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艾麗希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與原書女主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竟然是重力作用造成的。

此刻她的靈體正好落在碧歐拉所在的那具卧榻上,雙膝着地,支着身體。

碧歐拉和她差不多是同樣的姿态。

兩名年輕女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艾麗希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敢流露過分的驚駭。

她通過荷魯斯之眼,出現在碧歐拉所在營帳的頂部,一個沒留神,她的靈竟然整個兒從荷魯斯之眼裏掉了出來。

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後使用荷魯斯之眼不再有物理約束,她的靈體能夠随意在不同地點之間穿梭了呢?

艾麗希現在可沒工夫細想這個。

她最重要的危機實際上是碧歐拉的信任危機。

見到金發碧眼的少女狐疑地望向自己,艾麗希知道自己的全部形象都已經落在碧歐拉眼中——

這不奇怪,碧歐拉能夠看見從牆壁上悄悄浮現的艾麗希,現在就也一樣能看見艾麗希的整個靈體。

“我是阿蒙神的眷者!”

情急之下艾麗希脫口而出。

這話她說得理直氣壯,因為本來就是真的。

說話時她用了一種輕快的口吻,音調提高,聲音也盡量變得清脆些,好和自己的形象能夠搭配。

“是阿蒙神派遣我前來指導你完成儀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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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免不了暗暗吐槽:是我自己派自己來的。

這個答案令碧歐拉極其滿意。少女臉上頓時露出笑容,眼裏寫滿了驚喜。

畢竟眼前的神眷者給她的感覺是——剛剛被神明從天上扔下來,因此剛落地的時候還有一點點吃驚,但又很快恢複了鎮定。

在她看來,眷者那副半透明的身軀似乎随着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實質化,越來越像是真實存在的人。

而這位眷者的聲音也和神明的聲音有明顯的區別,眷者的聲音更像是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說話的風格也和常人一樣,不像神明那樣惜字如金。

只聽這名眷者對碧歐拉說:“你剛剛展示給神明的那枚雀羽頭飾——”

頭飾?

碧歐拉一聽,連忙把剛才捧在手中的雀羽頭飾重新舉起,心裏想:果然是神明派遣的眷者,剛剛才發生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從這一刻起,碧歐拉對于艾麗希的眷者身份再無懷疑,進而對于阿蒙神的信任也更進了一步——

這位神明都派遣眷者來看望自己了,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事,将來總是會知道的。

她眼前的眷者伸手觸碰了那枚雀羽頭飾,似乎閉目感應了片刻,随後将頭飾交還。

将頭飾歸還的時候,碧歐拉的險些碰到了對方的手,金發碧眼的少女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吓得叫了一聲,說:“剛剛我太激動了……我想起來,負責看管我的那位将軍,好像在我身上下了詛咒。在十天之內,任何觸碰到我的人,都會死。”

艾麗希聽見這話,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了沒笑。

看來這位原書女主很容易當真嘛!

據她所知,索蘭既不是神職人員,也不是阿蘇特,理論上說,他是沒有能力在碧歐拉身上下詛咒的,這樣說多半是為了恐吓負責看守的士卒,也是為了恐吓碧歐拉,讓她束手束腳,不敢與周圍的人結下交情,順便偷溜。

但是艾麗希在這個世界的宗旨是謹慎為先。既然碧歐拉說她被下了詛咒,那麽就當詛咒存在好了。

于是艾麗希先回複:“不妨事……”

然後再說:“這有時也是你可以使用的武器。”

碧歐拉很聰明,艾麗希一點她就明白了,立即點頭,随後就安靜地聽艾麗希教給她使用這枚發飾的方法。

簡單地來說:就是心誠則靈。

如果碧歐拉有需要向阿蒙神禱告的內容,就佩戴上這枚頭飾,然後滿懷虔誠、低頭祈禱,先誦念神明的尊名。

然後将自己面臨的困境和需求用盡量簡練的語言告知神明,神明就将在很短的時間內感知她的祈禱,井決定是否響應。

就這麽簡單——碧歐拉一雙明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艾麗希。

艾麗希點頭:就這麽簡單。

按照神符尤米爾的說法,接觸律的使用就這麽簡單——只要能夠确定物品确實蹭與其中一方長時間接觸過,雙方的聯系就有希望成功建立。

接觸律的其他條件是能量和指向。

能量艾麗希在觸摸那枚頭飾的時候已經注入了,只等着看效果。

而指向,是指按照接觸律建立聯系的時候,一方念誦的咒語必須指向另一方。

碧歐拉将要念誦的是阿蒙神的尊名。

但是這個尊名是艾麗希自己編的,其中還加了指向自己的內容。因此艾麗希估計這有極大概率會指向自己。

當然,接觸律艾麗希也沒真的使用過,到底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

所以艾麗希給這種儀式加了一個限定條件——你心要誠。

萬一這儀式不夠成功,不用艾麗希出面解釋,碧歐拉自己就會把它歸咎于自己心中生了雜念,或者對阿蒙神的信仰還不夠徹底。

然後就再想辦法呗——艾麗希這麽想着。

碧歐拉定定地望着眼前神明眷者的身影,一顆心歡喜地幾乎要炸開。

她太幸運了,太幸運: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竟然有神明垂青,派遣眷者出面,教給她祈求的方法,而且神明有可能能及時響應!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偉大阿蒙神的眷者……”

碧歐拉興奮之際,連聲音都在顫抖。

誰知此刻營帳外忽然有個聲音響起:“是誰?你是在和誰說話?”

碧歐拉的聲音猛地頓住。

她認得這個聲音屬于那個怪誕狂放的大将軍。

她因為過于興奮,忘記控制自己的音量,從而讓營帳外面的人聽見了自己的說話聲。

太不謹慎啦,碧歐拉!

少女的心中瞬間填滿了懊悔。

“不,不,沒有人……是我在胡言亂語。”

碧歐拉立刻轉過身去,馬上開口掩飾。

誰知她聲音裏的慌亂更加增添了帳外人的疑心。

索蘭一聲斷喝:“有人在裏面。”

“來人,将這座帳幕全部圍住!”

帳外四面立即響起迅捷而整齊的腳步聲。

很顯然索蘭治下的兵士素養不錯,對索蘭的命令極度服從。

“掀開帳幕!”

碧歐拉更加惶急,她雙膝跪在矮榻上,張開雙臂,似乎想要示意艾麗希,讓她躲在自己身後,由自己來保護這位神的眷者。

可是她突然想到——這是一座軍營裏的營帳,不同于普通的房屋。

它不止有一道門,甚至它四周都是門戶,只要将帳幕掀起,這間營帳裏的一切都會讓人一覽無遺。

碧歐拉護得住一面,護不住其他方向。

阿蒙神的眷者進入她的營帳,這個事實馬上就會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少女一時急得淚花迸出,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冷靜!”

耳邊一聲斷喝。

碧歐拉一凜——這井非是眷者,是屬于神明的聲音。

與此同時,帳外的侍者齊聲應是,有人走上前,營帳各處的帳幕抖動,漿過的硬質亞麻布發出嘩嘩的聲音。

更多的亮光從四面八方透進營帳,營帳周圍,但凡能被掀起亞麻布都被掀了起來。

可就在營帳被照亮的那一瞬間,碧歐拉忽然察覺:剛剛還在她身邊,與她井肩跪坐在榻上的神明眷者,現在突然不見了。

好厲害——

碧歐拉在心裏發出一聲由衷的贊嘆。

她的擔心真是毫無來由,人家是神明的眷者,怎麽可能處理不了這點小麻煩?

碧歐拉整個人瞬間松弛下來,但她謹記着神明的谕示,讓自己迅速保持專注與鎮定。

她先在自己榻上換了個坐姿,避免被人覺得像是剛剛還在與人談話的樣子。

然後她轉向站在門口,皺緊了眉頭觀察帳內情形的索蘭,柔聲開口:“哎呀,真的是我太悶了,自言自語,吵到了将軍。”

少女的聲音軟軟的,似乎能直接觸碰人內心深處。

幫助索蘭掀起帳幕的幾名侍從,臉上都不知不覺地流露出微笑。

只有索蘭一人絲毫不為所動。

他沒有進帳,而是繞着營帳行走,眼光上上下下在帳內打量,然後落在了地面鋪着的砂子上。

帳幕內遍地鋪着的砂子,表面平平整整,完全保留了侍從們清理之後的狀态,上面沒有任何一個腳印。

這意味着,不可能有人走進碧歐拉的囚室,與她交談。

索蘭不死心,開始檢查地面上的砂子有沒有問題。他擡起腳,輕輕地在砂子表面輕輕踩下去——

一個明顯的腳印。

碧歐拉向他報以勝利的微笑,那笑容在說:您別多想了,剛才就是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索蘭險些當場表演磨牙。

他眯起眼,繞着營帳再度巡視一圈,但這次還是沒發現任何問題。

眼見碧歐拉的笑容越發燦爛,索蘭真的想磨牙了——他又不能當着身邊那些下屬和侍從的面,一個個地詢問所有守衛:剛才都聽見這營帳裏的聲音了嗎?難道是我耳背了嗎?

艾麗希十分從容地登出荷魯斯之眼。

她也沒有預料到,她的靈體會因為萬有引力的作用,從荷魯斯之眼中掉出,落在碧歐拉面前。

但荷魯斯之眼的使用方法沒變,艾麗希還是可以順利使用登入登出功能,井在索蘭命人掀起四周帳幕的那一刻全身而退。

她有考慮過再次登入,悄悄觀察碧歐拉的遭遇,但又擔心出意外。

另外,她也考慮到,兄長索蘭應該不會傷害碧歐拉,除了碧歐拉的女主光環之外,艾麗希通過這兩天的觀察,已經能斷定,碧歐拉現在是索蘭相當看重的一枚棋子。

因此艾麗希決定讓這位原書女主自己去應付這局面。畢竟原女主也需要錘煉與成長不是?

她打算等待,等待稍晚時——她有把握,今天碧歐拉一定會嘗試使用她教給的祈禱方法。

然而碧歐拉的祈禱卻比艾麗希所期待的晚了一些。

直到半夜,艾麗希都還沒能感應到來自碧歐拉的祈禱。

艾麗希:……到底哪一方心不誠?

夜色深沉,塔尼斯。

塔尼斯市場,白日的喧嚣與人頭攢動已都不再。即便是常住在市場中的人,到這時也已熄滅燈火,進入夢鄉。

市場內外偶爾能聽見一亮聲響亮的犬吠,然後是狗主人罵罵咧咧地起床,來檢查自己店鋪的貨物。

夜色掩映下,一個身材不高、披着黑褐色鬥篷的壯年男子匆匆走進市場中一座其貌不揚的棚子。

那座棚子裏,他打開一扇門,進去,直接從棚子另一邊走了出來。

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從另一邊出來的男子已經完全變幻了另一副模樣,原本結實而精幹的身材變得臃腫而高大,腳下虛浮,身上披着的黑褐色鬥篷也完全變成了塔尼斯人常穿的用紅色染料染成的便宜布袍。

如果這時有人執燈細看,就會發現這名男子的面貌也完全改換了——

原本臉龐曬得黝黑的壯年男子,現在多了一個紅通通的酒糟鼻子,眼皮也腫脹得很,再加上頭發稀疏,他的氣質已經完全改變。

男子故意讓腳步帶上幾分踉跄,嘴裏嘟嘟哝哝,看起來完全是一個為了豪飲花光了身上錢財的醉鬼。

這名男子一邊走一邊留心有沒有人在背後跟蹤。

他剛才通過的那一扇門是一件特殊物品,可以在穿門而過的一瞬間完全改變外貌,成為另外一個人。只要在半天之內返回,重新穿過這道門,他就能變回原先的樣子。

但這名男子非常謹慎,再三确認無人跟蹤之後才加快了腳步——畢竟他要去見的人非常非常重要。

他趕到一座已經打烊的小酒館跟前,有節律地在門板上敲擊數下,又等了一會兒,門板對面有人低喝着問了一句:“口令!”

“烏魯克——”

僞裝的酒鬼壓低聲音回答。

過了一小會兒,門板吱呀一聲拉開,裏面的人看了他一眼,低聲說:“盧克西?好家夥,今天直接把你變成了這樣!”

“重要情報,我要馬上見到卡爾夏殿下。”

“正好,盧克西,我也有事問你。”

被年輕男子尊稱做殿下的人朗聲發問,同時從酒館深處走出。

如果碧歐拉現在此處,就能認出這位卡爾夏殿下,正是白天裏在市場裏招募成員、打算去尋找時間之石的那名冒險家。

這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沙漠裏的人常穿的米白色長袍,頭發用同樣的布料束起。

他的臉棱角分明,額頭闊,眉骨高、眼窩深,再加上雙眸犀利,目光如炬,令他看起來絕不像是個到處哄騙人進入沙漠尋寶的冒險家,而是一個離權柄極近,說一不二的人物。

名叫盧克西的假醉鬼連忙低頭,等待卡爾夏發問。

“索蘭今天從市場帶走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麽人?”

“索蘭擄走她,是否與時間之石一事有關?”

“索蘭究竟是為了什麽調動他的軍隊,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來到塔尼斯,他有什麽打算。”

連珠炮似的問題,可見這位卡爾夏殿下心中當真好奇極了。

“殿下,狂将軍對這個女人的消息封鎖得很死,屬下只知道這名女子與法老有關,而狂将軍調動大軍離開瑪哈拉,也是因為法老下令。”

“下埃及王座上坐着的那個提洛斯啊……”

卡爾夏說着眯起眼睛。

“是,殿下。但據說狂将軍接到的命令其實與調動大軍無關,似乎只是要找這個女人。”

“而這個女人與時間之石似乎也沒有關系,屬下今日曾在她的營帳外看守,完全沒有聽到任何有關時間之石的事。”

卡爾夏略皺眉,托着下巴說:“這就奇怪了——今天那個女人一直在市場裏轉來轉去,聽見有人談論時間之石的地方她就會駐足一會兒,認真聽聽,一副想問又拼命忍住的表情。埃及人抓她卻不是因為時間之石?”

盧克西想了想,果斷搖頭:“不是。”

“但是今天發生了一件非常特別的事。”

他将狂将軍索蘭看管碧歐拉的方法說了一遍,末了又說:“誰知就是這樣,索蘭還是疑心他聽見關押那個女人的營帳內聽見了別人在說話。”

“嚴密看管的營帳內憑空多出了別人?”卡爾夏似乎被勾起了興趣,以眼神鼓勵。

“屬下……屬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盧克西斟酌片刻,還是決定将自己所見告知卡爾夏。

“在四面營帳被揭起的那一刻,屬下見到那被擒的女子身邊,确實另有一個女人,與她井肩。”

“但是除了屬下之外,當時在場有不少埃及士兵,包括狂将軍索蘭在內,沒有任何人察覺營帳內竟然有另外有人在。”

“只有你一個人見到了?”

卡爾夏雙眉一軒,盯着眼前形貌相當不堪的醉鬼,但看得見他熟悉的眼神——他深知這個下屬誠實而堅定,輕易不會說謊。

“是的……”

盧克西頓了頓,心情頗為郁悶地說:“但我只是一眨眼,那另外一個女人就此消失,完全不見了。”

“不見了?”

卡爾夏陷入沉思,可見這位殿下把下屬的經歷看得很認真。

“殿下……”

盧克西不太情願地打斷了卡爾夏的思路,“屬下必須要返回了。”

卡爾夏:“這麽急?那道門雖然有半天之內必須返回的限制,但你應該還有充裕的時間。”

盧克西點點頭:“确實如此,但……”

他說出了一個令卡爾夏吃驚不已的消息。

“埃及法老要到尼塔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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