯了,這是她親娘的懿旨,若是不立後,那就是不順着娘親的意,那就是不孝。難道你王功名想讓皇帝做個不孝之人?這個罪名,誰敢當?吓得王功名再不敢吱聲。

湛凞也未追究,只命禮部拟個章程呈上來,便直接散了朝。王功名使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站起,退出殿門時見到郭桢慢慢走在前面,急忙小跑上去,氣喘道:“郭相,留步。”

郭桢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麽,手撚胡須,微然一笑,道:“王大人,明裏你稱老夫一聲‘郭相’,私下更是尊為恩師。老夫愧然啊。其實只有皇上才是你的‘恩師’。是聖上的知遇之恩才有你王功名的今日啊。”

王功名急急道:“郭相,學生對皇上絕無二心啊。學生也是一心為着我大端啊。”

郭桢倒是不慌不忙道:“皇貴妃和太後的淵源豈是你能明白的?老夫的恩師秦元那是端地有名的大儒,他最後教了老夫一件事。我們做臣子的,要替皇上管得是國事。家事嘛,那是皇上的私事,還是皇上自己管的好。”

王功名一愣,脫口道:“那、那要是家國不分,豈不糟糕?”話一出口,便覺有些忤逆,熱汗又出了一層。

郭桢沒有計較,神思悠悠,呵呵一笑道:“當年老夫也是這麽問恩師的。恩師卻說,你讀遍史書,可曾想過,這明君的後宮和昏君的後宮有何不同?是美人醜些?還是佳麗少些?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可不都是一樣。那為何美人能惑亂昏君,卻不能迷惑明君?別看史書将罵名安在了美人頭上,其實關鍵在于君!昏君就算将他身邊美人絕跡,他照樣能使天下大亂。明君就算讓個天仙日夜在側,也照樣能使江山穩固。我朝聖上千古一帝睿智無雙,我等做臣子的,還有何擔心?”他拍了拍全然怔住的王功名,笑道:“皇上這會子恐怕是在上書房批折子,王大人還是去請罪一番吧。再和你說一句旁人聽着大不敬的話,這大端的江山有一半是咱們皇貴妃娘娘打下來的。”

王功名猛然反應過來,皇上要是因為此事對他心生嫌隙,将來這仕途可就坎坷了。如今科舉順利,入朝的大才不在少數,頂替他的大有人在啊。想到這,他作揖給郭桢施了個禮,趕緊小跑往上書房而去。等到時已是渾身是汗,更不敢冒然進去在皇上面前失了儀态。只慢慢等熱勁過了,汗也散了,才請值班的太監進去遞話。原以為皇上私下裏會對自己嚴厲,卻不料皇上還是淡淡的說了句“所為何事”便無下文了。但自己跪着不敢擡頭,看不見皇上的臉色,不好揣度聖意,這可如何是好。

一瞬間,王功名已經想了許多,最後一咬牙決定幹脆明說,他深知,這年輕的天子可是不好糊弄,萬一弄巧成拙更會讓皇上記恨。他深吸一口氣,伏地顫聲道:“臣有罪。臣私心作祟,深知只有做皇上的臣子,臣才能一展所長,才能博取名聲,才能光耀門楣。臣實在是怕我大端、怕皇上被那些叵測之徒發難。臣只想自己的前程,卻實不知皇貴妃娘娘對我大端的功績。”

一番話下來,王功名又是一身汗,耳邊聽着皇上嗤笑了一聲說道:“也算是實話。皇貴妃對大端的功績,是郭桢對你說的?”

“是。”王功名趕緊回道,又聽皇帝冷冷說道:“你是其心可嘉,其意可誅。”這話如刀子吓出王功名的眼淚,頓時哽咽不已。

“皇貴妃自幼侍奉在太後身邊,天下誰人不知?其品行,又有誰比太後還了解?太後能害朕?皇貴妃若真有二心,何需和闵煜勾結?一碗毒藥即可!以你王功名的心智,其中道理不難猜測吧。”湛凞拉下臉,冷冷道:“想做铮臣?朕不是昏君!”

王功名直哆嗦,哭道:“臣罪該萬死,實在是,臣怕人言可畏。”皇上這是明着告訴他,別仗着聖寵做那等沽名釣譽的迂腐之臣給自己博虛名。

“朕要怕人言,何必做這皇位!”湛凞的聲音隐隐有了怒氣,“皇後姓闵那又如何?叫南邊的人好好看看,朕對闵煜用兵,不是為了争權奪利,而是要讓天下大定,百姓安樂。朕都可以有個闵皇後,當然更能容下南邊所有士子庶民。真要等到一統才立後,天下人才會說朕是為了美色而對闵煜征伐。”

“皇上,臣,”王功名幾乎要癱軟下去了。

“何為忠?好好想想。你退下吧。”湛凞收了怒言,讓王功名出去,自個又批了會折子,覺得索然無趣,便擺駕回了清漪宮。将立後之事和闵仙柔說了。

闵仙柔見愛人情緒不高,不願在言語上再打擊,只淡淡說了句,“王功名所言不無道理。”

湛凞不屑地說道:“哼,不過就是想在同僚面前顯示他的恩寵。”

“也好。”闵仙柔不想掃她興,笑道,“反正時局已定,在我大端僅憑流言翻不了天。不過要防着南邊借此污蔑。就讓闵煜上賀表。”

“好。”湛凞見愛人同意,立刻又高興起來,闵仙柔又笑道:“知會一下讓柳玉陵。讓闵炫和馬志潔、董世傑聯系一下。”

“現今要除去二人,何須費神?”湛凞眉毛一挑,樂道:“不過這把柄讓董馬兩家擔驚受怕很是不錯。”

她們二人在宮中開懷的謀劃。那董平和馬強卻是愁雲滿面,一回府便叫來兒子反複叮囑不得生一絲事端。馬志潔倒是頭腦清楚,一一應下。反觀董世傑,心中頗為不耐,對董平道:“父親何至于小心如此。兒子是奉旨和闵煜的人談判,難不成湛凞還想用通敵來治我的罪?這豈不是欲加之罪,叫天下人唾棄。”

“混賬。時局于我不利,你何敢直呼皇帝的名諱。”董平愁道:“若是有心陷害,防不勝防。總之,除去談判,你只老實得給我待在住所,任何人都不準見。”

董世傑到底不敢忤逆,壓下煩躁,道:“兒子遵命就是。”

董平長嘆一聲,也想不出再該叮囑什麽了,只得擺手讓兒子退下,卻見董世傑站立不動,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何事?”

董世傑賠笑道:“今兒聽說湛凞,不,皇上要立後?”

“你還不死心?”

見父親雙眼一瞪,董世傑忙擺手道:“不不不。父親,兒子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皇帝非得立前朝公主、現今敵方帝妹為後,這等不顧天下、不顧朝廷安穩的做派,正是昏君所為。若是放出流言,民心暗湧、軍心動搖,再聯絡闵煜、範赫,內外夾擊,何愁大事不成?”

“你懂什麽!民心?軍心?前晉苛政多年,民心思變已久,如今剛過上安穩日子,誰會為了流言而放棄溫飽?天門嶺外和闵煜對峙的大将軍叫趙岩,十幾萬人馬那都是從她端地來的。這些可都是皇帝的死忠,他們會為了流言推翻自己的主子,去效忠闵煜、範赫?”董平看着兒子,直搖頭,頹然長嘆,這樣的兒子如何能光耀門楣?不給董家招來禍端便是幸事了。

董世傑見父親神色不佳,也不敢再多說,悻悻地回房了。三日後,和馬志潔一同去往安穗城。由于聖旨在身,不敢耽誤,只五日便趕到安穗城。雖是五月十四,但安穗城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趙岩對這二位“欽差”十分怠慢,并沒有讓他們住什麽庭院或府衙,而是随意找了處幹淨的客棧做下榻地,尋了三五個小兵充作護衛。董世傑何嘗受過這樣的待遇,心裏十分憤懑。所幸,談判的倒是很順利。這闵煜也不知怎麽想的,居然真得就同意了。這讓董馬兩人十分恨恨。他們哪裏知道,闵煜心裏何嘗不恨,損失的錢糧財物倒不在意,面子上卻是難堪,雖也有過決戰的念頭,但內應來報,湛凞要派衛緒南下增援,頓時又猶豫不決,思來想去,悄悄問了馮謙良,自覺實力不夠,于是下定決心和談。故而董馬兩人本以為會久拖的談判,不消三日便好了。除了絲綢的數量消減一半,其餘的條件南晉一概應允。

五月二十四,雙方簽訂文書,自然要大排筵席慶賀一番。馬志潔和董世傑都受到父親的叮囑,不願和闵煜的人多接觸,竭力推辭了。回到客棧,卻見有人正坐在大堂恭候。這男人長得頗有英姿,卻面生的很。見到董馬二人更是一揖到底客氣異常,口中恭敬道:“在下袁少華,見過董大人、馬大人。久慕二位才情,一直無緣得見,今日可算圓了在下的心願。”

董世傑和馬志潔對視一眼,均想,此刻正是微妙時節,此人卻不懼端朝和南晉的眼線,公然前來和他們見面,可見其背後也是有點實力。想到這,兩人也客氣還了一禮。

這袁少華忙不疊招呼店小二上好茶,拉着董馬二人坐下,一味地暢談詩詞歌賦。董馬兩人正一肚子悶氣,此刻哪有心情閑談。馬志潔見這姓袁才華平平,說不出什麽高見,後聽說此人不過是一介商人,哪還會待見?又見他似乎對董世傑特別殷勤,心裏更覺無趣,敷衍了兩句,便起身回房。只是仍覺得古怪,自己和董世傑相比,樣樣不差,那姓袁的若是仰慕才情,怎會只讨好董世傑?他趕緊叫心腹在隐蔽處監視着。

董世傑也覺十分索然,正要起身送客,袁少華趕緊拉住,四處張望了下,低聲道:“我家闵三爺問董太師好。”

董世傑身軀一震,他自然知道這闵三爺說的就是闵炫。他細細打量起袁少華,這人衣着華麗,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士族之氣,倒不像是充門面或暴發之戶。闵炫這破落的皇子何時鹹魚翻身,有了這樣的財力?

袁少華不管董世傑如何看他,悄聲說道:“董大人勿疑,三爺也只想問問京中的家眷如何?”來之前,柳玉陵就和他交代了,和董世傑搭上勾即可。這也是皇後娘娘的意思,馬志潔此人心思可是細膩,若直接讓闵炫的人和其聯系,必會引起懷疑,萬一鬧到趙岩處,不好收場。不如利用董世傑,依馬志潔事事都要掌控的多疑性子,定會派人探差。通敵叛國之罪,即使知情不報,也是重罪。皇後娘娘那是算無遺策。

“只聽說都還在府中。我等外臣哪裏能過問這些。”董世傑小聲含糊地說道,心裏直打算盤。闵炫那麽多姬妾自然會有子嗣,只是活與不活,這個誰能知曉。自古成王敗寇,斬草除根,誰也不會含糊。這個道理,你闵炫做了那麽多年皇子,更該明白。因此闵炫派此人來絕不會為問家眷。只是此人真是闵炫的人?闵炫如何又有了財力?對他董家會有如何謀算?到底經過變故,董世傑也不像以前那麽輕狂。不過他忘了父親要他不要多事的萬般囑咐。

本來袁柳夫婦二人還準備着許多婉轉的說辭,生怕董世傑拂袖而去。哪知就先客套般問了家眷,董世傑便沒了走的意思。這下袁少華放心了,也不再繞彎子,看似隐秘得掏出一封信,快速地塞給董世傑,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我知董大人有疑心,三爺的親筆書信,您定識得字體。看完後務必燒掉。”說完,又擡頭挺胸大聲道:“董大人何時回朝複命?在下一定在安穗城最好的酒樓擺一桌宴席,請大人務必賞光。”

董世傑沒來得及反應,只得順勢将書信揣進懷裏。他現在有些懊悔,這人怎麽才說一句,就莫名地塞了一封信來?這裏是在趙岩眼線之下,這信收不收都是麻煩。若這人是來陷害他的,他不收信也是有嘴難辨,誰叫他坐着沒拒絕離開。若真是闵炫親筆,被眼線瞧見立刻搜了去,他當場就會被捆綁。他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想要即刻回房,但面上也要裝模作樣說道:“袁兄不必客氣,董某後日便回京了。時間緊迫還有公務在身,行李也要收拾,實在抽不出空赴宴。望袁兄見諒。”

袁少華完成任務也不多說了,一拱手豪情道:“那在下明日就在這客棧中宴請董大人。”突地又湊近董世傑低聲道:“大人放心,客棧是自家産業。”

董世傑哪敢再理會,一拱手,轉身快步回房。慌忙将蠟燭點燃,大致浏覽了信的內容,急速把信燃了,處理了灰燼,這才定下心,背着手來回在屋中踱步。他現在可以肯定,這确是闵炫的親筆。當初他董家是闵炫一派,有些見不得光的事都是靠着密信聯系。為防着僞造,闵炫都會親自書寫,雖沒落款,但信中會有好幾處隐秘記號,除了心腹中的心腹,任誰也不知。他作為董桦的親孫子,當然了解一切。只是幫不幫,他有些躊躇。其實闵炫也沒要求怎樣,只讓他幫着探聽大端朝政動向,這算不上難事。不過闵炫現今實力最不濟,他董家又暗中和闵煜有交易,何必再多事?話又說回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晉亡後短短幾年,闵炫又能召集到人馬,也是不能小瞧。如今董家風雨飄搖,多個結交也是多條後路,何況他們和闵炫的交情本就不薄。

董世傑拿定了主意,靜等着第二天袁少華的出現。袁少華仍是一人前來,吩咐小二在大堂擺了酒筵,款待董馬兩人。

馬志潔只喝了幾杯,便以不勝酒力推辭離席,昨兒仆役早将發現的一切回禀,他怎會還不知趣?只是心裏暗自冷笑董世傑沒頭腦。湛凞能信任他們?趙岩不派人貼身監視,明顯着就是外松內緊,想讓他們出些狀況好拿住把柄,偏這董世傑還就要往槍口上撞,蠢才!

袁少華是個商人,察言觀色最是能手,馬志潔故作酒醉如何能瞞住他,心裏暗想,當年的京城三傑,看來還是這姓馬最有城府。若按着心意,他是最願意和馬志潔攀談的,但奈何上面有話,只好先應付董世傑。只是将來若有機會,還得好好交結這馬志潔。要有此人相助謀劃,自己也不用總做“妻管嚴”。

推杯換盞間,董世傑卻沒有說什麽有用的話,一味的高聲閑扯。臨到酒筵結束,才醉酒踉跄般靠了一下袁少華。就這一瞬間,袁少華耳邊傳來細細地聲音,“京城,同慶樓,老板。”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想再問,卻見董世傑早被仆人架着回房了。

這一幕早被躲在暗角的馬家小厮告之了自家公子。馬志潔深感蹊跷。當年董桦密謀京城暴動時,他就明白董家和闵煜肯定是有牽扯。他特意推波助瀾,就是想一箭三雕,除去闵仙柔和董家,讓自己在湛凞面前博個冒死報信、忠心不二的頭功,也讓湛凞将自己放在眼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董桦老朽不堪,竟在最後取消了行動,還讓闵仙柔一網打盡。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害。不過董家早成了湛凞的眼中釘,就算董桦已死,董平想做回大端的臣子是不能了,定要給自家留條後路,一旦有風吹草動,能有個退卻保全之地,所以和闵煜的私下聯系必不會斷掉。對闵煜而言,董家是安插在端朝的棋子,想要通風也自有一套聯絡方法,絕不會冒險派人在安穗城見面。這裏雖不久要歸還,可現在還是端軍占着,董世傑又是和談的使者,實在醒目,根本犯不着冒險。那又會是誰要和董家聯系呢?若另有一股勢力和董家勾結着,自己卻不知,這對自己的大志和謀劃是個隐患。不能掌握全局,何談湛凞高看?馬志潔有些焦躁,再三斟酌後決定冒險和袁少華一見。借口他都想好了,就當是答謝袁少華的高看款待,要設宴回請。

吩咐下去後,小厮片刻即回。原來袁少華已經離去。馬志潔心急,領着小厮出客棧來尋,追了幾條街,眼見越來越偏僻,卻不見人,只得放棄。準備回時,肩膀被人一拍,吓他一跳,轉身一看,眼前這人衣衫褴褛,低頭戴着大鬥笠,看不清面貌。

馬志潔正待小心觀察,見這人擡起頭,頓時驚駭。這是何人?面容坑窪扭曲,十分恐怖。

這人見馬志潔眼現嫌惡之色,苦笑道:“在下如今這副尊榮,也難怪馬兄不認得。”聲音沙啞如破鑼。

馬志潔心知有異,耐下性子拱手道:“不是兄臺尊稱大名?”

這人盯着他,澀然嘆道:“如今已叫韋廿陽。”

馬志潔好一會子疑惑,細細打量這人,身段和舉止倒是似曾相識,就是這名字确實從未聽說。看樣子對自己很是熟稔,會是誰?他暗暗思量,如今已叫?韋?陽?念?練?廿!他猛然醒悟過來,直吸口涼氣,不禁脫口道:“是你!”

韋廿陽桀桀笑道:“馬兄聰慧,一猜就中,正是在下。”

馬志潔驚問:“你如何弄成這般模樣?”

韋廿陽狠恨道:“若不如此,如何避開耳目。”見馬志潔慌忙四處張望,他又冷笑道:“馬兄不必如此緊張,我一路十分小心,南下至此已是确定無人跟蹤。”

馬志潔稍稍松了口氣,說道:“多事之秋,小心為上。今後你有何打算?”

韋廿陽咬牙道:“繼續南下躲避,等無人記起我時再行謀劃。此等毀身辱名的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馬志潔試探着嘆惜道:“天下已定,你這又是何苦呢?”

韋廿陽陰沉道:“馬兄此言差矣!她二人将天下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不顧天理,殘害士族,辱沒斯文。多少人恨她二人入骨!若是——”他頓住,不再言語。

馬志潔立刻明白了,原來是想糾結罪臣的家屬造反。不過你韋廿陽有這能力嗎?他心中恥笑,面上痛惜道:“唉,何必呢?”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韋廿陽,轉頭讓小厮拿出一袋銀錢,遞了過去,臉上十分誠心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資助你些銀子。望你好自為之。日後若是——”他也頓住了,然後又是一聲長嘆,“你保重吧。”

韋廿陽也不客氣地接過錢袋,嘆道:“實不瞞馬兄,在下已是窮困末路,馬兄這是雪中送炭。得蒙馬兄兩次相助錢財,在下真不知該如何感激。大恩不言謝,來日方長。馬兄保重,在下告辭。”說完,又低下頭匆匆而去。

馬志潔駐足望了一陣,見确實沒有人跟蹤韋廿陽,這才放心回去。身後的小厮是心腹,擔心道:“此人面容醜陋來歷不明,公子您就這樣送了錢財,要是引來麻煩,那就糟了。”

馬志潔輕聲笑道:“就算有人看見又如何?世人誰還沒有發個善心施舍乞丐之舉?今天這事誰也不要說,包括老爺在內。若有半分洩露,仔細你的皮。”小厮趕緊應下。

回到客棧,趙岩派人來說,和談已成,安穗城即将交接,端軍要回天門嶺,讓兩位使者明日先行。馬家小厮趕緊去收拾行李。

五月二十六,董馬兩人離開安穗城,闵煜為示誠意,還派人送了一番。辦好了公事,自然就不像來時那般急。六月初三才快到京城,此時有關立後大典之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這次盛況空前,比之聖啓初年那次立後要強上百倍。

董馬兩人互視一眼,百般滋味無處訴說,不約而同選在驿站房裏喝酒解悶。回到京後,又聽說有言官上表進谏立後大典太過奢華勞民傷財。皇帝不疼不癢地下了個罪己诏,又褒獎了那位言官。之後朝廷便再沒了關于立後的議論。倒是南晉那邊,有許多所謂名士借此發難,聯名寫下檄文聲讨闵仙柔,說她兩番嫁人,淫/穢/無恥,又說她不忠不義,身侍仇人,言語極盡污蔑苛刻。

湛凞此次沒有動怒,不慌不忙地将闵煜的求和文書和賀表昭告天下,同時下了诏書怒斥闵煜,這诏書寫得很是出彩,和那檄文針鋒相對,正是闵仙柔親筆。

诏書以皇榜的形式發往各地。各處城門口都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有識字的搖頭晃腦地念着,口中還不住的說好文好文。大部分不識字的聽得不甚明白,便起哄要識字的用白話再說一遍。識字的頗有得意之色,說道:“大意就是說,自古男兒無力守朝堂之時,方獻上錢帛、靠着女子求取安穩。你們這些南晉男兒就是這樣,不配和我大端談條件。但皇後感念親情,求着皇帝說,天下百姓剛過上好日子,再起戰争又要有多少家庭骨肉分離。咱大端皇帝體恤百姓,這才罷了兵戈。否則南晉的彈丸之地哪裏能敵得過我大端天威?如此才讓南晉茍延殘喘,你們這些南晉人卻不思報恩,反咬一口,是為不仁不義。你們主子闵煜都上表恭喜我大端皇帝和皇後大婚,你們身為狗奴才,卻不看主人面、不聽主人話,口出惡言,對自己主人這般行徑那是為不忠不孝。我大端皇帝警告闵煜,惡犬亂吠,主人之過。上朝皇後豈容降臣家奴污蔑,你闵煜若不嚴懲這些惡奴,我們大端定再次發兵聲讨。看到沒,皇榜上說闵煜是降臣。闵煜進貢求和可不是就如降臣一般。”說完,自個先呵呵樂了。

百姓們聽了,不住地點頭議論。有人高聲道:“這個闵煜和他老子一樣,從來都不想着咱老百姓的死活。”又有人附和道:“沒錯,好日子還沒過幾年,他又挑事。要不是皇後是他妹妹,這又得打仗,得死多少人啊。”還有人叫嚷道:“就是,他們南晉人自己沒本事,咱皇後幫着他們,他們還反過來罵人。咱老百姓都做不出這樣畜生不如的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