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們從來沒有拒絕你的幫助。”
艾麗希在舒神神使面前,表現得既冷靜又耐心,既沒有因為對方一臉委屈就開口安慰,也絲毫不畏懼他手中那枚擁有神明偉力的羽毛。
“是你,弄錯了我們航行的方向。”她望着神使的雙眼,一絲不茍地解說,同時也是嚴厲地教訓。
“你不僅沒有幫助我們,反而讓我們離目的地更遠了。”
此時此刻,站在船艙兩側的南娜和禦用領航者格裏高都流露出緊張的表情,他們似乎都在為艾麗希捏一把汗。
但他們都沒有想到,此刻艾麗希已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枚使者放在甲板上的羽毛上。
她知道對方如果要造成破壞,就必須手持羽毛。
那麽只要舒神神使想要拿回那枚羽毛,艾麗希會立即使用開門關門之類的具體操作。
也許是艾麗希的語氣在威嚴裏透着溫和,又也許她自帶幼兒園老師氣質。
總之舒神神使這時低下了頭,早先的委屈與胡鬧的勁頭一時都散了。
“如果我換個方向扇風……我能再吃一點蜜漬核桃嗎?”
舒神神使低着頭,雙手相對,不自覺地劃着圈圈繞起了手指,同時偷偷地擡眼望着艾麗希。
艾麗希這時終于舒出一口氣。她微笑着回過頭,拿起那枚藍色羽毛,放在使者的手心裏,點頭認真道:“可以!我們一言為定。”
在接觸藍色羽毛的一瞬間,艾麗希的身體輕輕一震。
她的指尖迅速感知了這枚特殊物品的神力——風之羽,能夠對抗自然界的風向,也能夠憑空創造強風。
但這枚特殊物品卻是艾麗希不可使用的。
Advertisement
它有一個限制,只有九柱神的神眷者可以使用風之羽,其祂神明的神眷者即使接觸到了它也無法用靈性将其驅動。
九柱神也就是赫利奧波利斯受到崇拜的九位神祇。太陽神拉、冥神奧西裏斯、愛與守護女神伊西斯、法老的守護神荷魯斯都位列其中①。
新崛起的神明阿蒙神卻不在其列。
這也就意味着就算舒神神使把這枚風之羽送給艾麗希,她也無法動用。
艾麗希忍不住撇了撇嘴——但她本來也沒有想過要薅對方羊毛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讓老人家那孩子氣的頑皮與任性造成破壞而已。
舒神神使得到了艾麗希的承諾,頓時揚起臉,沖艾麗希露出笑容。
盡管他已是滿臉皺紋,笑起來像是個滿是褶子的包子,可那笑容如此歡暢與真誠,以至于艾麗希和她身邊的人都覺得眼前出現的就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誰知艾麗希又補了一句:“送我們完成一天的路程,可以吃一小把蜜漬核桃,兩天就有兩小把,如果能送我們到底比斯,這一整盆就都是你的。”
在一旁聽着的南娜和格裏高都是面露愕然——誰也沒想到艾麗希能和一位神使級別、能夠召喚狂風的大人物如此讨價還價。
“到底比斯有二十多天的水路,這一整盆看起來不太夠,你最好再給我準備小半盆。”舒神神使馬上提出要求。
艾麗希認真地點頭:“一言為定。”
她的王船上帶着足夠的材料,還有廚子。這些蜜漬桃仁,現在就可以準備起來了。
舒神神使蹭地站起,伸手在胸口拍拍,驕傲地說:“看我的——”
他雙腳一蹬就蹿上了半空,臨了還低頭向下看看格裏高,大喊了一聲領航者,然後确認一番:“是這個方向吧?”
他伸手指指大河上游。
格裏高點頭确認以後,舒神神使手中的羽毛迎風一揚,再次變成一人高。
南娜也提醒格裏高:“你的水手們還在等什麽?”
格裏高恍然大悟,趕緊讓人重新升起船帆。一時間大河上盡數是鼓鼓的船帆。
瞬間所有的船只都減慢了順流而下的趨勢,漸漸停住。沒多久就開始揚帆逆流而上,簇擁着龐大的王船,緩緩向上游駛去。
一度雙眼泛紅,全身心戒備的孔斯,此刻也漸漸恢複正常,坐回王船的船舷旁,繼續伸手玩水。
艾麗希正與舒神神使交涉的時候,一向熱鬧喧嚣的孟菲斯碼頭上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人們看着屬于王室的船隊在風之羽的作用下迅速向下游行去,發出齊聲驚嘆,一起将視線轉向碼頭右方。
誰知沒過多久,風向變幻,王船上的風帆鼓至最滿,卻又迅速駛向上游。
人們繼續驚嘆着,将視線轉向碼頭左方。
但對于舒神神使的出現,旁觀的孟菲斯平民卻并沒有顯得太過驚訝,應當是這位神使以前也在孟菲斯碼頭出沒的緣故。
碼頭上,一群剛剛抵達的異國商人從甲板上正沿着跳板躍上棧橋。
他們大多用兜帽将頭發與面龐的大部分兜住,也随着當地人一道,滿懷震驚地望着眼前的奇景。
“這是……恩利爾的羽毛吧?”
有人突然冒出這一句,馬上就被同伴按住了嘴。
“如果被人聽見了你還要不要命?”
恩利爾是赫梯人的風神。
他們的首領果斷向下屬們使了個警告的眼色,讓他們瞬間全都閉上了嘴。
但這位首領自己看清了王船的形象和象征第一王妃的旗幟,頓時跺着腳嘆息一聲,說:“可惜了,我們來晚了一步。”
“我應該料到她會離開的。”
這位身材高大,将自己從頭到腳都裹在亞麻布袍裏的青年男子,棕色的眼眸中眸光閃動,似乎相當懊悔。
“法老眼看就要返回,而她壓根不想見他,也不想向他交待什麽,幹脆從王都離開。”
年輕男子雖然懊悔,依舊伸掌在碼頭旁的木制欄杆上重重一拍,贊賞地嘆息道:“果然很幹脆啊!不要她的男人,她就也不要。”
他的下屬們聽到這裏,才終于明白,讓他們的領袖發出感慨的,竟然是埃及的第一王妃。一時間都有點傻眼。
“殿殿殿……”
一名下屬殿了半天,總算想起身在敵國的王都,連忙把一個下字吞進肚裏。
這位殿下卻還在自顧自感慨:“看她去的方向,還真是大膽。聽說上埃及的各諾姆都各自為政,不服法老,而她只是法老的王妃而已……”
他身邊的下屬自以為揣摩着了殿下的心思,連忙問:“既然埃及的第一王妃往上埃及去了,咱們是不是也立即跟上。”
年輕男子回手就是一掌,輕輕拍在自己下屬腦門上。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像埃及法老那麽傻嗎?”
“既然她離開,一定是她在孟菲斯需要辦的事已經盡數辦完。”
年輕男子伸手揭了揭頭上的兜帽,似乎要将遠去的船影看得更清楚些。
“我們總得在孟菲斯好好看看她的成果;看看她給法老準備了何等樣的驚喜;另外再多搜集一些關于這座王都的情報——”
年輕男子說到這裏,立即轉身,指向遠處的孟菲斯城。在那裏,埃及法老的王宮在地平線上露出大殿的尖頂。
“帶好所有的門,立即前往孟菲斯,進城。”
喬裝來到下埃及王都的赫梯王子卡爾夏,號令部屬,即刻進城。
法老提洛斯與大将軍索蘭,抵達孟菲斯的時間只比卡爾夏晚了兩天。
他們這已是輕車簡從,一路上好馬輪換,日夜兼程,從吉薩趕回孟菲斯。
抵達孟菲斯的時候,這座王都城門大開,大神官達霍爾擺出了迎接王駕的全部儀仗。大神官本人也在進城的道路正中恭敬迎接。
提洛斯沒想到自己的行蹤早已被人料定,一時間陰沉着臉,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而達霍爾卻直接上前,揪住了索蘭的耳朵,把兒子拖下馬,一掌打在兒子臉上,怒道:“我讓你對陛下不敬!我讓你對陛下不恭……”
可事實上,索蘭的所作所為,又豈止是不敬與不恭?
提洛斯心想:避重就輕,這套把戲大神官确實玩得很溜。
索蘭麾下的親兵們紛紛別過臉,不忍心看大将軍當衆被打。
在父親的淫威之下,索蘭哀叫着,發出類似鬼哭狼嚎的聲音。而大神官每打一掌,就偷眼去瞧提洛斯,打一掌,瞧一眼。
提洛斯無奈之下,只能沖大神官發話:“罷了——”
達霍爾立即縮手,像以前那樣,面帶谄笑,點頭哈腰地望着提洛斯,似乎在說:既然您已經諒解他了,那麽前事肯定就已經一筆勾銷了。
提洛斯臉色越發陰沉。
他心裏清楚,自己與索蘭之間的争鬥,大神官達霍爾大概已經盡數得知,并且在孟菲斯城裏做了萬全的布置。
索蘭雖說在金字塔下輸得一敗塗地,可為了邊境軍提洛斯還是沒法兒動他。現在索蘭又多了大神官這麽個助力……
什麽人能将消息傳得那麽快?
提洛斯唯一能想到的是阿努比斯神使。
但那位神使一向侍奉神明,不摻和王國內的一衆俗事。
那麽,就還剩下一個可能——
提洛斯想起了他在金字塔塔身高處那間棋室裏見到的虛幻人影。
難道……真的是那個女人。
法老索性不再提索蘭反叛之事,直接開口問:“大神官,艾麗希呢?可是在王宮中?”
大神官達霍爾立即放開了索蘭的耳朵,畢恭畢敬地趴在地面上,欣喜萬分地回答:“至尊至偉的王啊,您對第一王妃的關懷真是令人感動……”
提洛斯:……呸!
王才沒有關懷。
而且他對艾麗希只是直呼其名,達霍爾卻一定要再加上個第一王妃的頭銜。
提洛斯內心冷酷地想:等會兒回王宮見到她。如果她敢對王此行說三道四,那麽王就立即褫奪她第一王妃的封號,等她生下王子,就立即将孩子交給未來的第一王妃撫養。
在提洛斯心中,雖然碧歐拉小姐因為背負詛咒的關系,一年之內不能與任何人接觸,她已經是未來第一王妃的唯一人選了——
提洛斯剛剛從索蘭手中脫困,就已經派人前往塔尼斯,要去将碧歐拉接回來。
誰知達霍爾啰啰嗦嗦地接下去說:“第一王妃殿下兩天前已經離開了孟菲斯。”
這句話令法老驚得從馬背上跳了起來,直接一躍而下,大踏步走到達霍爾面前。
他似乎能看見艾麗希回眸一笑的景象,看見她步伐堅定地離開,再也無法挽留。
大神官當即又拉着兒子在法老面前跪下。
“第一王妃為了給法老的子嗣祈願,決定親身前往上埃及的底比斯,在那裏的神廟向神明祈禱——”
提洛斯一時竟覺得喉嚨被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個女人……逃走也要找這麽堂而皇之的理由?
“她瘋了——”
提洛斯緊握雙拳,額角有青筋爆出。
且不說上埃及有多個諾姆不受法老的控制,單是從孟菲斯溯游而上的這條水道,就并不那麽太平。
法老再也忍不住,幾乎在心內暴喝一聲:艾麗希,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你真的不是在以你自己的生命和腹內的骨肉在威脅王,要王向你妥協向你屈服嗎?
但此刻,法老是整個孟菲斯面前,在王都的官員和民衆跟前。
他到底是控制住了自己,寒聲下令:“她才走了這才兩天,速速命人去将她追回來!”
達霍爾跪在地面上,用一種極其無奈的語氣回答:“回王的話,王妃已去得遠了,追是追不上了——”
“怎麽會?”
提洛斯忽然提氣一聲暴喝,他的脾氣再也無法抑制。
他伸手一指天空:“最近幾天都是平靜無風,向上游底比斯去,不是需要拉纖就是要水手劃槳,王妃的船只根本走不了太遠。”
“大神官,你是在随口敷衍,拒不執行王的命令嗎?”
大神官達霍爾則早已擺出他最拿手的惶恐表情,雙手齊搖,連聲解釋:“陛下,雖說這幾天無風,可是第一王妃邀請到了舒神神使為她在大河上揚起風帆。船只在河面上行進,那簡直是迅逾奔馬……我等,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啊——”
達霍爾愁眉苦臉,提洛斯則完全呆在原地。
她竟然邀到了舒神的使者為她送行?
提洛斯自己都從未有過這種待遇。
先是圖特神祭司森穆特,自從送她去薩卡拉,就再也沒有回過王都;
現在又是舒神的神使,而提洛斯懷疑,阿努比斯神使也與艾麗希交好。
她究竟掌握了什麽樣的力量?
法老不禁問自己。
耳邊忽然傳出了壓抑的笑聲。
提洛斯投去憤怒的一瞥,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就在與大神官這幾句對話的工夫,他的眼睛已經完全氣紅了。
笑出聲的人是索蘭。
大将軍被父親揪着耳朵當衆打過臉之後就直接躺在了地上,不顧形象地四肢攤開,望着天空,似乎眼裏只有來自空中的風與雲。
此刻聽見兩人的對答,這位大将軍竟然捧着肚子哈哈地笑了出來。
只要能讓提洛斯憤怒,不管是什麽,索蘭都會感到高興——至于引得法老憤怒的人到底是誰,狂将軍并不怎麽關心。
見到索蘭如此,大神官達霍爾又是尴尬又是憤怒,忍不住伸出腳,在兒子身上踹了一腳以示警告。
誰知道一踹之下,索蘭的笑聲頓時爆發,笑得既響亮又歡暢,引來了所有的目光,讓人人都留意到法老的痛苦與大神官的憤怒。
不止是惹惱提洛斯,如果能讓大神官父親也感到憤怒,索蘭會同樣感到高興,高興得很——
有了舒神神使的幫助,艾麗希的王船船隊在一天之內,跑了原本要三天才能走完的水路。
艾麗希遵守諾言,送給舒神神使三小把用蜂蜜腌漬的核桃仁。
王船上儲備了各色精美的食物,艾麗希命人将一切都想舒神神使敞開供應。
唯有那一大盆核桃仁她命烏拉尼娅鎖了起來,不讓舒神神使能輕易拿到。
其它物品越容易獲取,就越顯得這件東西難得。
果然,外表成熟內心孩子氣的舒神神使露出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
但也只能乖乖聽從烏拉尼娅的安排,在船只下錨以後住進屬于自己的營帳,安心睡去。
如此船行了兩天,已經接近上下埃及的邊境。
艾麗希站在王船上,留意到兩岸的地貌與孟菲斯附近已經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孟菲斯處于大河下游三角洲的南端,四面都是大河沖積出的平原,到處一馬平川。
可船只越是接近上埃及,河岸遠方開始出現綿延的山脈。紅土色的山脊遠遠地坐落于西方地平線上,像是一道長蛇的脊背,向南北兩端無限延伸着。
按照埃及人的傳說,東方是日升之地,日落後則歸于西方。因此通往死後永恒世界的道路必然指向西方。
因此,埃及歷史上很多重要的墓葬都位于大河西側。
随着日頭西沉,禦用領航者格裏高找到了一個适合泊船靠岸的地方,先放出兩三條小船,在小船之間搭起跳板。
然後再将第一王妃艾麗希通過跳板請至岸上。王室船隊在岸上紮營。
“越是接近上埃及,大河越是水流湍急。水下時有不明的生物出沒,白天還好,晚間歇宿最好還是在岸上。”格裏高這麽向艾麗希解釋。
艾麗希一向敬重專業人士,當即将一切都交給格裏高操持,晚間在岸邊搭建的營帳裏住宿。
她的營帳周圍點燃了篝火,王室衛士們手持松枝火把,跟着南娜一道,在營帳邊巡視。
有了這樣嚴密的保護,艾麗希:這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她放心入睡,高枕無憂。
睡到半夜,艾麗希忽然驚醒,知道是阿蘇特的預感讓她醒來。
她注意到營帳用亞麻織成的厚實帳幕上,竟爾無聲無息地凝結出一團水汽。
這團水汽越來越濃重,并在帳幕內一點點彙聚。
就在艾麗希眼前,這團水汽越凝越多,越凝越濃重,最終凝聚成為一個人形,從帳幕上脫離,直接向艾麗希走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