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們來試試
煙頭重重摔下, 撣落點點星火,在潮濕的石板地上綻放片刻光彩,似昏暗夜幕中的煙花, 一瞬間璀璨奪目, 而後跌進一汪泥水中,火光明滅, 永遠沉寂。
黃毛哥話音剛落,周圍那些原本搭着肩膀,湊在一起懶洋洋聊天的小弟們立刻站直身子擡腳圍上來, 擋在了曲歷河面前。
本就不怎麽寬敞的巷子立刻擁擠了起來。
還真是沖自己來的?
曲歷河有些驚訝的頓在原地,身形挺拔, 隐沒在高牆的巨大陰影之下,和他們尚且隔着點距離。
兩旁低矮的老舊房屋是已經撤完了居民,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拆掉的城市規劃用地,門窗都已經被卸下, 遠遠看上去黑洞洞的, 就像怪獸可怖的口鼻眼睛,在黑暗中叫嚣,尋不到一點光亮。
肅城多半地方已經拆掉重建,向着新時代前進了,不過還有幾個地方依舊保留了原本的混亂。
就像此刻的小巷子。
越過高牆向上看, 不遠處的路燈正散發着昏黃的光,卻絲毫照不亮此刻的這方小拐角。
黑壓壓的一群人圍堵在身前,想來是原身總是被欺負的原因, 在面對他們時, 腦海中的弦下意識繃緊, 那種沒來由的驚慌和恐懼從心底深處浮現出來, 讓曲歷河擰了擰眉頭,略微有些不舒服。
但是更多的卻是感慨。
想他當初是江遲的時候,帶着一幫小弟四處招搖,在二中都是出了名的,雖然沒有到攔着別人收保護費的混混地步,但也算是叱咤風雲了。
誰能想到,今天居然被別人收了保護費?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夜更深,耳畔涼風呼嘯,縱然身後的青牆已經替曲歷河擋去了許多寒冷,但他依舊縮了縮脖子,身上有了些涼意。
不過他還得去家具店接活呢,可沒時間在這兒耗着,餘光從手腕上的表上掠過,他挑挑眉,神色淡然,輕飄飄擡眸掃過擋在面前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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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一眼望過去,全是熟人……
為首的小黃毛鼻梁矮塌塌的,因為常年抽煙喝酒傷了身體,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幹幹瘦瘦的身子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好像風一吹就倒了,本應該是年輕人意氣風發的眼眸中卻黯淡無光,被煙熏過的臉龐上一片枯黃黯淡。
曲歷河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胡渣點點的下巴上,一道約莫小指長的赤褐傷疤盤踞着,意外的顯眼。
他記得好像就是在半個月前,小黃毛和自己在二中後門的廢棄庫房裏打架,結果招來了警察,他本來都已經跑了,但是卻因為恐吓未成年被抓回來關進派出所教育了幾天,出來以後,臉上就落疤了。
聽說是不服管教?
“哥,我怎麽看着今天這小子有點不對勁啊?”
現在說話的這個紫色劉海是跟小黃毛混了很多年的兄弟,兩個人親如手足,合起來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
……
說起來,在他的記憶裏,這幾個也就是一群不成氣候的小混混,雖然會打架鬧事,但是總歸還是知道禮義廉恥的,沒想到現在居然淪落到了收保護費,為禍鄉親的地步了?
還收到了他的頭上……
看他們這輕車熟路的樣子就知道,以前沒少問曲歷河要過錢,
連一個需要每周末去打工來維持生計的孤兒都不放過,啧啧啧,他們可真是夠不要臉的。
曲歷河許久沒有反應,眼神飄飄忽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小黃毛感覺自己的威嚴被踐踏,梗着脖子上前扯住面前人的衣領,将他徑直拉到了面前。
居高臨下,兇神惡煞的。
“呸,跟老子裝聾呢?錢呢!”
聲音刺耳,像耳邊別人丢了個炸彈,耳邊轟鳴不斷。
曲歷河平視着小黃毛的下巴,心中有些郁悶。感覺到揪在胸口的手緊了緊,指節抵上喉結,呼吸困難,略有些喘不了氣。
他轉了轉脖子,感覺呼吸順暢了些,才仰頭望向小黃毛,薄唇緊抿着,依舊是平時那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無害模樣,劉海淩亂的落在額前,眼睫濃密,掀起眼簾時,那雙本溫柔的杏眼卻淩厲無比。
黑眸銳利,像冷箭。
小黃毛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一時間後頸發涼,愕然時不自覺卸下了手中的力氣,曲歷河就趁着這個機會,掙脫開,直挺挺的站在一旁。
月色朦胧,灑下一片靜谧的白,曲歷河這一步挪到了皎潔的月光下,身沐微光,面色淡然,辨不清喜憂。
小黃毛本就比曲歷河高出半個頭,兩個人靠近時曲歷河被遮的嚴嚴實實,其他人壓根沒看到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等到兩個人分開之後,衆人看到的卻是曲歷河一如反常的冷靜,自家大哥卻怔在了原地。
這下不光是紫劉海覺得曲歷河不對勁了,其他人都有了這樣的感覺。
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曲歷河這會兒早就顫顫巍巍掏錢了,怎麽會這麽淡定?
“哥,怎麽了?”
紫劉海擡腳上前,戳了戳小黃毛,後者回過神來,還未開口,就聽到曲歷河清脆磁性的聲音。
“連個孤兒都不放過,看來上次還是沒教育好啊?”
小黃毛微愣,随即冷笑一下。
就因為是孤兒才好下手不是嗎?當初他們盯了那麽多人,只有曲歷河形影單只,也只有他的行蹤最簡單,每周五晚上必定去家具店,周六早上去游樂場和廣場,下午回學校,幾個月來一成不變。
所以他們在第一次嘗試蹲點的時候毫無波瀾的等到了他,而後的一個月都是如此。
這一個月他們沒有一次不得手,而曲歷河也是每次都乖乖的把錢給他們,他可不相信一個人會在突然之間改變,說不定就是裝出來的冷靜,故意吓唬他們的。
想到這,小黃毛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少廢話,錢呢!別逼老子揍你!”
曲歷河無所謂的輕笑一聲,唇角的那點弧度在夜幕中染上了幾分陰冷:“哦?那你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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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爸江媽推門而入的時候,江遲正把自己包在被子裏獨自郁悶,病房裏沒有拉燈,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些模糊的影子,正對着門口的窗戶半開着,室內微涼。
江媽順手開燈:“外面天都快黑了,怎麽不開燈?”
滿室明亮,石澤正靠在牆上輸液,他的情況比江遲要嚴重一些,今天消了一天的炎,臉才恢複了原本的形狀。
江遲蒙着臉沒有說話,江媽抿了抿嘴,上前扯開被子,擡手朝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剛剛還好好的,現在怎麽了這是?蒙着被子也不怕憋壞?起來,喝湯!”
江遲瞬間捂着屁股彈起來:“媽,石澤還在呢,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小孩子哪來的面子,過來喝!”
……剛剛還眉開眼笑的人現在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江遲沉默的坐在床上,心裏憋着氣。
江爸無奈的将東西放在一旁,上前緩和氣氛道,“哎呀,不就是剛剛小遲沒有抱你嗎?怎麽這麽小心眼呢,對孩子溫柔點,還受着傷呢。老婆大人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記仇,這是個缺點,得改……”
“嗯?”
“當然,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
江媽抿了抿嘴,臉色果然緩和了許多,語氣依舊有些幹巴巴的。
“過來,先喝湯補充營養,一會兒讓你爸去買點飯回來。來,小石也喝,吃什麽補什麽,多補充營養才能好得快!你們課業繁忙,這個時候住院不知道又要耽誤多少課程。”
“阿姨,不用了,我……”
“阿姨專門給你們兩個人炖的,當然得一起吃才有氛圍啊!”
江遲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口,心裏默默吐槽。
都進醫院了還要什麽氛圍。
面對着石澤,江媽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笑容滿面,語氣溫柔的不像話。
在将碗遞過去的時候,她認真觀察了一眼石澤的傷口,原本紅腫的臉已經消了下去,嘴角的淤青還很顯眼,脖子上的擦傷已經用了藥,其他地方的傷口也不少,聽醫生說走起是肩膀處的傷最重,好在筋骨沒事,不會影響他打籃球,只是得好好修養一陣了。
畢竟是自家孩子先動的手,還把他打成了這樣,江媽對石澤很是抱歉和關心,在江遲剛剛醒時就勒令他道了歉,有什麽吃的喝的也都沒落下,一并的給他送過去。
幾次相處下來,她倒覺得石澤這個孩子挺不錯的,陽光又帥氣,性格也很好。
就是不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麽打架。
然而不管她怎麽問,兩個人都像簽了保密合同一樣,咬着牙不松口,就是不告訴她打架的原因。真是奇了怪了,從醒來就吵吵鬧鬧互相不對付的兩個人,在這個問題上居然異常統一的保持了沉默。
十分不對勁!
“對了,今晚爸媽不能在醫院陪你,你乖乖的不要亂跑,好好養傷,明天早上早點起,等你爸來接你回家。”
江遲正在喝湯的動作一頓,皺着張臉:“媽,我這傷還沒好怎麽就回家了?”
明天周六,他都打算早上溜出去找曲歷河了,回家了怎麽和他一起去打工?
他好不容易找到理由賴在他身邊的!
“明天你舅舅和三姑要來家裏做客,還帶了你兩位哥哥來,你們年齡差不多,認識認識也挺好,以後出去上大學也有個伴。”
“媽,我傷還沒好……”
“別裝,我問過醫生了,你現在就是臉上的傷看起來嚴重一點,腿腳一點毛病都沒有,那天昏倒純粹是因為沒力氣累昏了。”
原本的計劃被打亂,江遲擰了擰眉頭,一時間有些心煩。他放下碗站起身,沉默的看着窗外。
月色黯淡,不遠處路燈昏黃明亮,向外蜿蜒盤旋,撕開沉沉的夜幕,仿若畫筆勾勒出的一道人間銀河,不同于遠處的燈火輝煌,近處卻一片昏暗,臨近的一片廢舊居民樓,一到晚上就不見人影。
江遲心煩意亂,細白的指尖撥弄着額前的發絲,紅發淩亂,露出光滑幹淨的額頭,濃眉微蹙,下唇被咬的泛白,黝黑的眸子裏倒映着不遠處的繁華燈光。
他垂眸不語,腦中思考着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拒絕明天回家。
正在這時,視線裏閃過一點光亮,轉瞬即逝,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疑惑的眯了眯眼,視線朝下移,是他看錯了嗎,白天都沒人去的巷子裏怎麽會有人?這個時候窩在那個裏面的,肯定不是些好人,東平大街已經好久沒有發生過打架的事情了,難不成轉移到了這裏?
為了看的更清楚着,他朝旁邊挪一步,推開了本就開着的窗戶,認真的搜尋着那一處異常。
黯淡月光下,人影攢動,朝一個方向圍過去,看起來像是在打架。
他看不清被圍在裏面的人是誰,但是那一點從縫隙中露出來的光卻讓他心中一震,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曲歷河手上的那塊表,最上面有一塊弧形的小鏡子?
風從衣領鑽進來,将他心裏的郁悶驅逐,可是那抹不安卻越發強烈起來,他擡眸掃過面前的建築,腦中仔細辯識。
校門口是東平大街,從這個巷子過去是市場,然後建設大街,然後是商城……
江遲驀地沉了臉色,轉身看過去。
“石澤,你們家店在哪?”
“建設大街北門附近。”
操……
砰的一聲巨響,窗戶被關上,江媽吓了一跳,扭頭看過來時江遲正拿了外套換鞋。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更加沒了血色,垂眸不語,那緊抿的嘴角怎麽看都有些生氣。
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對勁了,怎麽了這是?
“我出去消消食!”穿着病號服的少年揚長而去,只留給他們一個單薄的背影。
好半天,江媽才反應過來,較忙追出去時早已經找不到人。
重新回來時有些擔心,口中喃喃自語:“消食……這,就喝了兩口湯有什麽可消的,難不成是剛剛在窗外看到了什麽?”
說着,她便站到了江遲剛剛站的地方,所見的除了一片黑暗再無其他。
石澤沉寂許久,這才擱下碗,一瘸一拐的挪到剛剛被用力關上的窗臺前,開窗擰着眉頭看過去。
他的視力很好,就算夜色朦胧,也依舊看出來了,小巷子裏有人在打架……
可是這又不是他的地盤,打個架而已,何必那麽緊張生氣?
除了……
曲歷河!
“叔叔阿姨你們坐,我也出去消消食。”
石澤轉身換鞋,卻被江媽拉住,“小石啊,你腿腳上還有傷,一瘸一拐的下樓梯都困難,怎麽能出去消食呢?”
江爸也擔心的湊過來,“對啊,這身體還沒好可不能亂跑,萬一感冒就病上加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江爸江媽: 爸媽替你拖住他,兒子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