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

然而等到傍晚,武青昭也沒個信。這下馬志潔真的急了,他已經透露了要奪宮的意思,萬一武青昭不顧殺父之仇,去告訴了湛凞,這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他背着手來回踱步,仔細回想着昨晚見武青昭時的所有細節,看看有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昨晚他是見過朱武後再去見武府的。說是府邸,其實也就是個小院。武青昭雖然得皇帝寵信,但畢竟官職較低,也不好張揚置辦大宅,于是暫且買了個小院落讓家眷安身,自然仆役也是很少。他假稱是替某大人送口信的小厮,要親自告之武青昭。仆役進去通報後不一會就出來輕易帶他進去了。

武青昭深知京中人脈的複雜,自己正得皇上信任,這個當口最不能持寵而嬌,加之自己人緣也是不錯,以前也常有同僚中人讓小厮來邀自己過府擺宴聽戲,故而也沒多疑。可見到來人後他大吃一驚。同朝為官,他當然是認識馬志潔的,又見其喬裝之像,心裏恐疑不定,顧不上命人端茶,直接發問,“您這身打扮,所來何事?”

“武大人還是遣退下人,聽我一言吧。我保證你聽了之後不會後悔。”馬志潔微笑道,并不在意他的失禮,瞧見他面上變幻,暗嘆,到底比武師德嫩了許多。

武青昭冷笑不已,但還是依言屏退左右,有一瞬間他是想命人将馬志潔趕出去的,不過已經将人請進來,再趕出去也已然說不清楚,不如暫且聽聽這人有什麽好說的,再做打算。不過态度仍然是怠慢的。

馬志潔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盯着武青昭,一字一頓道:“我來自然是勸武大人投靠安王,共襄大事。”

武青昭震驚地居然沒有反應過來,竟跑到他家來勸他造反?這馬志潔何時成了妄為到肆無忌憚之人?

“殺父之仇,武大人難道不想報嗎?”馬志潔要得就是武青昭這樣的神情。對付聰明人,你要和他拐彎抹角,反而容易讓他從多話中找出疑點胡思亂想,不如直截了當,尚在他反應不及時抛出更震驚的話語,不怕他不入套。

武青昭內心生氣翻湧,但還是按捺下性子,陰沉道:“馬大人若來此胡言亂語,還想趁早走吧,瘋子之言我可沒閑心聽。”

單就這份沉穩,馬志潔十分欣賞,“不瞞公子,當年皇帝親征北狄,钜城一戰奠定基業。但令尊卻莫名身亡,公子不疑嗎?”

武青昭只冷冷說了句“荒唐”。

馬志潔哈哈大笑,“天下皆知令尊是被北狄流矢毒箭所害,其實不然。當年我父跟随皇帝親征,破敵那晚,钜城城樓上,恰巧就站在令尊不遠處。令尊如何身亡,我父瞧得仔細啊。”

武青昭索性不去理會。馬志潔卻知他沒有出言阻止,就是想聽下文,于是感慨道:“令尊胸口中箭卻沒有仰面跌倒,反而向前摔下。而且說是毒箭,地上卻是血液鮮紅,半點沒有中毒跡象。可憐令尊,如此忠心耿耿,如此出類拔萃,如此精明強幹,到最後竟落得個枉死的下場,還是被自己效忠的主子所害,真是令人唏噓。”

“胡說。我爹入殓時我瞧過一眼,嘴唇分明發紫。”武青昭不值一笑,只見馬志潔也是微微面現嘲笑,陡然明白,這人是在說自己蠢,對死人動手腳太容易不過。但他想了想,還是冷笑一聲,道:“馬大人這樣說不也無憑無據?”

馬志潔譏笑道:“武大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若想知道真想,大可開棺驗屍。說句不敬的話,令尊雖早已化作白骨,但是否中毒,是否有其它致命傷口,一驗便知。你可敢嗎?”

武青昭只覺腦袋嗡嗡作響,強忍着讓自己冷靜下來,嗤笑道:“馬大人既知我父死有蹊跷,為何以往不說,偏要等到現在?莫不是武某現今有令馬大人利用之處?哼,馬大人的居心實在令人不齒啊。”

馬志潔對他的惡言付之一笑,“以往告之你又有何用?既報仇不成,又容易讓你心神不穩,在湛凞面前失了分寸露出破綻,反而會害了你。現今不同,馬某已有全盤計劃,定能助安王面南背北,到時你不但報了殺父之仇,且在安王面前居功至偉,前途定會比現在光明百倍。你身為人子,當以孝義為先,若非但不報父仇,還要侍奉仇敵,你安有臉面茍活于世?大丈夫頂天立地,當無愧于心啊!”

“馬大人不必用話激武某。你當真會好心?不過就是拿此事做個籌碼換取利益罷了。你以前不告之于我,也是我位低人輕,沒有利用價值,現在你能用我圖謀些什麽?”武青昭口中冷淡,突然低頭沉默。

馬志潔瞧不見他的面色,但聽他說話意思雖還是有些譏諷,但似乎又有些信了,就連自己直呼皇帝名諱他都沒有指出,這更說明自己這番話在他有了波瀾,頓時有了信心,又道:“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畢竟以往你我沒有接觸,你不知我的為人品行。我雖有利用之嫌,但也确實是為你着想,如今你既能報的大仇,又有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唾手可得。一舉多得之事,望武大人三思。”

武青昭緩緩擡起頭,半響才輕“哼”了一聲,“馬大人想如何利用我,我都不知,該如何三思?”這話意很嗎明顯,你都不信任我,我憑什麽為了你去背叛皇上?

馬志潔會意,正色道:“非是我不告之你,只是事關重大,武大人若不同意效忠安王,馬某怎敢置安王于險地?不過武大人放心,馬某讓你做的事絕不會讓你陷入險境。”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文書,又道:“此乃效忠安王的文書,不瞞武大人,朝中已有多人在上面簽名按了手印,只要武大人願意這般做,馬某一定知無不言。當然,武大人要想去湛凞面前告發馬某,那就請便,馬某今晚這番話口說無憑,恐怕也做不得呈堂證供。至于所謂謀反證據,馬某也不會讓武大人輕易得到。不過我還是奉勸武大人一句,從令尊之事上看,湛凞此人疑心何等之重。武大人不要告發馬某不成,又将自己搭了進去。”這話威脅得隐晦,你告發我明面上似乎在皇帝面前立了功,但事後皇帝一定心裏起疑。憑什麽我不找別人,單找你?私下是否還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而且将來再有造反者看中你的利用價值,許你厚利,你是否會動心?最要命的是皇上知道你曉得了你父身亡的真正原因,還能放心你嗎?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一旦皇帝心中有了上述疑問,別說你的前程,就是你的腦袋也得随時提溜着,不得安生。

武青昭幹脆不再說話,也不去看馬志潔,就這麽坐着閉目養神起來。

馬志潔微笑得意,知道他這心裏正在翻江倒海,索性也不說話,但坐了一會,見時辰實在太晚,再不走街上巡夜的京畿衛就該出現了,被看見又是麻煩,于是起身道:“我先告辭了,武大人今夜可以細細思量,明日午時之前,務必給馬某答複。”不是自己逼得緊,只是時局太過不利了。想必武青昭也明白,并沒多問,當然也沒起身相送,只讓仆役送客,十分失禮。但自己相信武青昭是個懂得權衡利益的聰明人。只是怎麽都過了酉時,還不見有人來送信?難道昨晚自己的說辭并沒有打動他?不過瞧他神态已然是心裏動搖猶豫着,難道是害怕退縮?但今兒上朝見他神态一派自然,應該不會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到底是哪兒出錯?

忐忑地等到亥時,馬志潔越發煩躁焦急,如果沒有武青昭的配合,這計劃只能付之東流,大業也只能成為水中月鏡中花。眼見到了子時,馬志潔已然絕望,頹唐長嘆一聲,正要派人去回安王,忽見心腹氣喘籲籲跑來,拼命的點頭,說不出一句話。

馬志潔心有靈犀,哈哈大笑,親自端茶讓心腹喝下。那心腹平複後說道:“武青昭命人來傳來個口信,只說了四個‘概不當責’。”

馬志潔立刻明白了,武青昭的意思是說可以幫忙,但卻不涉及其中,也絕不會在那個效忠書上簽名。到底還是年輕,沒有老道心思,既然同意幫忙,就休想再脫去幹系。不過這個消息讓他卸下心中巨石,心神松弛了一會,幽幽道:“收拾細軟,讓夫人和小少爺離開京城。”

心腹納悶,“去哪兒?”

馬志潔一頓,神情木然了片刻,又長嘆一聲道:“是啊,去哪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況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去哪兒湛凞都不會放過我們的。算了,算了吧。”而且這些年為了支持湛榮,馬府的家底幾乎都盡了,也沒多少錢財了,這也是他願意和袁少華投契的原因。不過大事就在眼前,他重新振作,“備轎,去安王府。再去告之韋廿陽,讓他也去。”心腹趕緊去辦。

可到了安王府告之一切後,湛榮的态度讓馬志潔大為光火,猶猶豫豫不知所謂。馬志潔急了,厲聲道:“萬事俱備,王爺還在猶豫。若錯了良機,王爺悔之晚矣。”

湛榮遲疑道:“本王也不是猶豫,只是非得這兩日就動手?這這,這可是翻天大事,你真準備妥當了?本王要的是萬無一失,要不馬大人還是回去仔細想想,看是否有纰漏之處。”

馬志潔忍下怒氣,耐心規勸道:“王爺,非是臣急切,而是王爺您等不得了。狄王已經敗了,您那些和狄王來往的書信,知道此事的狄王心腹,您覺得會落入趙潤玉手中嗎?董家滿門被抓,您覺得董府上下可全都是視死如歸的死士?不幾日捷報就要來了,上面寫些什麽,我們可都不知,您心裏竟沒有半點擔心?朱文現今病重,董府一案并沒有過堂,過幾日朱文病好或換了別人主審,您還能如此安穩?”

湛榮怛然失色,顫聲道:“我,本王只是擔心武青昭不可靠。他可沒有在效忠書上簽字啊。”

“王爺放心,武青昭為人和他父親一樣,凡事都留三分餘地,是個八面玲珑之人。他若立即表示效忠王爺,這才令人懷疑。臣在他心中已埋下了一粒仇恨懷疑的種子,他現在即使不效忠王爺,但對湛凞也是心有凄焉。”

“說得好。”屋外一聲高喝,韋廿陽推門進來,他深知湛榮的性子,接到口信立即過來勸說道:“王爺,您可別忘了,現在湛滢可是已經反擊,再不動作,您只能坐以待斃。草民估計不出三五日,您這王府恐怕就要來人查抄了。王爺您難道打算成為階下囚後再來後悔不及?”

湛榮只覺毛骨悚然,用盡全身力氣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好,一切都依兩位先生。”

聖啓十七年九月初四晚,三更的鑼鳴聲剛剛響起,京城西南的一處城門便悄悄開了一半,全身黑夜的人馬迅速進入,避開京畿衛,從偏僻小巷無聲無息地直奔皇宮。按照指示,這隊人馬來到離皇宮不遠的一處很是荒涼的院落蟄伏下來。領頭人四處打量了一番,确定沒有異常,才小心來到接應點,對面前之人深施一禮,道:“王爺,一切順利。”

“朱将軍辛苦了。”湛榮點頭示意表示了贊許,轉身對韋廿陽道:“那武青昭真的會讓宮門打開?”他內心其實甚是不滿,馬志潔勸他來的理由是說只有他熟知清漪宮的路,但是他來涉險了,馬志潔卻轉身回府,十分叫人生氣。

韋廿陽早看出了,可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只安慰道:“王爺放心,憑着武青昭的心智,說了今晚就一定能做到。”話音剛落,就見遠遠跑了一個小厮敲打了幾下西武門上的銅環。這個宮門一向是臣子上朝進出的通道。門內有人高聲問什麽人。小厮大聲說他家老爺是武青昭,今晚在內閣值守,但家中老夫人病急,希望侍衛大人能通傳一聲。

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情發生,侍衛也只說了句會告之便沒了聲響。韋廿陽示意自己帶來的手下悄悄過去,埋伏在皇城根角。

不多時,宮門內有人高聲道:“開門,我奉了皇上口谕,出宮見家人一面。這是令牌。”

又過片刻,“嘎吱”一聲,宮門開了個縫隙,埋伏在一旁的殺手瞬間行動起來擠了進去。幾聲悶哼後,宮門大開,殺手示意成功。

湛榮望着雄壯輝煌的禁宮,心神有些恍惚。韋廿陽哪能容他退縮,和朱武簇擁着,半是強迫地将湛榮推進了宮門。

見他們要往後宮方向去,剛敲打宮門的武家小厮突然冷着臉木然道:“皇上這會子還在上書房。”

湛榮腳步一頓,緊張道:“這麽晚了,皇上怎麽還在上書房?”他這才發現武青昭不在,更加不安,“武青昭呢?”

“要不然老爺哪來的口谕和令牌?王爺以為這都是假的嗎?老爺剛說了今晚趙潤玉的折子剛到了。”小厮淡淡看了一眼湛榮,道:“王爺甭指望我家老爺出面。您還是趕緊将小人打暈吧。王爺若能成事,小人也算挨得有理。若不成事,也別誤了我家老爺前程。當然,王爺也別想着供出我家老爺,老爺可沒有任何把柄落入您的手中。沒有證據,您胡亂咬人只會讓皇上更反感。對了,老爺說了,這會子正是侍衛交接時辰,上書房守衛正是薄弱,估計也就百來人。至于怎麽走,您可比小人清楚。”

湛榮被這小厮噎得十分生氣,但一聽趙潤玉的折子到了,來不及發火,不由暗中又贊嘆馬志潔的神機妙算,可是對于武青昭不見之事,他又覺得不妥,問韋廿陽道:“武青昭不會是給我們下套子吧?”

韋廿陽也覺得隐隐有些不對,狠戾地盯着那小厮。

“您也別懷疑,我家老爺和馬大人說好了——‘概不當責’。萬一你們出事,我家老爺這也是自保。”小厮也不慌張,見韋廿陽眼神兇狠,又道:“你們別想殺我,老爺說了,等會回來若是見到我的屍體,他自然有法子立時通知公主和衛緒。”韋廿陽心裏極不痛快,但腦子還是清楚的,招來殺手問了情況,确實那小厮是跟着他們進來的,而且也見到武青昭和小厮低聲說話,然後不見了,只是當時他們要對付侍衛無暇顧及。

韋廿陽稍許放心,低聲對湛榮道:“當年尚是晉之天下,在京中誰人都知武師德是端王的人,但偏偏就沒人敢動他,雖說有端王的勢力,但也說明此人八面玲珑,會處處給自己留有餘地。武青昭是他兒子,年紀輕輕做到如今位置可見其心智和他爹一樣。馬大人也說了,武青昭若不是這樣心性反而該要懷疑了。王爺您請想,武青昭處心積慮地安排脫身之法,不正說明他的可信。”

“可是本王這心裏,唉,皇上和武青昭,會不會其中有詭計?”湛榮不經意做了個回身的動作。韋廿陽知道他想退縮,趕緊道:“馬大人的話您都忘了?武青昭即便告密皇帝,日後皇帝也不會信任于他。而且他這脫身法子,也不是萬全。即使沒有明顯證據,皇帝也絕不可能認為這是巧合。日後他一樣會被猜忌。所以他既然有了今晚的舉動就定希望王爺您能一舉成事。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要想對付王爺您,法子多了去,大可不必在宮中設伏引誘您,萬一失控豈不自找死路?而且傳出去,皇室名聲大損,于皇帝何益?”

見他們說起來沒完,朱武急了,一把拽住韋廿陽,“都到這裏了,難不成還想再退回去,別忘了,趙潤玉的折子到了。”他一想到後宮中的那位絕顏,渾身都昏漲起來,只覺什麽都不重要了。

湛榮被這一嗓子也吼過神來,沖着韋廿陽狠狠做了個沖的手勢,心裏什麽也不顧了。

也許是湛榮熟悉宮中道路,知道如何避開巡邏禁軍,又也許正值交班,一路上确實平靜。順利到了上書房外,片刻解決了寥寥的幾個護衛,湛榮頓覺意氣風發,不顧別人率先大踏步闖入上書房。

然而禦案後坐着的、笑容滿面看着他的人居然是——湛滢!而全部的內閣臣子竟然都在。

怎會回事?皇帝大半夜宣召全部內閣觐見?武青昭怎麽沒說?湛榮直覺壞事,木楞當場。

湛滢獰笑道:“皇兄身佩長劍全副武裝,未經宣召就擅自帶兵闖入皇宮,這謀反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湛榮身子一軟,再要癱下去時被緊跟着進來的韋廿陽扶住。想到外面還有的人馬和殺手,韋廿陽又覺得有了些底氣,罵道:“謀反?皇上還健在,你僭越就坐在龍位,不是謀反又是如何。我家王爺來此才是為大端為皇上誅滅你這逆賊。”

“大膽!”內閣首輔郭桢的聲音平淡無奇,“皇上剛已下旨,公主入住東宮,代理國事。”

“不可能不可能,”湛榮這時只會喃喃自語。韋廿陽也十分震驚,但他覺得還未到最後,剛想要搏上一搏高呼人馬,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湛凞呢?捉不到皇帝一切都白費。只愣神了一下,刀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湛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恥笑道:“你們這等宵小,那配我母皇母後出手。怎麽,還想你那些烏合之衆呢?将他們推出去,好好瞧瞧吧。”随後又冰冷對朝臣道:“謀逆之罪如何處置,各位商讨後上個折子吧。”說完,踏步而出。這幾個內閣的重臣暗自腹議,這還有什麽商讨的。今晚莫名被宣進宮,莫名在上書房聽皇上親自下旨,之後又莫名見皇上走了,而公主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直到安王進來。這明顯就是個套,他們這些老臣子再識不穿就該告老還鄉了。但東宮讓議,那就議吧,罪名按照最重的說,未來的君主肯定是要讨好的。

上書房中讨論的熱切。而外面,韋廿陽心如死灰,他現在才發覺,只有自己和湛榮進了上書房,其他人呢?等他被押解出去一瞧,衛緒親自帶兵将他們的人團團圍住,除了殺手們因抵抗而被殺死外,朱武的人馬毫無反抗放下了武器。本來這些當兵的對衛緒就是崇敬無比,今晚之事又是幾個校尉的命令,當兵的還在懵懂中,一見衛緒,自然輕易瓦解。

湛滢看見跪在一地的反賊,看都沒看湛榮,直接走到韋廿陽身邊,冷笑道:“‘韓’拆開便是一個‘韋’,兩個‘十’,一個‘日’。‘日’者陽也。‘二十’廿也。不過是糊弄小兒的拆字游戲,你當天下人都是傻子?是也不是?韓亮節!”她高聲命令道:“将湛榮關押在重華殿,其餘人等押往刑部。”

衛緒忙請示反叛士兵該如何處置。湛滢冷冷看着這些跪地求饒的士卒,說道:“天下小兒都知帶兵器入宮是犯上作亂的死罪。雖說軍令如山,爾等身為士卒聽命于長官無可厚非,但持刀劍到皇城明顯就是謀逆之罪,爾等身為大端子民應該反戈一擊護衛聖上。怎敢不辨是非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舉?這般沒心沒肺,不配做聖上的京畿衛。”她轉頭對衛緒道:“交由你看押,結案後一并處死。”衛緒領命。

化名為韋廿陽的韓亮節突然叫嚷起來,“士兵何其無辜!公主好狠的手段,和那對不知廉恥的女人一樣,都罔顧人命,心如蛇蠍。”

湛滢哈哈大笑,“天大的笑話。你讓他們來送死就叫大義凜然的,本宮處死他們就叫心如蛇蠍?做人到你這般無恥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韓亮節還想做掙紮,早被那上來的侍衛拖走了。當他被推進大牢時,馬志潔也正被押來。而對面牢房裏的董世傑正癡癡呆呆地看着他們。三人誰也沒看誰,各自坐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一言不發。

聖啓十七年九月,安王謀反一案引得天下人議論紛紛,勾結北狄的信件、污蔑慕中原之事紛紛被披露後,上書請命将這些叛逆處以極刑的折子如雪花般堆上了皇帝的禦案。給女兒過完生日,湛凞的心情一直不錯,見到這麽多折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吩咐子端擺駕重華殿。

重華殿并不大,因關着湛榮,窗戶全都封的死死。一開門透着股腐朽發黴的味道,讓湛凞直皺眉頭,問,“他怎麽樣了?”

侍衛回道:“回皇上,安王日日啼哭哀嚎冤枉,要面見聖上澄清一切。”皇上還沒有下旨剝奪封號,也只能稱呼安王。

湛凞跨步進去,身後只跟着子端。她見角落蜷縮着一人,蓬頭垢發,猶如乞丐,長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聽聞聲音,湛榮一個激靈,立即爬了過去,伏地痛哭,“母皇,兒子是被人脅迫的,全是董世傑他們三人逼着兒子做的。母皇明鑒啊。兒子冤枉啊。”

“既被脅迫為何不以死明志?反而還要害朕?”湛凞的輕描淡寫讓湛榮止住了哭聲,呆愣半響,才癡然凄慘道:“天下間哪有母親讓兒子去死的?母皇當我是兒子嗎?”

“你當朕是母親嗎?”湛凞笑道:“你在那些反賊面前從不稱朕為母皇,只說是皇上,對也不對?”。

“母皇怎麽可能知道?”湛榮軟坐在地上,蒼白的面容好似一抹游魂。但求生的欲望還是強烈到戰勝了恐懼,他又淚流道:“不不不,兒子不是,不是對母皇不滿,而是,而是,而是對皇後不滿。兒子的親娘不知是誰,養母前皇後又因為皇後逝去,兒子心裏怨,連帶着對母皇也有些情緒。兒子知道錯了,母皇,兒子願意一生青燈古佛相伴,替我大端祈福。”

“你身邊的小太監平實是朕派去的。不光是你,你身邊來往的任何人都在朕掌握之中,朕是天子,天威之下誰敢抗命。”湛凞嘆息道:“無人知道你親爹親娘是誰。你怨恨皇後?真是諷刺啊。當年要不是她非得留下你,朕早就将你棄之荒野。”

“不不不,母皇,兒子雖做錯了,但您不能不認兒子。”湛榮幾乎是尖叫起來。

“我湛氏天生背上金鳳,你可有?”湛凞好笑,“他們說你是朕的血脈,無非是想奪位得名正言順,你連這點都看不穿,還妄想着朕的大端?蠢!”

湛榮其實也沒那麽蠢,他也知道說他是湛氏血脈,自然是為了奪嫡。不過他自己必須要堅定認為是血脈正統,這才能有即位可能,而是謊話說多了,久之也由不得自己不信。可惜今天湛凞戳破了他的幻想,讓他失控瘋狂起來,“你你你,為什麽,你将一個撿來的孩子賜姓封王?說出去誰信?誰信。”

湛凞一腳踢開湛榮,悠悠道:“守成之君最缺乏的是什麽?歷練!有前晉這個敵手,又處在端北苦寒之地,我湛氏先祖七百年來無不殚精竭慮小心隐忍,這才練就堅忍不拔的性子。然而朕給滢兒她的天下卻是太平盛世,她又是朕唯一的嫡親血脈,登上大位不用費她一絲一毫的心思,天大的權力得來這般容易,難免會讓她産生驕縱剛愎,對于帝王來說這性子極易亂國,甚至于亡國。故而朕要給她樹個敵手,磨一磨她的性子。雖然你這敵人做得不太夠格,但好歹也讓她知道為君者才是天下最能忍的人啊。朕很欣慰,以滢兒的心智做個皇帝綽綽有餘,朕也放心了。”

“你你,我,我就是個試金石?”湛榮慘然大笑,“你養我,就是為了磨砺你女兒?我不信,不信,你騙我,騙我,我娘一定是你當年當年——”

“哼,當年什麽?當年所謂的荒唐事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這都不能想明白,高旭果然将你教得很好啊。”湛凞面無表情的臉上不見一絲松動,“朕本就不想養你,要不是仙仙,你早成了孤魂野鬼。你若安穩,朕也能讓你當個閑散王爺終了一生,可你偏偏要自尋死路,又何必怨天尤人。”

湛榮已經欲哭無淚,毒怨地狠盯着湛凞,嘶啞着嗓子道:“你既然一心要我當磨刀石,又哪會讓我安穩?”

“不錯,仙仙将你留下那一刻,這‘奪嫡’便已經在朕心中謀劃了。可惜啊,你現在聰明,晚了。”湛凞再也不看湛榮,轉身道:“陶青山何在?”

“臣在!”殿外聲起,陶青山跨步進來,單膝跪下。

湛凞道:“當年是你撿到他,今日也由你來終結這孽子。”

“遵旨。”

殿外依舊天高雲淡秋爽宜人,湛凞眯着眼擡頭仰望了一會,等陶青山出來複命後,才擺駕回了上書房。郭桢正等着,見皇上來了,跪下行禮,“皇上,刑部尚書朱文病重,且要避嫌。內閣議了幾個主審人選,請皇上定奪。”

“不用了,此案主審就交予武青昭,鐵勁松從旁協助。”湛凞打發了郭桢,又見章固來回,朱文之子朱忠勇在宮外代父請罪,因為沒有官身,侍衛不給通報,還是刑部右侍郎領了口信進來。

“宣吧。”湛凞是看在朱文的面上破了次例。

皇宮莊嚴肅穆的氣勢層層威壓着朱忠勇,到了上書房,他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都沒敢擡一下眼皮,直接跪倒伏地,山呼萬歲。随後威嚴的聲音從頭上傳來,“你父如何了?”

“回皇上,父親他,”由于過分緊張,朱忠勇甚至連悲傷都忘記了,只能顫聲道:“大夫說,父親積勞成疾,如今也只是熬日子。父親說,他沒有管教好兄弟,請皇上賜罪。”

湛凞道:“你和你父能及時揭露朱武的罪行,忠心可見。你回去好好在病榻前孝敬你父,告訴他,朕說了,朱武謀逆之事與你一家無關,只管安心養病。”

朱忠勇牢記他爹的叮囑,努力哽咽道:“皇上,朱武大逆不道當該處以極刑,但嬸母和堂弟們着實無辜,皇上開恩,饒他們一命吧。”

“國有國法,無需多言。”湛凞不想再多說,“回去好好照顧你父吧。盡了孝道後,你先去國子監吧。”

“謝皇上恩典。”朱忠勇心裏是喜,聲音還悲,“皇上,草民想去見朱武一面,替父親了下心願。”

“準奏。”

朱忠勇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才彎腰退去。回到府中趕緊換了身衣服,将喜訊告之了朱文。病重的朱文精神一振,連說三個“好”,又道:“皇上知道你了,這就好啊。你去國子監要低調小心做人,不要在學識或背景上和人争,處處待人要溫和圓滑,不要得罪人。為父去了之後,皇上感念為父的功績,興許會讓你做個閑散小官,你也不要急躁,慢慢等着,一旦皇上再提起你,那必定就是有實缺給你。你要牢記,咱家都是粗人,文人的拐彎抹角咱不要學,皇上給咱當官要的也就是這份‘直忠’。或許你沒本事将這官當得十全十美,但你只要做到七分,對皇上忠心,對百姓不要苛刻,皇上就不會為難你,定會提拔你。不管如何,最先最要緊的就是對皇上盡忠,旁的都是次要。你機靈、才學都是一般,也許不會像為父做到這樣的官位,但只要你記住為父的話,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孩兒記住了。”朱忠勇一陣心酸,複又暗恨朱武,若不是他,父親又何必在病重時還記挂自己的前程,好好一個家因為他如履薄冰。奶奶驚恐而病。娘要在父親和奶奶間來回照顧,早已累得形容消瘦。朱武住得院子已經被官兵封住,內裏日夜傳出的啼哭讓府裏所有人都膽顫心驚。好好的日子就這麽毀了。

朱文看出兒子的忿恨之色,趕緊又叮囑道:“回頭去看朱武時千萬別只顧着痛罵,還要做出痛心的樣子,忠孝情義,能全就要給全給外人看。”

朱忠勇緊緊點頭,又陪父親說了會話,安撫父親睡了,才出來吩咐下人做了些吃食,拎着食盒到了刑部大牢。大牢的看守已經得了信,知道這位是聖旨特許的,立馬放行。

刑部的大牢自然分為三層,最裏面的自然就是十惡不赦的重犯,幾乎長年見不到陽光,腐臭黴爛的味道直沖腦子。朱忠勇忍不住掩住口鼻,卻在見到朱武的時候未語淚先流,然後絮絮叨叨像是唠嗑般訴說着朱武的不是。

朱武哪裏顧得說話,本就心情絕望又吃了好些天豬食,整個人都快沒了人形。現下見到酒菜,拼命地往嘴裏塞着。侄兒說什麽他哪能聽見。等再也塞不進去後,朱武才擡頭渾濁的眼睛含糊道:“大哥會救我吧?我也是受人蠱惑,他們騙我的,我罪不至死吧?”

朱忠勇還未及說話,就看見牢頭躬身領着一群人進來,為首那人他認識,正是武青昭。

武青昭顯然認識他,朝他一笑,“朱兄弟雖說奉旨探監,但這裏關押的都是謀逆重犯,時辰太久怕會有人說閑話。”

朱忠勇趕緊表示馬上就走,又聽武青昭道:“本官奉旨主審此案,朱大人和兄弟你舉報有功,到時還要請朱兄弟上堂做證。”

朱武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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