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指向我?”
聽了碧歐拉的話,艾麗希驚訝不已。
她第一個反應是:穿幫了?
阿蒙神名義上是一位新神,但是關于祂的一切事務其實都是由艾麗希這個眷者操持的。
那枚漂亮的雀羽頭飾名義上是指向阿蒙神。但碧歐拉借此祈禱時,其實也是艾麗希在旁聆聽。
因此當聽說有人問那枚頭飾是否指向艾麗希時,艾麗希馬上感到一陣心虛。
但看碧歐拉,金發少女神态自若,毫無異常。
艾麗希突然反應過來:這風神雨神兩位神使可能真的只是在尋找自己而已。
他們是已經從哪裏得到了自己突然失蹤的消息嗎?
艾麗希連忙向碧歐拉打聽兩位神使詢問的原話是什麽——
“他們問的是,借助這枚雀羽頭飾,是否能直接聯系阿蒙神的眷者。他們還向我形容了您的年紀和相貌。”
碧歐拉告訴艾麗希,當兩位神使聽說她其實是戴着這枚雀羽頭飾向阿蒙神祈禱的時候,都面露疑惑,然後又都搖搖頭,似乎有點遺憾。
艾麗希頓時全明白了:
這兩位神使應當是在哪裏誤解了。艾麗希告訴過他們,自己能和碧歐拉保持聯系。
兩位神使就猜測艾麗希和碧歐拉可能是利用這枚雀羽頭飾進行溝通的。誰知一問,卻發現碧歐拉其實是在用它向阿蒙神祈禱。
原本兩位神使可能想利用碧歐拉的頭飾來尋找艾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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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詢問之後發現指向不對,于是就放棄了——
他們不知道,碧歐拉祈禱的對象其實就是艾麗希本人,他們如果通過這枚雀羽頭飾嘗試尋找艾麗希,其實是有希望找到她的。
這……
艾麗希一時竟不知該怪誰才好。
碧歐拉很擔憂地望着陷入沉思的艾麗希的靈體,小心翼翼地問:“我把這些實情都透露給了老爺爺和老奶奶,這……會不會有問題?”
艾麗希頓了片刻,搖搖頭:“沒有。”
她的初步判斷是,阿蘇特是一個特殊群體,他們輕易不與普通人交流自己小團體內部的詳細問題。
也許是因為擔心惹來好奇寶寶,又或者怕解釋起來太過吓人。
“對了,眷者姐姐。”
碧歐拉望着艾麗希的靈體,滿臉都是親近,早已不把她當外人。
“您介不介意我将對阿蒙神的信仰傳播出去?”
少女聲音清脆,滿懷期待地問。
“塔尼斯這裏很多人見到了能夠用來磨麥子的風車,還有我想出來的其它機械,都非常驚嘆。”
少女臉上很明顯地流露出赧色,因為這事實上也并不能歸功于她。
“而我告訴他們這其實來自于神的偉績。”
艾麗希當然明白碧歐拉為什麽要這麽說。如果她直說這都是來自她本人的發明創造,沒準會被當成瘋子或者怪物。倒不如将這一切都挂靠于某一位神明,旁人更容易相信。
但這無法由她來表示同意。
于是艾麗希回答:“你稍等,我去向神明請示,問問祂的意見。”
她果斷退出荷魯斯之眼。
這時水霧收集器最下方的小陶罐裏,已經收集了淺淺的一小口清水。艾麗希馬上接過來,一滴不剩地全部倒入口中。
甘甜伴随着清涼的觸感緩緩地爬過她口腔中的每一個細胞。艾麗希閉着眼,盡情享用這難以用言語表達的舒暢。
至此她完全理解了水的寶貴,理解了為什麽埃及最古老的創世神話中,一切都來自于水。
飲罷這一小口,艾麗希精神稍振。她重新将陶罐放置在水霧收集器下方,自己重新登入荷魯斯之眼,去回複碧歐拉。
“神明答允了。”
碧歐拉一臉喜色,發出耶的一聲,差點兒想撲上來抱住艾麗希的脖子,但還是忍住了。
“神明也同意你在傳播信仰的時候,将祂的尊名和專屬于祂的标記傳播出去。”
艾麗希示意碧歐拉取來墨水筆和紙莎草,并且在上面畫下了一枚圓形車輪,內有八枚輪輻,呈米字型排列。
碧歐拉紅潤的櫻桃小口頓時驚訝地張開,卻說不出話。她睜大了眼睛望着艾麗希,眼裏又驚又喜,似乎在說:這枚符號,我知道的,我見過的——它竟然是您的……
艾麗希早就預知了這中效果,并不露聲色,只是随口吩咐:“記住,你作為神明最虔誠的信徒,神最有可能回應的是你。”
這是預先留個伏筆,免得到時候碧歐拉為阿蒙神發展出一大堆信徒的時候,發現只有她一個人能夠得到的神的回應。
碧歐拉對這個提醒顯然又驚又喜,連連點頭。
艾麗希順便感謝了她無償提供的水汽收集器,随後就登出了荷魯斯之眼。
相比起日子過得越來越惬意滋潤的碧歐拉。很顯然,她自己有更大的麻煩要解決。
回到了泳者之洞中,艾麗希讓自己盡量卧在洞中最平坦的地面上,并強令自己入睡,以保持體力和修複剛剛消耗掉的靈性。
在進入夢鄉之前,艾麗希忍不住問自己:竟真的有阿蘇特在尋找自己嗎?
究竟有哪些人,又動用了哪些手段,在尋找自己呢?
上下埃及交界處,大河上,艾麗希剛剛失蹤的時候。
王船上,南娜高舉着一張迷你枕頭形狀的安眠護身符。
雙眼血紅,背後生出黑色雙翼的殺戮者孔斯此刻終于閉上眼睛,撲通一聲倒在甲板上,昏睡過去。
南娜按着左臂上一道長長的傷口,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牛糞……”
她言簡意赅地評價道。
這不是在咒罵孔斯,而是如實評價那張護身符的作用,效果不佳,竟然讓孔斯滿含困意地掙紮了這麽許久才進入完全的安眠。
直到這時,領航者格裏高才和水手們戰戰兢兢地從藏身處爬出來。
還有幾十個人此前躍入大河,這時見到王船上的打鬥平息,才從水中冒出個頭來。
王妃的貼身侍女烏拉尼娅訓練有素地取出潔淨的亞麻布,準備為南娜包紮傷口。
“侍女長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領航者格裏高幾乎帶着哭腔向南娜詢問。
“船隊就近停泊,先不要向任何地方透露這個消息。”
南娜在停止戰鬥的時候并不莽。她稍許思考了一下才做出這樣的回答。
他們這一行人處境尴尬,回到孟菲斯顯然不現實。然而要向上埃及的各諾姆透露第一王妃在此神秘失蹤,恐怕也會被認為是一中陰謀。
“好——”
格裏高立即答應。
他作為禦用領航者,學到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但凡與行船無關,任何事都讓別人來做決定。
“可是……”
就算有南娜做決定,格裏高還是苦了臉。
他們弄丢了第一王妃,擱哪兒都是死罪一條。
“會找到的——”
南娜手臂猛地向上一抽,烏拉尼娅沒有預料到傷者竟然還會做這麽大幅度的動作,一時不察,讓南娜手臂上的創口再次滲出汩汩的鮮血。
南娜盯着自己手臂上亞麻布中滲出的殷紅液體,突然伸手将用來包裹傷口的亞麻布刷地一抽。
烏拉尼娅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連鎖反應,好幾個已經從大河河面冒出頭的水手瞬間全都縮了回去。
但南娜對此全然不覺。她只管緊盯着自己手臂上猙獰的創口、殷紅的血液,突然下了決心——
南娜抽出随身佩戴的青銅長劍,随手将自己傷口中不斷滲出的血漿塗在劍刃上,然後雙膝跪下,雙手高高地捧起劍身。
她大聲誦念:“俯視埃及全境的偉大神明們啊,戰争之神孟圖的眷者南娜,願以自身之血與諸神訂立契約,請求幫助尋找埃及第一王妃艾麗希的下落。南娜願為此付出一切諸神期望的代價,并将其付予第一位尋找到王妃下落的神明……”
南娜學着大祭司森穆特和她家小姐艾麗希的樣子,将靈性灌注入長劍。
青銅長劍暗沉的劍身像是瞬間被扔進了用來鍛造的風爐一般,從內部開始變得明亮,襯得劍身上的血跡更加鮮豔。
在她身旁的格裏高與烏拉尼娅雖然看着劍身上的一片殷紅膽戰心驚,但是他們都并不了解南娜此舉的危險性。
她這是在泛泛地向整個埃及全境的神明提出請求,而不是向她本人追随的孟圖神祈禱。
這大概就是一中廣撒網式的舉動。
所有的神明,但凡與對一位戰神眷者的奉獻稍感興趣,都可以與南娜訂立契約——這取決于南娜的能力對他們有沒有用。
可萬一她的請求正好被哪位邪神聽見,并與她訂立血契,而且第一個找到了艾麗希,那麽南娜以後就相當于落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即便最後成功找到艾麗希的是哪位正神,對方所要求的代價,也很可能是南娜負擔不起的。
這時,在衆人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視下,南娜雙眼含淚,望向上蒼。
她深知自己即将付出的是什麽,但她不會後悔。
只見被南娜的鮮血染紅的青銅長劍表面,血跡就像是被抹去似的飛快消失——
這證明已經有神明接受了南娜的獻祭,與她訂立了血契。
接下來神明們多半會派遣祂們的神眷者出馬找尋,也可能會直接降下神谕。
南娜唯一期望的是與她訂立血契的神明越多越好,這樣祂們麾下的阿蘇特們也就能各顯神通。
找的人越多,找到的希望越大。至于找到艾麗希之後要付出什麽代價,南娜現在已經完全不想了。
平靜下來的南娜,長長舒一口氣,伸出左臂,重新接受了烏拉尼娅的包紮。
她在內心默念:小姐,千萬別害怕。很快會有人找到您,您先保護好自己,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啊!
薩卡拉行宮附近的山谷中,森穆特突然睜大雙眼。
他的金色眼眸內仿佛遍布繁星點點,又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繁複符號在不斷湧現。
這中狀态延續了十個呼吸的時間,森穆特猛地深吸一口氣,閉眼再睜開時,他的雙眼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
盡管面前空無一人,森穆特依舊向虛空處緩緩躬身,虔誠地誦念道:“淵博與神秘的化身,掌握不死奧秘的神靈,偉大的圖特神,您愚鈍的追随者森穆特謹遵您的指示,您的要求将被盡力完成。”
緊接着他從寬大衣袖的暗袋裏取出一枚形狀類似平底船的物品,它看起來像是用銀或者錫一類的白色金屬制作的,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澤。
這還是旅行護身符。
此前森穆特擁有的旅行都在薩卡拉消耗完了。但好在工匠之神的眷者卡拉姆閑來無事又為他做了幾枚護身符的符坯,并由他這位知識與智慧之神的眷者為其賦予咒語加持。
森穆特手托旅行,只看了看大致的方向,便毫不猶豫地催動護身符。旅行漸漸化為無數光點,森穆特身邊的事物開始迅速向後退去。
他沿着道路行走,沒有路時便貼着地面越過泥濘的沼澤或者起伏的小丘。
也不知走了多遠,森穆特突然見到路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他主動停了下來,向那兩人喊話:“要不要帶你們一程?”
這兩位,一個身材高大,頭發剃得短短的幾乎直貼頭皮。另一個則是還未長高的小孩——正是工匠之神的眷者卡拉姆和他的兒子罕蘇。
卡拉姆見到森穆特着實又驚又喜,連忙拉着兒子,規規矩矩地站到了森穆特身後。
森穆特繼續催動護身符,光點繼續從旅行中無邊無際地散出,瞬間同時籠罩了三個人,景物便重新開始向後迅速移動。
卡拉姆帶着兒子搭上了森穆特的旅行,就算大祭司不能把他們送到想去的地方,也能節省不少腳力。
于是卡拉姆真心實意地開口:“謝謝您,大祭司大人。你這是要往哪裏去?”
森穆特目視前方,淡然回答:“我也不知道——”
卡拉姆?
“但總之是往南方,所以我想先帶你們一段,然後把你們放在上下埃及交界的地方,可以嗎?”
卡拉姆的目的地是上埃及,森穆特這樣的安排自然合他的心意。
當下這位工匠之神的眷者不再評價森穆特的目的,反而問:“大祭司大人,您聽說了王妃的事了嗎?”
森穆特沒有回頭,但是他頓了一陣子之後一口氣回答:“王妃在大河行駛的王船上離奇失蹤,南娜小姐與所有神明訂立血契,祈求衆神幫助她找回王妃——”
卡拉姆的嘴巴瞬間張大到可以吞下一枚雞蛋。
“我……我我我,聽說的可絕對沒有您說得這麽兇險啊!”
他扭頭和身邊的兒子對視一眼,兩人眼裏都流露出極度擔憂。罕蘇随即垂下小腦袋,口中喃喃地反複念叨:“王妃阿姐,南娜阿姐……”
“卡拉姆,那你聽說了什麽?”森穆特語氣如常地開口詢問。
卡拉姆老實回答:“工匠之神派遣神使詢問我,身邊有沒有王妃使用過的物品,曾經與王妃建立過聯系的物品。”
“我只聽說了這個,您說的……王妃失蹤的事我一概沒有聽說。”
所以卡拉姆才會對森穆特的話如此吃驚。
森穆特嗯了一聲,回應道:“看來工匠之神是想從物品入手,利用接觸律的規則,找尋王妃的蹤跡。”
卡拉姆嘆了一口氣贊同道:“看來是這樣。”
“那麽您呢?”卡拉姆轉而詢問,“您此去也是要尋找王妃嗎?”
森穆特音調不變地回應:“是的,我是去找她。”
“您要用什麽方法找尋呢?需不需要我們幫什麽忙?”
“不需要——”
森穆特聲音清冷地回應,似乎他此刻正佩戴着那枚名為回避的護身符,因此對世事一派漠然。
然而他接下來的回答讓卡拉姆父子都感受到了某中悄然卻深沉的情感:
“我就是那枚,曾經與王妃建立起聯系的物品——”
“她一直是我的錨啊。”
清晨,艾麗希從泳者之洞裏醒來,飲盡了陶罐中淺淺一盞清水,只覺得精神百倍。
昨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這座岩洞外的荒漠完全變成了茵茵綠洲,洞口正對着一個碩大的湖泊。
洞中的泳者似乎都活了過來,他們舒展着四肢,盡情地在湖泊中游泳嬉戲,水面上到處是他們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今早醒來,艾麗希鄭重地跪坐于地面上,俯身向洞中石壁上的岩畫行禮致意。
她在心中默念:感謝你們,謝謝你們昨夜給予我的勇氣!
而今天,她就要離開泳者之洞,去探尋離開這裏的道路了。
雖然神符尤米爾非常擔心她可能會再次遇到那位可怕的半神,但是艾麗希并不在乎。
“如果他想殺我,應該早就動手了。”
“既然現在我還活着,那就是還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艾麗希不去想面對那位半神時自己會得到什麽樣的待遇,她只想着如何依靠自己的能力,探索這個位于沙漠中的世界,找出一條回歸埃及的道路。
“登山杖!”
艾麗希将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的右手,試圖具現出一枚能夠輔助她走遠路的登山杖出來。
誰知這個世界裏竟還沒有特別為登山制作的專業手杖存在。
艾麗希随和地自己做出調整:“手杖!”
要是這還不行她還可以嘗試長樹枝之類。
瞬間她手中具現出了一條細長條的白色手杖,絲絲地冒着冷氣。
艾麗希用這枚手杖打破了她昨晚為泳者之洞封上的門,大踏步地走進洞外的晨曦中去。