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1)

出海的碼頭就在當年趙潤玉登陸之處的北面。戰争一結束,精明的商家便嗅出了機遇,在富源江的出海口建了個簡易碼頭,這裏往北往南、順着江水往西都極為便利,是走水路地勢最佳的交彙處,自然是短短三年不到,便擴展成一派繁榮之象,碼頭連綿成片人聲鼎沸,往來裝卸的貨物絡繹不絕。

湛滢乘的是柳家母女親選自家商行中最堅固最奢華的大船,這船據說在風浪中也好似如履平地,可見柳氏母女為了公主是下了血本。這點也讓魚躍、鳶飛頗為滿意。

鳶飛正給斜靠在船頭寬大雕花木椅上的公主打傘遮陽,看着遠處碼頭上都快成黑影的柳氏母女,不由努嘴笑道:“這母女倒是識趣人,用這偌大的船只巴結咱公主,還真是有錢。”

魚躍捧着茶,不滿地斜了她一眼,“這可是她們家祖墳冒青煙的事,別人還求不來呢。”她将茶奉給公主,笑道:“不過奴婢瞧着這柳氏母女可都有些邪性。尤其是那柳青,總覺着瞧着姑娘的眼裏放出的是狼光。”

湛滢忍不住放聲大笑,“狼有什麽不好?世人對狼多有誤解,唐師傅說狼對伴侶和族群最為忠誠。”

魚躍跟笑道:“公主這麽喜歡她,幹脆帶回府得了。”

“你可別小瞧柳青。此人內裏可是明白的很,雖自小做奢侈狀迷惑眼線,但花天酒地也是過慣了的,相較之下,官場何其清貧。不如邊享受着邊替本宮辦事。”湛滢悠閑道:“柳青可比她娘多一層活絡,做本宮在江湖上的眼線綽綽有餘。”

“你倒是關心那個柳青。”鳶飛嘟着嘴,對魚躍不滿道:“八月十五将至,若趕不回府,皇上和娘娘當做何想?你也不關心下公主。”

湛滢挑眉一笑,“誰說本宮要回京?難得真正出來一次,怎麽着也得好好溜達一番。這次随本宮去邊關,你們也開開眼。”

魚躍、鳶飛俱是吃驚,心中苦笑不已,誰要開眼啊,她們巴不得早回京。公主安全的重擔可不是她們能扛起的。如今就只有她們二人貼身護衛着,雖說有皇後娘娘的暗線跟着,但寄希望于旁人她們可沒這個輕松心思,卻也不敢口出怨言,只得将氣撒在柳氏母女身上。魚躍恨恨道:“如今浪大風急的,柳氏也放心您乘船?”

鳶飛也憋着氣,“就是,誰都知道乘船出海在冬季裏最為妥當。當年趙大将軍不也曾向皇上谏言過,說春夏季海上最是變化莫測,這柳氏也太不将您的安全放在心上了。”

“你們吶,連進讒言就不會。打仗和行商豈可一樣?若是有半年不能出海,以前那些從南方偷來北地的士子如何過來?漁戶們又當如何?當年趙潤玉的奇襲之計是要确保萬無一失一擊得手,五萬大軍行蹤半分不能洩露,當時也沒個碼頭也沒個接應,事關兵家大事,天時地利無不要考慮詳盡,趙潤玉怎敢有一絲托大?行商則不然,有經驗的老手憑着天氣就知道下一刻是否有大風浪,到時尋個內灣抛錨避風即可,哪裏會如當年趙潤玉那般需要瞞天過海。過去北邊海域極少有人行商,也是因為戰亂。你們數數,這百年多來北狄跨過環山、武威兩省□□中原的次數。外族入侵流寇四起,商戶誰還敢來?如今我大端一統天下,四海升平,商人尋商機的本領可比狗鼻子要靈得多。這裏地勢絕佳,內江外海相連,南來北往向西行,甚至都不用轉船。将來這一處必定會成為個繁榮的城鎮。”湛滢怎會不知下人的心情,隔着平日她也只是調侃一句并不會解釋,不過今天見碼頭處的繁榮景象,想到端朝國力的蒸蒸日上,心中頗有豪情,故而也多說了兩句。

魚躍、鳶飛知道公主的脾氣。主子心情好,下人更要懂得适可而止,也都只贊揚了皇上的聖明,別的也不敢再說什麽。

湛滢對這兩個丫頭的舉動頗覺可心,寬慰道:“你們放心,只要我們不是回京,路上就絕無危險。”

魚躍、鳶飛見主子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就岔開話題,陪着說笑了一番,只是暗裏戒備更嚴。

海上航行倒是挺順暢,八月頭,湛滢三人棄船上岸,地點也正是當年趙潤玉領軍登陸武威的地點。湛滢不住感慨,這位趙大将軍的行軍路線倒是為大端開辟了商路。而魚躍、鳶飛卻緊繃起了心思,憑着她們的身手,早在一上岸就感覺到被人盯梢了。也不知公主怎麽想的,似乎渾然不覺,一路向北而來興致頗高。

中秋節前三天,近鄉關已立在眼前。湛滢暗自吃驚,這位趙将軍不但是個領軍的帥才,在政務上居然也很有建樹。近鄉關城門處駝鈴陣陣馬鳴聲聲,來往商隊絡繹不絕,奇裝異服者比比皆是。有的看上去根本不是北狄人。

湛滢仔細觀察了一番,雖說來往熱鬧,但進去關門都會遭到嚴密檢查,守關士兵一絲不茍卻不嚴苛,明顯的內緊外松。她越發對這位女大将軍感到好奇。

進關尋了一處幹淨的小酒肆,點了四個特色小菜,想了想又忍不住叫了一壺當地的苦酒,嘗了一下頓時又吐了出來。掌櫃的見湛滢如此,笑道:“這酒初來者都喝不慣,但喝慣了就欲罷不能喽。初時喝着苦,漸漸的就能品出一絲甜味,越喝到後面越覺得滋味美妙。其實酒也就是一般釀法,就是加了一味當地的中藥,主要是為了禦寒暖身的。”

湛滢毫不在意,呵呵一樂,“掌櫃的,你們這兒行商倒是很多啊。不是說武威省多山難走,商隊都是從環山省行進的嗎?”

“客官您說的那是老黃歷了。咱們這武威可是寶地,菌子、皮毛、藥材,山裏遍地都是。尤其是這藥材,咱這裏的地種糧食收成不好,種藥材那出來的都是上品。天下人誰沒頭疼腦熱的,那些番邦蠻子也是一樣。我店對面的那家昌記商行看見沒,那是我們武威最有錢的昌老爺家的店。這昌老爺可會做生意了,南方的絲綢茶葉瓷器,漠北的調料香粉玉石,運藥材時将這些東西順便捎帶上,往來一販賣,十幾倍的利益呢。範赫一完蛋,他們家就像發面的饅頭越蒸越大。我要是有本錢有商隊,我也這麽着做呢。”掌櫃的來了興致,急切地向外地來人誇贊着自己的家鄉。

湛滢拿舌尖又品嘗了一點苦酒,趕緊夾了口菜,随意問道:“這人來人往的,你們也不怕夾雜着北狄的奸細?”

“趙将軍一來就頒下令了,每五戶一連,可不是連坐啊,是互相幫忖,防着蠻子搗亂。衙門口更是十二時辰都開着,但凡誰發現有可疑情形盡可去舉報,一旦查實,那可是大大得賞賜。街頭那打鐵的老尤,前些年眼尖發現個可疑的家夥,結果真是蠻子的奸細,官府又是放鞭炮又是給錦旗,還賞了足足十兩紋銀呢。”掌櫃的喋喋不休,“客官您是不是小瞧了咱這女将軍?告訴您,別看是個女的,打仗一點不含糊。她來得前幾年北狄倒是經常打過來,被狠揍了幾次後漸漸地來得少了,最近這些年幾乎不見蠻軍了。邊關有李朗和趙将軍是咱們百姓的福氣。比那範赫強多了,只知道一味地不準人進來,狠命地盤剝百姓,朝廷要遲來幾年收這禍害,武威的百姓就該都死絕了。咱們這地方想要光靠着自給自足,大夥非得餓死不可。這南來北往的客商一多,什麽東西都過來了,百姓們可以用手裏的東西換些錢物,日子好太多。不過啊,客官您要是想跑生意,有一條可得記住,出關和北面做生意,糧食、鹽鐵、藥材可都是禁品,逮着就是砍頭的死罪。頭幾年有些人貪圖暴利想着法子夾帶,咱大将軍那是明察秋毫。因為這個可死不了不少人,活該。”見客人感興趣,掌櫃的那張嘴更是停不下來,将這近鄉關的名人風情一一道來,尤其是那位昌老板,說得更加詳細。

湛滢也不打斷掌櫃的,就當是聽書,心裏卻對這位女将軍更加好奇。連那酒也品出了滋味。吃飽喝足後,湛滢打聽了一家頗具規模的客棧,領着魚躍、鳶飛直接過去付了房資,安頓下來。才想命人打水洗漱一番,就聽見敲門聲起。

魚躍、鳶飛警覺起來,一個站在公主身邊,一個小心地去開門,十分默契。

敲門的人一身華貴,面相倒是看着和善,尤其是那雙眼睛十分明亮燦爛。這人似乎是知道湛滢的身份,口型中吐出了“公主”二字。

湛滢眼中閃過一絲意味,示意鳶飛放人進來。來人閃身而入,見鳶飛将門掩上,才跪下叩頭道:“小民昌福是皇後娘娘的人,小民此來是要接公主去小民府上居住。”說着将懷中的書信奉上。

魚躍拿過信件仔細聞了聞,又舔一舔信封,拆開後再次聞上一聞,這才将信奉上。

“不過是一份信,焉知真假?況且信中只不過叫你們暗中保護本宮而已。”湛滢看罷不置可否,示意魚躍将信燒了。母後的字跡印鑒自己最是熟悉,但身處險境豈能不防?

這情形俱在夫人的意料之中,昌福也不焦急,道:“小民口笨,鬥膽請公主允許小民的夫人們進來單獨面奏。”

湛滢淺挑眉眼,有提議讓她覺得有些意外。這個當家人竟然拿夫人做說客,好生奇怪。不過興趣也上來了,她眼神一瞟。鳶飛會意,領着昌福出了門。片刻,兩個端莊嬌美的女子蓮步輕移而進,跪倒在地口呼千歲,神情落落大方,一望便知是貴族之家調/教出的閨秀。

魚躍、鳶飛見這兩個婦人的身形體态俱是柔弱,心知是不會武功,而公主倒也有些技藝傍身,也就放心地和昌福退下了。

湛滢靜靜打量這兩位婦人,發現竟有六七分相像,心中更覺有趣,于是笑問:“二位夫人可是姐妹?”

其中一位略顯妖嬈的恭敬道:“公主好眼力。民婦董姝韻,這是家姐董姝晴,俱是嫁于昌氏女為妻。”

這短短的一句話讓湛滢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驚詫。昌氏女?董家姐妹?前皇後與前晉的皇子妃?

董姝韻見公主不過是有一點驚奇,不由暗嘆闵仙柔将女兒教得實在太好,喜怒不形于色,上位者該有的氣度。她也不再試探,道:“公主心中疑慮容民婦日後詳解,如今形勢危急,還請公主移駕陋室。”見公主依舊悠哉,她有些焦急,“殿下,今時不必往常。趙大将軍已于幾日前領兵出城抗擊北狄,如今關中管事的是那位馬英将軍。這位馬英雖是名門之後,但頗多疑點。民婦也曾上書娘娘,但娘娘卻說無有實據,不能輕舉妄動。所以民婦一直派人暗中查探着。您今兒一進關,馬英的人馬便有了異動,各街道處皆有喬裝兵丁設了暗哨,關口處更是比平常多出來一倍的兵力盤查過往人員。民婦一家商議了,您還是去民婦家中安全些。”

湛滢內心其實已經信了五分,單就這家人的身份而言,如此特殊根本沒有必要編造。而且除了母後,誰能勸動母皇給她們自由?只是身為公主,必定要比別人多一層思慮,萬一她們起了背叛之心,自己前去豈不落入賊手?畢竟母皇母後能給予她們的條件,将來的上位者也一樣能給予。何況既已被盯上,去了昌府也是不安全的。

董姝韻見公主仍是不置一詞,心中明白,忙道:“若是公主覺得民婦家中仍不安全,那就請您移駕大将軍府。”

“哦?難道大将軍的家眷也是母後的人?”湛滢終于說了一句。

董姝韻見機道:“民婦奉命暗中保護趙大将軍家眷,因此和陸凝香相知交好。但民婦并沒有和凝香如實說出身份,只和家姐以舒晴、舒韻自稱。還望公主替民婦一家保守身世秘密。”

湛滢微微點頭,正合心意。誰敢輕易私闖大将軍府,最重要的是,趙潤玉決不會有二心。母皇銳意改革十餘年,雖說女子現在有些自由,但這天下仍以男子為尊。趙潤玉已然手握重兵前程無限,即便有人拿更大的權勢誘惑于她,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女子身份和那驚世駭俗的姻緣。真要男子登基,那些固守男尊女卑的迂腐禮教者豈能放過恢複所謂“正統”的機會?到時她就會成為活靶子,皇帝自個都是男人,怎會真心向着她?只有大端的女皇才能是她永久的靠山。再者董姝韻話語中已經透露了馬英的異常,趙馬兩人的恩怨早就成了死結,馬英既被拉攏,那敵人就絕不會再去拉攏趙潤玉自找內讧,何況憑着趙潤玉的才智怎可能放任下屬有異?必有後手。目前還是住在大将軍府能讓敵人暫且掂量一下,不敢有所異動。

董家姐妹松了口氣,趕緊分頭去安排。董姝晴陪着公主一行上了車,董姝韻則先一步去見了陸凝香。

陸凝香這些年日子過得舒心,微微有些豐腴,更顯韻味,只是不大管事。府內一切皆以趙母為先。趙母見她如此孝順,也漸漸放下芥蒂,後又過繼了三個孩子,也算趙家有後、對祖宗有了交代,更加沒有煩憂。而府外一切皆以趙潤玉為首,畢竟是官家出生,該有的警惕還是必要的。初來時昌家夫人的刻意結交,她問過潤玉,得到允許後這才小心應付。後來從潤玉的只言片語中得知,每隔一月潤玉都會将身邊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密奏皇上。昌家結交竟是得到皇後娘娘的首肯。她心知肚明,既是保護也是監視。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放下心和董氏姐妹走近了。後見趙家得勢,娘家人來信想沾光一二,她也是禀告了趙母和潤玉,偶爾借着昌家的商隊給娘家送了幾封銀子,便再也不提。“婆媳”和諧、“夫妻”恩愛、孩兒繞膝,這一切都讓她幸福地恍如夢境,但心思卻越發細膩,生怕稍微行差踏錯便帶來滅頂之災。所以聽到董姝韻欲要讓她們庇護一個陌生人的來意,她一時不敢答應,董姝韻一來就要求屏退下人單獨說話,可見想要庇護之人來頭不小,潤玉不在,更要謹慎。

董姝韻急了,也深知陸凝香的性子,看似溫婉,實則精明,而且護家更如護命。也難怪,少時的經歷再加之得來不易的愛人确實容易讓人如此。可如今的形勢容不得思前想後拖延時辰,必須得趁着敵人沒有反應之時,将公主送入安全之地。一瞬間,董姝韻的心內已經思量了許多,憑着趙潤玉的心智,對自己一家的刻意接近定有警覺,從初始陸凝香的敷衍态度就能看出。其後轉變的熱絡明顯是放下戒備,這也說明自己一家已經被調查過。然而以昌福從前和範赫手下密切的過往,趙潤玉憑什麽信自己?肯定有人稍許透露過昌福的身份。這樣機密事沒有皇後的授意誰有這麽大膽子洩露。既然背後都是皇後撐腰,雙方又心知肚明,不如幹脆挑明。公主安危是天大之事,容不得半分閃失。

陸凝香只聽董姝韻異常嚴肅道:“凝香妹妹,你可知姐姐讓你家庇護之人是誰?我朝公主,帝後唯一的嫡親血脈,将來的大端天子!”聞言,她只覺周身一緊,毫不猶豫道:“公主現在何處?我即刻去準備一下。”昌家人的身份早被證實過,每隔一月的密折中也寫有昌家的情況,既然帝後沒有指示,這說明昌家是可信的,所以她也不再懷疑。

“由我夫君和姐姐陪同,算算時辰,應該快到了。妹妹不需刻意準備什麽,只趕緊吩咐府內加強戒備。”董姝韻勻了口氣,又道:“公主進關已有些功夫,早被監視了,到了你這裏也逃不過眼線,只能靠妹妹這大将軍府中的護衛和威名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我也會調集人手暗中保護公主。咱們一明一暗,定要護得公主萬分周全。”陸凝香聞言趕緊去調配護衛,片刻,攙扶趙母回來了。這麽大動靜,瞞不住趙母,而且這老太太也精明。

趙母一來就埋怨董姝韻早不将公主帶來,非等到有人監視了這才想起大将軍府。

董姝韻苦笑道:“皇後娘娘只要求我們暗中保護公主。誰想那個馬英動作太大,我們恐怕事情不妙,這才勞煩你們的。”天氣漸涼,她們一家本來是準備回下風城的,一接到消息,就緊趕着來到近鄉關,其中的焦急和辛勞外人怎會知道。

“這如何能叫勞煩?每個大端子民為公主去死都是榮耀的。”趙母忽有恨恨道:“老身早就瞧見那個姓馬的不是好東西。他竟敢謀反。”

陸、董二人聽言,均想,當初也不知是誰想将女兒嫁與馬英。

老太太還要說話,下人來報,昌老爺來了。陸、董二人攙扶着趙母忙去迎接,進府後屏退雜人,這才行了大禮。

湛滢見這府邸不甚氣派,處處顯舊。一問之下才知,這原是範赫手下那時建的府邸,趙潤玉一家進駐後就根本沒花錢修繕過。這做派讓她頗覺滿意,可那昌家三口和趙家“婆媳”卻眉頭緊鎖,十分擔心。她還得反過來安慰道:“以趙将軍的謀略,怎會看不出馬英的異常。能放心讓他接管關防,一定會有後手。你等毋要憂心。”

“就怕他們孤注一擲。”董姝韻如何能放心,這裏不比孟陽,邊防重地,軍政大權皆在趙潤玉手中。如今大将軍不在關中,又任命了馬英做主,就等于将近鄉關的天交給了馬英。萬一敵人存了魚死網破之心,她們就算有皇帝的聖旨,都沒法向官府求助。

“本宮不信,除了馬英人馬,這關中就沒留下其他人馬?”湛滢不以為然,趙潤玉再如何托大,也不會将自己的老娘和妻兒置于險地。看以往趙潤玉的所作所為,像是個思慮不周的莽夫?

“有有有,”陸凝香趕緊道:“紅巾營還有部分人馬留在關中協防。”

“本宮可知道,這紅巾營可是母皇欽點、要求趙将軍多多磨砺的軍隊。想必這些年在大将軍的調/教下應該成了把利劍。”湛滢笑意盈盈,更加肯定趙潤玉的用意,定是一招“引蛇出洞”。

話雖如此,可這幾人還是愁眉不展。敵人真要豁出命要對公主不利,即便有紅巾營在,也不敢保證公主十分的安全。這位小祖宗就算是性命肯定無虞,但如果磕着碰着傷了一點,她們也擔待不起的。

互視了一眼,最終還是趙母仗着自己一把年紀,好心勸道:“公主,老身厚着臉就替這幾個孩子說句話吧。公主您是金枝玉葉,容不得一絲閃失。只要有馬英在,這關中任何一處已是不安全的。老身以為,您還是去我兒軍營中才能萬無一失。”

湛滢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這些人的為難,加之聽聞軍營二字,讓她心念一動。她早就想看看和北狄打仗的邊防軍與京畿衛的不同,所以點頭同意了趙母的建議。

公主雖同意了,但出關卻是難題,而且大軍駐紮在哪兒是軍情,趙潤玉根本不會和家人提起。最後還是董家姐妹想出了辦法。借口趙母突然病重想見女兒一面,請紅巾營護送至趙潤玉處。紅巾營中有趙潤玉的心腹,一定知道大軍的位置。公主也可以混在将軍府的隊伍中出關。但這樣一來,又有問題,馬英如果不放出關又該如何?

衆人急得要命,湛滢穩坐釣魚臺,不徐不疾緩緩微笑問向董姝韻,“你且說說馬英的異樣之處。”

董姝韻環顧四周,見都是自己人,也不再隐瞞,躬身道:“這要從好些年前說起。出入邊境原是我昌氏的行商之路,這一帶的商家也以我昌氏為首。袁氏商隊的突然冒出,民婦起先原是不在意的,袁家雖是孟陽大戶,但商人本性逐利,開辟新的商路也是常有之事。可派人繼續調查後卻心驚不已,昌氏和北蠻生意往來順暢,那是經過幾年經營,才與一些貴族搭上線,其間更是波折不斷。然而袁家商行短短一月,便得了在北狄的行商許可,更能出入王庭。這等詭異,不符商道之理。怕是其中許了什麽不可告人之事。可惜民婦無能,竭盡所能也不得探知北狄陰謀。只得轉向袁氏商行監視,卻發現了蹊跷。袁氏商行皆由一個叫錢伯濤的掌事。但聽袁家夥計說這錢掌事對行商一竅不通,貨物買賣是由二掌事周銘定奪。民婦也讓自家相公幾番試探過,生意上均是周銘出面。”

湛滢頗為欣賞,僅憑一商家自然是探不到北狄的核心機密,不過董姝韻卻另辟蹊徑,向袁氏的夥計打探。這些下人不可能個個都見識非凡,小恩小惠吃茶喝酒間不經意就能洩露蛛絲馬跡。由此可見董姝韻的心智。

昌福聽妻子提到自己,趕緊接口道:“沒錯,回公主,熟識後,小民也曾聽周銘酒後抱怨過,說這姓錢的只會拿錢不會生錢,還成天擺着臭架子。也不知為什麽主家會派這麽個人來掌事,不像是來做生意,倒像是來敗家的。不過奇怪的是每回袁家商隊去北狄時,這錢伯濤總會跟着前去。而去其它地方,卻不見這姓錢的。”

董姝韻又道:“是啊,公主請想,商人為利天經地義,哪會選個不會做生意專門花錢的掌事?而且還只和北狄做生意?其中必有古怪。民婦加派人手日夜密切監視。果然,這錢伯濤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讓馬英和他日益親切起來。”她說到這便不再言語。點到為止,有些猜測不方便講出來,公主一定會明白的。

湛滢暗暗點頭,北狄、錢伯濤、馬英,三者分明就是一條線串起來。但沒有實據,馬英又是抗狄名将之後,身為商家怎可亂猜國事?做過皇後卻能全身而退,這董姝韻不愧是母後看中的人,極其知道方寸。眼中露出一絲贊賞,她又問,“可見馬英和狄人直接來往?現今生活如何?”

“這倒是沒有見過。若是這樣,想必趙大将軍也不會放任至今。”董姝韻回道,“如今馬英養了四個外室,也生了兩個兒子。這外室均是錢伯濤尋來的美貌女子,置辦的宅子也是錢伯濤張羅的,內裏頗為奢華。”

“可安然出城矣。”湛滢自信一笑。馬英先祖均以抗狄聞名,其祖父更是蠻狄死敵。馬英若直接投敵叛國,使祖先蒙羞不說,更要掂量一下他家和北狄的世仇。即便狄王有容人之量,可那些狄臣貴族有多少血脈是死在他馬家手中的?他焉能不怕。錢伯濤能說動馬英,一定不是用北狄做誘惑,而是用湛榮。所以馬英心裏一定以為他背叛的不是大端不是母皇,是自己這個公主。看來湛榮一夥在這個湛氏的私生血脈上做足了文章。不過這樣一來馬英斷不會明目張膽地對付自己,否則他只有叛國去向北狄,焉有前途可言,又何必投靠湛榮置業安家。不過這些話事關皇家,自己也不好說,只含糊道:“關外流寇、亂兵衆多,借口更加有利。”

這一衆都是明白人,公主在關中出事馬英脫不了幹系,不如讓公主出城,然後在城外下手,罪名推給北狄也好、匪徒也好,均與他馬英無關。趙母道:“如此說來,城中風聲鶴唳是馬英故意做出的緊張。要是這樣,出關豈不成了入險地。公主您幹脆就在老身府上安心住下。”

董姝韻卻道:“不妥。萬一馬英引來北狄人進關,跑都不來及。即便沒有敵軍來襲,馬英若使人裝扮北狄奸細潛入府中行刺,再借口鋤奸闖入府內,混亂之中,有了什麽意外他倒是能撇的一幹二淨。”

趙母和陸凝香頓時白了臉。她二人雖不通軍事,但也知道被敵軍破關,首當其沖的罪責是在主帥身上。那馬英不過是奉命守城,借口兵力不足或城中有細作之類,脫罪的理由多了。到時候不但公主有危險,她們一家也得完蛋。

“趁着馬英他們摸不着情況而出關。只要關外有大将軍的人接應,公主定然平安。可借口伯母病重,先請紅巾營的心腹出關告之趙将軍,然後出關再請紅巾營的人護送,這樣定可萬無一失。”董姝韻歉意得對趙母道:“委屈伯母了。”

“無妨無妨。”事關一家性命,趙母怎會有異議。

湛滢卻哈哈一笑,“你等忠心,本宮心領了。馬英如此動靜,任何人出關都會陷入危境,除非是他自己人。不過你們無須擔心,只要本宮安心住下,他們暫且不會動手。”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細想一下便明白了。要在将軍府中刺殺公主,還要将自己的罪名撇幹淨,這當然要好好謀劃。馬英畢竟久經沙場,不是魯莽人,自然要确定萬無一失才好下手。

“找不到趙将軍,可以去找李朗。怒目關離這裏也不遠。”許久不曾說話的董姝晴突然開口道:“要想出關也不難,袁氏商行就不會叫敵懷疑。聽說孟陽袁氏已經更名為柳氏,這裏的袁氏恐怕過不了多久也得改名,但人員卻俱是袁少華親信,難免猜測不定人心浮動。不如就利用這一點,說動周銘,送我們的人出關。但昌福不能去,”她突然覺得直呼昌福的名字有點不妥,趕緊改口,“相公和妾身等親自去接公主入将軍府,一路上恐已被眼線發現,相公若去,這計便不好使了。最好差個手下有些實權、又忠心的人,以走私為名,引周銘上鈎。”

湛滢耳中聽着董家姐妹商議如何行計,又仔細看了看這兩人,心中暗嘆,這樣機智美好的女子,才該是董家的頂梁柱。可惜啊,重男輕女,董桦費盡心機撐起的董府讓董世傑、董昭言之流毀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切已經商量妥當。昌福和董姝晴依計而行,董姝韻卻被公主挽留。趙母和陸凝香見天色不早,趕緊出去親自準備晚膳。而魚躍、鳶飛也被打發到屋外。

董姝韻畢竟見過大場面,和公主單獨一屋也不見太過局促。

湛滢有心問話,但又不想讓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于是笑道:“昌夫人如何來到武威,可否說與本宮?”

“民婦當然知無不言。”董姝韻将過往一切詳細說來。聽得湛滢連連點頭,嘆道:“昌福倒是個有福氣的,真應了她的名字。”

“是啊,武威動亂一平,民婦和家姐就讓她改回自己的名字。”

“昌福不能如趙潤玉一般以女子身份示人,你心中可有遺憾?”

“回公主,這世道對女子雖比以往略寬容些,但男尊女卑仍根深蒂固。況且行商三教九流都要接觸,還要和北狄做生意,男子身份還是必要的。如今這樣,民婦和姐姐已經知足,也是皇後娘娘的天恩所賜啊。”

湛滢感嘆,“伉俪情深,不局限于男女啊。”

董姝韻羞澀一笑,“不瞞公主,也不是沒有賭氣口角之時。淮兒一家之死,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昌福去了幾回不見淮兒的丈夫孩子,又悄悄命人打聽了,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她心裏也是有數了。民婦原想等她想通了這事也就過去了。結果她足足月餘沒有和民婦說話。民婦只好拿着軟話去哄着。哪想她卻說,不是氣民婦,而是氣自己沒本事,當初哪怕是拼死拼活地耍無賴不讓淮兒出宮,這女人也就沒有後來的苦事。民婦聽這話真是哭笑不得。她也不想想,若真是這般,哪有後來民婦和她的姻緣。”

這昌福竟不知妻子的醋意。湛滢不由哈哈大笑,轉而又長嘆感慨道:“世事變幻焉能盡如人意?可笑安王還成日間借口孝道跑去太師府。”這才是湛滢留下董姝韻的目的。

董姝韻似乎沒有理解公主的意思,只是順着話,搖頭輕蔑道:“只不過是在野外撿來的嬰孩,當初被家裏逼着、也是為了自保,前皇後這才提出過繼要求。”

“真是撿來的?”湛滢疑問道:“如今朝堂京城暗流湧動,都是流言鬧的。”

公主雖沒明說,但董姝韻卻立刻明白了。做生意的馬隊也常去京城,茶館酒肆的閑言碎語哪會不知道。都傳言安王是皇上在潛邸時的私生子,董姝韻聽了只覺好笑。今兒聽公主這麽一說,明白流言蜚語到底還是有些影響。她斟酌着小心翼翼道:“皇家血脈天下獨尊。民婦記得那年公主出生,皇上當着滿朝三品官夫人的面,迎着朝陽将您高高舉起,您背上天生金鳳,高貴莫測,恍如神跡。反觀那位王爺,養在前皇後宮中時很是幼小,老嬷嬷替他沐浴,前皇後及宮內許多人都瞧得真真的,不過就是一普通嬰孩,背上哪有皇室金鳳印記。即使只瞧你這三分像皇後、七分像皇上的樣貌,也可知您身份的尊貴。民婦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年皇上在潛邸時,北狄亢氏、前晉闵氏兄弟都想着法讨好皇上,送去的女人即便不如皇後娘娘那樣絕色天下,也是萬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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